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归帆趁疾流。
游子的归乡之愁好似流水绵绵不尽,河水迅疾让归州行驶更加容易。
忽讶船窗送吴语,故山月已挂船头。
忽然惊讶的听到船窗外传来吴地的语调,故乡的月亮已经照在船头。
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归帆趁疾流。
客心:游子之思。
忽讶船窗送吴语,故山月已挂船头。
忽讶:忽然惊讶。
首句“客心”,指离乡在外的心情,通常说来,免不了一个“愁”字。然而作者并不直接将“客心”等同于“愁”,而是在“客心”与“愁”之间,阑入“水”的意象,连用两“如”字绾结三者,使“客心”与“愁”产生距离,仿佛两事原本了不相干,只是因为都与水有相类之处,所以经由水偶然牵合在一起似的。起手故为曲折,用笔摇曳而蕴藉。
但阑入“水”的意象,主要意图还不在此,而在于带出次句。看到次句,读者方才恍悟,“水”字实有所指,不是虚设的譬喻。它指运送作者舟行还乡的河流。河水流速迅疾,使归舟走得很快。急流是因,在前,归舟容易是果,在后,且“容易”按正常语序,又该放在“归舟”之后,修饰后者。可是这里却句法倒装,把“容易”置于最前面,突出了作者最强烈的感受。
而这句反过来,对上句也起到了定向的作用。以水喻愁,古人诗中其例甚多,喻义不止一端:或以水喻愁绪的深,如唐彦谦《留别》:“龙潭千尺水,不似别情深”;或以水喻愁绪的长,如李白《金陵酒肆留别》:“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或以水喻愁绪的百转千回,如温庭筠《锦城曲》:“巴水漾情情不尽,文君织得春机红”,等等。叶燮的喻义又是什么?通过次句可以确认,他是用水流之急比拟愁绪之浩荡,并且这愁绪同水一样,均是指向他的家乡。
后两句顺着“容易”而来。何以见得舟行容易?即从不知不觉间已近故乡见出。叶燮乃江苏吴江人,乍闻吴语,自然倍感亲切。第三句的“忽讶”,点出舟行速度快得出乎意料。这一句原作“忽讶推篷吴语是”,今本为叶氏门生沈德潜所改。细细吟味,改句确是胜过原句。原句推篷而闻吴语,是作者主动行为在先;改句语声送入窗内,作者完全是被动的,意外的味道更其浓厚。复以声律而论,原句是“平仄平平平仄仄”,正对下句的“仄平仄仄仄平平”;改句变作“平仄平平仄平仄”,第五、六字平仄易位,自拗自救,令人一上口便稍觉惊异,同要表达的意外之感恰相匹配,声、情相得益彰。这句改动,艺术上是绝对站得住的(“船”字重出,强调所写均系船中所感,不是疏忽)。叶燮的推篷闻声当为写实,沈德潜的隔窗闻声则为诗人的加工,这就是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分野所在了。写诗有时候是不可拘泥实情的。贾岛《题李凝幽居》“僧敲月下门”句,“推”、“敲”两字怎生取舍,迟迟未能定夺。倘使一切照实交代,何来犹疑?犹疑是因为这里的一切考量,目的都在构造意境而不在还原事实。这件事本身大概也属子虚乌有,但久成美谈,则是因为它确乎道出了一些诗艺的真谛。当然,虚构得有个分寸,它是为表达作者所要表达的东西服务的,应该锦上添花,不宜喧宾夺主。若像张枢那样,赋[惜花春]词,“琐窗深”句末字为求声韵优美,改“深”为“幽”,继又改“幽”为“明”(事见张炎《词源》卷下《音谱》),不悟“明”字与他要表达的深幽之境,意义背道而驰,就不免虚构得失去分寸感,未足效法了。
回到叶燮这首诗上来。末句由听觉拓展至视觉。此时故山尚未在望,然而作者藉由明月,先点出故乡近了。月光原是遐迩普照的,照着故山的月光也照着我的船头,这是正常现象,殊不足以证明我离故乡之近。然而这句诗明明传达出一个讯息:故乡已经不远。这不是一个理性的证明,而是一个艺术的证明。叶燮论诗,尝指出诗与寻常文字不同,可用以表现“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若以俗儒之眼观之,以言乎理,理于何通?以言乎事,事于何有?所谓言语道断,思维路绝。然其中之理,至虚而实,至渺而近,灼然心目之间,殆如鸢飞鱼跃之昭著也”(《原诗》内篇下)。这句诗无理而有理,正践行了他自己的观点。
