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百花洲上柳絮像粉末随风飘落,燕子楼中杨花的芬香仍然残留。一团团的洁白柳絮互相追赶着结队成球。飘泊不定就像人那样命苦,难合难分也没有用处,再不要说过去的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草木好像也知道忧愁,这样年轻怎么就白了头。可叹这一生、谁舍弃了你谁又把你来收!跟着东风走,春光也不管,任凭你到处漂泊,怎忍心使你长久地逗留!
参考资料:
1、 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 丁广惠撰、评“红”组修订,《红楼梦》诗词评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05月第1版,第304页-306页2、 (清)曹雪芹著;李楠解译,红楼梦诗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10,第282页粉堕(duò)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qiǎn)绻(quǎn),说风流。
唐多令:唐多令,词牌名,又名“糖多令”“南楼令”“箜篌曲”,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平韵。粉:指柳絮的花粉。燕子楼:典用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并序》中唐代女子关盼盼居住燕子搂怀念旧情的事。后多用以泛说女子孤独悲愁。逐对成球:形容柳絮与柳絮碰到时黏在一起。“球”谐音“逑”;逑,配偶。这句是双关语。缱绻:缠绵,情好而难分。风流,因柳絮随风飘流而用此词,说才华风度。小说中多称黛玉风流灵巧。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谁舍谁收:以柳絮飘落无人收拾自比。忍淹留:忍心看柳絮漂泊在外,久留不归。
参考资料:
1、 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 丁广惠撰、评“红”组修订,《红楼梦》诗词评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05月第1版,第304页-306页2、 (清)曹雪芹著;李楠解译,红楼梦诗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10,第282页全词以飘泊的柳絮自比,抒发了林黛玉寄人篱下感怀伤逝的悲苦之情。这首词以“粉堕’‘香残”开篇,借柳絮的飘零映射自身的漂泊;用柳絮的“逐对成毡”对应自身空自缠绵而伤心绝望的爱情。过片将愁生白发的郁闷移注给柳絮。移情于物的运用有力烘托了“我”的哀愁。结尾在“凭尔去,忍淹留”以及“谁舍谁收”的无奈叹息中道出了自身的凄惨结局及其周围人物的冷酷无情。自比柳絮,托物感怀,物我交融,意蕴浑厚。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两句均非实指其事,而是即景吟咏,但已将眼前的景和心中的情融合在一起了。《大清一统志》称:“百花洲在姑苏山上”,黛玉正是姑苏人。而燕子楼的典故又常被前代文人用来泛说女子的孤独悲愁,与黛玉以泪洗面的心境相合。因而这两句的自况之意十分明显,她 以“粉”、“香”暗指自己人格品质的洁白与芬芳,而以“坠”、“残”隐喻自己任凭命运簸弄的不幸。
“一团团,逐对成球”,既是写眼前柳絮粘连飘飞的实景,又语带双关,暗示出自己渴求和珍视的爱情。宝、黛二人情投意合,以心相知的爱情给黛玉以慰藉,但也带来了无穷的烦恼和痛苦。他们的爱情没有得到家庭统治者的认可,缺乏稳固的现实基础,随时都有被牺牲的可能。这与漂泊无定的柳絮多么相似。想到这些, 黛玉不禁发出“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的悲叹。这表面上象是说柳絮命薄,随风飘流,实际上却是自叹命薄,担心情好虽难分,心事总成空。
下片的自伤之意就更浓了。黛玉曾自称“草木之人”,而此处则承接上片嗟叹命薄的愁苦之情径说:“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看似写杨柳草木之质也知愁,当美好春光即将结束的时候,白茫茫的柳絮挂满树冠,犹如愁白了头;而诗行后面却透露出自伤青春终将逝去的哀怨之情。她感到自己和柳絮一样无法逆料最终的结局,因而“叹今生、谁舍谁收!”柳絮飘坠, 无人收拾自比。如果说飘流无依的不幸已经苦不堪言,那么,与知己的生离死别则将更会令人心碎。
“嫁与东风春不管”,既是说柳絮被东风吹落,春光不管;更是担忧自己将来不知被命运抛向何处,而知己无法过问。试想其时其境,相知无力保护所爱,也只能“凭尔去,忍淹留”而已。这种被强逼着割舍所爱的悲剧该是很凄惨的。
雪芹为黛玉拟的这首词以物我合一的手法深刻揭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而又浑然无迹,表现出精美的艺术技巧。无怪乎“众人看了,俱点头感叹说:太作悲了!——好是果然好的。”
参考资料:
