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霜磴滑难践,阳崖曦乍晃。
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
冥搜灭众闻,百泉同一响。
蔽谷境尽幽,跻颠瞩始爽。
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
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
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
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入山已有三天,登临韬光寺了却了真心游赏的愿望。
霜磴滑难践,阳崖曦乍晃。
铺霜的石阶湿滑难行,而向阳的山崖上已晃动着曦微的晨光。
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
晨光透过竹叶照射到竹林深处,那清冷的翠绿吸引我独自前往。
冥搜灭众闻,百泉同一响。
走在密林深处各种声音似乎都潜匿起来,唯有山间清泉琤琮作响。
蔽谷境尽幽,跻颠瞩始爽。
山谷中林木掩映,尽是清幽之景,直到登上山顶,极目四望,始觉豁然开朗。
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
山顶上韬光寺的小阁俯视着钱塘江和西湖,目光所到之处只一片迷茫混沌。
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
久坐小阁中似乎还能闻到寺院中缓缓飘出的香气,那山间的青烟随着太阳的升起散落在池上了。
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
怀念曾在此地与释韬光酬唱的大诗人白居易,但愿能摆脱尘世的喧嚣与束缚。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著.《山水诗注析》 .太原:陕西教育出版社,2004.05.:410-411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韬(tāo)光:韬光寺,庙宇。在今浙江杭州西湖畔北高峰南,白居易在人杭州刺史时,曾和高僧韬光为诗友。绝顶:顶峰。登顿:登临。遂真赏:了却真心游赏的愿望。
霜磴(dèng)滑难践,阳崖曦(xī)乍晃。
霜磴:铺霜的石阶。践:踩、踏。阳崖:向阳的山崖。曦:晨光。乍:正。晃:闪耀。
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
穿漏:穿通。冷翠:清冷的青翠色。孤往:独自前往。
冥搜灭众闻,百泉同一响。
冥搜:探寻幽深的区域。灭:消失。众闻:各种声响。百泉:众多的泉水。
蔽谷境尽幽,跻(jī)颠瞩(zhǔ)始爽。
蔽谷:被树林遮掩着的山谷。跻巅:登上山顶。瞩:注视。爽:清爽,明朗。
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
但:只。莽苍:迷茫混沌。
坐深香出院,青霭(ǎi)落池上。
青霭:青色的烟气。
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yāng)。
白侍郎:指白居易。他于828年(唐太和二年)官刑部侍郎。言:语助词。脱尘鞅:鞅是套在马颈上的皮带。这里的意思是摆脱尘世束缚。
参考资料:
1、 吴功正著.《山水诗注析》 .太原:陕西教育出版社,2004.05.:410-411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霜磴滑难践,阳崖曦乍晃。
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
冥搜灭众闻,百泉同一响。
蔽谷境尽幽,跻颠瞩始爽。
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
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
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
作品的主旨是登临韬光寺的所见所感。开篇一路写来,以将登临峰顶的过程作为铺垫。
诗的开头说入山已有三天,三日中饱览了山水的奇姿逸态,登临骋目,真正领略到了自然之美,满足了自己寻幽探胜的愿望。这一天清晨,诗人再度出发去登山,晨霜覆盖着石阶,湿滑难行,而向阳的山崖上已晃动着曦微的晨光。晨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射入到竹林深处,那清冷的翠色吸引着诗人独自前往,去追寻幽深之境。四处一片岑寂,各种声音似乎都潜匿起来,唯有山间的清泉琤琮作响,如一曲清歌,沁人心脾。山谷中林木掩映,遮天蔽日,所到之处,尽是清幽之景,直到登上山顶,极目四望,始觉豁然开朗。
那韬光寺的小阁就坐落在山顶上,俯视着钱塘江和西湖,嘘吸与山光水色之中;极目远眺,只见一片苍茫寥廓的景象,恍如置身于人寰之外。韬光寺是个登览远望好去处,观海亭上写着宋之问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的名句,所以使人留连忘返,久久不肯离去。
在小阁中坐久了,似乎闻到了寺院里缓缓飘出的香气;那山间的青烟随着太阳的升起散落在池上了。面对着如此清幽绝俗的景象,诗人便产生了与古人为友、超尘脱俗的念头,他想起了曾在此地与释韬光酬唱的大诗人白居易,但愿能摆脱尘世的羁绊,长久地栖息于山巅水崖,放情于自然之中。