统观全诗,逆推其构思过程,实际上后半所写才是触发灵感的契机。作者由闻乡音,而觉出舟行之速,于是有了第二句。为什么舟行如此之速呢?水流之急是个“真”的解释,由此推进到一个“美”的解释,那就是客心似水,沛然莫之能御,加快了作者的返程速度,于是有了第一句。诗尽管自客心之愁起笔,但在构思之初,此愁已然因故乡在即而消散,所以作者写愁方能写得如此轻盈,也方有余裕在诗艺上从容打磨。
丝雨如尘云著水,嫣香碎拾吴宫。百花冷暖避东风。酷怜娇易散,燕子学偎红。
丝丝细雨如同微尘,云彩染着水汽,吴王宫殿里,美人在溪流中采集香草。百花在微寒的东风中摇曳,仿佛在将寒气闪避。花朵凋谢最是令人怜惜,燕子也学人偎红倚翠,轻轻依偎着花朵。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恹却与春同。可能留蝶抱花丛。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
人们都说疾病会像满月减损成残月一般,慢慢减弱,无奈这倦怠的感觉,正如春天浓郁的慵懒气息。可否将蝴蝶留在花丛里呢?这成双飞舞的蝴蝶仿佛在嘲笑梁上燕巢空荡,笑燕子没有像它们一样双宿双栖。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墨香斋译评.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10:第164页丝雨如尘云著水,嫣(yān)香碎拾吴宫。百花冷暖避东风。酷怜娇易散,燕子学偎(wēi)红。
“丝雨”二句:意谓细雨蒙蒙,云中夹带着水气,吴宫里残花散落了满地。嫣香:娇艳芳香的花。“酷怜”二句:此言最让人怜惜的是那娇美的宫花极易败落,故而连小燕子也学着人的样子怜惜起花来,它紧紧依偎在花下。偎红:紧贴着红花。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yān)恹却与春同。可能留蝶抱花丛。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
恹恹:精神委靡不振貌。“不成”二句:意谓燕子成双成对地飞去了,反而笑那屋宇梁上空空。杏梁:用文杏木制成的屋梁。宋晏殊《采桑子》:“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墨香斋译评.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10:第164页此词抒写暮春时节,愁病交加,万般无奈的情景。词中用“吴宫”、“杏梁”等语皆作泛指,其中深含了兴亡之悲,似有深藏的隐忧,空灵含蕴而有味可咀。
空中的愁云仿佛氤氲着水汽,蒙蒙细雨飘洒过后.吴宫里的残花散落了一地。娇美的宫花最经不得风雨,这满地落英让人怜惜不已,以致于连过路的飞燕也学着人的样子紧紧依偎在了花下。
景物之愁加剧了纳兰的苦闷,“人说病宜随月减”,但他却自叹道“恹恹却与春同”,他的疾病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好转,反而如这暮春一样萎靡颓丧。拖着病体出得门来,只见蝴蝶飞舞流连,却迟迟不肯离开花丛,但梁上的燕子早已成双成对地飞走了。忍不住对着那空落落的屋梁苦笑一下。
词中“吴宫”、“杏粱”等出于前人辞赋的词语中隐隐藏着莫大的忧虑,其时正是康熙盛世,对时代的兴亡忧患显然不会是纳兰词作的主题,惜时伤春又加身世感伤才更贴合纳兰的风格。他甄选的不过都是些平淡如水的词汇,然而这些词语却偏偏在他的指尖化成一段旋律——为心弦所演奏,曲曲萦绕于耳,终久不绝。
纳兰确实是个风流的才子。但绝对不是个潇洒的文人。他的词,愁心漫溢,句句读来令人心伤,这一首满含兴亡之感的《临江乡》便是佐证。
参考资料:
1、 聂小晴主编.中华经典藏书 纳兰词: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10:第246页小阁高栖老一枝,闲吟了不为秋悲。
高高地在小阁居住,自甘终老山林,闲时吟诗作赋也丝毫不为秋天到来而悲怆。
寒山常带斜阳色,新月偏明落叶时。
远眺寒山已被夕阳染上昏黄黯淡的颜色,而昏黄的上弦月偏偏照临在疏林之上。
烟水极天鸿有影,霜风卷地菊无姿。