1、 孙映达主编,中国历代咏花诗词鉴赏辞典,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9年05月第1版,第625页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马伶是金陵戏班子里的演员。金陵是明朝的留都,文武百官也都在这里,此时又处在太平盛世,人们容易寻欢作乐。那些男男女女探访桃叶渡,游览雨花台,脚踩脚多得数不清。戏班因技艺高超而出名的,岂止有几十个,而其中最著名的有两个:一个叫兴化部,一个叫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一天,新安的商人会合这两个戏班子,办了一个大堂会,广泛邀请了金陵城里的贵客文人和那些艳丽的妇人、娴静文雅的才女,这些人全都会集在一起。兴化部被安排在场子的东面,华林部安排在场子的西面。两边的场中都演出《鸣凤记》,这场戏演出的就是人们称为椒山先生的故事。等演到一半时,双方的演唱都符合节拍,讲究音律,曲调的高低快慢,变化很多,都称得上很好。当演到两位相国争论是否收复河套的情景,西面戏台扮宰相严嵩的演员,是李伶,东面戏台则是马伶。坐着的客人就看着西面的戏台赞叹,有的人还大声呼喊叫人拿酒来,有的人移动座位更加靠近西面的戏台,头不再转向东面。演出继续进行不多久,东面的戏台已不能再演下去了。询问其中的缘故,原来马伶因自己的演技比不上李伶而感到耻辱,已经卸妆逃走了。马伶是金陵城里善于演唱的演员。他走了以后,兴化部又不肯立即替换他,竟然就停止演出,从此在金陵只有华林部独自著名。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走后将近三年又回来了,告知他昔日演戏的所有伙伴,并向那新安商人请求说:“希望今天能为我开一次宴会,再招来上次那些宾客,我愿意与华林部一起再演一次《鸣凤记》,敬献一日的欢乐。”演出开始后不久,又演到争论是否收复河套,马伶再次扮相国严嵩登场演出。李伶忽然失声惊叫,匍匐上前,对着马伶自称弟子。在这一天,兴化部的名声于是大大地超过了华林部。当天晚上,华林部的人来拜访马伶,说:“您虽是当今十分优秀的演员,可本来是不可能超过李伶的。李伶扮演严相国已好到了极点,您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而超过李伶了呢?”马伶说:“的确是这样,现在天下的演员不可能超过李伶,而李伶当时又不肯把演技传授给我。我听说当今的相国昆山顾秉谦,是严相国一类的人。我跑到京城,请求在他门下做了三年差役。每天在朝房里侍奉他,观察他的行为举止,细听他的讲话,时间长了就掌握了他的特点,这就是我求师的方法。”华林部的人一起向马伶罗列而拜,然后离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马伶,名锦,字云将,他的祖先是西域人,当时还称他为马回回。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侯方域说:真是不寻常啊,马伶自己这种求师的经历。他认为李伶的演出已是绝技,无处能学到超过他的技艺,竟然跑去侍奉顾秉谦,见到顾秉谦就犹如见到了严嵩一样,让严嵩本人来教演严嵩的人,怎么能不精妙呢?唉!马伶以自己的技艺不如人家为耻,就远走几千里,做了三年差役。倘若三年还不能学到要学的东西,就仍然不回来。他的意志如此坚定,技艺的精湛又何须再问呢?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jì)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马伶:姓马的演员。伶:古时称演戏、歌舞、作乐的人金陵:南京市旧名。梨园部:戏班。《新唐书·礼乐志》记载,唐玄宗“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号梨园弟子”。后世因称戏剧团体为梨园。部,行业的组织。明之留都:明代开国时建都金陵,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金陵为留都,改名南京,也设置一套朝廷机构。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这里仍用本来的含义。盛时:国家兴隆的时期。问:探访。桃叶渡:南京名胜之一,是秦淮河的古渡口,相传东晋王献之送其妾桃叶在此渡江,因而得名。雨花台:在南京中华门外,三国时称石子岗,又称聚宝山。相传梁武帝时,元光法师在此讲经,落花如雨,故名趾相错:脚印相交错,形容游人之多。以技鸣:因技艺高而出名。无虑:大概。辈:同一等级、同一类别的人。引申为“群”、“队”。这里指“部”。
一日,新安贾(gǔ)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sì),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dài)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zhé)以易之,乃竟辍(chuò)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新安:今安徽歙(shè)县。贾:商人。征:召集。妖姬:艳丽女人。静女:指少女。毕集:都来了。肆:店铺,这里指戏场。《鸣凤》:指明代传奇《鸣凤记》,传为王世贞门人所作,演夏言、杨继盛诸人与权相严嵩斗争故事。椒山先生: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容城(今属河北省)人,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因弹劾严嵩被害。