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丑九月苦雨和宋饮冰韵
老农早夜祝,愿见虞与周。
弥望泪欲滴,相对如楚囚。
苍天叫不应,空使霜白头。
市廛强喧饰,村落多阒幽。
偻指千载间,曾无三两秋。
灶冷蛙产釜,翁閒埃积蒭。
长此更不已,菜色沦荒丘。
阳精赫阴霾,庶宽漆室忧。

楼上萦帘弱絮,墙头碍月低花。年年春事关心事,肠断欲栖鸦。
闺楼上柳絮飞萦绕竹帘,院墙头花儿低挡住月光。每一年逢春时愁涌心头,凝望那欲栖鸦令人断肠。
舞镜鸾衾翠减,啼珠凤蜡红斜。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妆镜照鸾被上翠色褪减,风烛燃蜡泪垂红影斜斜。重重门锁不住相思魂梦,随心意任自由绕遍天涯。
参考资料:
1、 安平秋,杨忠,杨锦海 主编;程郁缀 选注.中华古典名著读本 唐宋词卷.北京:京华出版社,1998年:192-1932、 潘天宁 辑注译析.千家词.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年:158-1593、 喻朝刚,周航 主编.中华文化的传世经典 宋词观止 三 注释 解说 集评: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432-4334、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 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 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2365、 唐圭璋,等 著.唐宋词鉴赏辞典 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884-885楼上萦(yíng)帘弱絮(xù),墙头碍月低花。年年春事关心事,肠断欲栖(qī)鸦。
乌夜啼: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又名“圣无忧”等,平韵四十七字。与“相见欢”之别名“乌夜啼”不同。一作“锦堂春”。萦帘弱絮:回旋牵缠在帘上的飞絮。弱絮,零落的柳絮。碍月低花:指墙头上矮矮的花丛遮挡住月亮。低,覆盖,遮挡。春事:这里指男女欢爱。关:牵涉,涉及。心事:心情,情怀。肠断:形容悲痛之极。欲:时间副词,表动作正在进行。栖鸦:想要栖息的乌鸦。
舞镜鸾(luán)衾(qīn)翠减,啼珠凤蜡红斜。重(chóng)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
舞镜鸾衾:指被子面上绘有鸾鸟照妆镜的图案。舞镜,鸾镜。鸳衾,绣着鸳鸯鸟图案的被子。翠减:翠色已经褪去。啼珠凤蜡:指凤形的蜡烛流着蜡油的珠滴。啼珠,原指水点,这里指蜡烛滴下来的蜡珠,因状似流泪,所以有“啼珠”之称。重门:指屋内的门。锁:封闭,幽闭。随意:一任,任凭。天涯:天的边际,指极远的地方。
参考资料:
1、 安平秋,杨忠,杨锦海 主编;程郁缀 选注.中华古典名著读本 唐宋词卷.北京:京华出版社,1998年:192-1932、 潘天宁 辑注译析.千家词.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年:158-1593、 喻朝刚,周航 主编.中华文化的传世经典 宋词观止 三 注释 解说 集评: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年:432-4334、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 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 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2365、 唐圭璋,等 著.唐宋词鉴赏辞典 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884-885此词开篇写景,上片由写外景步步侵入内心,引发连绵不断的春思。“楼上萦帘弱絮,墙头碍月低花”两句对起以“萦”、“弱”、“碍”、“低”四字隐隐点出人物思致,所写的“帘幕”、“柳絮”、“月亮”、“花朵”均是客观景物,但在思妇眼中看来,帘幕有如思绪一般萦回,柳絮随风扶摇,仿佛不胜孱弱,月亮被云层或楼台遮蔽,若隐若现,看起来朦胧而迷离,墙角的花或开得极低,或已然凋落,安静而黯淡。