湖上月夜景色浩渺无边笼罩着一层烟雾有孤鸿掠空投影水中,菊花都被卷地而来的霜风所凋残全无姿态。
二更短烛三升酒,北斗低横未拟窥。
深夜还坐对短烛无法入睡,在喝闷酒,已是快天亮的时候了,北斗七星已经低落打横,却连看都懒得看。
参考资料:
1、 2014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语文试题(四川卷)小阁高栖(qī)老一枝,闲吟了不为秋悲。
老一枝:终老山林。
寒山常带斜阳色,新月偏明落叶时。
斜阳:夕阳。
烟水极天鸿有影,霜风卷地菊无姿。
极天:至天,达于天。鸿:大雁。
二更(gēng)短烛三升酒,北斗低横未拟窥(kuī)。
二更:又称二鼓,指晚上九时至十一时。北斗低横:秋天夜晚北斗七星到后半夜斗柄会打横向下。
参考资料:
1、 2014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语文试题(四川卷)此诗内容时令是秋季,时间是暮色夕阳。诗人看似旷达、闲淡,实则落寞、惆怅。首联即说“了不为秋悲”,诗人心境看似旷达、闲淡,实则是对现状不可改变的无奈之叹;中间两联寒山,落叶,霜风,残菊等意象的悲苦色调,透露出内心深处的忧伤与落寞;尾联在烛光下饮酒的场景,流露出终老山林的惆怅。后面三联以斜阳、落叶、孤鸿、残菊、短烛、低横北斗等低沉意象为主,缀词成章,惆怅失意之情溢于言外。
这首诗非常讲究炼字,尤其是颔联中“常”“偏”两字用得很妙。“常”强调时间频度,将随朝暮变化的山色写为常著落日之色;“偏”字突出情态,将新月照落叶的自然现象视为有意为之。“常”与“偏”改变景物的客观性,为情造景,凸显诗人的心绪与情感。
参考资料:
1、 2014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语文试题(四川卷)阑珊玉佩罢霓裳,相对绾红妆。藕丝风送凌波去,又低头、软语商量。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
那并蒂莲好像歪斜带着玉佩的美女刚刚跳完霓裳羽衣舞,相对而视,各自梳妆。一阵微风吹过,它们又低下头来,好像在柔声地商量着什么。它们有一样的忧伤和思念,舍情脉脉,背对着夕阳。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菰米漂残,沈云乍黑,同梦寄潇湘。
花朵娇艳的色泽褪去,但香味却更加浓郁。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池塘里的并蒂莲如同桃根、桃叶姐妹一样相依相守,陪伴着双宿双栖的鸳鸯。残余的菰米漂在水中,低沉的乌云渐浓,它们把同样的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180页2、 纳兰性德.徐燕婷,朱惠国著,纳兰词评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01:第274页阑珊玉佩罢霓(ní)裳(cháng),相对绾(wǎn)红妆。藕丝风送凌波去,又低头、软语商量。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
阑珊:零乱、歪斜之意。霓裳:指唐代的霓裳羽衣舞。绾红妆:谓两朵莲花盘绕连结在一起。凌波:本指女子步履轻盈,若行水面,后代指美女,这里借指并蒂莲。软语:柔和而委婉的话语。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菰(gū)米漂残,沈(chén)云乍黑,同梦寄潇(xiāo)湘(xiāng)。
桃根桃叶:晋王献之爱妾姐妹二人。菰米:一名“雕胡米”。沈云:即“沉云”,浓云、阴云。潇湘:指湘江。相传舜之二妃娥皇、女英随之南巡不返,死于湘水。这里借二妃代指并蒂莲。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180页2、 纳兰性德.徐燕婷,朱惠国著,纳兰词评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01:第274页这是一首咏物词,歌咏对象是并蒂莲。