迨:等到。半奏:演到中间。引商刻羽:演奏音乐。商、羽,古五音名。抗坠疾徐:声音高低快慢。两相国论河套:指《鸣凤记》第六出《两相争朝》,情节是宰相夏言和严嵩争论收复河套事。河套,地名,黄河流经今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形曲如套子,中间一带称作河套。在明代,河套为鞑靼(dádá达达)族所聚居,经常内扰,杨继盛、夏言诸人主张收复,严嵩反对,所以发生廷争。严嵩为当时专揽朝政的权臣,官至太子少师,结党营私,后被劾罢免。西顾:往西看,指为华林部李伶的演出所吸引。叹:赞叹,赞赏。命酒:叫人拿酒来。首不复东:头不再往东看,意为不愿看兴化部马伶演出。未几:没有多久。更进:继续往下演出。易衣:这里指卸装。既去:已离开。既,表示行动完成。辄以易之:随便换人。辄,犹“即”。辍:停止。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pú)匐(fú)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chóu)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且三年:将近三年。故侣:旧日伴侣,指同班艺人。幸:冀也,希望。更奏:再次献演。奉:敬献。已而:不久。失声:控制不住,不觉出声。匐匍:伏在地上。凌出:高出,凌驾于对方之上。华林部:指华林部伶人。过:拜访。子:你,对对方的尊称。易:轻视。引申为胜过。为:此是扮演的意思。至矣:像极、妙极。安从授之:从哪里学到。掩其上:盖过他。掩,盖过。固然:确实。即:通“则”。昆山:县名,在江苏省。顾秉谦:明熹宗天启年间(—)为首辅,是阉党中人。俦:同类人。走:跑到。门卒:门下的差役。朝房:百官上朝前休息的地方。聆:听。罗拜:数人环列行礼。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西域:古代地理名称,指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中亚一部分地方。回回:旧时对于回族及伊斯兰教徒的称呼。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无所干求:没有办法得到。走事昆山:到顾秉谦处去做仆从。事,侍奉。昆山,古人习惯以籍贯指代人,这里即指顾秉谦。下句“分宜”,即指严嵩,严嵩为分宜(今江西分宜县)人。见昆山句:见到顾秉谦就好像见到了严嵩。以分宜教分宜:意即以生活中的严嵩为榜样来学演严嵩。工:精。“耻其”句:耻于自己的演技不如人家。不若,不如。尔:同“耳”,表决然语气。无论:岂止。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1639年(崇祯十二年),侯方域游历南方,后来居留南京,参加复社,与魏党余孽阮大钺进行过斗争。这篇人物小传,是他寓居南京时写就。
这篇文章讲述了马伶努力提升自己的表演能力的故事。作者通过张扬马伶其人其事,并将矛头指向顾秉谦,旁敲侧击,来讥讽阮大钺。
这篇人物传记把笔墨集中在结果截然相反的两场演出对垒上。第一次马伶对垒中失败,负气出走,到实际生活中去学习,三年后技艺大进,在第二次竞赛中获得成功。作者通过记叙马伶这一件事,显示了马伶好胜、自强的性格特征。
文中讲述了马伶为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不断刻苦学习、努力探索的故事。马伶作为一位有名的演员,在经历一次演出失败之后,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励志奋发,远走几千里,不惜为人奴仆去深入生活,观察人物的言行举止、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终于塑造出了深受观众赞赏的舞台形象。这个故事表明,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艺术家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地进行学习和探索,闭门造车是不能取得高度成就的。文章选材集中,简繁得当,先叙两次会演,马伶始败终胜,后借马伶答同叙其缘由,颇有章法。
昆山徐健菴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斫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余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昆山徐健菴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斫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昆山徐健菴先生在住宅后面造了一幢楼房,一共有七间,同时命工匠砍削木材,起造大的橱柜,藏书无数,区分为经史子集四部,经部中附以经传义疏等方面的书,史部中附以日录、家乘、山经、野史等方面的书,子部中附以卜筮、医药等方面的书,集部中附以乐府、诗余等方面的书,共有七十二个橱,按照部类置放,都有一定秩序,白色的标签,浅黄的封套,打开橱门,灿然在目。于是先生召集儿孙,登楼而教训他们说:“我用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我们徐家先世,本来就身家清白,以读书应试起家,我耳濡目染已很久了。