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
归途漫漫行不止,计算日头盼家园。
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
将奉慈母我欣欢,还喜能见兄弟面。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摇船荡桨路艰难。眼见夕阳落西山。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
江山难道不险峻?游子归心急似箭。
凯风负我心,戢楪守穷湖。
南风违背我心愿,收起船桨困湖边。
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草丛深密望无际,夏木挺拔枝叶繁。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余。
谁说归舟离家远?百余里地在眼前。
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纵目远眺识庐山,空叹无奈行路难!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00-103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
计日:算计着日子,即数着天数,表示急切的心情。旧居:指老家。
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
一欣:首先感到欢欣的是。温颜:温和慈祥的容颜。诗人这里是指母亲。侍温颜:即侍奉母亲。友于:代指兄弟。《尚书·君陈》:“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鼓棹(zhào):划船。棹:摇船的甲具。崎曲:同“崎岖”,本指地面高低不平的样子,这里用以比喻处境困难,《史记·燕召公世家):“燕北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强国之间。”指:顾。景:日光,指太阳。限西隅(yǘ):悬在西边天际,指太阳即将落山。限:停止。隅:边远的地方。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
归子:回家的人,作者自指。念:担忧。前涂:前路,指回家的路程。涂同“途”。
凯风负我心,戢楪守穷湖。
凯风:南风,《尔雅·释天》:“南风谓之凯风。”负我心:违背我的心愿。戢(jí):收藏,收敛。枻(yì):短桨。穷:谓偏远。
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
高莽:高深茂密的草丛。眇:通“渺”,辽远。无界:无边。独:特别,此处有挺拔的意思。森疏:繁茂扶疏。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余。
瞻:望。百里余:指离家的距离。
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延目:放眼远望,“南岭:指庐山。诗人的家在庐山脚下。将:当。焉如:何往。这首诗慨叹行役之苦,思念美好的田园,因而决心辞却仕途的艰辛,趁着壮年及时归隐。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00-103第一首诗总的调子是抑郁的,但前四句并不沉闷,抑郁中有欢快,泪与笑俱,起伏多变。“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归心似箭,匆忙赶路,心里计算着到家的日子。为了表达归家的急迫心情,诗人注意了词语的选择,“行行”是重言,富有表达力,写出了诗人奔走不停的祥子;“计日望旧居”的“计”和“望”,准确而形象地反映出诗人归家途中的心理活动,诗人很想回到自己久别了的“旧居”,去看望自己的亲人,他唱道:“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在行役路上动乡关之思,盼与家人团聚,这是人之常情,陶渊明用诗的语言道出了这种人之常情,最容易引起共鸣。
“计日望旧居”的陶渊明不希望在路上停留。然而,偏偏行船遇风,被迫在穷湖停船,这当然使他苦恼。离家只有百余里,却回不去,他只好遥望南岭,对空长叹,心情是无可奈何的。诗人不仅写了这种欲归不得的苦恼,他还借叹行役的机会表示了对官场的厌倦,对仕途的忧惧,对怀才不遇的抗议。有了这些内容,就看见了诗人的心,感觉到了他跳动的脉搏。
在表现这些内容的时候,诗人没有直说,而是含蓄地表现出来,为了诗意的含蓄,诗人采用了三种手法。一种是借景抒情,借景达意,字面上是写景,字里行间却藏着诗人的寓意,“言在此而意在彼”。“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从字面看,这不过是诗人在叹“行路难”,在埋怨日落黄昏夜幕降临得太早;透过字面,便不难发现,诗人是在借助眼前的景物流露自己对官宦生活的厌倦情绪。他怨天恨地,没有一点欢乐的情绪。在他的眼里,江南夏日的风光也变得那么荒凉,那么可怕,没有欢乐的情绪:“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扶疏”。不是风光不美,而是诗人的情绪不佳。诗人不去赞美行役途中的风光,正说明他想结束劳累的行役生活,想离开讨厌的官场。
