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行路难
何时复青着故茎。
君不见亡灵蒙享祀。
何时倾杯竭壶罂。
君当见此起忧思。
宁及得与时人争。
人生倐忽如绝电。
华年盛德几时见。
但令纵意存高尚。
旨酒嘉肴相胥燕。
持此从朝竟夕暮。
差得亡忧消愁怖。
胡为惆怅不得已。
难尽此曲令君忤。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
呵,宝剑,尖利如刺芒,我常拿在手上,爱看它放射耀眼的凛凛寒光。
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
呵,战马,身披铁铠甲,口衔金络头,多么威武雄壮,我飞身上马,追杀凶猛的敌寇,征讨狡黠的胡羌。一往无前呵,势不可当!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
江南八九月,正秋高气爽,边塞的原野呀,早已霜厚风狂。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好男儿,为国效忠,何惧艰难困苦,不惜战死沙场!呵,朋友,让我破开肝胆,掬一腔热腾腾的血请您尝一尝!
参考资料:
1、 卢冀宁.历代边塞诗词选析.北京市:军事谊文出版社,1997年:46-47页2、 陶文鹏.历代爱国诗歌选译.北京市: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1995年:63-64页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
胡无人行:乐府《相和歌辞·瑟调曲》名,歌辞内容写边塞生活和征战之事。行,是古代诗歌的一种体裁,通称歌行体。芒:物体的锋刃之处。恒:经常,持久。持:保持。
铁骑追骁虏,金羁(jī)讨黠(xiá)羌(qiāng)。
铁骑:披着铁甲的战马。借指精锐的骑兵。骁虏:指凶勇的敌人。金羁:饰金的马笼头。常用以借指马,这里借指精锐的骑兵。讨:征讨,讨伐。黠羌:狡黠的羌人。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
高秋:天高气爽的秋天。胡地:古代泛称北方和西方各族居住的地方。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破:刨开。
参考资料:
1、 卢冀宁.历代边塞诗词选析.北京市:军事谊文出版社,1997年:46-47页2、 陶文鹏.历代爱国诗歌选译.北京市: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1995年:63-64页这首诗的动人处,主要在于贯通全诗的那种慷慨激昂的感情和凌厉直前的气概。
诗的开篇写剑之尖利如芒、明亮照眼,诗人从剑起兴,睹物生情,展开联想,拓展慷慨激昂的情怀和杀敌报国的气概。
“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写铁骑奔驰,穷追敌寇。“铁骑”,披着铠甲的战马;“金羁”,饰金的马络头。二者互文见义,再加上手中的利剑,使铁骑奔突,喊杀震天,穷追敌寇的激烈的战争场面跃然纸上。“追骁虏”、“讨黠羌”,说明对手也非常厉害,反衬战争的激烈。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写边塞的气候。八、九月间,一般是秋高气爽之时,但边塞地区却早已是风霜一片,气候严酷恶劣。一个“早”字暗含某种对比,启人想象。这两句语意略移,但实际仍是从侧面来展示战争之严酷。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这两句直言自己不惜身死,不仅敢于披肝沥胆,誓死为国效忠,而且要破开肝胆,让人尝味,以验自己的心志。这既是对战争之严酷作最大无畏的回答,更是对自己许身为国的决心和勇气作的表白,出语慷慨壮烈。
全诗语言精炼,笔力雄健,节奏明快,铿锵有力。特别是“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两句,慷慨壮烈,把诗人渴望建功立业、誓死为国效忠的情怀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1084页2、 刘凤泉.中国历代军旅诗三百首鉴赏.济南市:山东友谊出版社,1999年:124页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小船畅行在若耶溪的溪水中,远远看去像是要与天际相接。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远处的山峰北面生出层层云霞,阳光照耀着蜿蜒曲折的水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蝉噪阵阵,林间愈见寂静,鸟鸣声声,山中更觉幽深。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这样美好的地方让我生了归隐之心,我因多年来厌倦仕途却没有归隐而悲伤起来。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等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2.9(2011.11重印) :1137-1138 .艅(yú)艎(huáng)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艅艎:舟名。大船。泛泛:船行无阻。空:指天空。水:指若耶溪。
