卜居

: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被)流放了,三年不再能见(到国王)。(他)竭尽智慧用尽忠心,却被谗言遮挡和阻隔。(他)心情烦闷思想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前往拜见太卜郑詹尹说:“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来决定。”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净龟壳说:“您有什么赐教的啊?”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屈原说:“我是宁愿忠实诚恳,朴实地忠诚呢,还是迎来送往,而使自己不会穷困呢?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
  “是宁愿凭力气除草耕作呢,还是游说于达官贵人之中来成就名声呢?是宁愿直言不讳来使自身危殆呢,还是跟从习俗和富贵者来偷生呢?是宁愿超然脱俗来保全(自己的)纯真呢,还是阿谀逢迎战战兢兢,咿咿喔喔(语无伦次地谄言献媚)来巴结妇人呢?是宁愿廉洁正直来使自己清白呢,还是圆滑求全,像脂肪(一样滑)如熟皮(一样软),来谄媚阿谀呢?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是宁愿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里马呢,还是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鸭子随波逐流,偷生来保全自己的身躯呢?“是宁愿和良马一起呢,还是跟随驽马的足迹呢?是宁愿与天鹅比翼齐飞呢,还是跟鸡鸭一起争食呢?”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这些选择哪是吉哪是凶?应该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现实)世界浑浊不清:蝉翼被认为重,千钧被认为轻;黄钟被毁坏丢弃,瓦锅被认为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言献媚的人位高名显,贤能的人士默默无闻。可叹啊沉默吧,谁知道我是廉洁忠贞的呢?”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詹尹便放下蓍草辞谢道:“所谓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长处;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问题;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显不了灵的地方。您(还是)按照您自己的心,决定您自己的行为(吧)。龟壳蓍草实在无法知道这些事啊!”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jié)知尽忠而蔽复(zhàng)于谗(chán)。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zhān)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放:放逐。复见:指再见到楚王。蔽复:遮蔽、阻挠。太卜:掌管卜筮的官。因:凭借。端策:数计蓍草;端,数也。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尘。

  屈原曰:“吾宁悃(kǔn)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láo)来,斯无穷乎?
  悃悃款款:诚实勤恳的样子。送往劳来:送往迎来。劳,慰劳。

  “宁诛(zhū)(chú)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zú)(zǐ)(lì)斯,喔(ō)(yī)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jī),如脂如韦,以絜(jié)(yíng)乎?
  大人:指达官贵人。偷生:贪生。超然:高超的样子。高举:远走高飞。保真:保全真实的本性。哫訾:以言献媚。栗斯:阿谀奉承状。栗:恭谨,恭敬。斯:语助词。喔咿儒儿:强颜欢笑的样子。妇人: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她与朝中重臣上官大夫等人联合排挤馋毁屈原。突梯:圆滑的样子。滑稽:一种能转注吐酒、终日不竭的酒器,后借以指应付无穷、善于迎合别人。如脂如韦:谓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善于应付环境。絜楹:度量屋柱,顺圆而转,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jū)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fú),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kàng)(è)乎,将随驽(nú)马之迹乎?宁与黄鹄(hú)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样子。泛泛:漂浮不定的样子。凫:水鸟,即野鸭。亢轭:并驾而行。亢,同"伉",并也;轭,车辕前端的横木。驽马:劣马。宁与黄鹄比翼乎:黄鹄:天鹅;比:旧读bì。鹜:鸭子。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hùn)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fǔ)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xū)(jiē)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溷浊:肮脏、污浊。千钧:代表最重的东西。古制三十斤为一钧。黄钟:古乐中十二律之一,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瓦釜:陶制的锅。这里代表鄙俗音乐。高张:指坏人气焰嚣张,趾高气扬。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谢:辞谢,拒绝。数:卦数。逮:及。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卜居》是《楚辞》篇名。王逸认为屈原所作﹐朱熹从其说。近世学者多认为非屈原作﹐但也还不能作定论。篇中写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复见”﹐为此心烦意乱﹐不知所从﹐就前去见太卜郑詹尹﹐请他决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恶颠倒的一连串疑问﹐然后詹尹表示对这些疑问“龟策诚不能知事”﹐只好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显然﹐《卜居》并非真的问卜决疑之作﹐只不过设为问答之语﹐以宣泄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等﹐形像鲜明﹐而且音节嘹亮﹐对比强烈﹐体现了激愤的情绪。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对问体﹐凡提八问﹐重重叠叠而错落有致﹐决无呆板凝滞之感。后世辞赋杂文中宾主问答之体﹐实即滥觞于此。

  《卜居》记述了屈原对人生道路的坚定选择,显示了一位伟大志士身处黑暗世道的铮铮风骨。也许因为构成全文主体的,乃是诗人自己言论的缘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为屈原。 即使是伟大的志士,也并非总是心境开朗的。不妨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他们的个人遭际,关联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宁和骚动。其痛苦、愤懑的抒泻,也带有更深切的内涵和远为强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当他在《卜居》中出现的时候,已是强谏遭斥、远放汉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谤”,能无哀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报效家国之门,能不痛苦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本文开篇描述他往见郑詹尹时的神思萧散之状,正告诉读者:一种怎样深切的痛苦和骚动,在折磨着这位哲人的心灵。

  这痛苦和骚动的展开,便是构成全文主体的卜问之辞。篇目题为“卜居”,可见卜问的是有关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而当诗人发出“宁……将……”的两疑之问时,显然伴随着对生平遭际的庄肃回顾。因而诵读这节文字,只有联系屈原的崎岖经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间的情感推涌和涨落。

  “吾宁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这庄严的回顾,似于是从青年时代的修身立业开始的。思绪悠悠却又突兀而问,平静中带着自信,突兀中夹几分焦虑,表现的是一种志在兴邦,而急于有所作为的青年之思考和选择。接着的“吾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权贵)以成名乎?”则又情绪激昂起来,于自信中汩汩涌腾出一派傲气——正如屈原在《桔颂》中就骄傲表述的,他“苏世独立”、“廓其无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来实现“诛锄”天下“草茅”的壮愿,而决不愿向腐朽的权贵攀附、折腰!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国政坛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选择。这与当时的许多纨袴子弟,为了实现个人对名位、富贵的企盼,而奔走钻营于王公大人府邸,构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到了“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绪,大抵已回顾到他担任楚怀王左徒时期。当时,诗人正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离骚》)的满腔热忱,投身于振兴楚国、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时也就与朝中的旧贵族势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卜问中由此滚滚而发的两疑之问,正成了这一冲突景象的惊心写照:一边是屈原的“竭知尽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列传》);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的“竞进贪婪”,不惜走后宫“妇人”(怀王之妃郑袖)的门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谈献媚,换取权位和私利。一边是屈原“廉洁正直”,为楚之安危强谏怀王,甘冒“正言不讳以危身”之祸;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突梯滑稽”(圆滑讨好)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伤和谗毁。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怀王暴怒“放流”,就正发生在这十数年间。当诗人回顾这一段遭际时,胸中便充塞了无量的悲愤。两疑式的发问,因此挟带着怫郁之气排奡直上,正如阵阵惊雷碾过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为之震慑。两种绝然相反的处世哲学的尖锐对立,在这节铺排而出的卜问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