另一种是用双关语达意。“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字面是说行路难,征途艰险可畏,可实际是说官场多风险,吉凶难料。当时,东晋王朝岌岌可危,孙恩在浙江领导的农民起义军逐渐逼近京师,陶渊明的上司桓玄屡次上表要求讨伐孙恩。王室腐败,义军攘起,军阀桓玄又野心勃勃,社会极具动乱,想到这些诗人不能不瞻“念前涂”。由此看来,诗人笔下的“江山”,决不仅指自然界的山川,而是指国家社稷,“前涂”也不仅仅是指征途,而且是指诗人自己在社会动乱时的仕宦前途。“江山”和“前涂”都是一语双关,值得玩味。
除了上两种,诗人还使用了隐喻的手法。“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这两句是说风不从人愿,阻延归期。其实,诗人的命意远不止于此,他一连用了三个隐喻,来描述自己怀才不遇的处境。“凯风”是可恨的,它与诗人的心相违;凯风在这里暗指压制陶渊明的世族权贵。“戢枻”是可叹的,因为“枻”的作用在于划船,当“枻”被“戢”起来以后,就失去作用了。“穷湖”是荒凉的地方,船泊穷湖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作者陶渊明是有才干的,然而,他只能在桓玄手下当幕僚,而且还要行役千里,致使自己无所作为。桓玄的慕府就如同“穷湖”,陶渊明发出“戢枻守穷湖”的叹息是很自然的,并非无病呻吟。
最后,诗人慨叹只有百里之远,因风受阻,不能及早返回旧居,发出了“将焉如”的叹息,但只不过是空叹而已,与前面的“归子念前涂”一句联系起来看,这几句诗真实地抒写了诗人“出仕”与“归隐”的矛盾痛苦心情。
从全诗看,首尾两部份的抒情基本上是采用直说的方法,感情真挚热烈。诗的中间部份则采用借景达意、一语双关和隐喻的方法,表现出诗人的隐衷,富有意趣。
参考资料:
1、 侯爵良 彭华生.陶渊明名篇赏析.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3-8逍遥芜皋上,杳然望扶木。
逍遥无皋之山上,远远望见木扶桑。
洪柯百万寻,森散复旸谷。
巨大树枝百万丈,纷披正把肠谷挡。
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
羲和服侍丹池旁,天天为日沐浴忙。
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见烛。
一旦太阳升上天,何方阴暗不照亮!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238-255逍遥芜皋(gāo)上,杳(yǎo)然望扶木。
芜皋:即无皋,传说中的山系名。沓然:遥远的样子。扶木:即榑(fú)木,亦作扶桑或榑桑。
洪柯百万寻,森散复旸(yáng)谷。
洪柯:大树枝。寻: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森散:枝叶舒展四布的样子。旸谷:同“汤(yáng)谷”,日所从出处。
灵人侍丹池,朝朝为日浴。
灵人:指羲和,神话传说中太阳的母亲。
神景一登天,何幽不见烛。
神景:指太阳。景:日光。何幽不见烛:什么阴暗的地方不被照亮。幽:阴暗。烛:照亮。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238-255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数里,鬼言:“步行太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南阳地方的宋定伯年轻的时候,(有一天)夜里走路遇见了鬼,问道:“谁?”鬼说:“(我)是鬼。”鬼问道:“你又是谁?”宋定伯欺骗他说:“我也是鬼。”鬼问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宋定伯回答说:“要到宛市。”鬼说:“我也要到宛市。”
数里,鬼言:“步行太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他们)一同走了几里路。 鬼说:“步行太劳累,可以轮流相互背负。”宋定伯说:“很好。”鬼就先背宋定伯走了几里路。鬼说:“你太重了,恐怕不是鬼吧?”宋定伯说:“我刚死,所以身体(比较)重。”轮到宋定伯背鬼,(这个)鬼几乎没有重量。他们像这样轮着背了好几次。宋定伯又说:“我是新鬼,不知道鬼害怕什么?”鬼回答说:“只是不喜欢人的唾沫。”于是一起走。在路上遇到了河水,宋定伯让鬼先渡过去,听着它一点声音也没有。宋定伯自己渡过去,水哗啦啦地发出声响。鬼又说:“为什么有声音?”宋定伯说:“我刚刚死不久,是不熟悉渡水的缘故罢了,不要见怪。”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一路上,快到宛市,宋定伯便把鬼背在肩上,紧紧地抓住它。鬼大声惊叫,恳求放他下来,宋定伯不再听他的话。(宋定伯)把鬼一直背到宛市中,才将鬼放下在地上,鬼变成了一只羊,宋定伯就卖了它。宋定伯担心它再有变化,就朝鬼身上吐唾沫。卖掉得到一千五百文钱,于是离开了宛县的集市。当时石崇说(过这样的话):“宋定伯卖鬼,得到了一千五百文钱。”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时:“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kuáng)之,时:“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时:“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南阳:古郡名,今河南省南阳市。诳:欺骗。复:又。习:熟悉。故:所以。宛市:宛,即南阳;市,市场。