阴霞生远岫(xiù),阳景逐回流。
阴霞:山北面的云霞。若耶溪流向自南而北,诗人溯流而上,故曰“阴霞”。远岫:远处的峰峦,这里指若耶山、云门山、何山、陶晏岭、日铸山等隐现的高山。阳景:指太阳在水中的影子;“景”是“影”的本字。回流:船向上游行进时岸边倒流的水。
蝉噪(zào)林逾(yú)静,鸟鸣山更幽。
噪:许多鸟或虫子乱叫。逾:同“愈”,更加。幽:宁静、幽静。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归念:归隐的念头。长年悲倦游:诗人多年以来就厌倦仕途,却没有归隐,以此而悲伤。倦游:厌倦仕途而思退休。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等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2.9(2011.11重印) :1137-1138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若耶溪在会稽若耶山下,景色佳丽。这首诗是王籍游若耶溪时创作的,它使人感受到若耶溪的深幽清净,同时也达到了“动中间静意”的美学效果。
开头两句写诗人乘船入溪游玩,用一“何”字写出满怀的喜悦之情,用“悠悠”一词写出“空水”寥远之态,极有情致。
三四句写眺望远山时所见到的景色,诗人用一“生”字写云霞,赋予其动态,用一“逐”字写阳光,仿佛阳光有意地追逐着清澈曲折的溪流。把无生命的云霞阳光写得有知有情,诗意盎然。
五六句用以动显静的手法来渲染山林的幽静。“蝉噪”、“鸟鸣”使笼罩着若耶,山林的寂静显得更为深沉。“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二句是千古传诵的名句,被誉为“文外独绝”。像唐代王维的“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杜甫的“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都是用声响来衬托一种静的境界,而这种表现手法正是王籍的首创。
最后两句写诗人面对林泉美景,不禁厌倦宦游,产生归隐之意。全诗因景启情而抒怀,十分自然和谐。此诗文辞清婉,音律谐美,创造出一种幽静恬淡的艺术境界。本诗写作者泛舟若耶溪的所见所闻,并于含长久长久羁留他乡的思归之念。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深潭里的水结了三尺厚的冰,洁白的雪覆盖了千里大地。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尽管如此寒冷,我的心仍然像松柏一样坚贞不变,你的心又像什么呢?
渊(yuān)冰厚三尺,素雪覆(fù)千里。
渊冰:深水潭里的冰。素雪:白雪。覆:掩盖。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君:您。 指她的爱人。
所谓“子夜四时歌”,就是用《子夜歌》的曲调咏唱春、夏、秋、冬四季。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子夜四时歌》共选编了75首,其中春歌、夏歌各20首,秋歌18首,冬歌 17首。本篇是《冬歌》中的第一首。这首民歌借岁寒而不凋的松柏形象,表白了抒情主人公对爱情的坚贞,同时也流露出对对方情移意变的隐忧。语言清丽,情感细腻,充分体现了南北朝民歌的婉约之美。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这两句诗是以冰雪来衬托抒情主人公感情的深厚。我们都知道,江南的冰雪是极其容易消融的,有如塞北之花一样脆弱。可是作品为什么要用江南的“雪”来比喻忠贞之爱情呢?当我们读到后两句的时候才明白,抒情主人公是要借助于冰雪突出,借助于极度的寒冷衬托松柏在冰雪之中坚贞不屈的高贵品格,那才是象征抒情主人公爱情忠贞不渝之所在。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这两句诗是以耐寒的松柏喻托抒情主人公爱情的坚贞。我们先来看看“我心如松柏”,原来抒情主人公是用冰雪下的松柏比喻爱情之忠贞,也就是说自己的爱情经受严峻的考验,依然矢志不渝。从这里,我们可以清晰地体会到爱情力量的伟大。而民歌在表现出女子坚贞的同时又发出疑问:“君情复何似?”意思就是说,我的心如同冰天雪地里傲然挺立的松柏一样,坚贞不渝,可是你又怎么样?是否也和我一样?读到这里,我们就不难领悟作品要表达的思想感情了。看来作品是站在女主人公的立场上来写的,有同情的态度,也有责问的语气。