《晓登韬光绝顶》所追求的是冷隽幽深的意境,如“霜磴”两句刻画了早行时的冷霜铺地、人迹罕至和空中晦明变幻的情景,“穿漏”、“冷翠”则通过光和色的描绘来形容山间的幽冷,而“孤往”二字更增添了独行无偶的凄清,与幽深的景色融合无间。“冥搜”两句更从声音上落墨,虽然一路上回响着淙淙的泉声,却更表现出万籁俱寂的感受。至于“蔽谷境尽幽”一句就直接地描述了山间的幽趣,而那一阵幽香、几缕青烟更渲染出宁静清莹的气氛。
厉鹗的诗以幽新隽妙、刻琢研炼为特色,其五言尤工,大抵取法陶渊明、谢灵运及王维、孟浩然等人,但更注重追求清窅幽邃之趣。如这首《晓登韬光绝顶》中的“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坐深香出院,青霭落池上”等都有王维诗中的韵味,但比王诗更注重锻炼而较少自然浑成。这明显的表现在他对选自用词的刻意求新上,如诗中的“登顿”、“穿漏”、“灭众闻”、“同一响”、“跻颠”、“坐深”等词都是戛戛独造,生新而不艰涩;又如以“霜”字来描绘山间石磴,以“晃”字来表现晨光乍明乍暗的景象,以“冷”字来形容山间翠色的幽冷,以“蔽”字来形同山谷的树木掩映,枝叶交加,以“落”字来写青烟笼罩池塘,都体现了诗人工于炼字,避熟避粗的折尚。全诗烹字炼句,可以表现一种山间的幽寂之美,力求自辟蹊径,不作寻常铺叙,是作者厉鹗的典型风格。
参考资料:
1、 王小舒.元明清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2、 钱仲联等编著. .名家品诗坊 元明清诗. .上海市::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4.05. :180-1813、 刘永生编. .清诗选.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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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屑西风弄晚寒,翠袖倚阑干。霞绡裹处,樱唇微绽,靺鞨红殷。
秋风瑟瑟,给夜晚带来些微寒意,红始娘花的绿叶被风吹得斜倚着栏杆,好似少女般温婉可爱红姑娘的花冠好像丝织品一样,花朵微微绽放了些,殷红的颜色好像玛瑙一样好看。
故宫事往凭谁问,无恙是朱颜。玉墀争采,玉钗争插,至正年间。
当年宫殿里的往事还能向谁询问呢,只有这红姑娘花还依稀尚存。记得当年元代至正年间,宫殿前的红姑娘花争相斗艳,宫女们争相采摘插戴,而如今,花还在,采花人已经不在了。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墨香斋译评.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10:第263页-第264页2、 闵译平编.纳兰词全集 汇校汇注汇评:崇文书局,2015.07:第17页3、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271页骚屑西风弄晚寒,翠袖倚阑干。霞绡(xiāo)裹处,樱唇微绽,靺(mò)鞨(hé)红殷。
骚屑:风声。霞绡:谓美艳轻柔的丝织物,此处形容红姑娘的花冠。靺鞨:形容红姑娘殷红的颜色,好像是红色的宝石(红玛瑙)一样。
故宫事往凭谁问,无恙是朱颜。玉墀(chí)争采,玉钗争插,至正年间。
玉墀:女子的头饰,玉制之钗,由三股合成,燕形。至正:元顺帝年号(1341—1370)。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墨香斋译评.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中国纺织出版社,2015.10:第263页-第264页2、 闵译平编.纳兰词全集 汇校汇注汇评:崇文书局,2015.07:第17页3、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271页纳兰之心,细致到微小的野果亦能勾起忧虑重重。
《元故宫记》中有对红姑娘描述道: “金殿前有野果,名红姑娘,外垂绛囊,中空有子,如丹珠,味酸甜可食,盈盈绕砌,与翠草同芳,亦自可爱。”西风瑟瑟惹得些微寒意,翠袖斜倚阑干,清清朗朗的,红姑娘好似少女般温婉可爱。花冠似有丝织之感,美艳轻柔,殷红之色视同红玛瑙,红姑娘形色甚是好看。首句“骚屑”,意为风声,汉时刘向《九议·思古》中有“风骚屑以摇木兮,雪吸吸以湫戾”。
行文至此皆是刻画红姑娘之态,读来惹人喜爱,可以想象一片葱郁之景,引得人心随它沉醉在一片风情之中。故前半部分基调积极,呈现的多是欢愉。
但至下片语意顿转,质问“故宫事往凭谁问”,霎时转为沉重的历史之思,洋溢的许是悲苦之意。朱颜无恙,过往何存,野果如今还依稀尚存,葱葱郁郁美好地保留着,点缀着这个世间,当年王朝却早已沦为陈迹。依稀只记得当年元代至正年问,宫殿前的红姑娘争相娇艳,宫中女子争相采摘插戴,一派活泼场面。而今只留萧条旧宫,美景依旧,对比之下更显得寥落。
至正年间用作背景,自有深意。至正即元惠宗顺帝第三个年号,故时值元末。顺帝昏庸,不谙权术,有一年元朝境内发生通货膨胀,加之为治水加重徭役,以致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其后各地义军蜂拥而起。最终,元朝灭亡,政权为朱元璋所夺。故至正年间这一时代背景隐藏些耐人寻味的意味。纳兰借用此典,表达的或许是今昔之叹,又或许有对时下的深深忧虑。
再细究“无恙是朱颜”,又要联想纳兰对后主词的偏爱。这朱颜一词,正是因李后主的绝笔《虞美人》而出名。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每每轻诵此句,都是满怀的怅惘无奈。 “欲语泪先流”的凄婉动人,都寄附于犹在的雕栏玉砌上,偏是为了那不再的朱颜。传达之意,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百般无奈,与纳兰的“故宫事往凭谁问,无恙是朱颜”一句,可谓异曲同工。纳兰迷后主之词,确实得其精髓而不失纳兰之风。
