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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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岩岩梁山,积石峨峨。远属荆衡,近缀岷嶓。南通邛僰,北达褒斜。狭过彭碣,高逾嵩华。
  那远远的梁山,堆积着高高的石块。向远处可以连接到荆山、衡山,近处缀连着岷山、嶓冢山。向南可以通到邛僰之地,向北可以达到褒斜道。(这个地方)比彭门都狭窄,比嵩山、华山都要高。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这就是蜀地的门户啊,坚固又作为此地的主山。这个地方就叫做剑阁,悬崖有千仞之高。地形已险到了极端,道路也高峻到了极端。天下混乱它就叛逆,天下太平它就归顺。(它)从已经过去了的汉朝开始关闭,到了晋朝才重新开放。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秦朝得到了120座雄关,得以兼并诸侯;齐国得到了12座雄关,田生才得以献出筹略。况且这种关口,是国土的边缘。一个人在此防守,千万人马都踌躇不前。地形如此的地方,不是亲信可千万不能派他坚守此地!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当年魏武侯泛舟游于西河,赞叹河山险固而喜形于色,被吴起批评。国家的兴盛实际上在于德行,(无德的话,)险地也难稳据。那据有洞庭的楚国和据有孟门的晋国,早已没有后人祭祀。从古至今,上天的规律是不会改变的。凭着险阻昏庸地统治,很少有不败的。公孙述已经被灭,刘家也已投降。这些已倾覆的车子的轨迹,是不可以再行走的。(我今天)把这篇铭刻在这山凹处,就是为了告诫四川的老百姓的。

  岩岩梁山,积石峨(é)峨。远属(zhǔ)(jīng)衡,近缀(zhuì)(mín)(bō)。远通邛(qióng)(bó),北达褒斜。狭过彭碣(jié),高逾嵩(sōng)华。
  岩岩:高耸的样子。梁山:指梁州(治今陕西汉中)境内的山。峨峨:高高的样子。属:连接。荆衡:指荆山(位于今湖北省远漳县境)与衡山(位于今湖远省衡阳市境),代指两湖地区。岷嶓:指岷山(位于今四川省西北部)与嶓冢山(位于今甘肃省天水市与甘肃省礼县之间)邛僰:邛,古国名,位于今四川省邛崃市一带;僰,本为西远少数民族名,后引为地名,大致位于今四川省宜宾市一带。褒斜:指褒斜道,位于今陕西省秦岭山区,远起褒谷口(今陕西省褒城县附近),北至斜谷口(今陕西省眉县斜峪关口)。彭碣:约位于今四川省都江堰市一带。嵩华:指嵩山(位于今河远省登封市境)与华山(位于今陕西省华阴县境)。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固:坚固的地方。镇:一方主山。仞:长度单位,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有:用作朝代名前,无实意。
 
  秦得百二,并吞诸侯。齐得十二,田生献筹。矧(shěn)兹狭隘(ài),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趑(zī)(jū)。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田生:疑为《史记》载田生。矧:况且。狭隘:狭窄的地方,多指山口。土:国土。外区:边缘地带。荷:拿着。戟:古代兵器。趑趄:踌躇不前的样子。匪:同“非”,不是。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见屈吴起。兴实在德,险亦难恃。洞庭孟门,二国不祀。自古迄(qì)今,天命匪易。凭阻作昏,鲜不败绩。公孙既灭,刘氏衔(xián)璧。覆车之轨,无或重迹。勒铭山阿,敢告梁益。 
  武侯:指魏武侯(?—前370年):姬姓,魏氏,名击。战国初期魏国国君与中原霸主。魏文侯之子,前395年—前370年在位。吴起:是国初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卓越的军事家、统帅、军事改革家。洞庭:湖名,位于今湖远省北部,此处代指楚国。孟门:位于今山西省柳林县,代指晋国。阻:险阻。昏:昏暗的统治。公孙:指公孙述。公孙述(?-36) ,字子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人。刘氏:指蜀汉政权。衔璧:指诸侯投降。勒:刻。山阿:山坳处。梁益:梁,指梁州,三国时置,治今陕西省汉中市。益,指益州,西汉置,治今四川省成都市。此处指代四川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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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那远远的梁山,堆积着高高的石块。向远处可以连接到荆山、衡山,近处缀连着岷山、嶓冢山。向南可以通到邛僰之地,向北可以达到褒斜道。(这个地方)比彭门都狭窄,比嵩山、华山都要高。
  这就是蜀地的门户啊,坚固又作为此地的主山。这个地方就叫做剑阁,悬崖有千仞之高。地形已险到了极端,道路也高峻到了极端。天下混乱它就叛逆,天下太平它就归顺。(它)从已经过去了的汉朝开始关闭,到了晋朝才重新开放。
  秦朝得到了120座雄关,得以兼并诸侯;齐国得到了12座雄关,田生才得以献出筹略。况且这种关口,是国土的边缘。一个人在此防守,千万人马都踌躇不前。地形如此的地方,不是亲信可千万不能派他坚守此地! 
  当年魏武侯泛舟游于西河,赞叹河山险固而喜形于色,被吴起批评。国家的兴盛实际上在于德行,(无德的话,)险地也难稳据。那据有洞庭的楚国和据有孟门的晋国,早已没有后人祭祀。从古至今,上天的规律是不会改变的。凭着险阻昏庸地统治,很少有不败的。公孙述已经被灭,刘家也已投降。这些已倾覆的车子的轨迹,是不可以再行走的。(我今天)把这篇铭刻在这山凹处,就是为了告诫四川的老百姓的。