全诗仅四句,却连着翻进了两层意思,显得波浪迭出,诗意绝不平浅。看来,就算是冬歌,唱在江南少女口中,依然有着水乡的曲折,与那产于冰雪之地的北方民歌的质直全无二致。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始。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乱曰: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时值年末,天色已晚,寒风聚积,愁云密布。梁王心中不乐,到兔园游玩。于是摆上了酒席,邀请宾朋好友,请来邹阳,召来枚乘;司马相如最后到来,坐在宾客的首位。不久小雪粒飘落而下,继而大雪满天飞扬,梁王唱起《卫风·邶风》,又吟诵《小雅·信南山》,并把竹简送给相如,说:“抒发您精密的文思,运用您华丽的词藻,描摹眼前的景色,为寡人作一篇赋。”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始。
相如于是离席而起,向前鞠躬施礼,说:“听说雪宫建筑在东方,雪山峙立在西域。周文王曾吟咏‘今我来思’,周穆王也反复唱《黄竹》之歌,《曹风》曾以麻衣比雪色,楚辞也有《幽兰》《白雪》之曲。雪厚盈尺是丰年征兆,雪深一丈则成灾害,由此来看,下雪的时间和意义可谓深远啊。请允许我从头讲: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如果四时将尽,寒气上升,焦溪干涸,汤谷凝固,火井熄灭,温泉结冰,沸潭不再翻涌,热风也不吹送。家家堵塞住北面的门窗,裸体国的人也穿上了衣服,于是河海笼罩起乌云,大漠扬起了飞沙;连延的云气,重重的雾霭,遮蔽了太阳和霞光;先是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雪花的形状,散乱交错,纷纷氲氲,散散落落,扬扬洒洒,翩翩飞舞于天空,回旋堆积于地面。开始时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到最后透过门帘而进入室内;起初轻盈回旋于台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旁。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眺望原野,如万顷缟素铺展;仰望山岭,则千岩银装素裹。这时,楼台就像重叠的玉璧,大路犹如连缀的美玉;庭院陈列着玉阶,林中挺立着玉树。白鹤被夺去了光彩,鹇鸟也失去了鲜艳;纨袖佳人自惭形秽,玉颜美女掩面失色。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至于积雪尚未亏损,在朝阳的照耀下,鲜艳如烛龙衔着烛火照耀昆仑;待到雪融结成冰柱,沿着房檐屋角悬挂,灿烂似河伯剖开河蚌排列珍珠。至于那缤纷繁复的气象,明亮皎洁的仪态,回旋聚积的气势,飞舞闪耀的奇观,真是变化无穷,实在难已尽述。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如果反复赏玩,意味无穷。夜深幽静,使人感慨,风吹楹柱,呼啸作响,月透纱窗,内外通明。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庭中鹍鸟双双起舞,望云中大雁孤独飞翔。踏着厚厚的积雪,怜惜飘零的落叶。思想千里外的知己,盼望与其携手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
邹阳听后,(对自己构思的赋)感到惭愧,佩服(相如的赋),驱遣心中艳丽的词藻,恭敬续接相如的赋。于是他站起来,吟作积雪之歌,歌词是: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携手佳人啊进入重帷,拥抱锦被啊安坐芳褥。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烧上熏炉啊点燃明烛,斟满桂酒啊奏起清曲。”
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
又续写白雪之歌,歌词是: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乐曲已奏啊美酒已陈,脸儿发红啊希望相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放下帷帐啊接近衾枕,解下环佩啊脱衣就寝。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怨恨年岁啊飞快流逝,感伤此后啊相会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谁曾见到阶上的白雪,阳春三月啊还能长存?”