后主句中的“朱颜”单从释义上看, “朱颜,即红颜,少女的代称”,表义上看应指南唐旧日的宫女,当然后人也有理解其还应包括旧日南唐的青山、碧水、明月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当年李后主被押到东京,从一个尽享君主之乐的国君沦为亡国之俘,辛酸不已,每日以泪洗面,故感叹,当初“物是”,如今“人非”。
纳兰深得后主词义,物是人非的今昔之叹,叹得沉郁内敛,自有精魂。花草之趣,植株争艳之景,人处虽小,小中见大。历史遗恨,不用说尽往昔风华绝代,只需轻轻勾勒当下的细枝末节,就足够令怀史之人,流尽含恨之泪。
深感今昔之别,变迁之苦,而今之世,也不知能否安定。扼腕之痛,忧心之苦,郁结之人,轻轻问道: “故宫事往凭谁问”就足够引人哀愁万分。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聂菁菁主编.纳兰词全编全赏: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11:第350页-第3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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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遥远的山峰上飘着一抹微云,冷溶溶的远山,那一抹微云的远山像极了她清晓画的眉形。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妻子一人孤独凄清的盏着红蜡,盖着青菱被,任那水沉香的香气沉晕。但此时自己身在远方,停宿黄茅野店,耳畔是西风猎猎。
参考资料:
1、 王友胜,黄向飞校注.纳兰诗:岳麓书社,2012.09:第147页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微云一抹:即一片微云。溶溶:宽广温润之意。个人:犹言那人,指意中人。画眉:比喻夫妻感情好。
红蜡泪,青绫(líng)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蜡泪:蜡烛燃烧时,油脂熔化,好似泪流,故称蜡泪。青绫:青色薄布缝制的被子。水沉:即水沉香,古时多陈设于闺房。黄茅野店:即黄茅驿,此处泛指荒村野店。
参考资料:
1、 王友胜,黄向飞校注.纳兰诗:岳麓书社,2012.09:第147页秋色浓郁,远山连绵,一抹淡淡的云彩,笼罩在远山周围。秋气乍起,升起一阵阵凉意。远山、微云,似乎也冷溶溶如水。这般景致,与作者所思恋的那位女子在清早画眉相像。清晨微凉,一派凄美销魂,是那一豆残焰也令蜡烛顾影自怜,起了思念,不然它如何会流下殷红的泪水来,沾湿自己的全身。青色丝被任它不整,也不管它可否盖在身上,沉水香袅绕出浓浓的香烟。这般景致,却如何只我一人独自念想。猛地回头,仍旧独自在这野店茅屋中听得西风一阵紧、一阵严。
词的上阕借景物起兴,抒发离情。词人在旅途之中见到了那被一抹微云遮掩着的远山,恰似清晨闺中妻子梳妆时所描画出的蛾眉,不由得开始怀念家中的妻子。
下阕以“红蜡泪”三句描绘想象中妻子孤独凄清的情景。妻子正独守空闺,对着红烛沉香,孤寂难眠;而此时的自己却停宿在这荒村野店中,耳畔西风猎猎,卧听西风,怎能不凄迟伤感,孤清寂寞?寥寥数笔,兼写了妻子和自己的孤寂之情,哀怨至极。
这首词意象选用亦颇为着力,词整体的意象“温度”有一番清凉微冷的感觉,情感上则营造了一种悲哀的秋氛。意象呈现方式也是素描与工笔结合。素描如:微云一抹,雾岚菲薄,山如眉黛,斯人独立,黄昏野店,秋叶西风;工笔如:红烛泣泪,青绫不整。意象上,觉出了它“温度”的冷,情思上,读之则感同身受,纳兰词的“真”,其感染力便是如此淋漓痛彻。
参考资料:
1、 《经典读库》编委会编著.人间最美纳兰词精选: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11:第131页2、 (清)纳兰性德著;聂小晴注译.纳兰词全编笺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08:第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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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亡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丁巳重阳的前三个晚上,梦见亡妇妆着素淡身穿素服,执手亡咽。亡妇所说的话太多,无法复述下来,但是临别的时候她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亡妇从来没有学过写诗,不知道怎么做出这样的话。醒来后有感做出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浮生匆匆而过,瞬息即逝。回思过往,怎么能够遗忘?记得当年,绣塌闲时,相与赌书泼茶,吹花嚼蕊,并于雕栏曲处,同倚斜阳。而今,梦好难留,先时的吟咏,没有办法继续,只能更深之时,痛哭一场。梦醒之后,一阵朔风,音容俱逝,已不允许仔细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碧落、黄泉、山下追寻,两处茫茫皆不见踪影。