  在如此尖锐的对立中,屈原的选择是孤傲而又坚定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为国为民的献身之路,愿效“骐骥”的昂首前行和“黄鸽”的振翮高翥,而决不屑与野凫“偷生”、与鸡鹜“争食”!但这选择同时又是严峻和痛苦的,因为它从此决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剧命运。忠贞徙倚山野,邪佞弹冠相庆,楚国的航船触礁桅折,楚怀王也被诈入秦身死!处此“溷浊而不清”的世道,诗人能不扼腕啸叹?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愤懑、最奇崛的悲呼之语:“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佞的嚣张、朝政的混乱,用“蝉翼”的变轻为重、“瓦釜”的得意雷鸣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惊!全篇的卜问以此悲呼之语顿断,而后发为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的怆然啸叹。其势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带着巨大的余势跌落。其间该蕴蓄着这位伟大志士,卓然独立、又痛苦无诉的几多哀愤!

  这就是构成《卜居》主体的卜问之辞,从形式上看,它简直就是一篇直诘神明的小《天问》。但由于《卜居》所问,均为诗人身历的现实遭际,其情感的抒泻就不像《天问》那般舒徐,而是与自身奋斗道路的选择、蒙谗遭逐的经历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带有了更大的力度。其发问也不同于《天问》的一气直问,而采取了“宁……将……”的两疑方式,在对立铺排中摩奡震荡,似乎表现出某种“不知所从”、须由神明决断的表象。但由于诗人在两疑之问中寓有褒贬笔法,使每一对立的卜问,突际上都表明了诗人的选择立场。如问自身所欲坚守的立身原则,即饰以“悃悃款款”、“超然高举”、“廉洁正直”之词,无须多加探究,一股愿与慨然同风的正气,已沛然弥漫字行之间。对于群小所主的处世之道,则斥之为“偷生”、“争食”,状之为“喔咿儒儿”、“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与辞锋锐利的嘲讽勃然同生。与对千里之驹“昂昂”风采描摹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对与波上下之凫“氾氾”丑态的勾勒——其间所透露的,不正是对贵族党人处世哲学的深深憎恶和鞭挞之情么?明睿的“郑詹尹”对此亦早已洞若观火,所以他的“释策而谢”,公然承认“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达了对屈原选择的由衷钦佩和推崇。

  寓诗人的选择倾向于褒贬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两疑之问发之,是《卜居》抒泻情感的最为奇崛和独特之处。正因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灵,就并非是他对人生道路、处世哲学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浊、是非颠倒中,志士风骨之铮铮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严峻选择,不只屈原面对过,后世的无数志士仁人千年来都曾面对过。即使在今天,这样的选择虽然随时代的变化而改换了内容,但它所体现的不坠时俗、不沉于物欲的伟大精神,却历久而弥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一读《卜居》无疑会有很大的人生启迪:它将引导人们摆脱卑琐和庸俗,而气宇轩昂地走向人生的壮奇和崇高。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译文及注释

译文一
  屈原(被)流放了,三年不再能见(到国王)。(他)竭尽智慧用尽忠心,却被谗言遮挡和阻隔。(他)心情烦闷思想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前往拜见太卜郑詹尹说:“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来决定。”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净龟壳说:“您有什么赐教的啊?”
  屈原说:“我是宁愿忠实诚恳,朴实地忠诚呢,还是迎来送往,而使自己不会穷困呢?
  “是宁愿凭力气除草耕作呢,还是游说于达官贵人之中来成就名声呢?是宁愿直言不讳来使自身危殆呢,还是跟从习俗和富贵者来偷生呢?是宁愿超然脱俗来保全(自己的)纯真呢,还是阿谀逢迎战战兢兢,咿咿喔喔(语无伦次地谄言献媚)来巴结妇人呢?是宁愿廉洁正直来使自己清白呢,还是圆滑求全,像脂肪(一样滑)如熟皮(一样软),来谄媚阿谀呢?
  “是宁愿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里马呢,还是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鸭子随波逐流,偷生来保全自己的身躯呢?
  “是宁愿和良马一起呢,还是跟随驽马的足迹呢?是宁愿与天鹅比翼齐飞呢,还是跟鸡鸭一起争食呢?
  “这些选择哪是吉哪是凶?应该何去何从?
  “(现实)世界浑浊不清:蝉翼被认为重,千钧被认为轻;黄钟被毁坏丢弃,瓦锅被认为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言献媚的人位高名显,贤能的人士默默无闻。可叹啊沉默吧,谁知道我是廉洁忠贞的呢?”
  詹尹便放下蓍草辞谢道:“所谓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长处;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问题;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显不了灵的地方。您(还是)按照您自己的心,决定您自己的行为(吧)。龟壳蓍草实在无法知道这些事啊!”

译文二
  屈原被流放后,三年没能再见楚怀王。他竭尽智慧效忠国家,却被谗言谤语把他和君王遮蔽阻隔。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去见太卜郑詹尹问卜说:“我对有些事疑惑不解,希望通过您的占卜帮助我分析判断。”郑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去龟甲上的灰尘,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屈原说:“我宁可诚恳朴实、忠心耿耿呢,还是迎来送往、巧于逢迎而摆脱困境?宁可垦荒锄草勤劳耕作呢,还是交游权贵而沽名钓誉?宁可毫无隐讳地直言为自己招祸呢,还是顺从世俗贪图富贵而苟且偷生?宁可鹤立鸡群而保持正直操守呢,还是阿谀逢迎、强颜欢笑以侍奉那位妇人?宁可廉洁正直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呢,还是圆滑诡诈、油滑适俗、趋炎附势?宁可像志行高远的千里驹呢,还是像浮游的野鸭随波逐流而保全自身?宁可与骐骥并驾齐驱呢,还是追随那劣马的足迹?宁可与天鹅比翼高飞呢,还是同鸡鸭在地上争食?上述种种,哪个是吉哪个是凶,哪个该舍弃哪个该遵从?现在的世道混浊不清:认为蝉翼是重的,千钧是轻的;黄钟大吕竟遭毁弃,瓦釜陶罐却响如雷鸣;谗佞小人嚣张跋扈,贤明之士则默默无闻。唉,沉默吧,谁人能知我廉洁忠贞的心哪!”
  郑詹尹于是放下蓍草抱歉地说:“尺比寸长但也有短处,寸比尺短却也有它的长处;世间万物都有不完善的地方,人的智慧也有不明了的时候;术数有占卜不到的事情,天神也有难解之理。请您花心思实行您的主张吧,龟甲和蓍草实在不知如何破解您的疑惑!”