数里,鬼时:“步行太亟(jí),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时:“卿(qīng)太重,将非鬼也?”定伯时:“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时:“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时:“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cuǐ)作声。鬼复时:“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亟:疲劳。递相担:轮流相互背负。卿:您,敬称。略无重:几乎没有重量。了无:一点也没有。漕漼:涉水的声音。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时:“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着:放置。急持:紧紧地抓住。咋咋(zé):像声词。索下:要求下来。至:到迟:慢。畏忌:害怕。负:背。值:遇到。作:发出。唯:只。故:原因,缘故。唾之:用唾液吐他。唾:用唾液吐……、向……身上吐唾液,意动用法。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数里,鬼言:“步行太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时石崇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文。”
这是一篇有名的不怕鬼的故事,显系民间传说,选自《列异传》。
《搜神记》卷十六也收有此篇,题目略有改动,“宋定伯”作“宗定伯”。《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类书中有所征引。
作品的主题是宣扬不怕鬼更要敢捉鬼制服鬼。
它通过逢鬼、骗鬼和捉鬼的描写,赞扬了少年宋定伯的机智和勇敢,说明鬼并没有什么可怕,人完全可以制服它,特别是在人们相信“人鬼乃皆实有”,“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的魏晋南北朝,更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中心人物是宋定伯,他年少气盛,夜行遇鬼,他不仅不怕,还主动与鬼打招呼。当鬼问“汝复谁?”定伯答:“我亦鬼。”妙!佯装是鬼的同类,才能与鬼同行。这表现了宋定伯的沉着和机智。
鬼背负宋定伯时说:“卿太重,将非鬼也!”他一点不惊慌,反而自称是“新鬼,故身重耳”。又一次巧妙地解除了鬼的怀疑,取得了鬼的信任,并进而掌握了捉鬼的奥秘“惟不喜人唾”。
当宋定伯涉水有声时,鬼又问:“何以有声?”定伯又以“新死,不习渡水故尔”作答,使鬼信以为真,完全把鬼迷住。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当行至宛市,定伯紧紧抓住鬼不放,不管鬼怎样惨叫,他也不心软。鬼变成一只羊,便将它卖掉,并“唾之”以防鬼再变。这些层层深入的描绘,活生生地再现了一个有胆有识、善于谋略、勇于捉鬼的少年英雄宋定伯的形象。
作品中的鬼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形象,它是作为宋定伯的陪衬而出现的。它的一切都被神机妙算的宋定伯所控制,这个鬼必然要成为英雄手下的败将。
以对话的方式展开情节,贯穿全篇,简洁而传神,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需要。作者把宋定伯和鬼的对话描写得栩栩如生,如临其境,颇为有趣。
在对话中,宋定伯的灵活、机智、勇敢与鬼的笨拙、窝囊、怯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特别把宋定伯捉鬼的情节写得极为生动:“定伯担鬼著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鬼的惊呼与凄然求饶的可怜相和定伯坚定果断的神情都跃然纸上,生动逼真。
本文是魏晋志怪小说中精彩的篇章。
市朝凄旧人,骤骥感悲泉。
朝廷旧人死散令人悲伤,时光匆匆而为日落感叹。
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
明朝升起已非今日太阳,年岁已暮我又能有何言!
素颜敛光润,白发一己繁。
平日容颜已收敛起光润,并且早已见白发更增添。
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
秦穆公言谈真可称迂阔,人老怎能说膂力未耗散?