这两句通过景物描写首先点明地点和时间,又以从“萦帘、”碍月“的细致心理反应和”弱絮“、”低花“的视觉观察所见来衬映出芳春夜月怀远的思妇形象。寥寥十二个字,把背景和人物全然活现出来,营造出暮春之夜的寂寥氛围,堪称妙笔。在此基础上,再写怀人,便显得流畅自然。紧接着以”年年春事关心事“两句,“关心”二字,直写人物心理,表明思妇感情的趋向和分量,将“春事”与“关心事”联系起来,既承接上句所描写的春景,又开启下句的“肠断”之情。年复一年,春色依旧,思情依旧。春归而人不归,让思妇无法不思量,所以思妇听到楼外哑哑啼叫的欲栖而未定的乌鸦时无法不触景伤情而为之柔肠寸断。此处虽是写常景常情,却写得清丽哀婉。其中“肠断”二字下得十分沉重,使思妇的哀痛情绪直要透纸而出。
下片由内景转向心理刻画,表现相思感情的进一步深化。内景是由“舞镜鸾衾翠减,啼珠凤蜡红斜”两句所展现的春夜闺房画面,这两句写闺房景象,对仗工整,用语妍丽,词中的物象无不和思妇当前的处境心事相关。其中,“舞镜”是活用鸾鸟看见镜中的自己遂呜叫不已的典故来增加鸾鸟形象的生动性,同时作为下句“啼珠”的字面对仗,“鸾衾翠减”则写出衾被上色泽已褪的绣鸾破旧暗淡的景状,并回应上片的“年年”二字,以翠被褪色暗示出离人的长久不归以及思妇的夜夜独眠。而接下来的“凤蜡红斜”则将蜡珠的滴落想象成它在替人落泪,将思妇的心情折射到外物的表现,带有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通过对“蜡烛‘啼珠’,人亦垂泪”的描写来突出思妇的相思之深,有景中见人之妙。“重门不锁相思梦,随意绕天涯”两句化用了五代词人顾敻《虞美人·深闺春色劳思想》的“玉郎还是不还家,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将主人公孤栖难耐、百无聊赖、苦闷压抑的情怀以凄惋慰藉的语言娓娓道出。其中,“重门不锁”四字中既有欣慰,也有暂时的解脱。这两句由现实而入梦,既有无可奈何的自慰,也有幻想,反衬出现实的矛盾,突出思妇难以排遣、难以消解的深重相思。
全词借思妇春思寄托自己政治上的苦闷,以婉言达深意,感人特甚,体现了词人笔致含蓄、语婉意深的独特风格。
参考资料:
1、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 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 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2362、 唐圭璋,等 著.唐宋词鉴赏辞典 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884-8853、 林力 肖剑 主编.宋词鉴赏大典.北京:长征出版社,1999年11月第1版:496-497未与骚人当糗粮,况随流俗作重阳。
不给文人骚客做干粮,更不肯随流俗在重阳节被俗人赏识。
政缘在野有幽色,肯为无人减妙香。
正因为在野外更有清幽淡色。哪肯因为无人,剪掉自己的幽香。
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黄。
已是傍晚时分,在绿色的半山腰中与野菊相逢。即使匆忙也要折一枝淡黄的野菊。
花应冷笑东篱族,犹向陶翁觅宠光。
野菊花也许会冷笑那些家养的菊花,因为家菊们竟然向陶渊明寻求恩宠。
参考资料:
1、 章楚藩 等.杨万里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156-1572、 于北山.杨万里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1-112未与骚(sāo)人当糗粮,况随流俗作重阳。
骚人:屈原作《离骚》,因称屈原为骚人。后将骚人墨客称那些风雅文人。糗粮:干粮。指被文人赏识。糗,炒熟的米、麦等谷物。
政缘在野有幽色,肯为无人减妙香。
政缘:正因为。政,即“正”。肯为:怎肯因为,难道因为。
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黄。
黄:指黄菊。
花应冷笑东篱(lí)族,犹向陶翁觅(mì)宠光。
东篱族:篱边人种的菊花。
参考资料:
1、 章楚藩 等.杨万里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156-1572、 于北山.杨万里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1-112野菊花是似菊而小的黄色小花,与菊花相比,它并不太引人注目。但诗人却给了它诗情画意,让它在诗坛上占一席之位。
诗的前半用先抑后扬的笔法写。“未与骚人当糗粮,况随流俗作重阳。”屈原《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诗句,所指的秋菊是菊而不是野菊。重阳有赏菊的习俗,两句写野菊在世默默无闻,既未被文人采用以登上文坛,更未受世俗钟爱。“况”字使次句的语气紧连首句,有更进一层的意思。
“政缘在野有幽色,肯为无人减妙香”两句,既写形态又写精神,对野菊的姿色、芳香和品性作了生动的描绘。“在野”与“在庭”相对。因不为人赏识,便任其在野自生自灭。不似一般之菊在庭院中有人着意栽培。这也许是野菊的憾事,但诗人却把这看成是快事,因为它可以避免栽培人的束缚剪裁与观菊者的诸多采摘,即不受人们的干扰,因而显得幽闲自若,别有丰彩。以至于诗人面对着它,“任是无情也动心”,情不自禁地要采来观赏——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黄。
“半山碧”写出野菊生长、繁衍的旺盛,也表现野菊的生活环境是在野外山上。“已晚”写时间,“便忙”写情状。诗人旅途之中到了傍晚,本该忙于归宿,但山中野菊的丰姿与妙香,逗得诗人即使在匆忙之中也要去折取一枝来加以观赏,诗写至此,已流露出对野菊的浓厚兴趣,而尾联更以写野菊花的自豪感来进一步表达对它的赞美:花应冷笑东篱族,犹向陶翁觅宠光。
陶渊明酷爱菊花,于宅边东篱下种菊颇多,还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这两句是说,野菊花一定冷笑那些篱边的黄菊——它们正向陶渊明一类的诗人邀宠,以取得诗人吟赏的荣光。言下之意,诗人们的眼光只向着庭菊,并不转向野菊;而野菊自有不邀宠争光的品行,对那些邀宠争光的庭菊不屑一顾,惟以冷笑置之。
在无人看重的情况下,幽闲自得,不减妙香,不慕赏识,有意将它与菊花对比,并倾注了自己的关切赞美之情。这也许另有所指。诗写得脱俗、婉转、流畅,给人很深的印象。在大量的咏菊诗中,这是颇有独创性的。
参考资料:
1、 章楚藩 等.杨万里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4:156-1572、 于北山.杨万里诗文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1-112夜来风雨匆匆,故园定是花无几。愁多怨极,等闲孤负,一年芳意。柳困桃慵,杏青梅小,对人容易。算好春长在,好花长见,原只是、人憔悴。
一夜里风骤雨急,故园里的鲜花一定所剩无几。我愁苦怨恨已极,就这样轻易地辜负了大好的春日,倦怠的桃花,懒洋洋的柳絮,杏子青又青,梅子小而绿,春光就这样随便地飞逝。就算美好的春天年年重来,盛开的鲜花年年芬芳艳丽,只是人的心情已经憔悴。
回首池南旧事,恨星星、不堪重记。如今但有,看花老眼,伤时清泪。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拚醉。
可恨两鬓已经斑白,池南欢乐的旧事,更是不堪回首重忆。如今只有一双观花的老眼,感时伤世而常常流下清泪。我如今并不怕花儿瘦损,只发愁自己的身心衰老困惫。趁着这繁花烂漫时,我算豁了出去,留下彩云和月光相伴陪,尽情地喝个酩酊大醉。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第183-184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 2009.7 :第186-187页夜来风雨匆匆,故园定是花无几。愁多怨极,等闲孤负,一年芳意。柳困桃慵(yōng),杏青梅小,对人容易。算好春长在,好花长见,原只是、人憔悴。
孤负:徒然错过。同“辜负”。慵:困倦。
回首池南旧事,恨星星、不堪重记。如今但有,看花老眼,伤时清泪。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拚(pīn)醉。
池南:池阳之南,指蜀地,即作者故园。星星:比喻间杂的白发。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第183-184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中华书局 , 2009.7 :第186-187页这首词的主要内容,可以拿其中的“看花老眼,伤时清泪”八个字来概括。前者言其“嗟老”,后者言其“伤时(忧伤时世)”。由于作者的生平不详,所以先有必要根据其《书舟词》中的若干材料对上述两点作些参证。