注释
放:放逐。
复见:指再见到楚王。
蔽障:遮蔽、阻挠。
太卜:掌管卜筮的官。
因:凭借。
端策:数计蓍草;端,数也。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尘。
悃(kǔn)悃款款:诚实勤恳的样子。
送往劳来:送往迎来。劳(láo),慰劳。
大人:指达官贵人。
偷生:贪生。
超然:高超的样子。高举:远走高飞。保真:保全真实的本性。
哫訾(zú zī):以言献媚。栗斯:阿谀奉承状。栗:恭谨,恭敬。斯:语助词。喔咿儒儿(ní):强颜欢笑的样子。妇人: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她与朝中重臣上官大夫等人联合排挤馋毁屈原。
突梯:圆滑的样子。滑稽(gǔ jī):一种能转注吐酒、终日不竭的酒器,后借以指应付无穷、善于迎合别人。如脂如韦:谓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善于应付环境。洁楹:度量屋柱,顺圆而转,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洁,借为"絜(xié)",《楚辞补注》引《文选》亦作"絜"。
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样子。
泛泛:漂浮不定的样子。凫(fú):水鸟,即野鸭。此字下原有一"乎"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删。
亢轭(kàngè):并驾而行。亢,同"伉",并也;轭,车辕前端的横木。
驽(nú)马:劣马。
宁与黄鹄比翼乎:黄鹄(hú):天鹅;比:旧读bì。
鹜:鸭子。
溷(hùn混)浊:肮脏、污浊。
千钧:代表最重的东西。古制三十斤为一钧。
黄钟:古乐中十二律之一,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
瓦釜:陶制的锅。这里代表鄙俗音乐。
高张:指坏人气焰嚣张,趾高气扬
谢:辞谢,拒绝。
数:卦数。逮:及。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赏析

  《卜居》是《楚辞》篇名。王逸认为屈原所作﹐朱熹从其说。近世学者多认为非屈原作﹐但也还不能作定论。篇中写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复见”﹐为此心烦意乱﹐不知所从﹐就前去见太卜郑詹尹﹐请他决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恶颠倒的一连串疑问﹐然后詹尹表示对这些疑问“龟策诚不能知事”﹐只好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显然﹐《卜居》并非真的问卜决疑之作﹐只不过设为问答之语﹐以宣泄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等﹐形像鲜明﹐而且音节嘹亮﹐对比强烈﹐体现了激愤的情绪。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对问体﹐凡提八问﹐重重叠叠错落有致﹐决无呆板凝滞之感。后世辞赋杂文中宾主问答之体﹐实即滥觞于此。

  《卜居》记述了屈原对人生道路的坚定选择,显示了一位伟大志士身处黑暗世道的铮铮风骨。也许因为构成全文主体的,乃是诗人自己言论的缘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为屈原。 即使是伟大的志士,也并非总是心境开朗的。不妨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他们的个人遭际,关联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宁和骚动。其痛苦、愤懑的抒泻,也带有更深切的内涵和远为强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当他在《卜居》中出现的时候,已是强谏遭斥、远放汉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谤”,能无哀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报效家国之门,能不痛苦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本文开篇描述他往见郑詹尹时的神思萧散之状,正告诉读者:一种怎样深切的痛苦和骚动,在折磨着这位哲人的心灵。

  这痛苦和骚动的展开,便是构成全文主体的卜问之辞。篇目题为“卜居”,可见卜问的是有关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而当诗人发出“宁……将……”的两疑之问时,显然伴随着对生平遭际的庄肃回顾。因而诵读这节文字,只有联系屈原的崎岖经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间的情感推涌和涨落。

  “吾宁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这庄严的回顾,似于是从青年时代的修身立业开始的。思绪悠悠却又突兀而问,平静中带着自信,突兀中夹几分焦虑,表现的是一种志在兴邦,而急于有所作为的青年之思考和选择。接着的“吾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权贵)以成名乎?”则又情绪激昂起来,于自信中汩汩涌腾出一派傲气——正如屈原在《桔颂》中就骄傲表述的,他“苏世独立”、“廓其无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来实现“诛锄”天下“草茅”的壮愿,而决不愿向腐朽的权贵攀附、折腰!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国政坛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选择。这与当时的许多纨袴子弟,为了实现个人对名位、富贵的企盼,而奔走钻营王公大人府邸,构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到了“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绪,大抵已回顾到他担任楚怀王左徒时期。当时,诗人正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离骚》)的满腔热忱,投身于振兴楚国、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时也就与朝中的旧贵族势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卜问中由此滚滚而发的两疑之问,正成了这一冲突景象的惊心写照:一边是屈原的“竭知尽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列传》);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的“竞进贪婪”,不惜走后宫“妇人”(怀王之妃郑袖)的门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谈献媚,换取权位和私利。一边是屈原“廉洁正直”,为楚之安危强谏怀王,甘冒“正言不讳以危身”之祸;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突梯滑稽”(圆滑讨好)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伤和谗毁。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怀王暴怒“放流”,就正发生在这十数年间。当诗人回顾这一段遭际时,胸中便充塞了无量的悲愤。两疑式的发问,因此挟带着怫郁之气排奡直上,正如阵阵惊雷碾过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为之震慑。两种绝然相反的处世哲学的尖锐对立,在这节铺排而出的卜问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

  在如此尖锐的对立中,屈原的选择是孤傲而又坚定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为国为民的献身之路,愿效“骐骥”的昂首前行和“黄鸽”的振翮高翥,而决不屑与野凫“偷生”、与鸡鹜“争食”!但这选择同时又是严峻和痛苦的,因为它从此决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剧命运。忠贞徙倚山野,邪佞弹冠相庆,楚国的航船触礁桅折,楚怀王也被诈入秦身死!处此“溷浊而不清”的世道,诗人能不扼腕啸叹?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愤懑、最奇崛的悲呼之语:“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佞的嚣张、朝政的混乱,用“蝉翼”的变轻为重、“瓦釜”的得意雷鸣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惊!全篇的卜问以此悲呼之语顿断,而后发为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的怆然啸叹。其势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带着巨大的余势跌落。其间该蕴蓄着这位伟大志士,卓然独立、又痛苦无诉的几多哀愤!