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
傍晚来临刮起阵阵长风,只见层层寒云笼罩西山。
洌洌气遂严,纷纷飞鸟还。
冽冽寒气吹来越来越冷,那飞鸟也已经纷纷回还。
民生鲜长在,矧伊愁苦缠。
人生本来很少能够长寿,何况常常会被愁苦纠缠。
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
屡缺清酒常常无酒可饮,而无从快乐在今时此年。
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
穷困显达本来不去考虑,容颜憔悴听任自然变迁。
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
时常自问很有深刻感慨,逢到岁终又添一重伤感。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169-171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02-104市朝凄旧人,骤骥(jì)感悲泉。
岁暮:指除夕。常侍:是常在皇帝左右侍候的官职。东汉末有个十常侍之乱,那些人都是宦官,到魏晋的时候,中常侍和散骑(皇帝的骑从)合称散骑常侍,这时候是正式的官职了,不再是宦官担任,它的主要职责是顾问、讽谏一类。张常侍:王叔岷本说是张野,袁行霈、龚斌、魏正申等认为是张诠。市朝:本指人众会集之处,这里指朝廷官府。《华阳国志》:“京师,天下之市朝也。”陶渊明《感士不遇赋》:“阎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凄:悲。旧人:有双关意,一指亡故之人,一指仕晋僚臣。骤骥:疾奔的千里马,这里指迅速运行的太阳。悲泉:日落之处。《淮南子·天文训》:“(日)至于悲泉,爱止其女,爱息其马。”这句是说人生易逝,光阴迅速。
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
旦:早晨。何言:有什么话好说。
素颜敛(liǎn)光润,白发一己繁。
素颜:谓脸色苍白。敛光润:收敛起光泽,指面容憔悴,没有光泽。一:语助词、无义。繁:多。
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qiān)!
“阔哉”二句:反用《尚书》典故。阔:迂阔。秦穆:即秦穆公,秦国的国君。旅:同“膂(lǚ)”,脊梁骨。旅力,即体力。愆:丧失。《尚书·秦誓》记秦穆公说:“番番(pópó)良士,旅力既惩,我尚有之。”(番番:同“皤皤”,白发貌)是说头发花白的将士,已经丧失了体力,而我尚有力。这里反用其意,是说年老衰弱,体力怎能不丧失呢?所以说秦穆之谈为迂阔。
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
向夕:将近傍晚。长风:犹“强风”。没:湮没,遮盖。
洌(liè)洌气遂严,纷纷飞鸟还。
冽冽:形容寒冷的样子。一作“厉厉”。严:重。
民生鲜(xiǎn)长在,矧(shěn)伊愁苦缠。
鲜:少。矧况且。伊:语助词,无义。
屡阙(quē)清酤(gū)至,无以乐当年。
屡阙:经常缺。阙:同“缺”。清酤:指酒。
穷通靡(mǐ)攸(yōu)虑,憔悴由化迁。
穷通:穷困与通达。靡:无。攸:所。憔悴:面色黄瘦。这里指衰老。由化迁:听随大自然的变迁,深怀:深刻的感怀。
抚己有深怀,履(lǚ)运增慨然。
抚己:检点自己,回顾自身。履运:指逢年过节之时。慨然:感慨、感叹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169-171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02-104题目中的“岁悲”,点明写作时间,是在年底。结合诗中的“明旦非今日”来看,是说到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所以这里的“岁悲”解释为除夕。在除夕这一天,写了这首唱和诗给张常侍。这是字面的意思。这首诗涉及到时政方面的问题,“岁悲”二字可能还有其他暗指。
“市朝凄旧人,骤骥感悲泉”。这两句是对于时光流逝的感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凄市朝旧人,感骤骥悲泉”。凄是悲戚,为市朝旧人而悲戚。市朝和旧人,这两个词需要解释一下。先说“市朝”。《归园田居》中“一世异朝市”,市朝和朝市,意思相同。市是集市,朝是官场,两字合在一起,泛指人世。亲朋故旧的逝去或离散是让人悲戚的事情。旧人指的是亡故之人,或离或逝。第二句,骤骥感悲泉,这里有典故。骤骥是快马,悲泉是传说中的一个地名,日落的地方。《淮南子》里记载,羲和驾着快马拉着太阳每天由东到西,到达悲泉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让快马停下来。这里说的是,人世代谢、时光流逝,是令人悲伤的事情。而明天就将是新的一天了,现在,我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明旦非今日,岁悲余何言”,余何言的“余”,不是“我”的意思,这里解释为“剩下的”更合适。想到时光匆匆而过,明天就将是新的一年了,所以心里很感慨。面对如此情境,我还剩下什么呢?我无话可说了。
这是很激愤的话。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令人悲戚,令人感觉到无能为力,所以是“余何言”,没什么话好说了。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
