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高楼上风雨如晦感动于杜司勋的诗文,他羽翼短小无力奋飞赶不上同群的人。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倾注心血刻意写诗感伤时事又伤离别,人世间值得推崇和赞誉的只有杜司勋!
参考资料:
1、 陈永正.李商隐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26-1272、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715-716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yì)差池不及群。
风雨:抒写风雨怀人之情。斯文:此文,指他当时正在吟诵的杜牧诗作。差池:犹参差。指燕飞时尾羽参差不齐。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xūn)。
杜司勋:即杜牧,晚唐时期诗人、散文家。刻意:有意为之,此指别有寄托。伤春:因春天到来而引起忧伤、苦闷。复:又。伤别:因离别而悲伤。
参考资料:
1、 陈永正.李商隐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26-1272、 张国举.唐诗精华注译评.长春:长春出版社,2010:715-716首句“高楼风雨感斯文”,写自己对杜牧诗歌独特的感受。这是一个风雨凄凄的春日。诗人登上高楼,凭栏四顾,只见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迷茫的雨雾中。这风雨如晦的景象,正好触动胸中郁积的伤世忧时之感。
正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诗人对杜牧的诗作也就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因为后者就是“高楼风雨”的时代环境的产物。杜牧的“斯文”,不能确指,也不必确指,应是感伤时世、忧愁风雨之作。
次句“短翼差池不及群”,转说自己,也暗含杜牧。这是一首送别诗。李商隐用“差池”暗寓“伤别”之情。这句是说,自己正如风雨中艰难行进的弱燕,翅短力微,赶不上同群。
这是自伤身世孤孑,不能奋飞远飞,也是自谦才力浅短,不如杜牧。这后一层意思,正与末句“唯有”相呼应。上句因“高楼风雨”兴感而兼写双方,这句表面上似专写自己。其实,“短翼差池”之恨不独李商隐。他另一首《赠杜十三司勋员外》曾深情劝勉杜牧:“心铁已从干镆利,鬓丝休叹雪霜垂。”正说明杜牧同样有壮心不遂之恨。这里只提自己,只是一种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三、四两句极力推重杜牧的诗歌。伤春、伤别,即“高楼风雨”的忧时伤世之意与“短翼差池”的自慨身世之情,也就是这首诗的基本内容和主题。“伤春”、“伤别”,高度概括了杜牧诗歌的主要内容与基本主题,并揭示了带有那个衰颓时代所特有的感伤情调的艺术风格。“刻意”二字,既强调其创作态度之严肃,又突出其运思寓意之深厚,暗示他所说的“伤春伤别”,并非寻常的男女相思离别,伤心人别有怀抱。末句“唯有”二字极高评价了杜牧在当时诗坛上的崇高地位。
这首诗之蕴含着丰富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诗人极力称扬杜牧,实际上含有引杜牧为同调之意。既评杜,又属自道。同心相应,同气相求,诗人在评杜、赞杜的同时,也就寄托了自己对时代和身世的深沉感慨,暗含着诗坛寂寞、知音稀少的弦外之音。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1150-1152回看巴路在云间,寒食离家麦熟还。
回头看巴山的道路隐没在白云里边,我寒食离开家乡麦熟才回来。
日暮数峰青似染,商人说是汝州山。
傍晚时分,前面出现了几座青得像是染过一样的山峰。听人说这就是汝州的山。
参考资料:
1、 黄绍筠.中华古典诗歌吟味:西泠印社,2001:4722、 马鑫.新编唐诗三百首:未来出版社,2006:131回看巴路在云间,寒食离家麦(mài)熟还。
巴路:巴山小路。巴,古国名,在今川东、鄂西一带。寒食:寒食节,指三月。麦熟:小麦成熟,指五月。
日暮(mù)数峰青似染(rǎn),商人说是汝州山。
染:点染,书画着色用墨。汝州:今河南省临汝县。
参考资料:
1、 黄绍筠.中华古典诗歌吟味:西泠印社,2001:4722、 马鑫.新编唐诗三百首:未来出版社,2006:131这首是一首纪行诗。第一句是回望来路。江陵到汝州,行程相当遥远,回望巴路,只见白道如丝,一直向前蜿蜒伸展,最后渐渐隐入云间天际。这一句表明离出使的目的地江陵已经很远,回程已快接近尾声了。翘首南望,对远在云山之外的江陵固然也会产生一些怀念和遥想,但这时充溢在诗人心中的,已经是回程行将结束的喜悦了。所以第二句紧接着瞻望前路,计算归期。王建家居颍川,离汝州很近,到了汝州,也就差不多到家了。“寒食离家麦熟还”,这句平平道出,看似只是客观地交待离家和归家的时间季节,实则此行往返路程的遥远,路上的辛苦劳顿,盼归心情的急切以及路途上不同季节景物的变化,都隐然见于诗外。寒食离家,郊原还是一片嫩绿,回家的时候,田间垅上,却已是一片金黄了。
三、四两句转写前路所见景物。“日暮数峰青似染,商人说是汝州山。”傍晚时分,前面出现了几座青得象染过一样的峰峦,同行的商人说,那就是汝州附近的山了。两句淡淡写出,徐徐收住,只说行途所见所闻,对自己的心情、感受不着一字,却自有一番韵外之致,一种悠然不尽的远调。
单从写景角度说,用洗炼明快之笔画出在薄暮朦胧背景上凸现的几座轮廓分明、青如染出的山峰,确实也富有美感和新鲜感。甚至通过“数峰青似染”就展现出天气的清朗、天宇的澄清和这几座山峰引人注目的美丽身姿。但它的妙处似乎主要不在写景,而在于微妙地传递出旅人在当时特定情况下一种难以言传的心境。
这个特定情况,就是上面所说的归程即将结束,已经行近离家最近的一个大站头汝州了。这样一个站头,对盼归心切的旅人来说,无疑是具有很大吸引力的,对它的出现自然特别关注。正在遥望前路之际,忽见数峰似染,引人瞩目,不免问及同行的商人,商人则不经意地道出那就是汝州的山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刻在诗人心中涌起的自是一阵欣慰的喜悦,一种兴奋的情绪和亲切的感情。而作者没有费力地去刻画当时的心境,只淡淡着笔,将所见所闻轻轻托出,而自然构成富于含蕴的意境和令人神远的风调。
纪行诗自然会写到山川风物,但它之所以吸引人,往往不单纯由于写出了优美的景色,而是由于在写景中传出诗人在特定情况下的一片心绪。这种由景物与心境的契合神会所构成的风调美,常常是纪行诗(特别是小诗)具有艺术魅力的一个奥秘。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776-7772、 乐云.湖北辞书出版社:唐宋诗鉴赏全典,2011:3713、 刘海娣.唐诗鉴赏大全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377-378闻道稽山去,偏宜谢客才。
听说你将去游览会稽山,那里最适合你这样才比谢灵运的人。
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
会稽山有千岩竞秀与飞瀑悬泉之奇景,峰峦、山谷在绿荫之中曲折环绕。
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
高峻的秦望山遥对着茫茫东海,古老的西陵城环绕着巍巍越王台。
湖清霜镜晓,涛白雪山来。
八百里镜湖的水面明澈如镜,汹涌澎湃的潮水打来好似雪山倾倒。
八月枚乘笔,三吴张翰杯。
您可以拿起枚乘之笔及张翰之杯,以抒发越中山水间的兴致感慨。
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
几时再往天台山一游,那里的仙境诗趣更适合您的豪情逸怀。
参考资料:
1、 管士光.李白诗集新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3372、 詹福瑞 等.李白诗全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579-580闻道稽(jī)山去,偏宜谢客才。
越中:指越州会稽郡治(今浙江绍兴),春秋时期越国曾建都于此。闻道:听说。稽(jī)山:即会稽山,在今浙江省绍兴市东南。偏宜:最宜,特别合适。谢客:即谢灵运,乳名客儿,故称。此处借指友人。
千岩泉洒落,万壑(hè)树萦(yíng)回。
万壑:形容峰峦、山谷极多。萦回,曲折环绕,盘旋往复。
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
秦望:山名,在绍兴市区东南,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曾登上此山以望南海,故名。西陵:春秋越国范蠡所筑固陵城遗址,在今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西。越台:即越王台,越王勾践所建,在会稽山上。
湖清霜镜晓,涛白雪山来。
湖:指绍兴镜湖。
八月枚乘(chéng)笔,三吴张翰(hàn)杯。
枚乘:西汉辞赋家。其赋作《七发》云:“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张翰杯:西晋名士张翰,字季鹰,纵酒任诞,时人号为“江东步兵”,自言“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
