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县周克己交翠轩
梦逐舂陵云,手探濂溪水。溪回气若合,万顷清无底。
云间无极翁,白发垂两耳。青盖驾苍虬,顾视启玉齿。
黄卷千万言,大道直如矢。循环造化机,日月无停晷。
采华掇桂英,飧腴窥石髓。䆳谷佩独闻,层崖杖恒倚。
觉来户牗空,阶除翠交委。高树移繁阴,閒花落轻蕊。
晴光散疏帘,春色侵净几。端坐物意多,萋萋望中是。

梦逐舂陵云,手探濂溪水。溪回气若合,万顷清无底。
云间无极翁,白发垂两耳。青盖驾苍虬,顾视启玉齿。
黄卷千万言,大道直如矢。循环造化机,日月无停晷。
采华掇桂英,飧腴窥石髓。䆳谷佩独闻,层崖杖恒倚。
觉来户牗空,阶除翠交委。高树移繁阴,閒花落轻蕊。
晴光散疏帘,春色侵净几。端坐物意多,萋萋望中是。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去了焉支山,我们放牧困难,生活贫困,妇女们因过着穷苦的日子都没有好的容颜。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去了祁连山,使我们丧失了良好的牧场,牲畜不能繁殖。我们是多么凄伤啊!
失我焉(yān)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焉支山:在今甘肃西部。妇女无颜色:妇女因生活贫困而无好的容颜。
失我祁(qí)连山,使我六畜(chù)不蕃(fán)息。
使我六畜不蕃息:指丧失了良好的牧场,不能繁殖牲畜。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在银河东南牵牛星遥遥可见,在银河之西织女星明亮皎洁。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织女正摆动柔长洁白的双手,织布机札札地响个不停。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一整天也没织成一段布,哭泣的眼泪如同下雨般零落。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这银河看起来又清又浅,两岸相隔又有多远呢?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虽然只相隔了一条银河,但也只能含情脉脉相视无言。
参考资料:
1、 余冠英 选注.乐府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第2版):57-582、 郭茂倩编 崇贤书院释译.乐府诗集.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4:295-296迢(tiáo)迢牵牛星,皎(jiǎo)皎河汉女。
迢迢:遥远的样子。牵牛星:河鼓三星之一,隔银河和织女星相对,俗称“牛郎星”,是天鹰星座的主星,在银河东。皎皎:明亮的样子。河汉女:指织女星,是天琴星座的主星,在银河西,与牵牛星隔河相对。河汉,即银河。
纤纤擢(zhuó)素手,札(zhá)札弄机杼(zhù)。
纤纤:纤细柔长的样子。擢:引,抽,接近伸出的意思。素:洁白。札札:象声词,机织声。弄:摆弄。杼:织布机上的梭子。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章:指布帛上的经纬纹理,这里指整幅的布帛。此句是用《诗经·小雅·大东》语意,说织女终日也织不成布。涕:眼泪。零:落下。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清且浅:清又浅。相去:相离,相隔。去,离。复几许:又能有多远。
盈盈一水间(jiàn),脉(mò)脉不得语。
盈盈:水清澈、晶莹的样子。一水:指银河。间:间隔。脉脉:相视无言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余冠英 选注.乐府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第2版):57-582、 郭茂倩编 崇贤书院释译.乐府诗集.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4:295-296这首诗借神话传说中牛郎、织女被银河相隔而不得相见的故事,抒发了因爱情遭受挫折而痛苦忧伤的心情。
诗一开篇,先写织女隔银河怅望对岸的牛郎。“迢迢”是织女心里的感觉,情人眼里的咫尺天涯。牵牛郎,既是“河汉女”眼中的牛郎,也是“河汉女”心中的牛郎。这第一句是立足织女的感觉来写,第二句才正面写织女。这一二句诗就为后文的种种场面描写、情思描写而张了本。“皎皎河汉女”是写景也是写人。“皎皎”不仅写出了银河的清亮,也是为后文的“清且浅”做铺垫,同时也写出了织女整体形象的娇美姿态。
接下来,“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诗句,是描写织女手的特征、劳动的情景及其勤劳的形象。“纤纤”一词,写织女手的形态,纤细柔长。“素”字写出织女手的颜色,白嫩娇美。“擢”一个动词,写出织女伸手摆动的劳动姿态,娴熟优美。“札札”叠词写出织女织布时不停的织机声,一个“弄”字形象地写出了机梭在织布机上的飞动,同时也写出了织女织布动作娴练和纯熟。“纤纤擢素手”写得如见其形,“札札弄机杼”写得更如闻其声。这两句诗不仅写出了织女的姿态美,也意在写出织女的勤劳形象,更意在写出织女因牛郎不在身边的孤寂苦闷心情。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是写织女织布的结果和织布时的情态。织女虽然整天在忙碌地织布,结果却“不成章”;她整天郁闷不乐,泪流如雨。织女劳而无功,眼泪如雨,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原来是织女在思念着她的牛郎的缘故,她身在此而心在彼。诗明写织女,却暗联牛郎,意在点出织女的心理活动,说明织女无果的原因。这两句诗,也意在写出织女因爱情思念而受到的折磨和痛苦。