经过一夜辗转,明朝起身,料想你的短发,一定给添秋霜。即便是天上人间,阴阳阻隔,但尘缘未了,未亡人的思议也还是不能中断。在每一个曾经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刻,春花与秋叶,都将触动我的愁思。只可惜,情意殷切,形容憔悴,荀令于今已无复往日的风采。这时候,悠扬的笛声从临院传来,凄厉幽怨,一声声荡气回肠,让人难以忍受。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容若著;聂小晴主编.一生最爱纳兰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5.09:第389页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gěng)咽(yè),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xián)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丁巳重阳前三日:指康熙十六年(1677}农历九月初六日,即重阳节前三日。此时亡妻已病逝三个多月。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huái)怎忘。记绣榻(tà)闲时,并吹红雨;雕(diāo)阑(lán)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biāo)一转,未许端详。
红雨:喻落花。灵飙:灵峰。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chóu)缪(móu),翻惊摇落,减尽荀(xún)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碧落:天空,青天。绸缪:缠绵的情缘。摇落:原指木叶凋落,这里是亡逝之意。荀衣,指荀令衣香。此处用以自喻,谓其形容憔悴,丰神不再。邻笛:悲邻笛之意。回肠:喻愁苦、悲痛之情郁结于内,如肠之来回蠕动。此用以表示怀旧伤逝、闻笛而悲之意。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容若著;聂小晴主编.一生最爱纳兰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5.09:第389页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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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研,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我近年来观看瀑布很多次,到峡江寺心里很难舍弃它,就是飞泉亭造成的。
决舍:丢开、离别。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凡是人之常情,眼睛觉得悦目,而身体觉得不舒服,势必不能长久地停留。天台山的瀑布,距离寺庙有一百步左右;雁宕山的瀑布旁没有寺庙;其他的如庐山(的瀑布),如罗浮山(的瀑布),如浙江青田县石门山(的瀑布),瀑布不是不奇特,可是游览者都在日中暴晒,蹲坐在危崖之上,不能悠闲地观看,就好像路上认识的朋友,虽然(在一起)很快乐(但也)容易分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只有广东东部的峡山,高不过一里多的(距离),但石砌的台阶曲折而上,古松张开树盖遮蔽,(即使)火热的太阳也不觉得晒。经过石桥,有三棵奇特的树,(它们的根)像一座鼎的三条腿一样分别立着,到了半空中三棵树忽然就长在了一起。凡是树都是根合在一起而枝叶分叉,惟独这三棵树根部分开而枝叶汇合在一起,真是奇怪了!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研,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登山走过的一半路,飞泻的瀑布像打雷似的轰鸣,从空中一泻而下。瀑布旁有间屋子,是飞泉亭。长宽有一丈多(的距离),八扇窗户明亮干净。关上窗户瀑布声响可以听得见,打开窗户瀑布就看到了。人们(在亭中)可以坐,可以躺卧,可以伸开两腿坐着,可以仰面朝天躺着,可以放笔墨纸砚,可以煮好茶放在亭中饮用。以人的安逸,对待水的劳碌,把瀑布取来放在桌案几席上玩弄。当年建造这个亭子的人大概是个仙人吧!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澄波法师擅长下棋,我让学生霞裳和他对弈,于是流水声,棋子声,松涛声,鸟鸣声,参差交错一起响起。不一会儿,又有拐杖拄地的声音从山中传来,这是怀远老法师,抱着一尺来厚的诗集,来求我作序。于是吟诗的声音,又再次响亮地响起。自然的声音和人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没想到观赏瀑布而享受到的乐趣,竟到了这种境界!飞泉亭的功劳可真是大了。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坐的时间长了,太阳下山了,(我也)不得不下山去了。在带玉堂宿歇,(带玉堂)正好面对着南山。云雾中树木郁郁葱葱,(南山与带玉堂)中间隔着北江,(江上)航船来来往往,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船停泊靠岸来这个寺庙之中。僧人们告诉我说:“峡江寺俗称飞来寺。”我笑着说:“寺庙怎么能飞!只有哪一天我的灵魂梦境,也许会飞来吧。”僧人们说:“没有凭证就不能使人相信。您(既然)喜爱这座寺,为什么不把他记载下来呢?”我说:“好吧。”已经写完了几行,一份用以自己保存,一份用以交给僧人们。