注释
岩岩:高耸的样子。梁山:指梁州(治今陕西汉中)境内的山。
峨峨:高高的样子。
属(zhǔ):连接。荆衡:指荆山(位于今湖北省南漳县境)与衡山(位于今湖南省衡阳市境),代指两湖地区。
岷嶓:指岷山(位于今四川省西北部)与嶓冢山(位于今甘肃省天水市与甘肃省礼县之间)
邛僰:邛,古国名,位于今四川省邛崃市一带;僰,本为西南少数民族名,后引为地名,大致位于今四川省宜宾市一带。
褒斜:指褒斜道,位于今陕西省秦岭山区,南起褒谷口(今陕西省褒城县附近),北至斜谷口(今陕西省眉县斜峪关口)。
彭碣:据刘渊林《蜀都赋注》:岷山都安县有两山相对立,如阙,号曰彭门。约位于今四川省都江堰市一带。
嵩华:指嵩山(位于今河南省登封市境)与华山(位于今陕西省华阴县境)。
固:坚固的地方。镇:一方主山。
仞:长度单位,古代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有:用作朝代名前,无实意。
田生:疑为《史记》载田生。
矧:况且。狭隘:狭窄的地方,多指山口。
土:国土。外区:边缘地带。
荷:拿着。戟:古代兵器。趑趄:踌躇不前的样子。
匪:同“非”,不是。
武侯:指魏武侯(?—前370年):姬姓,魏氏,名击。战国初期魏国国君与中原霸主。魏文侯之子,前395年—前370年在位。他是三家分晋后魏国的第二代国君,在位期间将魏国的百年霸业再一次推向高峰。他和吴起在黄河中游有过著名的“河山之险不足保”的谈话。
吴起:是国初期著名的政治改革家,卓越的军事家、统帅、军事改革家。汉族,卫国左氏(今山东省定陶,一说曹县东北)人。后世把他和孙武连称“孙吴”,著有《吴子》,《吴子》与《孙子》又合称《孙吴兵法》,在中国古代军事典籍中占有重要地位。
洞庭:湖名,位于今湖南省北部,此处代指楚国。孟门:位于今山西省柳林县,代指晋国。
阻:险阻。昏:昏暗的统治。
公孙:指公孙述。公孙述(?-36) ,字子阳,扶风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人。西汉末,以父官荫郎,补清水县长(在今甘肃省境内)。述熟练吏事,治下奸盗绝迹,由是闻名。王莽篡汉,述受任为江卒正(即蜀郡太守)。王莽末年,天下纷扰,群雄竞起,述遂自称辅汉将军兼领益州牧。是时公孙述僭号于蜀,时人窃言王莽称黄,述欲继之,故称白,自称“白帝”。
刘氏:指蜀汉政权。衔璧:指诸侯投降。
勒:刻。山阿:山坳处。
梁益:梁,指梁州,三国时置,治今陕西省汉中市。益,指益州,西汉置,治今四川省成都市。此处指代四川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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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

张载

张载,安平(今河北安平)人。生卒年不详。性格闲雅,博学多闻。曾任佐著作郎、著作郎、记室督、中书侍郎等职。西晋末年世乱,托病告归。张载与其弟张协、张亢,都以文学著称,时称“三张”。其中,载、协相近,亢则略逊一筹。《文心雕龙》说:“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一说,“三张”指张亢与张载、张协二人。 105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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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丁柴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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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有客,爰来宦止。
秉直司聪,惠于百里。
飱胜如归,聆善若始。

匪惟谐也,屡有良游。
载言载眺,以写我忧。
放欢一遇,既醉还休。
实欣心期,方从我游。

有客有客,爰来宦止。
有一位来客,有一位来客,来到此地做官。

秉直司聪,惠于百里。
公正办事,体察民情,恩惠覆盖了百里山川。

飱胜如归,聆善若始。
接受至理如同回家一样欣喜,听到善言总像第一次听到那样新鲜。

匪惟谐也,屡有良游。
我们不只是思想和谐一致,还多次愉快地共同游览。

载言载眺,以写我忧。
一边谈笑,一边眺望,我心中的忧愁已经烟消云散。

放欢一遇,既醉还休。
遇到如此开怀的欢乐,不喝个痛快且不回返。

实欣心期,方从我游。
真高兴有位知心好友,能同我一起游玩。

参考资料:

1、 陈庆元等编选.陶渊明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13-15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7-19

有客有客,爰(yuán)来宦止。
酬:本义为客人给主人祝酒后,主人再次给客人敬酒作答。丁柴桑:姓丁的柴桑县令,名字不详。“有客”二句:意谓作者所敬重的柴桑丁县令,自外地来,居于此。止,语助词。

秉直司聪,惠于百里。
秉直:即持守正义。秉,持。直,正直。司,掌管。聪,听闻。惠:仁爱,恩惠。于:百里:百里之地,代指一县所管辖的区域。

(sūn)胜如归,聆善若始。
飱:服食,此指吸取,听从。一作“餐”,胜:胜理,至言,指正确的道理、中肯的言论。如归:喻欣然纳之,谓汲取胜理如同归家般和乐容易。聆善:一作“矜善”。若始:喻善言闻数次亦如初闻者虚心接纳。

匪惟谐也,屡有良游。
匪惟:不只是,不仅仅。匪:同“非”。谐:和谐,融洽。良游:指愉快的游赏。

载言载眺,以写(xiè)我忧。
载:且,又。写:同“泻”,卸置,去除,宣泄,倾吐。

放欢一遇,既醉还休。
“放欢”二句:一见就尽情欢畅痛饮,一醉方休。放欢,放开胸怀,尽情欢畅。既醉,尽醉。

实欣心期,方从我游。
实欣:实为欢欣之事。心期:以心相许,两心契合。

参考资料:

1、 陈庆元等编选.陶渊明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13-15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7-19

有客有客,爰来宦止。
秉直司聪,惠于百里。
飱胜如归,聆善若始。

匪惟谐也,屡有良游。
载言载眺,以写我忧。
放欢一遇,既醉还休。
实欣心期,方从我游。

  这首诗分为两章。首章颂扬丁柴桑的贤良美德。诗的开头“有客有客,爰来宦止”,写迎客的惊喜。从诗中看,丁柴桑应该比较年轻,诗人视之为后俊。“秉直司聪”以下四句是诗人对这位贤良地方官的赞美。丁柴桑作为一县之长,能“飱胜如归,聆善若始”,是为政“惠于百里”的明证。这四句寄寓了诗人的殷切期望,也反映了陶渊明政治理想中对基层长官的要求。

  接着经“匪惟谐也,屡有良游”一转,至于次章,写作者与丁柴桑在一起开怀畅游的情形和情酣意畅的心态。“载言载眺,以写我忧”就是这种场景的具体表现。“以写我忧”语出《诗经》的《邶风·泉水》和《卫风·竹竿》。“放欢一遇,既醉还休”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是陶渊明对待挚友的常态。其诗《与殷晋安别》中有“一遇尽殷勤”句可为佐证。”实欣心期,方从我游”二句是倒装,意谓二人开始交游即定交知己,实为快心之事。诗的结尾归结到知心才是朋友结交的基础。

  陶渊明与丁柴桑彼此一见如故。不是因为对丁柴桑这个父母官另有所求,而是丁柴桑“秉直司聪,于惠百里”的善德,以及“餐胜如归,矜善若始”的开明,赢得了陶渊明的敬重。另一方面,说明陶渊明也同样有丁柴桑的善德和开明,才能“方从我游”便以“心期”。向往开明,崇尚善德,正是陶渊明的秉性所在。

  这首诗采用《诗经》的四言句式,写法上也有借鉴《诗经》叠章的形式,如有客有客之句,形成一种一唱三叹的效果。全诗于浓郁的情意之中,透露出和谐喜悦的交游气氛。篇幅虽短,然情酣意畅。

参考资料:

1、 陈庆元等编选.陶渊明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13-15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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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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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乐世,董逃;
游四郭,董逃。
蒙天恩,董逃;
带金紫,董逃。
行谢恩,董逃;
整车骑,董逃。
垂欲发,董逃;
与中辞,董逃。
出西门,董逃;
瞻宫殿,董逃。
望京城,董逃;
日夜绝,董逃。
心摧伤,董逃。

承乐世,董逃;
趁着太平乐世,董逃;

游四郭,董逃。
多多游游四郊,董逃。

蒙天恩,董逃;
承蒙皇天恩宠,董逃;

带金紫,董逃。
金印紫绶戴牢,董逃。

行谢恩,董逃;
一边拜谢恩德,董逃;

整车骑,董逃。
整顿车马上道,董逃。

垂欲发,董逃;
刚刚准备出发,董逃;

与中辞,董逃。
又回宫中辞行,董逃。

出西门,董逃;
车马走出西门,董逃;

瞻宫殿,董逃。
不停瞻望皇宫,董逃。

望京城,董逃;
远远眺望京城,董逃;