先说“嗟老”。作者祖籍四川眉山。据《全宋词》的排列次序,他的生活年代约在辛弃疾同时(排在辛后)。过去有人认为他是苏轼的中表兄弟者其实是不确切的。从其词看,他曾流放到江浙一带。特别有两首词是客居临安(今浙江杭州)时所作,如《满庭芳·轻觅莼鲈》。谁知道、吴侬未识,蜀客已情孤“;又如《凤栖梧》(客临安作)云:”断雁西边家万里,料得秋来,笑我归无计“,可知他曾长期飘泊他乡。而随着年岁渐老,他的”嗟老“之感就越因其离乡背井而日益浓烈,故其《孤雁儿》即云:”如今客里伤怀抱,忍双鬓、随花老?“这后面三句所表达的感情,正和这里要讲的《水龙吟》一词完全合拍,是为其”嗟老“而又”怀乡“的思想情绪。
再说“伤时”。作者既为辛弃疾同时人,恐怕其心理上也曾经受过完颜亮南犯(1161年)和张浚北伐失败(1163年前后)这两场战争的沉重打击。所以其词里也生发过一些“伤时”之语。其如《凤栖梧》云:“蜀客望乡归不去,当时不合催南渡。忧国丹心曾独许。纵吐长虹,不奈斜阳暮。”这种忧国的伤感和《水龙吟》中的“伤时”恐怕也有联系。
明乎上面两点,再来读这首《水龙吟》词,思想脉络就比较清楚了。它以“伤春”起兴,抒发了思念家乡和自伤迟暮之感,并隐隐夹寓了他忧时伤乱(这点比较隐晦)的情绪。词以“夜来风雨匆匆”起句,很使人联想到辛弃疾的名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摸鱼儿》),所以接下便言“故园定是花无几”,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园去。作者过去曾在眉山老家筑有园圃池阁(其《鹧鸪天》词云:“新画阁,小书舟”,《望江南》自注:“家有拟舫名书舟”),现今在异乡而值春暮,却感伤起故园的花朵来,其思乡之情可谓定深定浓。但故园之花如何,自不可睹,而眼前之花凋谢却是事实。所以不禁对花而叹息:“愁多怨定,等闲孤负,一年芳意。”杨万里《伤春》诗云:“准拟今春乐事浓,依然枉却一东风。
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这里亦同杨诗之意,谓正因自己本身愁怨难清,所以无心赏花,故而白白辜负了一年的春意;若反过来说,则“柳困花慵(一作“柳困桃慵”),杏青梅小”,转眼春天即将过去,它对人似也太觉草草(“对人容易”)矣。而其实,“好春”本“长在”,“好花”本“长见”,之所以会产生上述人、花两相辜负的情况,归根到底,“元只是、人憔悴!”因而上片自“伤春”写起,至此就点出了“嗟老”(憔悴)的主题。
过片又提故园往事:“回首池南旧事”。池南,或许是指他的“书舟”书屋所在地。他在“书舟”书屋的“旧事”如何,这里没有明说。但他在另外一些词中,曾经隐隐约约提到。如:“葺屋为舟,身便是、烟波钓客”(《满江红》),“故园梅花正开时,记得清尊频倒”(《孤雁儿》),可以推断,它是比较舒适和值得留恋,值得回忆的。但如今,“恨星星、不堪重记”。发已星星变白,而人又在异乡客地,故而更加不堪回首往事。以下则直陈其现实的苦恼:“如今但有,看花老眼,伤时清泪。”“老”与“伤时”,均于此几句中挑明。作者所深怀着的家国身世的感触,便借着惜花、伤春的意绪,尽情表出。然而词人并不就此结束词情,这是因为,他还欲求“解脱”,因此他在重复叙述了“不怕逢花瘦,只愁怕、老来风味”的“嗟老”之感后,接着又言:“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拚醉。”“留云借月”,用的是朱敦儒《鹧鸪天》成句(“曾批给雨支风券,累奏留云借月章”)。连贯起来讲,意谓:乘着繁花乱开、尚未谢尽之时,让我“留云借月”(尽量地珍惜、延长美好的时光)、拚命地去饮酒寻欢吧!这末几句的意思有些类似于杜甫的“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曲江》),表达了一种且当及时行乐的消定心理。