余年来观瀑屡(lǚ)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决舍:丢开、离别。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dàng)瀑旁无寺。他若匡(kuāng)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jù)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匡庐:即庐山,又名匡山,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山多巉岩峭壁、飞泉怪树。著名的瀑布有开先寺瀑等。罗浮:山名,在广东博罗县境内东江之滨,相传罗山自古有之,浮山由海浮来,与罗山并体,故名。山有朱明、桃源等十八洞天,白水漓、水帘洞等九百多处飞瀑幽泉。倾盖交:盖指车盖。谓路上碰到,停车共语,车盖接近。常指初交相得,一见如故。邹阳《狱中上书》:“谚云: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惟粤(yuè)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dèng)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zhì)。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yú),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jù),可偃(yǎn)仰,可放笔研,可瀹(yuè)茗(míng)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箕踞:两腿伸直岔开,形如簸箕。古人正规场合盘腿而坐,箕踞是很随便的姿式。瀹茗:烹茶。九天银河:指瀑布。语本李白《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僧澄波善弈(yì),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yè)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suǒ)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lài)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天籁人籁:天籁指自然界的音响;人籁本为古代竹制乐器,后泛指人所发出的声音。语出《庄子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无征不信:语出《礼记》:“无征不信,不信民不从。”征,同“证”,证明。偃:仰卧。已:语气助词,表示确定无疑的语气。磴:石头台阶。纡曲:弯曲。张覆:张开树盖遮蔽。纵横: 指长宽。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宕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磴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研,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云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僧告余曰:“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曰:“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曰:“无征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曰:“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文章作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时袁枚往广东肇庆探望弟弟袁树,途经峡江寺。
峡江寺在广东清远县城北中宿峡后峡山上,建于南朝梁武帝时,初名正德寺。又传轩辕黄帝二庶子太禺与仲阳化为神人,将安徽舒城上元延祚寺在一个风雨之夜飞携此处,故又名飞来寺。寺后有飞泉亭。亭临水崖,疏槛面江,众木蓊郁,游人稀少。
游记最忌平均用笔,拉杂而书,犹如流水帐、日程表、好的游记善于发掘景色独特之处,从主观上去认识与适应客观世界,使读者相会于心。峡山飞泉,正如袁枚文中所说,没有什么奇特,难与天台、雁荡瀑布比肩。但袁枚通过自己的感受,从“游趣”出发,挖掘平淡中的奇异,舍瀑布而记亭,逐一展示亭的好处:先写亭能遮阴,得从客观瀑;接写亭的环境,以景物衬托亭的幽雅;再写亭子本身,“闭窗瀑闻,开窗瀑至”,可自由自在地在亭内休憩赏玩,从而又引出在亭内下棋、吟诗之悠闲容与。这样,全文通灵活透,完美地把风景的秀丽与游人的心理结合消融在一起。宣扬了以逸待劳,以旁观的态度欣赏风云变幻,而又愿把自己与天地同化的思想,有丰富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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