日夜绝,董逃。
日夜所剩无几,董逃,

心摧伤,董逃。
无比伤悲心碎,董逃。

参考资料:

1、 郑竹青 周双利.中国历代诗歌通典(上册):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677页2、 唐满先.建安诗三百首详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360页

承乐世,董逃;
承世乐:承受一世的快乐,指董卓尽情享乐。董逃:原是乐曲中的衬音,故每唱一句,必唱一句“董逃”或“董桃”,最初并无实义。后出董卓,民众憎恶,无实义的“董桃”,便暗喻“董卓必败而逃”。

游四郭,董逃。
游四郭:指董卓在京都洛阳城里城外游玩。郭,外城。

蒙天恩,董逃;
蒙天恩:承蒙天子的厚恩。

带金紫,董逃。
带金紫:指董卓穿着金蟒紫袍(皇帝的服装)。以上四句写董卓显赫一时,纵情享乐。

行谢恩,董逃;
行谢恩:即将辞去天子的厚恩,指董卓遭到关东诸侯的声讨而焚烧洛阳准备逃往长安。

整车骑(jì),董逃。
整车骑:整治车驾。

垂欲发,董逃;
垂欲发:即将出发。指从洛阳出发逃往长安。垂,即将。

与中辞,董逃。
与中辞:与城内辞别。中,指洛阳城内。

出西门,董逃;
出西门:指往西面逃跑(长安在洛阳之西)。

(zhān)宫殿,董逃。
瞻宫殿:指回顾朝廷的宫殿。

望京城,董逃;
京城:指京都洛阳。

日夜绝,董逃。
绝:指食物断绝。

心摧伤,董逃。
心摧伤:心肝被摧折一样伤心、难受。

参考资料:

1、 郑竹青 周双利.中国历代诗歌通典(上册):解放军出版社,1999年:677页2、 唐满先.建安诗三百首详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6年:360页

承乐世,董逃;
游四郭,董逃。
蒙天恩,董逃;
带金紫,董逃。
行谢恩,董逃;
整车骑,董逃。
垂欲发,董逃;
与中辞,董逃。
出西门,董逃;
瞻宫殿,董逃。
望京城,董逃;
日夜绝,董逃。
心摧伤,董逃。

  这是一首讽刺东汉末年权臣董卓的民谣。

  起首两句“承乐世”,“游四郭”,写董卓生於承平安乐的时代,由此他能够飞黄腾达,悠游四郭,而无所顾忌。暗指董卓拥有重兵,所以没有顾忌。接下去“蒙天恩”,“带金紫”两句,指董卓由于得到了皇帝的恩宠与信任,所以能够佩带金印紫绶、富贵显达。下面两句“行谢恩”、“整车骑”,主要写董卓曾以罪被免职,但是皇帝很快赦免了他,并授予他前将军,并州牧,又迁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车马成群结队,显赫一世,耀武扬威。同时也蕴寓董卓挟献帝西迁长安时,车马浩浩荡荡的意思。前六句是此诗的第一层,主要写董卓的发迹和显赫,也含有对汉桓帝、灵帝、献帝信任奸佞董卓的讽刺与揭露。