上片描绘物形。谓茎杆一枝,花开两朵,花盘连结在一起。好像是舞罢霓裳、玉佩阑珊的仙子。这时候,正面对着面,梳理红妆。荷花香里,藕丝飘风。仿佛处身干水晶宫殿。微风过处,花枝有如仙子,步履轻盈,踏水而来。间或低下头,则喃喃细语,好像正商量些什么。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荷花的根长在水底,藕丝漫长;花里的莲心却将所有的苦深深蕴藏,脉脉不语,背向着斜阳。
下片揭示物理。谓蓬生并蒂,尽管也将叶残、香销,但她的姿态却永远令人难忘。明月东升,小荷塘披上银装。阵阵清香,仍旧在月色中弥漫。并蒂莲花,既是桃根、桃叶,姊妹双双,又像是桃树的根和叶,连在一起,终生相守。而月色之下,殷勤相伴的,还有双宿鸳鸯。这时候,夜已深,阴云忽然聚拢,月儿如同残留水中的菰米一般,时隐时现。多么希望能够像娥皇、女英,追随舜帝,寄梦潇湘。
歌词咏物。物形和物理,其相互间的关联,借重于一个“并”字,并蒂莲的“并”。《说文》称:并,从二立。金文字形,为二人并立之状。本义为并行,并列。并蒂莲,并排地长在同一茎上的两朵莲花。掌握好这一个“并”字,物形和物理,乃至物与我也就融合在一起。解读此词,不能忽略这一关键字眼。
全篇借用神话故事、历史传说等,不唯勾画出并蒂莲之神韵,并使诗人之性情深蕴其中,意含要眇,耐人寻味。
参考资料:
1、 施议对编选.纳兰性德集:凤凰出版社,2014.10:第145页风迥五两月逢三,双桨平拖水蔚蓝。
风向转动有五两时当是三月时节,双桨滑动水平拖动河中的清水水中有天空映照显得是那么的蓝。
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
这个月份的桃花应该占到了百分,但是杨柳却有千分的广阔,杨柳翠绿中夹杂着粉红妖娆的桃花点缀着江南的这幅美好的画面。
参考资料:
1、 北京师联教育科学研究所.古典诗歌基本解读·古诗观止.北京:人民武警出版社,2002:50风迥(jiǒng)五两月逢三,双桨平拖水蔚(wèi)蓝。
阳湖:旧县名,在今江苏常州。迥:动词,指风转动“五两”五两:即侯风羽,一种古测风仪,以鸡毛五两系于竿顶,用以观察风力、风向的变化。月逢三:适逢三月。
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
冶红妖翠:形容桃红柳绿,颜色十分艳丽。
参考资料:
1、 北京师联教育科学研究所.古典诗歌基本解读·古诗观止.北京:人民武警出版社,2002:50前二句写面前出现的一幅帆船的景象。“风迥五两月逢三,双桨平拖水蔚蓝。”诗人先从顶部写起,风力小,月候甚佳,正是春游的大好季节。次写船在水中轻轻地流动,双桨平拖,显得船儿的自由飘荡前行,船身后面,是一片蔚蓝的河水,映入眼帘。
后二句诗人描写两岸景色。“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诗人把目光移向了两岸,桃花簇簇,柳叶鲜鲜,诗人用了“百分”来形容桃花,而用“千分”来形容柳叶,这里诗人用词新鲜,古人还没用过此词,在这里显得格外活泼。最末一句在承接上句的基础上,写桃花的色,鲜艳,簇新,一片红色;写柳叶的色,明快,透亮,一片翠绿,既给读者以春天的感受,又增添了诗的魅力。
清代中朝以后,社会安定,诗人往往对自然风光有独特的感受,写出了平静、安稳的社会面貌。这首小诗用笔轻柔,设色明丽,不仅绘景如画,而且细腻表达出诗人在良辰美景中的美好心情。唐代诗词名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春来江水绿如蓝”、“正是江南好风景”都在此诗中融化无痕。“冶红妖翠”,造语新颖独创。
参考资料:
1、 胡传淮.张问陶家族诗歌选析.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2:832、 蔡景仙.清词鉴赏.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33、 上海古籍出版社.古诗观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8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