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相逢让我如从梦中清醒,吴地的风尘暗淡了我的头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的娱乐依然历历在目。吹香弄碧的西湖,不仅有长堤外的柳树风情,还有那胜过梅花的月色。箫鼓动地,断桥上的游客人头簇动,画楫船舫,鳞次栉比。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回忆当时何止只有俊侣,但时局已换,友人一个个风流云散。眼前国破家亡,只得过一种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上次修水一醉,如今又要离别,请你不要忘记去“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好的湖山景色,忍不住让人感叹啊!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 卢晋.宋词鉴赏辞典.武汉:崇文书局,2007:482-483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gū)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bū)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齐天乐:词牌名。又名“台城路”“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上下片各六仄韵。兵后:指元兵攻破南宋都城杭州以后。归杭:指回到杭州。吴尘:吴地的风尘。吟发:指词人的头发。认旗沽酒:化用白居易《杭州春望》“青旗沽酒趁梨花”诗意。沽,买。坡柳风情:用苏轼的典故。苏轼曾两度在杭州做官,在西湖中修建了一条长堤,把西湖分为里湖和外湖两部分,并在长堤上种花植柳,建置桥亭,后来堤桥成市,歌舞鼎沸,成为西湖繁华热闹的场所。逋梅月色:用林逋的典故。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苍烟:苍茫的云雾。修江:即修水,在今江西省境内。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 卢晋.宋词鉴赏辞典.武汉:崇文书局,2007:482-483此词开篇写“相逢”,相逢应该有很多话可说,很多事可忆,然而是“唤醒京华梦”。在战后的京华梦,当指故朝南宋的京都生活。京华梦醒,“吴尘暗斑吟发”。这两句,饱含词人的沧桑之慨。以下作具体抒写。“倚担”三句,写了三件令人难以忘怀的趣事:一是“倚担评花”。宋代的风俗是人皆不戴花,而挑担卖花者亦众。当时倚靠花担,品评着各色鲜花,一种风流趣事。二是“认旗沽酒”。游兴既高,自当有美酒助兴,觅酒家畅饮,十分风流洒脱。三是“行歌奇迹”。一边游赏,一边吟诗,江山处处留足迹,也是风流闲雅。“历历”表明一切游乐情事都历历如昨。接着由杭州景色转写西湖胜景。“吹香弄碧”句先总写。作者不直接写花草树木,而先写其色彩与香味,便已画出一幅花团成阵,绿树成行的绚丽春景图,吹、弄二字表意准确而形象,和煦的春风吹来阵阵香气在人们面前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坡柳”典出自苏东坡。苏轼曾两度出任杭州地方长官,写出了古今传诵的吟咏西湖的名作,并曾于西湖筑堤名为“苏堤”。“夹道杂植花柳,中为六桥九亭”说的就是苏堤景色。“坡柳”依依,写苏堤风光旖旎,承上“弄碧”。林逋长住于西湖孤山,酷嗜梅花,并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咏梅名篇。“逋梅”之典盖由其传出。词人在“吹香弄碧”的景物中特地拈出坡柳、逋梅,使如画的西湖风光更富于浓郁的诗意,在柳树、梅花和月色中,都融进了诗人的精神与风度。“画鼓”二句由岸上转写水面。春游时人头簇动,画楫船坊,栉次鳞比,箫鼓动地。“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正是对这种盛况的艺术概括。
上片写杭州和西湖景色,下片笔锋转向人事。
“当时”二字点明故事为回忆,表明一种时态。此后虽然江南之地,依旧景物宜人,但时局已换,友人一个个风流云散。“花天月地,人被云隔”两句以一“甚”字领起怅怨之情油然而生。“却载”二字由“当时”写到眼前:在国破家亡之际,只得过一种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以“却”字表明生活境遇的转折,“更”字则是推进一层。欣逢故人,举怀畅饮,追怀往事,然而转眼之间又要在长江边上分手了,留恋之情引发悲伤之感。以“又别”二字点题,并慨叹这次相聚何其短暂。“今回”三句,推想别后之事。词人推想“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的西湖胜景,在战后应还会依旧。在此一别,词人希望友人不要忘记去“折柳穿鱼、赏梅摧雪”。“如此”二句看似平淡,却含有无限悲凉,蕴含着一种兴亡之感和家国之恨。