  诗的后七句为第二层。“垂欲发”,“与中辞”,写董卓由于被袁绍、孙坚讨伐,决定迁都长安,抛弃了东汉都城洛阳。以下五句“出西门"、“瞻宫殿"、“望京城"、“日夜绝’’、“心摧伤”则主要写洛阳人民被董卓虏掠往长安的忧苦心情。《后汉书·董卓列传》载:“于是尽徒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屯留连圭苑中,恶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这一层说京城百姓即将辞别洛阳,被驱赶到长安去,心思沉重。出了西门,回望洛阳的官殿城苑,已经废毁不堪,到处残垣断壁,墙颓宫倾,人烟尽绝,一片荒凉凄惨的景象。人们没日没夜被驱赶着行路,心里极度的悲伤。最后一句“心摧伤”,如按照《汉书·五行志》所说,似乎应指人们对董卓终被灭族下场的悲伤,其实不然。因为“董逃歌”主要是讽刺董卓从洛阳逃到长安这件事的,且董卓活着时,就因发现了这首歌谣而被牵连受害的有千数人,董卓还曾将“董逃”二字改为“董安”,说明董卓在世时,此歌已广泛流传。且京都人们对董卓早已深恶痛绝,对他的死自是拍手称快的,绝不会感到悲伤。所以这是从洛阳被迁到长安的人们,在路上遭受驱赶和抢掠、颠沛饥饿,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悲怆哀歌。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汉魏晋南北朝隋诗鉴赏词典: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1622-16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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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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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当初,张衡写作《定情赋》,蔡邕写作《静情赋》,他们摒弃华丽的辞藻、崇尚恬淡澹泊的心境,文章之初将(功名场里的)思虑发散开来,末了则归总到自制中正的心绪。这样来抑制流于歪邪或坠于低鄙的不正当的心念,想来也有助于讽喻时弊、劝谏君主。缀字成文的雅士们,代代承继(他们的传统)写作这种文赋并将之发扬,又(往往)从某些相似点推而之广言及其他,把原来的辞义推广到更开阔的境地。平日闲居里巷深园,多有闲暇,于是也重提笔墨,作此情赋;虽然文采可能不比前人精妙,大约也并不致歪曲作文章者的本意。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啊,)她的绰约风姿多么瑰丽飘逸,而与众不同、秀丽绝伦。她的美貌可谓倾城倾国、绝艳殊色,她的美德的传闻又令人心生向往。只有玎珰作响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纯洁,只有高洁的幽兰才能与她一较芬芳。(于是我)将一片柔情淡化在了俗世里,将高雅的情志寄于浮云。悲叹着(时光易逝)晨曦又到了迟暮,如何不让人深深感慨人生艰勤;同样将在百年后(逝去的那时)终止,为何人生中欢欣如此难得而愁绪却是时时不断!(那时她)撩起大红帏帐居中正坐,拨泛古琴而为之欣欣,纤长的手指在琴上拂出佳音,雪白的手腕上下作舞(使我)目为之迷。顾盼之际美目中秋波流动,时而微笑言语而不分散奏乐的心神。乐曲正奏到一半,红日缓缓向西厢那边沉。略作悲伤的商宫的乐声在林中久久回荡,山际云气缭绕白烟袅袅。(她)时而仰面望天,时而又低头催动手里的弦作急促的乐声,神情那么风采妩媚,举止又那么安详柔美。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她)奏出的清越乐声使我心动,渴望(与她)接膝而坐作倾心的交谈。想要亲自前往与她结下山盟海誓,却怕唐突失礼受之谴责,要倩青鸟使递送我的信辞,又怕被别人抢在前面。心下如此惶惑,一瞬间神魂已经不知转了多少回:愿化作她上衣的领襟呵,承受她姣美的面容上发出的香馨,可惜罗缎的襟衫到晚上便要从她身上脱去,(长夜黯暗中)只怨秋夜漫漫天光还未发白!愿化作她外衣上的衣带呵,束住她的纤细腰身,可叹天气冷热不同,(变化之际)又要脱去旧衣带而换上新的!愿化作她发上的油泽呵,滋润她乌黑的发鬓在削肩旁披散下来,可怜佳人每每沐浴,便要在沸水中经受苦煎!愿作她秀眉上的黛妆呵,随她远望近看而逸采张扬,可悲脂粉只有新描初画才好,卸妆之时便毁于乌有!愿作她卧榻上的蔺席呵,使她的柔弱躯体安弱于三秋时节,可恨(天一寒凉)便要用绣锦代替蔺席,一长年后才能再被取用!愿作丝线成为她(足上)的素履呵,随纤纤秀足四处遍行,可叹进退行止都有节度,(睡卧之时)时只能被弃置在床前!愿在白天成为她的影子呵,跟随她的身形到处游走,可怜到多荫的大树下(便消失不见),一时情境又自不同!愿在黑夜成为烛光呵,映照她的玉容在堂前梁下焕发光彩,可叹(平旦)日出大展天光,登时便要火灭烛熄隐藏光明!愿化为竹枝而作成她手中的扇子呵,在她的盈盈之握中扇出微微凉风,可是白露之后早晚幽凉(便用不到扇子),只能遥遥望佳人的襟袖(兴叹)!愿化身成为桐木呵,做成她膝上的抚琴,可叹一旦欢乐尽而哀愁生,终将把我推到一边而止了靡靡乐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推详我的愿望都不能如意,徒然一厢情愿地用心良苦。为情所困的心情却无人倾诉,缓缓踱到南面的树林。在尚带露汁的木兰边略作栖息,在苍苍青松的遮蔽下感受凉荫。若是在这里(与心仪的人)对面相觑,惊喜与惶恐将如何在心中交集?而树林里空寞寂寥一无所见,只能独自郁闷地念想而空自追寻。回到原路上整理衣裾,抬头已见夕阳西下,不由发出一声叹息。一路走走停停流连忘返,林中景色凄凄惨惨。(身边)叶子不住离枝簌簌而下,林中气象凄凄戚戚。红日带着它的(最后一丝)影子没入了地平,明月已在云端作出另一幅美景。宿鸟凄声鸣叫着独自归来,求偶的兽只还没有回还。。在迟暮的年纪凭吊当年,深深慨叹眼前的(美好)光景顷刻就会终结。回想夜来梦中的情景想要再入梦境,又思绪万千不能定心,如同泛舟的人失落了船桨,又似登山者无处攀缘。。此刻,毕昂二宿的星光将轩内照得透亮,室外北风大作声音凄厉,神智愈加清醒再也不能入眠,所有的念想都在脑海里回旋。(于是)起身穿衣束带等待天明,屋前石阶上的重重冷霜晶莹泛光。(司晨的)鸡也还敛着双翅(栖息)而未曾打鸣,笛声清嘹忧郁的声音往远处荡扬:起初节奏细密而悠闲平和,最终寂寥清亮中又含了颓败的声音。 在这样的光景里思念佳人,请天上的行云来寄托我的心怀,行云很快流过不语,光阴也如此荏苒而过。徒然殷殷思念着独自体味悲心,终是山阻脚步河滞行。迎风而立,希望清风能扫去我的疲累,对泛来的阵阵轻波寄托我的微薄心愿——(期望与你)作《蔓草》那样的聚晤,吟诵从《诗经·召南》起未曾断绝的长歌余风。(而这终究是不能的)(还是)将万千杂虑坦然释怀,只存下本真的赤心,让心情在遥阔的八荒空遐外休憩流连。