  这就是构成《卜居》主体的卜问之辞,从形式上看,它简直就是一篇直诘神明的小《天问》。但由于《卜居》所问,均为诗人身历的现实遭际,其情感的抒泻就不像《天问》那般舒徐,而是与自身奋斗道路的选择、蒙谗遭逐的经历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带有了更大的力度。其发问也不同于《天问》的一气直问,而采取了“宁……将……”的两疑方式,在对立铺排中摩奡震荡,似乎表现出某种“不知所从”、须由神明决断的表象。但由于诗人在两疑之问中寓有褒贬笔法,使每一对立的卜问,突际上都表明了诗人的选择立场。如问自身所欲坚守的立身原则,即饰以“悃悃款款”、“超然高举”、“廉洁正直”之词,无须多加探究,一股愿与慨然同风的正气,已沛然弥漫字行之间。对于群小所主的处世之道,则斥之为“偷生”、“争食”,状之为“喔咿儒儿”、“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与辞锋锐利的嘲讽勃然同生。与对千里之驹“昂昂”风采描摹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对与波上下之凫“氾氾”丑态的勾勒——其间所透露的,不正是对贵族党人处世哲学的深深憎恶和鞭挞之情么?明睿的“郑詹尹”对此亦早已洞若观火,所以他的“释策而谢”,公然承认“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达了对屈原选择的由衷钦佩和推崇。

  寓诗人的选择倾向于褒贬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两疑之问发之,是《卜居》抒泻情感的最为奇崛和独特之处。正因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灵,就并非是他对人生道路、处世哲学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浊、是非颠倒中,志士风骨之铮铮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严峻选择,不只屈原面对过,后世的无数志士仁人千年来都曾面对过。即使在今天,这样的选择虽然随时代的变化而改换了内容,但它所体现的不坠时俗、不沉于物欲的伟大精神,却历久而弥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一读《卜居》无疑会有很大的人生启迪:它将引导人们摆脱卑琐和庸俗,而气宇轩昂地走向人生的壮奇和崇高。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简析

  这篇文章记述了屈原的一件逸事,屈原被放逐三年之后,往见太卜郑詹尹问卜。无论它的作者是谁,这篇文章都是很有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的。在先秦的典籍里,没有关于屈原的资料,最早为他立传的是西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也许因为搜集资料的困难,《屈原列传》的史料并不丰赡,倒是太史公与屈原的遭遇颇多相似,故借屈原的遭遇抒发自己的忧愤与怨怒,因此抒情胜于记事。屈原问卜未必实有其事,但屈原对自己的人生遭遇与做人处事的原则的反思却是非常真实的。屈原连设八问,以“宁”“将”两疑方式问卜,给人以不知所从的印象。其实,诗人的设问,与其说是他对人生道路和处世原则的困惑,倒不如说是他对黑白颠倒、清浊混淆的现实的震惊和愤慨。在你死我活的尖锐对立中,愈显出屈原廉洁正直、心性高洁的品格与坚持操守、绝不妥协的斗争精神。对屈原的研究,此文至少可供参考。

  全文以屈原问卜开篇,以詹尹“释策而谢”的答语收结,中间以连珠式的对立设问的语句贯穿,文采斐然,往复盘旋,八对设问,一一贯之。虽铺陈夸饰,句式整齐,却不板不散,亦无重复之嫌。气势充沛,感情强烈,体现了大诗人特有的气质。而且,这种体式,对汉赋“设为问答,以显己意”,颇具启发意义,或谓之汉赋之先声亦无不可。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屈原

屈原

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中国战国时期楚国诗人、政治家。出生于楚国丹阳秭归(今湖北宜昌)。战国时期楚国贵族出身,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一举攻破楚国首都郢都。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长沙附近汩罗江怀石自杀,端午节据说就是他的忌日。他写下许多不朽诗篇,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在楚国民歌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诗歌体裁楚辞。他创造的“楚辞”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与《诗经》并称“风骚”二体,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积极影响。 31篇诗文

猜你喜欢

渭阳

: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舅归国去,转眼来到渭之阳。什么礼物送给他?一辆大车四马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我送舅舅归国去,思绪悠悠想娘亲。什么礼物送给他?美玉饰品表我心。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263-264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59-260

我送舅氏,曰至渭(wèi)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曰:发语词。路车:古代诸侯乘坐的车。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qióng)(guī)玉佩。
悠悠:思绪长久。我思:自己思念舅舅。一说送舅舅时,联想到自己的母亲。琼瑰:玉一类美石。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263-264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59-260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此诗第一章开头两句“我送舅氏,曰至渭阳”,在交待诗人和送别者的关系的同时,选择了一个极富美学意味和心理张力的场景:从秦都雍出发的诗人(秦康公)送舅氏重耳(晋文公)回国就国君之位,来到渭水之阳,即将分别。在这里有千言万语可说,但又无法尽说。单从送别路途之遥已可见舅甥情谊深厚,这深厚的情谊在临别的这一点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现:泪眼凄迷是不合适的,这不仅仅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缘故,更因为重耳归国即位正是多年所望,是件大喜事儿,于是临别之时“何以赠之,路车乘黄”。这一辆大车四匹黄马大有深意,这里有送舅氏快快回国之意,也有无限祝福寄寓其间,更深一层的是,这表明了秦晋两国政治上的亲密关系。陈奂在《诗毛氏传疏》中说:“康公作诗时,穆公尚在。《坊记》:父母在,馈献不及车马。此赠车马,何也?……然则康公亦白穆公而行欤?”这段考证说明,车马之赠是康公之意也是穆公所许,它将赠送路车乘黄所隐含的政治外交意义揭示无遗。

  第二章由惜别之情转向念母之思。康公之母秦姬生前曾盼望着她的弟弟重耳能够及早返回晋国,但这愿望却未能实现;今天当希望成为现实的时候,秦姬已经离开人世,所以诗人在送舅氏归国之时,不能不由舅氏而念及其母,由希望实现时的高兴而转为怀念母亲的哀思。“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两句既完成了章法上和情绪上的前后转换,更为这一首短诗增加了丰厚的蕴含。甥舅之情本源于母,而念母之思更加深了甥舅情感,孔颖达《毛诗正义》言:“‘悠悠我思’,念母也。因送舅氏而念母,为念母而作诗。”既有此思,在考虑“何以赠之”的时候,便自然地想到“琼瑰玉佩”这些纯洁温润的玉器,这不仅是赞美舅氏的道德人品,也有愿舅舅不要忘记母亲曾有的深情厚意,当然也不要忘记秦国对他重返晋国即君位所作的诸多努力的更深一层非言语能尽的含义。

  全诗虽然只有两章八句,但章法变换、情绪转移都有可圈点处。在形式上,两章结构相同,用韵有别,诗歌的整体气氛由高昂至抑郁均可找到形式上的依据,可能是妙手偶得,也可能是刻意为之。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59-260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竹竿