逸兴:超逸豪放的意兴。早晚:何日,几时。天台(tāi):即天台山,在今浙江台州。
参考资料:
1、 管士光.李白诗集新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3372、 詹福瑞 等.李白诗全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579-580《送友人寻越中山水》是一首送别诗,但此诗并非重在表现送者与行者的离别之情,而是赞美了越中的山水之美和友人的诗才逸兴。
开篇“闻道稽山去,偏宜谢客才”,作者把友人的才干比作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毫不掩饰地对友人才干加以赞赏。
接着“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两句化用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中的语句,以描述会稽山水之美。李白另一首诗《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也有类似的句子:“万壑与千岩,峥嵘镜湖里。”“东海横秦望”至“涛白雪山来”四句高度概括了越中美景。作者在选景上既选择有代表性的胜地,如“东海横秦望,西陵绕越台”;又注重捕捉真切的山水画面,如“湖清霜境晓,涛白雪山来”。尤其是“湖清”两句,一方面写小舟前行,另一方面写大浪从对面排沓而来,相向而动,强化了大浪的动感,让人惊为雪山倾倒,体现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八月枚乘笔,三吴张翰杯”两句,运用枚乘笔、张翰杯两个典故赞美友人的文才与逸兴。这两个典故主人公都是江南籍文学家,很贴合诗意。这里的用典不仅为江南山光水色增彩,而且使之增加了悠久文明的意韵。最后“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点出作者对越中美景的独特感受。
整首诗里表现出了李白对大自然有着强烈的感受力,他善于把自己的个性融化到自然景物中去,使他笔下的山水丘壑也无不具有理想化的色彩。他用胸中之豪气赋予山水以崇高的美感,他对自然伟力的讴歌,也是对高瞻远瞩、奋斗不息的人生理想的礼赞,超凡的自然意象是和傲岸的英雄性格浑然一体的。
在诗中,诗人灵动飞扬,豪气纵横,像天上的云气;他神游八极,自由驰骋,像原野上的奔驰的骏马。诗人一扫世俗的尘埃,完全恢复了他仙人的姿态: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的浪漫、癫狂、爱恨情仇,寂寞与痛苦、梦与醒,他的豪气义气,他的漂泊,全都达于极端。他的诗歌创作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主要侧重抒写豪迈气概和激昂情怀,很少对客观事物和具体时间做细致的描述。洒脱不羁的气质、傲视独立的人格、易于触动而又易爆发的强烈情感。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唐诗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203-2122、 张明非.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323-316风景日夕佳,与君赋新诗。
风景早晚都特别美好,我和你一起写作新诗。
澹然望远空,如意方支颐。
恬静地望着高远的天空,如意正把我面颊托支。
春风动百草,兰蕙生我篱。
春风吹拂着花花草草,兰蕙已生长在我的竹篱。
暧暧日暖闺,田家来致词。
融融的日光照暖村舍,农夫特来这里向我陈辞。
欣欣春还皋,淡淡水生陂 。
草木欣欣春天已回到原野,波光荡漾绿水涨满了陂池。
桃李虽未开,荑萼满芳枝。
桃花李花虽还没有开放,嫩芽花萼也已结满了青枝。
请君理还策,敢告将农时。
请你准备好回去用的手杖,我大胆相告不要误了农时。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48-50风景日夕佳,与君赋新诗。
裴十迪:即裴迪,排行第十,故称“裴十”,关中人,开元(唐玄宗年号,713—741)中与王维同隐。天宝(唐玄宗年号,742—756)年后人蜀州刺史、尚书省郎。日夕:傍晚。此句语出晋陶潜《饮酒》诗之五:“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新诗:新的诗作。晋张华《答何劭诗》之一:“良朋贻新诗,示我以游娱。”
澹(dàn)然望远空,如意方支颐(yí)。