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乱曰:
歌罢,梁王吟咏玩味,以手握腕,回头看枚乘。枚乘会意,继作尾声。尾声说: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白羽虽白却很轻,白玉虽白空守贞;都不如这白雪,随时生灭。月亮辉映,不能掩盖它的皎洁;太阳照耀,也不固守它的气节。气节并非它的美名,纯洁也不是它的坚贞,随云升降,从风飘零。遇物体成形状,随地势而变形。洁白是因遇物干净,污浊也是外物污染。只要心胸虚静,有什么忧虑?有什么经营?”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始。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
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
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
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
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乱曰:
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雪赋》以历史人物问答铺陈描写结构全篇。赋首先叙述了冬日里的一个黄昏(岁将暮,时既昏)”,当时的天气不大好,寒风凛冽,阴云四起,大雪纷飞(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可以理解为心情不大好,于是率宾朋游于兔园,命人摆上美酒(乃置旨酒,旨酒即美酒)。邹阳、枚乘、司马相如先后莅临。邹阳是西汉时期的文学家,山东淄博人,著有《上吴王书》等文作;枚乘也是西汉时的文学家,江苏淮阴人,代表作《七发》:司马相如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跟卓文君私奔那哥们,著名辞赋家,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相如来得可能稍晚一些(相如末至),居客之右,古代座次以右为尊, 右面可是上座,这说明司马相如在梁王心目中是很有地位的。面对漫天大雪,梁王首先吟咏了《诗经》中有关雪的诗句,根据赋中写到的《北风》于卫诗和《南山》于周雅,梁王吟的应该是“北风其凉,雨雪其雱(pang)”、“上天同云,雨雪雰雰”这两句。吟毕,授简于司马相如。“简”是战国至魏晋时期写书的竹片。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意思是说你要以神奇的思想,妍丽的文辞,惟妙惟肖恰到好处的描摹雪景。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古代人都是席地而坐,离开座位称避席,逡(qun)巡而揖(形容恭顺的样子),以示尊敬。写雪之前,先引出《孟子》、《汉书》、《诗经》、《穆天子传》等涉及记雪的典籍,用来强调雪与人类生活的密切关系。“臣闻雪宫(战国时齐国的行宫)建于东国,雪山(指天山)峙于西域(战国时对玉门关、阳关以西地区的统称),歧昌发(指周文王)咏于《来思》(指《诗.小雅.采薇》),姬满(指周穆王)申歌(吟咏)于《黄竹》(诗篇名);《曹风》(诗经.曹风)以麻衣(古代白色的衣服)比色,楚谣(指楚地歌谣)以《幽兰》(乐曲名)俪曲(名字叫做白雪的曲子);这句说周文王咏的《采薇》诗,也咏了雪;周穆王游黄台在北风雨雪中吟诗三篇:《曹风》诗中以雪的洁形容衣服:楚地的歌谣并奏《幽兰》和《白雪》。白盈尺(大雪)则呈瑞于丰年,袤丈(指雪深至丈)则表沴于阴德(预兆瘟疫),雪的应时之义又何止这些。这一段隐喻着很深的寓意,绝不是作者闲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传达作者朴素的自然意识以及“天人合一”自然观念。