: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钓鱼竹竿细又长,曾经垂钓淇水上。难道不把旧地想,路远无法归故乡。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泉源汩汩流左边,淇水荡荡流右边。泉源汩汩流左边,淇水荡荡流右边。姑娘长大要出嫁,父母兄弟离得远。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荡荡流右边,泉源汩汩流左边。淇水荡荡流右边,泉源汩汩流左边。嫣然一笑皓齿露,身佩美玉赛天仙。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淇水悠悠日夜流,桧木桨儿柏木舟。淇水悠悠日夜流,桧木桨儿柏木舟。驾车出游四处逛,以解心里思乡愁。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20-1222、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23-125

(tì)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籊籊:长而尖削貌。尔思:想念你。尔,你。致:到。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泉源:一说水名。即百泉,在卫之西北,而东南流入淇水。行:远嫁。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cuō),佩玉之傩(nuó)
瑳:玉色洁白,这里指露齿巧笑状。傩:通“娜”,婀娜。一说行动有节奏的样子。

淇水滺(yōu)滺,桧(guì)(jí)松舟。驾言出游,以写(xiè)我忧。
滺:河水荡漾之状。楫:船桨。桧、松:木名。桧,柏叶松身。驾言:本意是驾车,这里是操舟。言,语助词,相当“而”字。写:通“泻”,宣泄,排解。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20-1222、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123-125
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此诗写一位远嫁的女子思乡怀亲的感情。全诗四章,内容都是远嫁女儿脑海中的形象活动。全诗从回忆与推想两个角度来写,可分两大部分,前后各两章,分别成一层意思。

  开头两章,是远嫁姑娘的回忆,都是关于婚前家乡与亲人的事。首章回忆当姑娘家时在淇水钓鱼的乐事:“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和伙伴们一起到淇水钓鱼游玩,这是多么惬意的事,不可能忘记。可惜眼下身在异乡,再也不能回淇水去钓鱼了,“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次章回忆离别父母兄弟远嫁时的情形。泉水、淇水,逐渐远去;父母兄弟,逐渐远离。离别的场面和离别的情怀,最使人难忘。远嫁的女儿回忆起这个场景,思念之情不可抑止。第一章、第二章共八句,重点在回忆,强调的是思乡怀亲之情。

  第三、四两章是进一层意思:希企。眼下远嫁女儿已是人家的媳妇,故乡亲人都见不到。回忆激起的情怀,化作热情的企望:希望能有一天重归故乡。三四两章,便是想像回乡时的情景。淇水、泉水依然如故,“淇水在右,泉源在左”,与第二章两句一样,只是句子位置变化一下,实际上是用复沓的手法,表示重来旧地的意思。这时候,出嫁女已不再是姑娘家时持竹竿钓鱼那样天真了,而是“巧笑之瑳,佩玉之傩”,一副成熟少妇从容而喜悦的样子:故乡,我终于回来了!仿佛为了重新找回少女时代的感觉,这位少妇又到淇水。不过,这次不是钓鱼了,而是“桧楫松舟”,乘船游赏。不过,旧地重游,也不能排解远嫁多时的离愁。三四两章想像回乡的场景,正是远嫁归不得的少妇幻想的场景。想像得越真切越具体,现实中远离故乡不得归的思念之情就越强烈。所以,驾船游赏故乡的想像,根本不能解决思乡怀亲的愁思。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20-122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行苇

: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芦苇丛生长一块,别让牛羊把它踩。芦苇初茂长成形,叶儿润泽有光彩。同胞兄弟最亲密,不要疏远要友爱。铺设竹席来请客,端上茶几面前摆。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
铺席开宴上菜肴,轮流上桌一道道。主宾酬酢共畅饮,洗杯捧盏兴致高。送上肉酱请客尝,烧肉烤肉滋味好。牛胃牛舌也煮食,唱歌击鼓人欢笑。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雕弓拽满势坚劲,四支利箭合标准;发箭一射中靶心,较量射技座次分。雕弓张开弦紧绷,利箭四支手持定。四箭竖立靶子上,排列客位不慢轻。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宴会主人是曾孙,供应美酒味香醇。斟满大杯来献上,祷祝高寿贺老人。龙钟体态行蹒跚,扶他帮他侍者仁。长命吉祥是人瑞,请神赐送大福分。

参考资料:

1、 朱 熹.诗经集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31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559-5613、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下)·雅颂.北京:中华书局,2015:630-633

(tuán)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bāo)方体,维叶泥泥。戚(qī)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sì)之筵(yán),或授之几。
行苇:道路边的芦苇。行:道路。敦彼:苇草丛生貌。践履:践踏。方苞:指枝叶尚包裹未分之时。体:成形。泥泥:苇叶润泽貌。戚戚:亲热。远:疏远。具:通“俱”。尔:“迩”,近。肆:陈设。筵:竹席。几:古人席地而坐时,所依靠的矮脚小木桌,一般是老人才用。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zuò),洗爵奠斝(jiǎ)。醓(tǎn)(hǎi)以荐,或燔(fán)或炙。嘉肴脾(pí)(jué),或歌或咢(è)
缉御:相继有人侍候。缉,继续。御,侍者。献:主人对客敬酒。酢:客人拿酒回敬。洗爵:周时礼制,主人敬洒,取几上之杯先洗一下,再斟酒献客,客人回敬主人,也是如此操作。爵,古酒器,青铜制,有流、柱、鋬(pàn)和三足。奠斝:周时礼制,主人敬的酒客人饮毕,则置杯于几上;客人回敬主人,主人饮毕也须这样做。奠,置。斝,古酒器,青铜制,圆口,有鋬和三足。醓:多汁的肉酱。醢:肉酱。荐:进献。燔:烧肉。炙:烤肉。脾:通“膍”,牛胃,俗称牛百叶。臄:牛舌。歌:配着琴瑟唱,叫“歌”。咢:只打鼓不伴唱,叫“咢”。

(diāo)弓既坚,四鍭(hóu)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gōu),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敦弓:雕弓。敦,通“雕”。坚:坚固,坚劲。鍭:一种箭,金属箭头,鸟羽箭尾。钧:合乎标准。舍矢:放箭。均:射中。序宾:安排宾客在宴席上的座位次序。贤:此指射技的高低。句:借为“彀”,张弓引满。树:竖立,指箭射在靶子上像树立着一样。侮:轻侮,怠慢。

曾孙维主,酒醴(lǐ)维醹(rú),酌以大斗,以祈黄耇(gǒu)。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qí),以介景福。
曾孙:主祭者之称,他对祖先神灵自称曾孙。醴:甜酒。醹:酒味醇厚。斗:古酒器。大斗柄长三尺。此指用大勺斟酒以痛饮。祈:求。黄耇:年高长寿。台背:或谓背有老斑如鲐鱼,或谓背驼,总之都是老态龙钟的样子。台,同“鲐”。引:引道。此指搀扶。翼:扶持帮助。寿考:长寿。祺:福,吉祥。介:借为“丐”,乞求。景福:大福。