总之,程垓这首词,通过委婉哀怨的笔触,曲折尽致、反反复复地抒写了自己郁积重重的“嗟老”与“伤时”之情。以前不少人作的“伤春”词中,大多仅写才子佳人的春恨闺怨,而他的这首词中,却寄寓了有关家国身世(后者为主)的思想情绪,因而显得立意深远。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第 1622-1623页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下死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天道不说话,而万物却能顺利生长,年年有所收成,这是为什么呢?那是由于掌握四时、五行的天官们使风雨调畅的结果。皇帝不说话,而人民和睦相亲,四方万国安宁,这是为什么呢?那是由于三公商讨了治国纲要,六卿职责分明,伸张了皇帝的教化的结果。所以我们知道,国君在上清闲安逸,臣子在下勤于王事,这就是效法天道。古代的贤相名臣善于治理国家的,从皋陶、夔到房玄龄、魏征,是屈指可数的。这些人不但有德行,而且都勤劳不懈。早起晚睡为国君效力,连卿大夫都是如此,何况宰相呢!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朝廷从建国初即沿袭前代的制度,在丹凤门西边设立宰相待漏院,这是表示崇尚勤于政务。当朝见之所的门楼上映着一线曙光,东方还未大亮时,宰相就动身启行,仪仗队的灯笼火把照耀全城。宰相驾到,马车铃声叮?,富有节奏。这时宫门未开,玉漏声残,侍从撩开车上帷盖,主人下车到待漏院暂息。在等候朝见之际,宰相大概想得很多吧! 或许在想,百姓尚未安定,考虑怎样使他们平安;各方少数民族尚未归顺,考虑怎样使他们前来归附。战事未息,怎样使它平息;田野荒芜,怎样使人们去开垦。德才兼备之人尚未任用,我将推荐他们;奸人在朝,我将贬斥他们。气候反常,天时不正,灾害一次次发生,我愿意辞去相位来乞求上天消除灭害;各种刑罚未能废止不用,欺诈行为不断发生,我将请求施行文德教化来矫正这些人。怀着深深的忧虑,等待天明入宫。宫门开后,善听各方意见的天子离得很近。宰相向皇帝奏明了意见,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世风清明安定,百姓因此而富裕。如能这样,宰相位居百官之上,享受优厚的俸禄,那就不是侥幸而得,而是完全应该的。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下死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或许在想,我有私仇未报,考虑怎样斥逐仇敌;有旧恩未报,考虑怎样使恩人荣华富贵。考虑着金钱美女,怎样到手;车马玩物,怎样取得。奸邪之徒依附我的权势,我便考虑如何提拔他们;正直之臣直言谏诤,我便考虑怎样罢斥他们。三时各地报告灾情,皇上忧虑,我便考虑怎样用花言巧语取悦皇帝;众官枉法,国君听到怨言,我便考虑怎样奉承献媚求得皇上的欢心。他为私事思绪纷乱,强自坐着假睡。宫门开了,金殿上龙目四顾,宰相提出建议,皇上被他蒙惑,政权由此而毁坏,皇位也因此而动摇。如果这样,那么即使宰相被打入死牢,或流放远地,也不是不幸,而是完全应该的。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因此可以懂得,一国之政,万人之命,系于宰相一人,难道可以不谨慎以待吗?还有一种宰相,他们没有恶名声,也没有好名声,随波逐流时进时退,窃取高位贪图利禄,滥竽充数而保全身家性命,也是不足取的。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大理寺小官吏王禹偁撰写此文,希望能把它记录在待漏院壁上,用以告诫执政的大臣。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品物:众物,万物。亨:通达顺利。岁功:一年农事的收获。三公:周代三公有两说,一说是司马、司徒、司空,一说是太师、太傅、太保。西汉以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空)合称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合称三公。为共同负责军政的最高长官。唐宋仍沿此称,惟已无实际职务。六卿:《周礼》把执政大臣分为六官,即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亦称六卿。后世往往称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为六卿。咎(gāo):通“皋”,即皋陶(yáo),相传曾被舜选为掌管刑法的官。夔:尧舜时的乐官。哕哕(huì):象声词,徐缓而有节奏的响声。金门:又称金马门,汉代官署门旁有铜马,故名。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弭:停止,消除。