接着司马相如用华美的辞藻从宏观、微观、声色、动静等多角度、多方位铺叙描摹,极尽雪之形态时,“请言其始。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这段话讲的就是个“寒” 字。玄律指冬季,严气指寒气,冬季寒气上升,溪河冻得不流淌了,温泉结冰了,寒冷的天气使人们紧闭门窗,初上厚衣服御寒。“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掩日韬霞”。可谓疑云密布,满天无色,飞沙走石,掩日避光,这一段突出一个“暗”字。“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这两句写的是下雪时的情景,先是细霰落地发出淅沥之声,然后雪花纷杂而落。接着写雪落下来的形状,“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奕奕”。然后写雪落下后的形状:“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说雪随着方形的物体而成方形,随着圆形的东西则变成圆形。“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你看雪落到原野上就像白色的丝织品,落到山峰上山峰就变成雪山,落到楼台亭榭上楼台就成为玉璧,落在庭院的台阶上,台阶变成玉阶,落到树上,树就成了琼树。赏读此句,呈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美丽的冰雪世界。“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嫮。若乃积素未亏。” 这几句是说白鹤、白鹇(xiao)、美女的洁白,面对雪都自惭不如,失去其美丽。“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霤承隅,灿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旰(代han)皦絜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白天在阳光映射下雪的洁白、美丽、灿烂、变化无穷的种种景象,感叹其不能备述。接下来写夜晚,“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辉。”你看,在幽深肃穆的夜晚,风吹打着积聚冰凌的房柱发出响声,月光映照着凝结着雪花的窗帘,多么明媚多姿呀!相如赋雪写出雪的天地大美,把写景、抒情、说理融为一体。从冬日的严寒、雪的生成、落雪的飘洒、写到雪后的银白世界;从白日映雪写到月夜赏雪,从动态写到静态,从天上写到地面,从近处写到远处,从帏席走廊窗帘写到房屋瓦脊梁柱,从阶梯道路写到庭院树木,从平原万倾如缟写到万岭千峰素白,从白日的光辉灿烂写到月夜的幽静肃穆,穷尽了雪的姿态、轻盈、变化,描摹了雪的飘逸、洁白、灿烂、妍丽,谢惠连这位辞赋才俊把一幅色彩明媚的白雪图呈献给了我们。
相如吟罢,邹相登场。邹阳闻相如赋,“懑然心服”, 懑然惭愧的样子;“有怀妍唱”指邹阳有感司马相如妍美的咏雪辞,遂作“积雪之歌”。歌曰:“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缛;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此歌之中的佳人,重幄、绮衾、明烛,皆为阅目之色,给人带来视觉的美感,而芳缛、燎熏,又给人的嗅觉带来带来享受,又续而为白雪之歌,歌曰:“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此歌在曲尽,酒陈、朱颜、昵枕、解佩、褫绅之间,情调忽变,初者“思自亲”,继而“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情绪之所以转变如此之快,不是没有原由的,其原由就在于“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人生在世,良辰难遇,美景难求,但一切都是浮云遮眼,稍纵即逝,就像台阶上的白雪,岂能鲜耀于阳春?对比之下,司马相如的白雪,旷达明朗,充满勃勃生机;而邹阳之雪,风华绝代,却生命短促。这种来自生命本体的感伤,给雪蒙上了悲情的面纱.
《雪赋》以“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对全赋进行了总理。乱是辞赋的结尾,是对全赋的总结。乱曰:“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节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结尾由雪之节操而触发了对雪的性质品德的议论,围绕雪的“节”“洁”“贞”展开议论,说雪之“节”容易失,雪之“洁”容易污,雪的贞洁就像它的颜色一样,最不足恃,对贞洁名誉进行了否定,“节岂我名”“ 节岂我贞” “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从而释放了纵心物外的人生哲学,这也是南朝文人的一种情怀,一种心灵解脱吧!