我曾感慨那些做父祖辈的,有的想把土地家产传下去,而子孙不一定能世世代代富下去;有的想把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类的宝贵文物传下去,而子孙又不一定能够世世宝爱这些东西;有的想把园池台榭、舞歌车马之类传下去,而子孙后代又不一定能世世享受这些娱乐。我正把这些事例看作鉴戒。那么我拿什么东西来传给你们呢?”这时他指着书高兴地笑着说:“我传给你们的,就是这些了!”于是就以“传是”两字作为楼名,而要我作一篇记。我体衰多病,不能一下子写出来,先生多次写信催促,最后我只得用下面这些话来回复先生: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书遇到的灾难太厉害了!从汉代以来,皇帝常常用官家的丰厚赏金去买书,皇帝以下,名公贵卿又常常用许多钱物去换书,有的亲自动笔,有的雇请抄手,加以誊录。但是聚集不久,就常常遭遇变故散失,由此可知藏书之难了。不过,我认为藏书的困难还是比不上守书之难,守书之难又比不上读书之难,更比不上亲身去实行了而有所体会之难。所以藏书而不能守,同不藏书没有什么两样;守住了而不能读,同守不住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已经读了,而如果嘴上是一套,实行的又是另一套,心中想的和实际做的不一致,采了它的花而忘记了它的果实,那么就是用记诵之学来骗骗众人而欺世盗名的人了,同不读书又有什么不同呢?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古代善于读书的人,以博学开始,以精简终结,博学不是为了夸耀博识竞斗词藻,精简不是为了保存残缺安适于简陋。善于读书的人以性命之理为基础,而最终则要体现在事业和功绩中:循着流追溯源,没有什么不能弄明白的;明白了道理再去实行,没有不能做到的。尊重所听到的教诲,力行所学到的道理,不是善于读书的人能这样吗?
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余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现在健菴先生已经拿出从书中得到的道理,上能得到天子的器重,次能被朝廷士大夫所敬重和取法,借此以为国家大业增添光彩,以报答称扬美善的命令,绰有余裕,再推而广之,用以训敕后辈,使他们能先后跻身巍科,取得高官厚禄,在当世被人一致称道,我只有赞叹不绝,以为读书的好处实在太大了!遵循这条道路,即使传给子子孙孙,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像我这个人就没有资格参预其中了。平时愚笨无才,苦于有书而不能读。现在到了晚年,又只能蜷伏在穷山僻壤之中,孤陋寡闻,过去学到的都已衰退了,本来没有资格来为这座楼作记。不是已勉强应承先生之命,姑且写这些话回复,先生能否原谅我的不通事理呢?
参考资料:
1、 郭锡良,唐作藩,何九盈,蒋绍愚,田瑞娟.古代汉语(修订本)古代汉语(上):商务印书馆,2010年:58 昆山徐健菴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yíng)。间命工斫(zhuó)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shì)、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xiāng)帙(zhì),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yí)尊斝(jiǎ)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楹:房屋一间为一楹。斫:用刀斧砍。缃:浅黄色。帙:书画外面包着的布套。彝:古代盛酒的器具,也泛指祭器。斝:古代盛酒的器具。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hàn)墨,及分命笔吏以缮(shàn)录之。然且裒(póu)聚未几,而辄(zhé)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zhān)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裒:聚集。呻占:诵读。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jīn)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余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jī)巍科,取宦(huàn)仕,翕(xī)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跻:登,上升。翕xī :合,聚,和顺。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nú)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quán)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誖(bèi)否耶?