参考资料:

1、 陶潜著,郭维森等译注 .陶渊明集全译 .贵阳 :贵阳人民出版社 ,1992 :274-283 .2、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定情赋:东汉张衡的赋作,仅存《艺文类聚》十八,所录九句。静情赋:东汉蔡邕(yōng)的赋作,仅存残局,见《艺文类聚》。奕(yì):重叠。奕代:累代。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褰(qiān):拉开。眄(miǎn):顾盼。睇:凝视。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愆(qiān):过错。颓肩:颓,坠,水往下流。颓肩,削肩。古代女子双肩以削为荣。缅邈(miǎo):遥远。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翳(yì):遮蔽,障蔽。傥(tǎng):倘,或许。觌(dí):相见。燮(xiè)燮:落叶声。炯炯:本竖心旁,思索而不安的样子。粲(càn):鲜明。憩(qì):休息,此处意为休止。八遐(xiá):遥远的八方。

参考资料:

1、 陶潜著,郭维森等译注 .陶渊明集全译 .贵阳 :贵阳人民出版社 ,1992 :274-283 .2、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闲情赋》的第一节极尽夸饰之能事描写美人之容貌与品行:“夫何飘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容貌举世无双,德行也远近闻名,“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既有冰清玉洁的气质,又有深谷兰花的芬芳,情怀超世出俗,志趣高尚入云。这与其说是写美人,不如说是在自我表白。这位美人就是作者理想的外化,是作者心志、情怀的投射与再造。屈原《离骚》中说:“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显然是陶作的样板,只不过屈原是自赞自怜,而陶渊明含蓄地用自己的理想塑造出一位美人而已。“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美好时光易逝,人生旅途艰辛,百年之后都将同归尘土,何必郁郁于心!这是在劝慰美人,也是在劝慰自己。“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攘皓神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进一步状写美人的情态。

  第二节写诗人对美人欲亲近又顾虑重重的复杂心情。“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 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一系列四字句,短促顿挫,使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平素持重淡泊的男子,此时面对仪态万方的绝代佳人,心脏在急剧跳动。“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慎冒礼为□。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有心无胆,犹豫彷徨,正是陶渊明性格的写照。心烦意乱不得安宁,魂不守舍,须臾之间几番往返,末二句极得恋爱中人心之真态,令人好笑又感动。

  第三节是全赋的高潮,一反作者朴素淡远的风格,炽热无比。“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霄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云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天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之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十愿连翩,一气呵成,要化己身为美人衣之领,腰之带,发之膏泽,眉之黛墨,身下之席,脚上之鞋,随身之影,照颜之烛,手中之扇,膝上之琴,只为了亲近美人,陪伴美人。一连串拟物手法的运用,构思奇特,想象丰富。十种物事,寄托同一个美好心愿,十番转折,十种设想的结果,表达同一种担忧,尤为衬出心愿的强烈。

  空怀十愿,无以表白,作者情绪渐渐变得低沉。“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讷,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轻松之余阴。倘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悄想以空寻!”抒情主人公过分消极,仅仅停留于心愿,不敢付诸行动,很有无故寻愁觅恨的味道。凭空设想出一个情人,本就只是为了抒发心中那份郁郁不得志的情绪,本就只是枉自嗟怨,不会有什么结果也不求有什么结果。

  第五节诗人由美人乏不可求回复到自己平生志愿之不得遂上来。“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 步徒倚以忘趣,色惨凄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瓢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悼,譬缘崖而无攀。”这里梦中情人已退居次席,作者开始比较直接地表现自己不知路在何方的迷惘,一事无成而时光易逝的惆怅。坐卧不安,神魂飘游,是为了那始终追求不到的梦中情人一般美好而又缥缈的理想。