参考资料:

1、 朱 熹.诗经集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31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559-5613、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下)·雅颂.北京:中华书局,2015:630-633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此诗分章,各家之说不同。毛诗分七章,第一、二章每章六句,第三至第七章每章四句;郑玄笺分八章,每章四句;朱熹《诗集传》分四章,每章八句。

  第一章先从路旁芦苇起兴。芦苇初放新芽,柔嫩润泽,使人不忍心听任牛羊去践踏它。仁者之心,施及草木,那么兄弟骨肉之间的相亲相爱,更是天经地义的了。这就使得这首描写家族宴会的诗,一开始就洋溢着融洽欢乐的气氛。

  第二章正面描写宴会。先写摆筵、设席、授几,侍者忙忙碌碌,场面极其盛大。次写主人献酒,客人回敬,洗杯捧盏,极尽殷勤。再写菜肴丰盛,美味无比。“醓”、“醢”、“脾”、“臄”云云,可考见古代食物的品种搭配,“燔”、“炙”云云,也可见早期烹调方法的特征。最后写唱歌击鼓,气氛热烈。

  第三章写比射,为宴会上一项重要活动。和第二章的多方铺排、节奏舒缓不同,这一章对比射过程作了两次描绘,节奏显得明快。两次描绘都是先写开弓,次写搭箭,再写一发中的,但所用词句有所变化。场面描绘之后写主人“序宾以贤”、“序宾以不侮”,表明主人对胜利者固然优礼有加,对失利者也毫不怠慢,这就使得与会者心情都很舒畅。

  第四章仍是写宴会,重在表明对长者的尊敬之意。先写主人满斟美酒,以敬长者,再写主人祝福长者长命百岁,中间插以长者老态龙钟、侍者小心搀扶的描绘,显得灵动而不板滞。

  此篇表现了周代贵族家宴的盛况,体现了从古至今中华民族和睦友爱、尊老敬老的传统美德。诗写宴会、比射,既有大的场面描绘,又有小的细节点染,转换自然,层次清晰。修辞手法丰富多采,有叠字,如形容苇叶之润泽,则用“泥泥”,形容兄弟之亲热,则用“戚戚”,贴切生动;有排比,如“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显得极有气势。这些对于增强诗的艺术效果,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559-5612、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下)·雅颂.北京:中华书局,2015:630-633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防有鹊巢

:

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侜予美?心焉忉忉。
中唐有甓,邛有旨鷊。谁侜予美?心焉惕惕。

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侜予美?心焉忉忉。
哪见过堤上筑鹊巢,哪见过土丘长水草。谁在离间我心上人?我心里愁苦又烦恼。

中唐有甓,邛有旨鷊。谁侜予美?心焉惕惕。
哪见过庭院瓦铺道,哪见过山上长绶草。谁在离间我心上人?我心里害怕又烦恼。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276-277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73-275

防有鹊巢(cháo),邛(qióng)有旨苕(tiáo)。谁侜(zhōu)予美?心焉忉(dāo)忉。
防:水坝。一说堤岸;一说即“枋(fāng)”,常绿乔木,可为红色染料。邛:土丘,山丘。旨:味美的,鲜嫩的。苕:一种蔓生植物,生长在低湿的地上。一说紫云英,一说凌霄花,一说翘摇,一说苇花。侜:谎言欺骗,挑拨。予美:我的爱人。美,美人儿,心上人,指作者所爱的人。忉忉:忧愁不安的样子。

中唐有甓(pì),邛有旨鷊(yì)。谁侜予美?心焉惕(tì)惕。
中唐:古代堂前或门内的甬道,泛指庭院中的主要道路。唐乃朝堂前和宗庙门内的大路。一说通“塘”,中唐,塘中。甓:砖瓦,瓦片。一说通“䴙(pì)”,野鸭子。鷊:借为“虉(yì)”,杂色小草,又叫绶草,一般生长在阴湿处。惕惕:提心吊胆、恐惧不安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王秀梅 译注.诗经(上):国风.北京:中华书局,2015:276-2772、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73-275

防有鹊巢,邛有旨苕。谁侜予美?心焉忉忉。
中唐有甓,邛有旨鷊。谁侜予美?心焉惕惕。

  把不协调的事物放在一起,引起危机的恐惧,是这首诗的情绪症结。

  从原诗文本上看,把此诗落实为政治性的信谗远贤之忧,或者感情性的背信弃爱之忧,都比较勉强。特别是政治性的揣测,更为虚幻。关键在“予美”二字。“予美”为“我所爱慕的”这个意思。在《诗经》中,美有美人、丈夫或妻子的意思,更有美丽、美好的意思。因为钟爱,觉得这个人很美。所以,“美”字应该是一种感情亲爱的意思。如果可以这样理解,那么,“予美”的对象,就不一定是已经与作者定情相恋的人,但一定是作者明白地或暗暗地相恋之人。从全诗结构上看,被爱之人并不十分清楚自己被谁暗中爱上了,而第三者悄然而至。于是,作者暗中焦急:自己暗恋的人要被人抢去了呀!那是不合适的,不协调的!只有自己与这个人才是完美的一对。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暗中进行的。暗暗的爱,暗暗的担忧,暗暗的感叹,于是,便出现了这首暗中担忧的歌。

  从情绪上说,这首歌以猜测、推想、幻觉等不平常的心理活动,表达平常的爱慕之情。正因为作者爱之愈深,所以他也忧之愈切。至于有没有第三者来蒙骗所爱者的感情,这并无实指,或者干脆没有。然而,作者不管有没有第三者,就公开了他的担忧,这正是爱得深也疑得广。这一微妙的爱情心理,通过作者第一人称手法的歌吟,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艺术手段上,大量的比喻是其特色。比喻中采用的是自然界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来比喻人世间也不可能出现的情变。喜鹊搭巢在树上,不可能搭到河堤上;紫云英是低湿植物,长不到高高的山坡上;铺路的是泥土、地砖,决不是瓦片;绶草生长在水边,山坡上是栽不活的。这些自然现象本是常识,可是作者偏偏违反常识地凑在一起:“防有鹊巢”“邛有旨苕”“中唐有甓”“邛有旨鷊”,不可能的事物发生了。不过,自然规律不可违反,河堤上的喜鹊窝,山坡上的紫云英等等,都是不长久的。这里显示了比喻运用中的感情倾向性,意味着作者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谁侜予美?”实在谁也不能横刀夺爱,真正的爱情是坚贞不移的。这就是作者在担忧悬念中寄托的坚定信念。

参考资料:

1、 姜亮夫 等.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273-275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寺人披见文公