眚(shěng):原义为日食或月食,后引申为灾异。荐:副词,表示频度,相当于“一再”、“屡次”。禳:除邪消灾的祭祀。厘:改变,改正。四聪:《尚书·尧典》:“明四目,达四聪。”孔颖达疏:“达四方之聪,使为己远听四方也。”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下死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三时:春、夏、秋三个农忙季节。慆慆:纷乱不息的样子。隳(huī):崩毁,毁坏。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悬:系连,关联。旅:俱,共同。备员:凑数,充数。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棘寺:大理寺(古代掌管刑狱的最高机关)的别称。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夔至房、魏,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銮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
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灾眚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也,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下死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待漏院记》是王禹偁为世人传诵的政论性篇章之一。从题目类型上,这属于“厅壁记”,实际却是一篇充满政治色彩的“宰相论”,以宰相待漏之时的不同思想状态,将宰相分为贤相、奸相、庸相三个类型,褒贬之意非常鲜明,反映了他对现实政治的忧虑、批判与幻想。
文章开篇探究天道的运行规律、圣王的政治模式,以“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对儒家理想中“垂拱而天下治”(《尚书·武成》)的治道原因进行解释,借以导出宰臣勤于政务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从而自然转到具有“示勤政”之意的待漏院,“勤政”则是文章的立意所在。
第二段先描述宰臣上朝时的整肃庄严场面,继而以“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这个设问作为过渡,围绕待漏之时宰相们的所思所虑所追求,将这批人分为贤才、奸才和庸才三个类型,勾画各自的面孔与灵魂。宰相总理全国政治、经济、军事、人事、司法等方方面面的事务,位高权重,能够直接左右皇帝的意志,从而对整个国家造成影响,亦即“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而如何保证相权的正当实施呢?作者把它归结为宰相心中的一念之差:“思”为公则贤,“思”为私则奸;贤者“忧心忡忡”于安黎民、抚四夷、息兵革、辟荒田、荐贤才、斥佞臣、禳灾眚、措五刑,奸者“私心慆慆”于复私仇、报旧恩、敛财富、陟同党、斥异己、巧言谄容取悦君王;贤者居高官食厚禄而无愧,奸者不保于自身。这两种人在思想上针锋相对,对权力与责任的理解和运用亦截然不同,他们也会最终得到相应的奖惩。作者用对比手法分别刻画二者的内心世界、表现其对帝王乃至国家政事的不同影响,以及各自的结局,使得贤相与奸相势同水火的状态更为鲜明地呈现在读者眼前。至于庸才,则只以寥寥几笔为之勾勒脸谱,说他们既无过不必挨骂,又无功不受赞誉,成天随大流,尸位素餐、滥竽充数、明哲保身而已。
王禹偁是北宋倡导诗文革新的第一人,主张行文要明白晓畅,自然平易。《待漏院记》不仅在结构上具有对称美,语言成就更为突出:以四字句为基本句式,明快平易而琅琅上口;某些段落灵活押韵并自由换韵,充满节奏美、韵律美;以“之”字收尾的一系列句式,既整齐匀称,又有纡徐之致。五十多年后,庆历新政中失败被贬的范仲淹写下《岳阳楼记》,其中“先忧后乐”的警句固然与此文之中“夙兴夜寐,以事一人”的精神息息相通,其构思、布局乃至句式,都可看到《待漏院记》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