跧:古同“蜷”。老誖:年老昏乱,不通事理。
参考资料:
1、 郭锡良,唐作藩,何九盈,蒋绍愚,田瑞娟.古代汉语(修订本)古代汉语(上):商务印书馆,2010年:58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月亮的光华谁也难把她遮掩,她倩影多娟美可质地多清寒。广袤的原野一片银色传来捣衣声阵阵,雄鸡报晓夜色将可阑可残月仍挂天边。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秋江里漂泊的旅人闻笛声更添愁绪,楼上伤情的少妇终夜里倦倚栏杆。惹得月宫里寂寞的嫦娥也不禁要问:是什么原因不使人们永远团圆。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juān)娟魄(pò)自寒。一片砧(zhēn)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精华:月亮的光华。半轮:残月。
绿蓑(suō)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闻笛:听见笛声。倚栏:倦倚栏杆。缘:缘故,原因。何:为什么。
这是香菱所作的第三首咏月诗。
经过前面一番艰苦的探索之后,香菱终于摸到了做诗的门径,因此此诗一出,就顿放异彩,成为一首具有真正艺术美的作品。诗的首联起句就显得气势不凡:“精华欲掩料应难”,表面上言浓密的云雾终究难以遮盖纯净皎洁的月光,实则暗示象香菱这样才情横溢的女子总有一天会脱颖而出,从而传达了学诗必能成功的坚定信念。次句把月亮形象与诗人的身世紧紧的联系起来,咏月而又咏人,两者水乳交融。“影娟娟”写月亮修美的外形;“魄自寒”,指月质清寒的特性。犹如香菱姣好的容貌中深藏着一颗凄凉又寥落的苦心。这位精华灵秀所钟的薄命女儿,却不幸沦落为粗鄙陋俗的呆霸王薛蟠之小妾,她痛苦的泪水永远是流不远的。因而这种顾影自怜的幽怨之情调,便在诗的颈联中委曲的道出:“一片自声千里白”,以“一片”与“千里”对举,让“自声”与“皎月”浑融,既写出了地域之广远,又道出了愁思之绵长,而且这种愁思,乃是由自声(即妇人们在月夜中的捣衣声)所引发的。这里隐曲地传出达了香菱对远在江南的丈夫薛蟠的思念之情,因为薛蟠虽然与她并无谐和恩爱之情份,但从名份上来说,他毕竟还是她的丈夫,何况香菱除了他以外,并无一个亲人。接下的“半轮鸡唱”一句,仍然以景托情,则此时因见时光流逝而尝尽了不眠滋味的这位女诗人,便把满怀的愁绪,一腔的心事,尽托付这默默无言的半轮残月中,使客观的“月”与主观的“情”得到有机的融合,达到了诗美学上所谓“不隔”的艺术境界。
诗的颈联又在境界上作深一层的开掘,让这种深沉的哀愁扩散开来,使之具有更有为普遍的意义:同一个凄清的月夜,不知有多少身穿绿蓑的游子漂泊江上,因闻笛声而垂涕;又不知有多少红袖佳人徘徊楼头,倦倚栏杆而出神。因而这月夜中的愁思,就不仅是属于香菱本人的,也还是属于千千万万个与香菱有着同样的遭遇的伤心人的!这乃是一种亘古至今游子思妇所共有的绵绵愁恨!