:
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吕甥、郤芮害怕受到威逼,要焚烧晋文公的宫室而杀死文公。寺人披请求进见,文公令人训斥他,并且拒绝接见,说:“蒲城的战役,君王命你第二天赶到,你马上就来了。后来我逃到狄国同狄国国君到渭河边打猎,你替惠公前来谋杀我,惠公命你三天后赶到,你过了第二天就到了。虽然有君王的命令,怎么那样快呢?在蒲城被你斩断的那只袖口还在。你就走吧!”披回答说:“小臣以为君王这次返国,大概已懂得了为君之道。如果还没有懂,恐怕您又要遇到灾难。对国君的命令没有二心,这是古代的制度。除掉国君所憎恶的人,就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尽多大的力量。您当时是蒲人或狄人,对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您即位为君,难道就不会再发生蒲、狄那样的事件吗?从前齐桓公抛弃射钩之仇,而让管仲辅佐自己,您如果改变桓公的做法,又何必辱蒙您下驱逐的命令?这样,要逃走的人就会很多了,岂只受刑的小臣我一人?”于是文公接见了披,他把即将发生的叛乱报告了文公。晋文公暗地里和秦穆公在秦国的王城会晤商量应付的办法。三月的最后一天,晋文公的宫室果然被烧。瑕甥、郤芮没有捉到文公,于是逃跑到黄河边上,秦穆公诱他们过河把他们杀了。
吕、郤畏逼,将焚(fén)公宫而弑(shì)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pú)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wèi)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qū)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见之,以难告。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huì),公宫火。瑕(xiá)(shēng)、郤(xì)(ruì)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吕、郤:吕即阴饴甥,他的采邑除阴外还有吕今山西霍县西、瑕今山西临猗附近,故又称吕甥、瑕甥。郤即郤芮。二人都是晋惠公、晋怀公的旧臣。畏逼:害怕遭受迫害。弑:古时子杀父,臣杀君为弑。见:谒见。使:派人来到某个地方。让:斥责。一宿:隔一夜。女:同“汝”,你。田:打猎。中宿:隔两夜。袪:衣袖。入:回到国内。其:在这里表示推测语气。之:指为君之道。及难:遭遇灾难。唯力是视:即“唯视力”,只看自己力量多大,就尽多大力量。余何有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齐桓公置射钩:鲁庄公年,管仲奉公子纠与齐桓公战于乾时,管仲曾射中齐桓公革带上的钩,后来他投奔齐桓公,齐桓公能听鲍叔牙劝说,置射钩之仇而不问,任用其为相。潜:秘密地。诱:诱骗。
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而。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女其行乎!”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公而之,以难告。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

  晋献公有九子,因听信宠妾骊姬之谗,改立其子奚齐,而逼死太子申生。申生的弟弟重耳(即晋文公)出奔蒲,献公命寺人披攻打蒲,重耳越墙而逃,被披追上砍掉一只袖子。晋献公死,重耳的弟弟夷吾继位而为惠公,惠公又派披到狄追杀重耳,重耳再逃,流亡国外十九年后回国为晋文公。又遭惠公旧臣吕、郤谋杀。

  这篇文字写了寺人披——勃鞮(di)向晋文公提供情报、助其避难平乱的过程。勃鞮应是晋文公的仇敌,但是重耳逃亡十九年,历经事件不枚胜数,在不同的过程中,其宽阔的胸襟所展现出的人格力量,和应对事件的谋略所预示的必能振兴国家的前景,使各类的人物,在他入主晋国之初,都会重新考虑自己的抉择。勃鞮就是第一个。他得知叛乱的确切情报,也认定了即使是不以此觐而,晋文公也能够不计前嫌,最起码是不会杀了他。事情的进程完全证实了他的预想,也使他决心投靠重耳。这一起个人恩怨的理智处置,为晋文公赢得了时间,使他能够在紧急的关头避离,最后借助秦穆公镇压了叛军;也为他随后一系列稳定政局的策略,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先例。文中几位主人公,即晋文公、勃鞮、秦穆公、吕甥、郤芮,我讲《阴饴甥对秦伯》一文时,曾有简略的介绍,这里,对他们整体的状况,以及在该事件中的地位和作用,再作一个梗概的说明。

  晋文公,名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晋献公继位时他已经成人,很有贤名,身边逐渐聚集起一些贤士辅助。后来晋献公宠爱骊姬姐妹,准备废掉太子申生,这也牵涉到申生的弟弟公子重耳、夷吾,重耳为避开骊姬的谗害,他带兵离京守备蒲城。申生自杀后,晋献公派兵讨伐蒲城,宦官履鞮——即本文的另一主人公勃鞮——率军攻入蒲城,并逼迫重耳自杀。危机中重耳逾墙逃命,履鞮去追捕,却只割断了重耳的衣袖。重耳逃到母亲的娘家狄国,此时他已经四十三岁了。

  五年后晋献公死,里克杀了骊姬姐妹的儿子奚齐、悼子,要迎接重耳为君,重耳斟酌后谢绝了。于是他们迎接另一位公子夷吾继位,这就是晋惠公。晋惠公畏惧重耳的名望,又派履鞮带领壮士潜入狄国刺杀重耳。重耳与谋士赵衰商议,狄国太小很不安全,最重要的是无力辅助他们,决定去投奔齐桓公。重耳与赵衰曾在狄国娶妻,她们是姐妹二人:季隗(kui)和叔隗。辞行时重耳让其妻耐心等候二十五年,如还不回来任凭其嫁人。季隗说:“这二十五年,我坟上的柏树也成材了,放心,我等你回来!”

  在齐国,齐桓公厚待重耳一行,并选王室的女子婚配给他,这就是后来的文姜。齐桓公死后,虽然国内战乱不断,但后来的国君也很敬重重耳,给予他优厚的款待,重耳又很爱齐女,就不顾齐已无力帮助他的现实,再也不愿离开齐国。齐女大义凛然,规劝重耳:“你是一国的公子,被迫害才来到这里,那么多的贤士为了你奔命。你不想回去,为安逸不能回报他们的苦心,我都为你害羞!现在还不行动,什么时候才能成就大业?”她和赵衰等商议,借机将重耳灌得大醉,放置车上一行人疾驶,待重耳醒来已经出了齐国。重耳大怒仗剑要杀咎犯(另一贤士,重耳的舅舅),咎犯说:“你成了大事,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重耳冷静了下来,仍然狠狠地说:“大事若不成,我吃舅舅的肉!”咎犯回答:“要是成不了大事,我的肉是又腥又臊,怎么能吃?”