最后四句是诗人的慨叹:“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那阻隔了牵牛和织女的银河既清且浅,牵牛与织女相去也并不远,虽只一水之隔却相视而不得语也。“盈盈”或解释为形容水之清浅,或者不是形容水,字和下句的“脉脉”都是形容织女。《文选》六臣注:“盈盈 端丽貌。”是确切的。人多以为“盈盈”既置于“一水”之前,必是形容水的 但盈的本意是满溢,如果是形容水,那么也应该是形容水的充盈,而不是形容水的清浅。把盈盈解释为清浅是受了上文“河汉清且浅”的影响,并不是盈盈的本意。《文选》中出现“盈盈”除了这首诗外,还有“盈盈楼上女 皎皎当窗牖”。亦见于《古诗十九首》。李善注:“《广雅》曰:‘赢,容也。’盈与赢同,古字通。”这是形容女子仪态之美好,所以五臣注引申为“端丽”。又汉乐府《陌上桑》:“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也是形容人的仪态。织女既被称为河汉女,则其仪容之美好亦映现于河汉之间,这就是“盈盈一水间”的意思。“脉脉”,李善注 “《尔雅》曰‘脉,相视也’。郭璞曰‘脉脉谓相视貌也’。”“脉脉不得语”是说河汉虽然清浅,但织女与牵牛只能脉脉相视而不得语。
这首诗感情浓郁,真切动人。全诗以物喻人,构思精巧。诗主要写织女,写牵牛只一句,且从织女角度写,十分巧妙。从织女织布“不成章”,到“泪如雨”,再到“不得语”,充分表现了分离的悲苦。诗对织女的描写很细腻,抓住了细节,如“纤纤擢素手”“泣涕零如雨”。同时,“札札弄机杼”又是动态的描写。这样,人物就在这样的描写中跃然而出。
这首诗一共十句,其中六句都用了叠音词,即“迢迢”“皎皎”“纤纤”“札札”“盈盈”“脉脉”。这些叠音词使这首诗音节和谐,质朴清丽,情趣盎然,自然而贴切地表达了物性与情思。特别是后两句,一个饱含离愁的少妇形象若现于纸上,意蕴深沉,风格浑成,是极难得的佳句。
参考资料:
1、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辞典编辑组.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149页去年离别雁初归,今夜裁缝萤已飞。
去年离别正是北雁南飞,今夜灯下衣已不见流萤踪迹。
征客近来音信断,不知何处寄寒衣?
远征的丈夫近来没有消息,棉衣做好了不知该寄向哪儿?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韩非子说:“儒者利用文献来扰乱国家的法度,而游侠使用暴力来违犯国家的禁令。”这两种人都曾受到讥评,然而儒者还是多受到世人的称道。至于那些用权术取得宰相、卿、大夫等高官的人,辅佐当世的君主,其功名都记载在史书上了,本来就不必多说什么。至于像季次、原宪二人,均为民间百姓,他们一心读书,具有独善其身、不随波逐流的君子节操,坚持正义,不与世俗苟合,而当时的人们也讥笑他们。所以季次、原宪终生都住在家徒四壁的蓬室之中,就连布衣粗食也得不到满足。他们逝世已有四百余年了,但他们的弟子却依然不断地纪念他们。现在的游侠,他们的行为虽然不合乎当时的国家法令,但他们说话一定守信用,办事求结果,答应人家的事一定兑现,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去解救别人的危难。做到了使危难的人获生,施暴的人丧命,却从来不夸耀自己的本领。以称道自己对他人的恩德为耻。为此,他们也有值得称颂的地方。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况且急事是人们经常会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曾被困于井底粮仓,伊尹曾背着鼎锅和砧板当过厨师,傅说也曾隐没在傅险筑墙,吕尚也曾受困于棘津,管仲亦曾遭到囚禁,百里奚曾经喂过牛,孔子曾在匡地受惊吓,并遭到陈、蔡两国发兵围困而饿得面带菜色。这些人均为儒者所说的有道德的仁人,还遭到如此的灾难,何况那些仅有中等才能而处在乱世末期的人呢?他们所遭受的灾祸又如何能说得完呢![1]乡下的人有这样的话:“谁知道什么仁义不仁义,凡是给我好处的人,便是有道德的人。”因此,伯夷认为侍奉周朝是可耻的,终于饿死在首阳山,但周文王、周武王的声誉,并没有因此而降低;盗跖、庄跻残暴无忌,他们的党徒却没完没了地称颂他们的义气。由此看来,庄子所说的:“偷衣钩的人要杀头,窃国的人却做了王侯;王侯的门庭之内,总有仁义存在。”此话一点不假。如今拘泥于教条的那些学者,死抱着那一点点仁义,长久地在世上孤立,还不如降低论调,接近世俗,与世俗共浮沉去猎取功名呢!那些平民出身的游侠,很重视获取和给予的原则,并且恪守诺言,义气传颂千里,为义而死,不顾世人的议论。这正是他们的长处,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所以有些士人,到了穷困窘迫时,就把自己的命运委托给游侠,这些游侠难道不是人们所说的贤人、豪杰、特殊人物吗?