澹然:恬淡貌。《韩非子·大体》:“澹然闲静,因天命,持大体。”澹,通“淡”,恬淡自适。如意:古之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刻作手指爪,柄长可三尺许。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爪,如人之意,故曰如意。(清赵殿成注《释氏要览·指归》云)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汰侈》:“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支颐:就是用手抵着腮帮的意思。
春风动百草,兰蕙生我篱。
兰蕙:是香草名,植兰蕙以为邻,可见诗人不与流俗合污的高洁品性。《汉书·扬雄传上》:“排玉户而飏金铺兮,发兰蕙与穹穷。”
暧(ài)暧日暖闺,田家来致词。
暧暧:迷蒙隐约貌。晋陶潜《归园田居》诗之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田家:农夫。南朝梁范云《赠张徐州谡》诗:“田家樵采去,薄暮方来归。”致词:此处指农人间相互串门。
欣欣春还皋(gāo),淡淡水生陂(bēi) 。
皋:水边向阳高地。也泛指田园、原野。陂:池塘。
桃李虽未开,荑(tí)萼(è)满芳枝。
荑:本义为茅草的嫩芽,引申之为草木嫩芽。萼:花萼,此指花。芳:一作“其”。
请君理还策,敢告将农时。
还策:指还归时需带的手杖等行装。农时:适宜于从事耕种、收获的时节。《孟子·梁惠王上》:“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48-50这是王维一篇山水田园之作,诗篇脉络清晰,层次分明。首句点明写作动机,夕阳西下的黄昏时节,风景这边独好,置身于如此美景之中,诗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邀请裴君一起吟诗作乐。三四句着二“态”,“淡然”显现出诗人观景之心态,恬淡自在;“支颐”描摹出诗人观景之姿态,兀自沉醉。寥寥二笔,却将诗人观景之心绪、姿态描摹得惟妙惟肖。“望”字亦为传神之笔,一则突显出所管之景的开阔伸冤之新境,二则将诗人观景之神韵流露出来,或远望,或凝望,或油然而思,或启迪而发。此渺远之境,或许是开启诗人心扉的一把密钥。沉寂了一冬的淡漠,在此等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致之中,总该有所萌动的。个中情致,唯作者感知。徐徐春风轻拂,惊醒了那沉睡的百草,齐齐在微风荡涤中悄然萌动;看那篱笆从中,兰惠丛生,散发出缕缕幽香,沁人心脾。一“动”一“生”,以动写静,赋予百草与兰惠以生机与活力;描兰惠之态,实则又隐约地展露出诗人才望高雅、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情操。诗人说,暖暖的夕阳,朦胧而柔和,从他那那盛满春光的室内渐渐退去,只留下一丝尚存的余晖。春的气息,亦带来了村庄的活跃,傍晚时分,老农亦走家串户,到他那儿闲聊。后面四句为“致词”内容,水边的土地上,布满了嫩绿的草木,欣欣向荣,一派蓬勃之象;那泛着绿萍的池塘,在微风轻拂下,荡漾起丝丝涟漪,一圈一圈,向四周荡开。大片的桃李树林,一瞬间也换上了春的彩妆,前面还是光秃秃的杆儿,一缕春风吹过,焕然一新,披上了绿的衣裳,嫩绿的新芽,油然而生,疯狂向外探头,急切地渴盼着打量这个未知的世界。那青葱的长势,孕育出团团花骨朵儿,在绿色的世界里增添一丝春的芬芳。这青翠的绿芽,这悄然欲出的花蕾,饱含生机,却也蕴藏着希望,恍惚间能瞅见老农眼里充满希冀的光芒,那该是硕果累累的丰收。末句回归题目,趁此农忙时节将至,诚邀裴君过来,一同欣赏品味这春新盎然之趣。
这首诗清新欢快,淡然素雅,朴实醇厚的言语,描绘的却是最真切自然的景象。诗人处身于那样的年代,切身体验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却又醉心自然,情归大地,难能可贵的是乱世之中,还有志同道合之人,吟诗作乐,感慨世事。诗人之妙手,绘尽世间美景,却丝毫不着痕迹,令人赞叹。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48-50城上日出群乌飞,鸦鸦争赴朝阳枝。
日照城隅,群乌飞翔;哑哑争飞,占枝朝阳。
刷毛伸羽和且乐,尔独落魄今为何?
梳毛伸翅,和乐欢畅;顾盼跂乌,群鸦猜详:跂乌落魄,是为那般?
无乃慕高近白日,三足妒尔令尔疾?
也许志高,亲近太阳?日中三足,使它脚残。
无乃饥啼走路旁,贪鲜攫肉人所伤?
也许饥饿,啼走路旁,夺人鲜肉,为人所伤?
翘肖独足下丛薄,口衔低枝始能越。
昂首独足,丛林奔窜。口衔低枝,飞跃艰难。
还顾泥涂备蝼蚁,仰看栋梁防燕雀。
四顾泥涂,蝼蚁须防。仰看房梁,燕雀为患。
左右六翮利如刀,踊身失势不得高。
纵有六翮,利如刀芒;腾跃失势,无力高翔。
支离无趾犹自免,努力低飞逃后患。
支离无趾,身残避难。努力低飞,慎避后患。
城上日出群乌飞,鸦(yā)鸦争赴朝阳枝。
鸦鸦:犹哑哑,象声词。即乌鸦的叫声。
刷毛鸦羽和且乐,尔独落魄(pò)今为何?