这是一首内涵十分丰富的送别词,决非一般离情所能概括得了的。词人把依依惜别之情和故国之思、兴亡之叹熔铸于一炉,浑然一体。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2210-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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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隔铜壶,露晞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宫门前,铜人托盘以乘天露,皇宫里风光烂漫,我偏爱春分,轻烟在漫长的白天飘动着,引得黄莺在皇家园林婉转歌鸣,鱼儿在皇家内池中游荡。街巷天气初晴,尘土沾染着芬芳,街巷两旁垂杨芳草。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看到这样的景致,我因而思念起秦楼楚馆里那些美丽的姑娘(歌妓),想起以前的美好岁月,我曾与她们相聚,我曾迷恋她们的歌声和笑语。然而我离别京城已经这么多年,如今偶然想起当年欢爱时的山盟海誓,重新回到这里。当年那些人呀,已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看见半掩的红色门扉。面对这一切,我只有伫立在那里默默无言,现在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凄凉。
花隔铜壶,露晞(xī)金掌,都门十二清晓。帝里风光烂漫,偏爱春杪(miǎo)。烟轻昼永,引莺啭上林,鱼游灵沼。巷陌乍晴,香尘染惹,垂杨芳草。
春杪:春末。
因念秦楼彩凤,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别来岁久,偶忆欢盟(méng)重到。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fēi)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欢盟:和好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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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传师于吴江三高堂之前钓雪亭,盖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赵子野约余赋之。
挽住风前柳,问鸱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月落潮生无限事,零落茶烟未久。谩留得莼鲈依旧。可是功名从来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今古恨,一搔首。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樽酒。
彭传师于吴江三高堂之前钓雪亭,盖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赵子野约余赋之。
挽住风前柳,问鸱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月落潮生无限事,零落茶烟未久。谩留得莼鲈依旧。可是功名从来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今古恨,一搔首。
伸手挽住那在风中飘摇的柳丝,询问那鸱夷子皮和当日的那叶扁舟,近来可曾到过这?陆龟蒙平时以笔床茶灶自随,不染尘氛。时隔三百多年,在松江和太湖上飘荡,循环往复,年复一年。这位江湖散人当年的茶烟,似乎还零落未久呢。但天随子此时又在何方?可是世人往往都为功名利禄所误,手抚三高堂那荒败的祠堂,不知后世之中还有谁能继承三高那样的品性?古往今来,遗恨无穷,尽皆消泯于搔首之间。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樽酒。
空中飞过一行大雁,雁影倒映在江水中,江边梅花凋残,四野明洁,了无尘土,风起雪飞,洁白的雪色,映照得夜窗一片明净,恍若白昼。这清绝的万里乾坤,还是托付给渔翁钓叟的钓竿吧。这正好是激人诗兴,提笔吟诗的时候。猛然间我拍着钓雪亭的栏杆,呼唤着空中飞翔的鸥鹭,与它约定他年我也会来此做一个钓叟。鸥鸟的身影一掠而过,我们共饮着那樽清酒。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866-1868页 2、 《宋词鉴赏大全集》编委会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10:第315页彭传师于吴江三高堂之前钓雪亭,盖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赵子野约余赋之。
贺新郎:词牌名,又名《金缕曲》《乳燕飞》等。彭传师:词人好友,具体生平不详。三高堂:在江苏吴江。宋初为纪念春秋越国范蠡、西晋张翰和唐陆龟蒙三位高士而建。赵子野:名汝淳,字子野,昆山人。太宗八世孙,开禧元年(1205年)进士。词人好友。