  赋之末节,诗人经过一夜辗转苦思,终于在无计可施中放弃了追求,也平复了烦燥不安的情绪。“ 于是毕昴盈轩,北风凄凄。久久不寐,众念徘徊。”四字句的再次夹入,表明情感的再度转折。起摄带以伺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运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以自悲,终阻山而带河;迎清风以祛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郡南》之馀歌;但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诗人极力使自己认为没有希望,万种相思只是徒然自寻烦恼,以让自己完全放弃努力也放弃心愿,让他胸中的郁闷与梦幻付诸清风流水。发乎情而止乎礼,浮想联翩的白日梦终究没有什么意义,诗人要摒除各种杂念,保持一片纯心。

  通观全赋,总体来讲作者的情调是低沉、消极的,即是“十愿”,也把那股火一般的情感深深压抑,以悲观的情绪来淡化。末几节更是将其消解至无,诗人之心仍然回复为一汪死水。

  这篇赋结构新颖,想象丰富,辞句清丽,灵活地运用了比兴手法,其中的十愿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荡除了汉赋那种着意铺排、堆砌辞藻、典故、用语生涩的积弊,清新自然,因此被人们久诵不衰。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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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竿入城

: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
  鲁国有个拿着长竿子进入城门的人,开始时竖立起来拿着它,不能进去;又横过来拿着它,也不能进去。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不久,有个老人来到这里说:“我不是最有学识的人,但见过的事情很多!你为什么不用锯子将长竿从中截断后进入城门呢?”于是那个鲁国人依从了老人的办法将长竿子截断了。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
  者:代词。可以译为“的人”。初:开始时,文中表示第一次。入:进去;进入。执:握,持,拿。亦:也,仍然。俄:一会儿,不久。至:来到这里。吾:我。矣:了,承接。遂:于是,就。计:计谋,办法。而:连词,表承接,然后。老父(fǔ):古时对年长的男人的尊称。圣人:最完善、最有学识的人。何:疑问代词,怎么,为什么。中截:从中间截断。“中”在这里作“截”的状语,裁断。之:代词。此处代长竿。但:只,仅,但是。以:用。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
  “执长竿入城门者”鲁人,做事不会思考,死板的循规蹈矩,不知变通 。自作聪明的人常常是愚蠢的,决不能做自作聪明、好为人师的人。另外,虚心求教的人同样也应积极动脑筋,绝不能盲目地顺从别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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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旧赋

: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近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近。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我和嵇康、吕安的行止相近,他们都有不受拘束的才情。可是嵇康的志向高远而疏阔,吕安的心胸旷达而豪放,之后各自因为一些事情而被杀。嵇康精通所有的技艺,对于音律尤其高妙。当临刑之时,他回头看了看太阳的影子,要过琴来弹奏。正值我将要西行,路过我们旧日的居所,当此之时,太阳渐渐地迫近它的沉落之地,寒冷的冰霜越发显出凄凉的样子,邻里有人吹笛,吹出的声音嘹亮悲摧,追怀往昔一起游玩宴乐的情分,我被这笛声触动不禁深深叹息,所以写下这样的赋。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奉命前往遥远的上京,又回身向北而去。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泛舟渡过黄河,路过昔日在山阳的故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举目看到萧条的旷野,在城脚下停下我的车舆。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重履二人留下的遗迹,经过深巷中的空屋。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感叹《黍离》的歌声深切地哀悯西周的宗庙,悲伤《麦秀》的调子飘荡在殷朝的废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因为抚摸到古老的哀愁而怀念故去的人,我的心徘徊而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梁栋屋宇都历历存在而没有丝毫损毁,故人的形容和精神已远逝不知所去。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当年李斯受罪被杀,为着不能再牵黄犬出上蔡门打猎而恋恋不舍,叹息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我哀悼嵇生将要永辞世间的最后一刻,回顾日影再一次弹响鸣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人生的缘分遭际聊寄于瞬间的领悟遇合,剩下的美好生命托付给哪怕只有一寸的光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我听到笛子的声音爽朗慷慨,仿佛嵇生绝世的清音得以重临。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我的车驾将重新起程,于是执笔写下此刻的心情。

余与嵇(jī)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jī)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yú)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liáo)亮。追思曩(nǎng)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吕安:字仲悌,东平(今山东东平县)人。居止:居住的地方。不羁之才:有才能但不受羁绊。志远而疏:志向高远,但疏于人事。心旷而放:心性旷达,游离于世俗。以事见法:以,因;事,指二人被诬之事,详见后文;法,刑;以事见法,因那件事而被加刑。博综:博,广;综,综合。此处指广博掌握(很多技能)。丝竹:丝指弦乐,竹指管乐,此处引申为音乐、乐器。就命:就死、赴死。顾:看。逝将:将要。迈:行。薄:迫近。虞渊:传说中的日落之处。寥亮:即今嘹亮。曩昔:从前。游宴:出游、聚会。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cú)
将命:奉命。适:往。旋反:旋,回;反,同“返”;旋反,回来,指从洛阳回去。徂:行。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济:渡。山阳:嵇康原住在山阳嵇山之下。

(zhān)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yú)
驾:车驾。城隅:城的一角。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二子:指嵇康和吕安。历:经。穷巷:隐僻的里巷。