《雪赋》对物色的描写细致逼真,如同意得神传,形神兼备。语言精工、遒劲、极极富感染力,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句势长短穿插,错落有致增强了节奏感和韵律美,彰显了极高的美学价值。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往平地上倒水,水会向不同方向流散一样,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人生是既定的,怎么能成天自怨自艾。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喝点酒来宽慰自己,歌唱《行路难》,歌唱声因举杯饮酒而中断。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人心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有感情?欲说还休,欲行又止,不再多说什么。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泻水”二句:往平地上倒水,水流方向不一喻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 泻,倾,倒。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举杯”句:这句是说《行路难》的歌唱因饮酒而中断。举杯断绝歌路难:因要饮酒而中断了《行路难》的歌唱。断绝:停止。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zhí)躅(zhú)不敢言。
吞声:声将发又止。从“吞声”、“踯躅”、“不敢”见出所忧不是细致的事。踯躅:徘徊不前。
这首“泻水置平地”是鲍照《拟行路难》中的第四篇,抒写诗人在门阀制度重压下,深感世路艰难激发起的愤慨不平之情,其思想内容与原题妙合无垠。
诗歌起笔陡然,入手便写水泻地面,四方流淌的现象。既没有波涛万顷的壮阔场面,也不见澄静如练的幽美意境。然而,就在这既不神奇又不玄妙的普通自然现象里,诗人却顿悟出了与之相似相通的某种人生哲理。作者运用的是以“水”喻人的比兴手法,那流向“东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水”,恰好比喻了社会生活中高低贵贱不同处境的人。“水”的流向,是地势造成的;人的处境,是门第决定的。因此说,起首两句,通过对泻水的寻常现象的描写,形象地揭示出了现实社会里门阀制度的不合理性。诗人借水“泻”和“流”的动态描绘,造成了一种令读者惊疑的气势。正如清代沈德潜所说:“起手万端下,如黄河落天走东海也。”这种笔法,正好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由于激愤不平而一泻无余的悲愤抑郁心情。
接下四句,诗人转向自己的心态剖白。他并没有直面人间的不平去歌呼呐喊,而是首先以“人生亦有命”的宿命论观点,来解释社会与人生的错位现象,并渴望借此从“行叹复坐愁”的苦闷之中求得解脱。继而又以“酌酒以自宽”来慰藉心态失去的平衡。然而,举杯消愁愁更愁,就连借以倾吐心中悲愤的《行路难》歌声,也因“举杯”如鲠在喉而“断绝”了。这里诗人有意回避了正面诉说自己的悲哀和苦闷,胸中郁积的块垒,已无法借酒浇除,他便着笔于如何从怅惘中求得解脱,在烦忧中获得宽慰。这种口吻和这笔调,愈加透露出作者深沉浓重的愁苦悲愤的情感,造成了一种含蓄不露,蕴藉深厚的艺术效果。
诗的结尾,作者才吐出真情。“心非木石岂无感”,人心不是草木,不可能没有感情,诗人面对社会的黑暗,遭遇人间的不平,不可能无动于衷,无所感慨。写到这里,诗人心中的愤懑,已郁积到最大的密度,达到了随时都可能喷涌的程度。不尽情宣泄,不放声歌唱,已不足以倾吐满怀的愁苦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下面出现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哀叹:“吞声踯躅不敢言!”到了嘴边的呼喊,却突然“吞声”强忍,“踯躅”克制住了。社会政治的黑暗,残酷无情的统治,窒息着人们的灵魂。社会现实对于寒微士人的压抑,已经到了让诗人敢怒而不敢言、徘徊难进的地步了。有许许多多像诗人一样出身寒微的人,也只能像他那样忍气吞声,默默地把愤怒和痛苦强咽到肚里,这正是人间极大的不幸。而这种不幸的根源,已经是尽在言外,表现得很清楚了。所以,前文中“人生亦有命”的话题,也只是诗人在忍气吞声和无可奈何之下所倾吐的愤激之词。
这首诗托物寓意,比兴遥深,而又明白晓畅,达到了启人思索、耐人品味的艺术境界。从作者的表达情感方式来说,全篇构思迂曲婉转,蕴藉深厚。明代王夫之评论此诗说:“先破除,后申理,一俯一仰,神情无限。”清代沈德潜评价说:“妙在不曾说破。”准确地指明了这首诗的艺术特点。伴随感情曲折婉转的流露,五言、七言诗句错落有致地相互搭配,韵脚由“流”、“愁”到“难”、“言”的灵活变换,这一切,便自然形成了全诗起伏跌宕的气势格调。
沈得潜说,此诗“妙在不曾说破,读之自然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