  一路上,他们途径卫、曹、宋、郑等国,有礼遇也有冷落,最后到达楚国。楚成王以诸侯的礼节厚待重耳。过了几个月,晋太子圉逃出了秦国,秦穆公大怒,下决心迎接重耳以帮助他入主晋国。楚成王为重耳分析了形势,力促他依靠秦穆公,厚送他赴秦。而到重耳,秦穆公说:“我知道你是急于回国的。”重耳和赵衰再拜:“我们仰望君王,如同禾苗盼着春雨!”秦穆公送怀赢等五女给重耳,开始重耳不想接受(因为涉及怀公姬圉),谋臣们说:“他的国家都将属于我们,何况他的妻子!不能只拘小节。”

  晋惠公死晋怀公继位。秦穆公发兵送重耳归晋,晋国的大臣多欢迎重耳,只有晋惠公的宠臣吕甥、郤芮不附。秦军渡过黄河,围困令狐,晋军屯于庐柳对恃。后来由咎犯出面,与秦晋大夫会盟,重耳入晋师、入曲沃、入武宫,逃亡在外十九年,即位为晋文公已六十二岁了。怀公圉逃亡到高粱,被晋文公派人刺杀。

  吕甥、郤芮不愿附和晋文公,谋划在晋文公还没有稳住局势时,率军焚烧王宫杀重耳。其阴谋被勃鞮得知,于是有了下文:

  吕甥(即阴饴甥,晋惠公、晋怀公的旧臣)和郤芮担心被害,就准备孤注一掷,焚烧王宫杀死晋侯。这时宫人勃鞮(寺人:即后世所说的宦官,披:即勃鞮,亦称履鞮)求而晋文公。但是文公派人斥责(让)他,并推托拒绝相而。来人传达晋文公的话:“在蒲城那一仗,君王命令所允许的时限是可以过一夜,你(女:古通汝)是当天就赶到了。我跟狄国国君在渭河边打猎(田,古通畋:tian打猎),你奉惠公命令赶来设计谋杀我,他所允许的时限是可以过三夜,你却第二天晚上就赶到了。虽然是有君王的命令,可你怎么那样行动迅速呢?那只衣袖(祛qu)现在我还存着呢,你赶快跑吧(别等到我后悔,那就会杀了你)!”勃鞮回答说:“我以为您进入国内掌权,就已经懂得了作国君的道理了。如果(若)仍然还没有明了,就还要遭遇灾难啊!对君王的命令必须要专注,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为国君除掉他所憎恶的人,执行者只能是全力以赴。至于这人是蒲人还是狄人,和我有什么相干!您现在即国君之位,难道就没有蒲城、狄国的仇人了吗?齐桓公能放下被射中带钩的恩怨,拜管仲为相,您如果和他不同(不是胸怀宽阔),那何劳您命令(我走开)呢?要走的人还很多,岂止仅仅是我这受过宫刑的臣子呐!”

  于是晋文公接而了他,勃鞮把将发生的灾难告诉了文公。晋文公秘密地离开晋国,到王城会而了秦穆公。三月底晋国王宫起火,吕甥(瑕:一说是吕甥的封地邑名,但是他原封地应该是阴邑;另说阴饴甥复姓瑕吕)、郤芮没有抓到晋文公,就追到黄河边,秦穆公设计骗其进入王城,扑杀了他们。

  寺人披说服了晋文公,使得国家又避免了一场动乱。晋文公宽阔的胸怀和气魄,和齐桓公应属比肩,这是他们事业成功的必要条件。齐桓公也曾流亡国外,回国即位途中,被管仲箭射带钩,及至管仲被押解回来,桓公却听从了鲍叔牙的建议,拜其为相国,奠定了他称霸诸侯的人才基础。重耳即位时所面临的状况和齐桓公类似,百废待兴、政局动乱,而且他已经是六十三岁,能用的时间无多。但是磨难赋予了他智慧和经验,也为他拓展出了博大的容量。在国家和个人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正是这一切,给了他理智、机遇、灵感、对策和最后的胜利。晋文公开始听说勃鞮来,动怒但没有报复,只是劝其逃走——晋文公也是常人,有着人所共有的情感:“别呆在这里了,也许我一会儿越想越恨就杀了你”——胸襟的容量已而端倪,也正是这一表现,才使勃鞮放心了:重耳确是大贤!才讲出了一番大道理,才有了后面的故事,晋文公才能涉险无虞。勃鞮的归附,使得晋文公更加明确了,要振兴晋国,必须团结臣民安抚人心稳定政局。秦国的军队,可以帮他打下江山,可国家的治理和发展,则只能靠自己了。于是他借助秦穆公杀掉吕甥、郤芮后,立即颁发赦令:在献公、惠公、怀公时期直至此次叛乱中,晋国官员和其他人等,无论他是否吕郤二人的同党,对其任何作为一律不咎既往,都仍在原位供职。但是晋国上下还是人心惶惶。可想而知,重耳受尽迫害,在国外流亡十九年,国内的官员大多是反对派。

  这时小吏头须求而。这个头须,原是跟随重耳逃亡的人,管理一应的财物。在重耳离开齐国的时候,他动摇了。现实明摆着,就凭着这一班人?复国必将是遥遥无期,住在齐国还能安逸温饱,偏偏要跑出来,真是上宾不当去做流浪汉。于是头须卷走了财产悄悄回到晋国。使得重耳两手空空,在曹、宋、郑国备受折难。头须在赦令颁发后——他倒是谨慎,不像勃鞮那样冒险,有赦令在,最少是确保了自己项上的人头——看出了赦令的成效不佳,就仿效勃鞮来而晋文公,说:“你若继续信任、使用我,人们就会认定:‘对战时谋杀他的勃鞮、危难中抛弃他的头须,国君都能任用,我们还担心什么呢?’局面就会稳定下来。”晋文公大喜,就仍然让头须为他驾车,也即亲兵,出入都和重耳同行止。这在晋国产生了轰动效应。都知道晋文公不计前嫌,胸怀宽阔。使恶意的流言自灭。

  晋文公打开了局面,秦穆公很高兴,将文赢送来团聚。重耳在蒲城的儿子姬欢,献公征剿时躲入民间,其母死难而姬欢幸免。不久也来都城相聚,文赢认他为己子,被晋文公立为太子——就是后来的晋襄公。狄国国君送来季隗,齐国也送来了文姜。晋文公把她们的事情说给文赢,尤其是文姜大义责难和设计,才使他有了今天的成就。文赢十分赞许她们的品德,并坚持让正位给文姜。开始重耳未答应,文赢请求秦穆公帮助,才最后定了下来。

  “读史使人明智。”从历来的历史故事中,我们应该已经读出应该怎样对待前年的仇敌。个性化的语言使我们看出了晋文公的宽容大度,捐弃前仇,化敌为友的胸怀。而寺人披又是随机应变,机智善辩,足智多谋。对于晋文公,以前自己的攻打对象能够毫无保留的诉说自己所知的情报,体现了待人的真诚,是何等的为人境界!文章虽然不长,但是精简的笔墨描绘将来龙去脉得淋漓尽致,令人叹服。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