诗尾联归结为无可奈何的感喟:“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嫦娥因偷食长生不老药而不得不飞升登上月亮,与她的意中人后羿永远分离,想来她孤独凄凉的心是和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故此处借嫦娥的一问,就问得新奇且意趣,并且诗的句意既做到曲折又能紧扣诗题,笔法老练而又寓意遥深。在小说中,众人评这首诗曰:“新奇而有意趣”,就不是毫无根据的溢美之辞。
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
冷冷清清又到深秋时节,菊花开遍;夜深入梦之际捣衣声仍没有停歇的意思,杂乱鸣叫的蟋蟀声彻夜不停。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
人生如燕转眼人去楼空,无心弹奏乐器丢在一旁。又是这般晓风残月的情景,只是到如今不禁触动心绪,又添了许多新愁。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聂小晴编著.《最美还是纳兰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第79页2、 纳兰性德.纳兰词 (平装).北京:万卷出版公司,第1版 (2012年7月1日):178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zhēn)声浑未歇,那更乱蛩(qióng)悲咽。
切切:哀怨、忧伤貌。黄花节:指重阳节。黄花,菊花。砧声:捣衣声。蛩:指蟋蟀。悲咽:悲伤呜咽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chù)绪添愁。
弦索:弦乐器上的弦,指弦乐器。触绪:触动心绪。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聂小晴编著.《最美还是纳兰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第79页2、 纳兰性德.纳兰词 (平装).北京:万卷出版公司,第1版 (2012年7月1日):178纳兰写的这首词是一首触景伤情之作:在这惨淡的深秋之时,一切都变得凄凄切切,无限悲凉。那梦里的砧杵捣衣声还没停下来,又传来蟋蟀嘈杂的悲鸣声。你曾居住的楼空空荡荡,弦索抛残,晓风残月,无不是惨淡凄绝,如今一起涌人眼帘,触动无限清愁。
开篇便写到凄凄切切,道出内心悲凉,接着写道时节正逢黄花节,黄花节是指的重阳节,而所谓的黄花,便是菊花。这是纳兰又一首重阳佳作,借着重阳时节,抒写内心的情绪。在词中,纳兰永远是悲伤的。这首词当然也不例外。纳兰用惨淡来形容黄花节,以示自己哀怨的心情。或许,在深秋时节,万物萧条,看到任何事物都会觉得无限悲凉。
而接下来这句,则让人联想到,纳兰是在想念什么故人。“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这里需要解释几个地方,“砧声”是指洗衣服的声音,古人洗衣服,总是将衣服捣一捣,加快衣服清洁的速度。捣衣时,会发出阵阵声响。“蛩”则是指的蟋蟀。词人在梦中听到捣衣的声音,声声慢慢,似有似无,悠远似乎又就在耳旁。捣衣的声音还没有停下,耳畔就又传来了蟋蟀的叫声,夜半时分,听起来让人内心都揪了起来。重阳深夜,午夜梦回,却是如此凄惶的情景。
纳兰梦中梦到捣衣的人是谁,想来应该是个女子。但这名女子究竟是谁,会在纳兰的梦中以如此凄凉的形象出现?按照常理推算起来,这名女子应该是离纳兰而去,让纳兰无法再见到的女子。于是有人猜测,这是重阳佳节,纳兰思念故去的卢氏所写的悼亡词,也有人认为这是纳兰为沈宛而作的。但不管怎么样,这首词的确是写尽了凄凉之意。上片梦醒时分,顿觉离人不再,备感伤心。
下阙,“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本于宋周邦彦《解连环》词: “燕子楼空,尘锁一床弦索”,点出悼亡之情,让内心潮水汩汩流出。燕子楼,在江苏徐州,唐时张建封的爱妓关盼盼曾居于此,张死后,盼盼仍居燕子楼十余年不嫁。这里借指亡妻的居室。因为妻子已经亡故,所以言“燕子空楼”。因为亡故已久,所以日“尘生”,而床头的琴弦也早巳束之高阁,任其蒙尘抛残。
末二句,“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 “一样晓风残月”,此句显然是化用柳永《雨霖铃》里的词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的“晓风残月”,似工笔小帧,无比清丽,且客情之冷落,风景之清幽,离愁之绵邈,皆凝于其中。然而词人在“晓风残月”前添了“一样”二字,就变“古语为吾语”了.送别之意尽去,而悼亡之音弥浓,颇有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物是人非之情。
最后一句,“而今触绪添愁”,点明玉人已殒,睹物思人,触绪添愁的主旨,而词人本就相思无绪的心怀,此时也就愈益伤情彻骨,无法排遣了。
这首怀念故人的词写在重阳夜,阁楼上,晓风残月,故人不再。独自倚靠栏杆,想着往日种种,纳兰写词,从来都是淡如清水,却能够让这水波荡漾而起时,带给后人无限的遐想和心疼。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聂小晴编著.《最美还是纳兰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第79页2、 (清)纳兰性德著;梦远主编.《纳兰词全解 超值彩图白金版》: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第1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