“素颜敛光润,白发一已繁”,这两句写身体状况。素颜代指人的脸。脸上没有光泽,头上满是白发。第二句中的“一”字放在句中,加强语气的作用,无实义。从这两句来看,上文所说的“岁悲”,除了指具体的时间之外,应该还有进入悲年、年老的意思。“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这里有典故。《尚书·秦誓》里说,“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这段话的意思在孙星衍的《尚书今古文注疏》这本书中,有很详细的注疏,综合如下:番的读音,婆,字写作“皤”。 皤,白头貌,头发白了。良是善,良士在这里代指将士。将士们的头发都白了。旅力既愆的“愆”是失掉、丧失。什么已经丧失了?旅力。旅,通“膂”,有个词叫“膂力”,就是体力的意思。将士们头发白了,体力也丧失了,而“我尚有之”。这是秦穆公说的,说他还有的是体力。陶渊明不同意。这两句诗就说,年纪大了,体力怎么可能不衰退呢,秦穆公的言论真是迂腐。阔是迂阔、不切实际。
上面说的是人已进入悲年,身体衰弱。紧接着转向另一层意思,说的是大环境,环境也不好。“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大风刮起来了。长风即大风。“向夕”点明时间,是在将要黄昏的时候。这首诗中,有多处字眼都紧扣题目中的“岁悲”。这里的“向夕”,也有这层意思。风起而云涌,西山笼罩在一片寒云之中。西山是什么地方?查各家的注释,都没有对“西山”进行解释。西山不是西边的山,而是有特指。《采薇歌》中说,“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陶渊明的“西山”,来自这里。这里是伯夷、叔齐隐居采薇而食的地方。在《饮酒二十首》其二中,陶渊明同样写到西山,“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这里说的很明显,西山就是伯夷叔齐隐居的西山。这是借代,用来代指自己所处的这个环境,是寒云笼罩。注意这个“寒”。陶渊明说,大风刮过来,四周的云,都是寒冷的。所以紧接着说,“冽冽气遂严,纷纷飞鸟还”,冽冽用来形容后面的“气”,寒冷的气息。“严”,表示程度,是极其寒冷的。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鸟儿们都纷纷飞回了各自的家了。纷纷表示多而杂乱。这首诗读到这里,已经可以感觉到,陶渊明写这首诗有很隐晦的意思在里面,那种不好明说的心意,可能真的与当时的政治形势有关。
“民生鲜常在,矧伊愁苦缠”。矧伊,矧是况且的意思,伊是语气助词,放在句中无实义。苦缠,是被困苦所纠缠,即上面提到的年老体衰、岁悲严寒等内外交困。这里的“民生”解释为“人生”,和现在“国计民生”的概念不同。人的生命不可能一直存在,也就是说,人生是短暂的,何况还有这些困苦纠缠着。“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清酤指酒。现在经常没有酒喝,再不会像当年那么快乐了。屡阙,说明次数很多,是经常性的。陶渊明隐居后,尤其是到了晚年,是穷且多病。没有酒喝的情况,在他的其他诗篇中很常见。比如《九日闲居》,里面有个序,就说“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意思是说,重阳节的时候,园子里菊花盛开,而此时手边却无酒可饮。这里的“至”,也隐隐有所指。综合萧统的《陶渊明传》以及陶渊明《饮酒二十首》等,陶渊明退隐之后,有不少人会不时的送酒给他喝。所以说是“当年”。想当年,经常有酒可饮是如此快乐,而如今却没有了。那么这个“至”,或可以解释为,不仅是酒没了,连来往的人也少了。
“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这里出现了转折。前面讲到,人生这么短暂,而如今是年老体衰、岁悲严寒、无酒可饮等等,是一直在描述困苦的情况;到了这里,说穷困与通达,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就让它顺其自然吧。由此可知,这里的转折,只是诗意方面的转折,在陶渊明自身,这是他一贯的人生态度,是那种任真的、通达的人生观,任其自然,不争不抢。靡攸虑,意思是没有所顾虑的。攸是所,“性命攸关”是说和性命所关系的事情。“憔悴”二字,和上文“素颜敛光润”二句相呼应,强调形势的衰败。化是运化,自然的变化。陶渊明的诗文中,提到“化”或“运”的次数非常多。
结尾两句,“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字面的意思是:抚己是检点自己,回想自己的平生遭际,不免深有感怀。履,作动词讲,意思是踩到、到达。履运指的是在这个岁悲时候。如今又是岁悲,更增添了无尽的感慨。可见陶渊明心里有不平之意。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169-171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02-104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茂盛葱翠的松树生长在山涧底,风中低垂摇摆着的小树生长在山顶上。
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由于生长的地势高低不同,山顶径寸的小树,却能遮盖百尺之松。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世家子弟能登上高位获得权势,有才能的人却被埋没在下级官职中。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这种情况恰如涧底松和山上苗一样,是地势造成的,其所从来久矣。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
汉代金日磾和张安世二家就是依靠了祖上的遗业,子孙七代做了高官。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冯唐难道还不算是个奇伟的人才吗?可就因为出身微寒,等到白头仍不被重用。