如果把乡间的游侠与季次、原宪等比较地位、衡量能力,看他们对当时社会的贡献,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总之,从办事到见功效,说话守信用来看,游侠的义气又怎么能缺少呢!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古代民间的游侠,已经不得而知了。近代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等人,都因为是国君的亲属,凭借着卿相的地位以及封地的丰厚财产,招揽天下贤能之士,在诸侯中名声显赫,这不能说不是贤能的人。这就如同顺风呼喊,声音本身并没有加快,是风势激荡罢了。至于像乡里的游侠,修养品德,砥砺名节,扬名天下,没有人不称赞他们的贤能,这才是很难的啊!然而,儒家、墨家都排斥游侠,不记载他们的事迹。秦朝以前,民间的游侠,均被埋没而不见于史籍,我非常遗憾。据我所知,汉朝建国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等人,尽管时常触犯当时的法网,然而他们个人的品德廉洁谦让,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们的名不是虚传,士人也不是凭空依附他们。至于那些结党营私的人和豪强互相狼狈为奸,依仗钱财,奴役穷人,依仗势力侵害欺凌那些势孤力弱的人,纵情取乐,游侠们也是颇为憎恨他们的。我感到痛心的是世俗不了解游侠的心意,却随便将朱家、郭解等人与那些豪强横暴之徒混为一谈,并加以讥笑。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韩子:韩非,战国时期韩国人,法家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下文引自《韩非子·五蠹》。《春秋》:这里泛指史书。季次:公皙哀,字季次,齐国人,孔子弟子。原宪:字子思,鲁国人,孔子弟子。独行君子:指独守个人节操,而不随波逐流之人。已诺必诚:已经答应人家的事情,一定要兑现。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虞舜窘于井廪:指虞舜为其父瞽叟和其弟象所迫害,他们让舜修米仓,企图把舜烧死;此后又让舜挖井,两人填井陷害舜,然而舜均逃脱了。“伊尹”句:伊尹乃商汤的旧臣,据传说最初伊尹为了接近汤,曾到汤的妻子有莘氏家里当奴仆,后又以“媵臣”的身份,背着做饭的锅和砧板见汤,用做菜的道理阐释他的政治见解,终于被汤所重用。“傅说”句:傅说乃商代武丁的名臣,在未遇武丁时,是一个奴隶,在傅岩筑墙服役。匿:隐没。傅险:即傅岩(在今山西省丰陵县东)。吕尚:吕尚即姜子牙,相传他在70岁时,曾在棘津以屠牛和卖饭谋生。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延陵: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封于延陵。孟尝:即孟尝君,齐国贵族田文。春申:即春申君,楚国考烈王的相国黄歇。平原:即平原君赵胜,赵惠文王之弟。信陵:即信陵君魏无忌,魏安嫠王异母弟。砥:磨炼。排摈:排斥、摈弃。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此五人均为汉代初年著名的游侠,其事迹见传文。朋党:由于共同利益而结伙。比周:互相勾结,狼狈为奸。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游侠列传序》在艺术手法方面颇具特色:其一为作者巧妙地运用对比、衬托手法。总的来说是用儒侠作对比,借客形主,从而烘托出游侠的可贵品质。在行文过程中,又分几层进行对比。一类儒者是靠儒术取得了高官的人,他们虚伪狡诈,毫无信义可言,仅凭有权有势,就受到称赞。这与济人之危、奋不顾身的游侠反而受到污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另一类是无所作为,对社会实际没有什么益处的闾巷之儒,他们也历来受称颂,而扶危的游侠,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荣誉。此外,作者还拿孟尝君、平原君之类的贵族之侠与布衣之侠作了对比。通过上述层层对比,不仅突出了布衣之侠的高贵品质,而且对他们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亦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揭露了社会的黑暗与不平,从而大大深化了主题。其二反复咏叹,加强了抒情性。文中从不同的角度,反复地称赞游侠,而字里行间充满了作者强烈的爱憎。首先是从正面肯定他们的言必信、行必果的高尚品德,接着称颂布衣之侠的“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又说遭受困厄之士人,也常常依附游侠的帮助。这些均属满腔热情的称颂。继而用布衣之侠与季次、原宪一类的儒生作对比,并提出“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文章结尾是直接称赞汉代的游侠朱家、郭解等人“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诚如《古文观止》的评语:“一篇之中,凡六赞游侠,多少抑扬,多少往复,胸中荦落,笔底摅写,极文心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