落魄:穷困潦倒、不得志貌。
无乃慕高近白日,三足妒尔令尔疾?
三足:传说是居住在太阳中的乌鸦。
无乃饥啼走路旁,贪鲜攫(jué)肉人所伤?
攫:抓取。
翘肖独足下丛薄,口衔(xián)低枝始能越。
翘肖:在空中高飞之类的动物,此指乌鸦。章士钊以为是“翘首”,即矫首、昂首之意。丛薄:低矮的丛林。
还顾泥涂备蝼蚁,仰看栋梁防燕雀。
左右六翮(hé)利如刀,踊身失势不得高。
六翮:飞行中有力的羽毛。踊身:纵身跳跃之态。
支离无趾(zhǐ)犹自免,努力低飞逃后患。
支离、无趾:《庄子》中两位形体伤残的富有寓意的人物。
《跂乌词》作于柳宗元初贬永州不久。在此诗中,诗人借助于跂乌形象婉曲而真实地展示自己坎坷的人生遭遇和凄苦心灵创伤,描绘出一副令人心恸的自画像。通过此诗,可以深入地窥视柳宗元的内心世界,准确地把握他初贬永州时的创作心态。这不仅对读者欣赏他的寓言诗帮助不少,而且对全面地了解柳宗元和他的整体作品也大有裨益。
在这首诗中,诗人叙述了一只受伤乌鸦的落魄遭遇和打算未来避祸自保的寓言故事。全诗的内容可分三层。第一层,群乌和乐图。当旭日升起时,一群乌鸦在城头上空飞翔,哑哑地鸣叫着、争抢着飞向那朝阳的树枝,享受着阳光沐浴的温暖。它们梳梳羽毛、舒展舒展翅膀,显得那样的舒坦、惬意和快乐,似乎幸福的时光全属于它们了。于是它们对不幸的跂乌评头品足的大加议论起来,并伴有几分嘲弄和幸灾乐祸。这层对全诗来说,既交代了跂乌落魄的原因和背景,又显示出了跂乌同群乌命运的巨大反差。第二层,叙述跂乌落魄的原因和惨状。原因有二:一是志向太高,招致太阳里的三足乌的嫉妒,使其足病。二是损人害己。因抢夺别人的既得利益,为人所伤。因而处境狼狈,只能告别展翅高翔的蓝天,口衔树枝艰难地在低矮的树丛中跳跃。还须时时提防泥涂中蝼蚁和栋梁上的燕雀偷袭和伤害。这层是全诗的重点,集中描述了跂乌的落魄之状。第三层,跂乌所思。面对着环视的敌手,自己已经丧失了搏击长空的能力,与其受辱于敌手,不如效法支离和无趾,全身而退,以求自保。此层进一步写跂乌由身体的伤害到精神的伤残,加浓此诗的悲剧色彩。
这是一首寓言诗,作为寓言诗,最本质的特征是托物寓意。首先,须看所托之物与所寄之意能否融为一体。其次,要求所寓之意真实。因为“意”是寓言诗的关键、生命和灵魂,“物”之不过是其载体而已。如果没有灵魂,寓言诗同平庸的写景诗和咏物诗就没有了差别。欣赏寓言诗,关键是对所寓之“意”的真实性的把握。再次,对“意”的表达方式是否幽深婉曲,尺度适当。太直则成为了咏怀诗而显得浅露,太曲易变成朦胧诗而不知所云。此诗成功地处理好了这几种关系,因而具有特殊的魅力。
形象鲜明、生动真切是突出特征之一。在“跂乌”这一形象中,诗人寓于了作者真切的经历、遭遇、感受和悲愤。这一点是十分明显的,读者从群乌对跂乌受伤原因的议论中得到的答案是:志高和损人。这两点正是柳宗元遭贬的直接原因。他年少精敏,志向高远,再加之仕途通畅,三十来岁就成为了朝廷中的决策要臣,这使他的从政理想变得更加狂热和高远。他立志革除一切社会弊端和痼疾,再现盛唐的繁荣景象。正如“群乌”所言“慕高近白日”。结果势必引起政敌的嫉妒。再就是它们的革新的措施,就更严重的损害了既得利益者的权利。如废除宫市、收回宦官特权、削弱藩镇势力和惩治贪官污吏等等,在“群乌”的眼中都是些“贪鲜攫肉”的损人行为,自然要遭到群起而攻之。这些都是柳宗元的真实遭遇。过激的革新立即招来了宦官、藩镇势力和朝官的反对派里外呼应的联合进攻,拥立太子李纯,强迫顺宗退位,严惩革新派骨干,在磨刀霍霍、刀光剑影的疯狂围攻下,其结果岂止是伤痕累累。另外,如和乐的群乌、窥视的蝼蚁和燕雀,正是政敌们弹冠相庆和仍将继续落井下石置人死地的丑态的传神刻画。他的好友韩愈写的《柳子厚墓志铭》和《唐书》本传看法是一致的,认为柳宗元落魄主要是“少时嗜进,谓功业可就”,“不自贵重顾藉”,得罪权贵所致。而“名盖一时”、人“畏其才高”又是久贬不用的根本原因。朋友之说的真实性和史书记载的权威性,足以说明了柳宗元落魄原因的真实性。所以韩醇《诂训柳集》说《跂乌词》是“用寓言之体”,“显以自况”。跂乌形象的真实,就是艺术地再现诗人经历的真实。