郁(yù)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
郁郁:严密浓绿的样子。涧:两山之间。涧底松:比喻才高位卑的寒士。离离:下垂的样子。苗:初生的草木。山上苗:山上小树。
以彼径寸茎(jīng),荫(yìn)此百尺条。
彼:指山上苗。径:直径。径寸:直径一寸。径寸茎:即一寸粗的茎。荫:遮蔽。此:指涧底松。条:树枝,这里指树木。
世胄蹑(niè)高位,英俊沉下僚(liáo)。
胄:长子。世胄:世家子弟。蹑:履、登。下僚:下级官员,即属员。沉下僚:沉没于下级的官职。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地势”两句是说这种情况恰如涧底松和山上苗一样,是地势造成的,其所从来久矣。
金张藉旧业,七叶珥(ěr)汉貂(diāo)。
金:指汉金日磾(jin mi di),他家自汉武帝到汉平帝,七代为内侍。张:指汉张汤,他家自汉宣帝以后,有十余人为侍中、中常侍。七世:七代。珥:插。珥汉貂:汉代侍中、中常侍的帽子上,皆插貂尾。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冯公:指汉冯唐,他曾指责汉文帝不会用人,年老了还做中郎署长的小官。伟:奇。招:招见。不见招:不被进用。
这首诗写在门阀制度下,有才能的人,因为出身寒微而受到压抑,不管有无才能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据要位,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不平现象。“郁郁涧底松”四句,以比兴手法表现了当时人间的不平。以“涧底松”比喻出身寒微的士人,以“山上苗”比喻世家大族子弟。仅有一寸粗的山上树苗竟然遮盖了涧底百尺长的大树,从表面看来,写的是自然景象,实际上诗人借此隐喻人间的不平,包含了特定的社会内容。形象鲜明,表现含蓄。中国古典诗歌常以松喻人,在此诗之前,如刘桢的《赠从弟》;在此诗之后,如吴均的《赠王桂阳》,皆以松喻人的高尚品格,其内涵是十分丰富的。
“世胄蹑高位”四句,写当时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据高官之位,而出身寒微的士人却沉没在低下的官职上。这种现象就好像“涧底松”和“山上苗”一样,是地势使他们如此,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此,诗歌由隐至显,比较明朗。这里,以形象的语言,有力地揭露了门阀制度所造成的不合理现象。从历史上看,门阀制度在东汉末年已经有所发展,至曹魏推行“九品中正制”,对门阀统治起了巩固作用。西晋时期,由于“九品中正制”的继续实行,门阀统治有了进一步的加强,其弊病也日益明显。段灼说:“今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即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荜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沉者哉!”当时朝廷用人,只据中正品第,结果,上品皆显贵之子弟,寒门贫士仕途堵塞。刘毅的有名的《八损疏》则严厉地谴责中正不公:“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务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世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一人之身,旬日异状,或以货赂自通,或以计协登进,附托者必达,守道者困悴,无报于身,必见割夺;有私于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暨时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时,实为乱源,损政之道一也。”这些言论都反映了当时用人方面的腐败现象。左思此诗从自身的遭遇出发,对时弊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金张藉旧业”四句,紧承“由来非一朝”。内容由一般而至个别、更为具体。金,指金日磾家族。据《汉书·金日磾传》载,汉武帝、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哀帝、平帝七代,金家都有内侍。张,指张汤家族。据《汉书·张汤传》载,自汉宣帝、元帝以来,张家为侍中、中常侍、诸曹散骑、列校尉者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张氏,亲近宠贵,比于外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冯公,即冯唐。他是汉文帝时人,很有才能,可是年老而只做到中郎署长这样的小官。这里以对比的方法,表现“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具体内容。并且,紧扣《咏史》这一诗题。何焯早就点破,左思《咏史》,实际上是咏怀。诗人只是借历史以抒发自己的怀抱,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进行无情地揭露和抨击而已。
这首诗哪里只是“金张藉旧业”四句用对比手法,通首皆用对比,所以表现得十分鲜明生动。加上内容由隐至显,一层比一层具体,具有良好的艺术效果。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398-3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