叹黍(shǔ)离之愍(mǐn)周兮,悲麦秀于殷(yīn)墟。
愍:通“悯”;同情。黍离:《诗经》中感叹周朝覆亡的诗歌。殷墟:殷都旧址,在今河南安阳市小屯村。麦秀:指麦子秀发而未实。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chóu)(chú)
惟:思念。古昔:指上文的周商旧事。怀今:指有感于古人事而怀念嵇康和吕安。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焉如:何往。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受罪:受(因罪所加的)刑罚。吟:叹息。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辞:诀别。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运遇:命运遭遇。领会:对于命运的领悟和理解。余命:剩下的生命。寸阴:极短的时光,指临刑前的片刻。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鸣笛:指序中所说的邻人之笛。寻:继续。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hàn)而写心。
驾:马车。言:语气助词。将迈:将要出发。援:提。翰:笔。写心:描述自己的心境。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这篇赋体文是魏晋时期的文学家向秀为怀念故友嵇康和吕安所作。此赋分为“序言”和“正文”两部分,字里行间直陈直叙,除了对亡友的沉痛悼念之外,对当时黑暗政治难以明言的悲愤也流露其中。可谓情真语切,悲愤交加,寓情与景,寄意遥深。

  “序言”写向秀自己经过旧庐时闻邻人笛音,不禁忆起嵇康之死及其死前弹琴的模样。“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当时,亡友嵇康看看日影,临刑将到,便索琴弹了一曲只有他自己会弹的《广陵散》。其“远而疏”的从容气度,对临刑前视死如归的英勇气概,对屠杀者极度藐视的神情,活灵活现,如在目前。据《晋书》记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所以说,《广陵散》是嵇康“临当就命” 索琴而弹出的绝响,是嵇康最后思想的凝结,也是我们了解嵇康生命意识的关键。有人说,嵇康“把庄子的理想的人生境界人间化了”(罗宗强语),因为,琴声对于嵇康来说,曾经凝聚着“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逍遥游》)的神仙情结。有了这样的心态,嵇康不会去顾及人生之途上到底有多少不尽人意的地方,哪怕“寄余命于寸阴”,也不忘去弹奏“感天地以致和”的音乐,让琴声超越人生困境的诗性境界,去创化一种本然,去拓展一种空谷传响、长啸久绝。作者这样写嵇康惨遭杀害时戏剧性的动人表现,目的是歌颂亡友的德才和风度。

  “主文”虚实相间,借景抒情,凄楚悲怆,涵咏不尽。“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此处用“济”、“经”、“瞻”、“息”、“践”、“历”等动词,一方面把作者自己的举步维艰的处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一方面又是通过特定时间的特定景物移情抒怀。鲁迅说,向秀写《思旧赋》是“为了忘却的记念”。向秀绕一大段远路到山阳去,是为了凭吊昔日好友,而凭吊又是为了告别。这是因为作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嵇康被害后,在司马氏的高压下,他不得不应征到洛阳。而当年,他与嵇康曾沿着这条路,往返于山阳与洛阳,寒风凛冽,往事如烟……如今好朋友嵇康曾经存在的地方,已物是人非。“叹《黍离》”、“悲《麦秀》”、“栋宇存”而“形神逝”。 故居、情景仍然是日落、音声如昔,但自嵇康死后,他的妻儿已迁居他乡,此处只留下了一座空宅。虽然栋宇还没有毁坏,而主人已经形神俱逝。远远望去,犹如荒冢一样凄凉。这些现实与往事,无不勾起向秀的极大伤感。此刻,向秀想起历史上李斯被腰斩的冤案:李斯临刑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史记》)李斯对儿子关于黄犬的一段临别谈话,读之令人鼻酸,这是血泪的怨愤控诉。向秀用此隐喻和类比,为嵇康鸣不平,故又忆及“顾日影而弹琴”之事。忽然,远处传来了嘹亮而断续的笛声,原来是陌生的邻人吹起了一首伤感的曲子,在这寒冷的黄昏,更是沁人肺腑的凄凉。于是,“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与开头“序”中描写的嵇康的身影与音乐联系在一起遥相呼应,同时也形成了情景交融的移情手法。鲁迅曾经说过:“青年时期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他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了。”原来,“吟罢低眉无写处”的心境多么与之相似。有人也曾评说,“向秀作思旧赋,家国万端,生机变乱,不可胜说。然而郁结者,欲说还休,休又难止”。也许这就是抒情小赋动人心弦之处——“短歌微言不能长”(曹丕《燕歌行》)最好的诠释吧 。

  在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中也有应用“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总之,《思旧赋》以含蓄的笔法,表述对友人的深情厚意。用简短的笔墨,隐晦曲折的表达自己哀伤激愤之情。尤其是“山阳邻笛”的典故,哀怨愤懑,情辞隽远,已经成为后世文学审美的意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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