凄婉哀怨、悲壮刚强是此诗的又一特色。柳宗元在落魄的跂乌身上寄予的情感,也是自己那段特殊时间内的特殊情感的表现。失势的跂乌面对险恶的环境,他选择了效法支离无趾、避祸全身。这正是柳宗元内心矛盾、苦闷、彷徨和恐惧之情的真实表现。现代人大可不必去责怪柳宗元过于消沉、妥协和退却,也不必要求他当时为何不一直斗争到底、视死如归、气贯长虹。其实,谁都知道任何顽强的斗士,不可能内心没有丝毫胆怯和软弱。因此,柳宗元非但无可厚非,反而更让人敬佩他有敢于袒露真实内心的勇气。当时的柳宗元没有选择余地。一夜之间的命运逆转,不得不扶老携幼,从京城来到永州。到后的水土不服、亲人病逝、多病缠身,人身攻击的恶语、用心险恶的诽谤,还有那“不在量移之限”的一纸诏书,打击一个接一个的劈头盖来,柳宗元的前途几乎被全部封杀。伴随而来的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孤独和寂寞。对于这种远远超出肉体和心理承受能力的伤害,迫使他与佛门有了亲密的接触。“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佛门何处销”。在这条王维当年选择的道路上,柳宗元又蹒跚地行走着。当然,佛门并不是不幸的真正的避难所,暂时的安慰无法治愈永恒伤痛。这大概是前人众口一词的认同柳宗元的作品以哀怨、凄婉为感情基调,深得骚人之趣的原因吧。在柳宗元的集子里,处处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那种“常积忧恐”、“恒惴栗”的情感涌动。周昂在《中州集》中的《读柳诗》一诗写道:“功名翕忽负初心,行和骚人泽畔吟。开卷未终还复掩,世间无此最悲音。”乔亿的《剑溪说诗》更是明确指出《跂乌词》“恻怆动人”,情感哀怨。刘克庄认为“可悲而泣”。因此,《跂乌词》所表达出来的凄婉哀怨,是柳宗元当时最真实的情感。不过,在悲切中还夹有一点悲壮。跂乌的昂首,正是张谦宜评柳诗时所说的“矫矫凌人意”,“毕竟不平和”。
物我一体、婉曲含蓄是此诗表现手法上的特色。在《跂乌词》中,柳宗元以高超技巧,展示出寓言诗的魅力。全诗无一不在说跂乌,又无一不在言自己,真正做到了物我难分。这种效果的取得,首先在物的选择上,诗人以跂鸦为意的寄托物,是很有深意的。它具有多层含义。一方面,乌鸦是不吉祥的小动物,给人的印象是多嘴惹祸、制造麻烦、没有婉转动听声音,常常被人指责。柳宗元的革新中的言行举止,被众臣视为“怪民”,群起攻之,这点与乌鸦十分相似。当然,群乌给柳宗元的印象也是一样。这就缩短了物与人之间的距离,启动了读者的想象。另一方面,跂乌又是令人同情的弱者,它那伤残的躯体、危险的处境以及惶恐退避的心理,读者更易锁定被贬的柳宗元。其次,在跂乌的刻画上传神而深刻,作者舍弃外貌描绘而直达其神。突出的只是落魄过程和此后的感受,及避免了浅直之弊,其婉曲之美、含蓄之韵,使物我浑然一体。
总之,《跂乌词》不仅集中地体现了柳宗元的寓言诗的特点,而且代表了柳诗的主要风格——凄婉哀怨。也是深得楚骚精髓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