挽住风前柳,问鸱(chī)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月落潮生无限事,零落茶烟未久。谩(màn)留得莼(chún)鲈(lú)依旧。可是功名从来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今古恨,一搔首。
鸱夷:皮制的口袋。春秋时范蠡协助越王勾践灭亡吴国后,泛舟五湖,弃官隐居,指号鸱夷子皮。零落茶烟未久:缅怀唐代文学家陆龟蒙。谩留得莼鲈依旧:缅怀晋人张翰。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lún)手。飞过我,共樽酒。
垂纶:垂钓。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866-1868页 2、 《宋词鉴赏大全集》编委会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10:第315页彭传师于吴江三高堂之前钓雪亭,盖擅渔人之窟宅以供诗境也,赵子野约余赋之。
挽住风前柳,问鸱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月落潮生无限事,零落茶烟未久。谩留得莼鲈依旧。可是功名从来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今古恨,一搔首。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樽酒。
这是一首借写夜季之景,寄托词人归隐而去的愿望之作。
词的上片着重歌咏“三高”,以抒发追思先贤的幽情。“挽住风前柳,问鸱夷当日扁舟,近曾来否?”表达追怀范蠡之情。笔姿潇洒,落响不凡。一下子便将读者带入了追忆住昔的艺术境界。词人以“风前挽柳”发问,构思奇特;而所问之事,则为当年鸱夷子的扁舟。接着以“月落潮生无限事,零落茶烟未久。”这两句是词人在缅怀唐代文学家陆龟蒙,抓住了其嗜茗的典型细节,突现出其隐居生活的无限情趣。“谩留得莼鲈依旧。”引用的是张翰因秋风起思念故乡莼羹鲈脍的故事,追忆当年弃官归隐的贤士张翰。张翰的情怀,已成往迹,此时只有莼菜鲈鱼,依然留味人间。词人不禁再次感慨发问:“可是功名从来误,抚荒祠、谁继风流后?”词人身处野草荒芜的古寺,思及古人前贤的功名之事,不禁感慨万千。
词的下片着重写钓雪亭边夜雪的情景,进而表明自己如前贤一样隐居垂钓的心愿。“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这三句先点季节,次写雪飞,再写雪景,笔调秀丽。思澈神清,绘景如画,接着以“万里乾坤清绝处,付与渔翁钓叟。又恰是、题诗时候。”三句引发赞叹之情。这江山夜雪,万里乾坤,霎时成为琼瑶世界。可是这清绝人寰的胜景,又有谁来欣赏呢?看来只能“付与渔翁钓叟”了。这时,只有他们是天地间真正的主人。除此以外,对于词人来说,也是最好不过的题诗的时候。词人思量至此,不觉逸兴顿生,“猛拍阑干呼鸥鹭,道他年、我亦垂纶手。飞过我,共樽酒。”表明词人此时内心全为清景所陶醉,也表达了对“三高”的高度崇敬的心情。这里所呼唤的鸥鹭,虚实结合,言明心志。言其为虚指,是即使有,它们未必能懂得人的心意。说是实指,古时誓志高隐的人,都惯于和鸥鹭结盟为友,因此志同道合有意隐居于江湖的人士,可以称为鸥盟,词人是和友人赵子野等同来的,称他们为同盟的鸥鹭,也是非常切合的。
在词的上片,词人纵情歌赞三高的高风亮节,以实写虚,先拓开境界。而以“抚荒祠谁继风流后”一句,为下片即景抒怀歌咏钓雪亭这一主题,奠定了根基。上片所咏,只是“山雨欲来”之前的衬笔。下片写钓雪亭上所见的江天夜雪的清景,以及词人和友人在观赏此景之后,对渔翁钓叟的艳羡,对水边鸥鹭的深情呼唤,对自己他年有志垂纶的衷心誓愿,才是这首词的主体。这首词有意在笔先、一唱三叹、情景交融、神余言外之妙。除此之外,意境清新、优美,语言隽丽,表现出词人清俊潇洒的风格,是一首成功之作。
参考资料:
1、 喻朝刚,周航主编.中华文化的传世经典 宋词观止 八 注释 解说 集评: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04:第1260-12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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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阔。高林弄残照,晚蜩凄切。碧碪度韵,银床飘叶。衣湿桐阴露冷,采凉花、时赋秋雪。叹轻别。一襟幽事,砌蛩能说。
轻烟笼罩,湖天寥廓,一缕夕阳的余光,在林梢处暂歇,宛如玩弄暮色。晚蝉的叫声悲凉呜咽。画角声中吹来阵阵寒意,捣衣砧敲出闺妇的相思之切。井边处飘下梧桐的枯叶。我站在梧桐树下,任凭凉露沾湿衣鞋,采来一枝芦花,不时吟咏这白茫茫的芦花似雪。我感叹与她轻易离别,满腔的幽怨和哀痛,台阶下的蟋蟀仿佛在替我低声诉说。
客思吟商还怯。怨歌长、琼壶暗缺。翠扇恩疏,红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
客居中吟咏着秋天,只觉得心情寒怯。我长歌当哭,暗中竟把玉壶敲缺。如同夏日的团扇已被捐弃抛撇,如同鲜艳的荷花枯萎凋谢,一切芳景都已消歇。我在萧瑟的秋风中傲然独立,心中无比怨恨,白白虚度了这清凉的时节。远处传来箫声悲咽,是谁在凭倚西楼侧耳倾听,身上披着一层淡月。
烟水阔。高林弄残照,晚蜩(tiáo)凄切。碧碪(zhēn)度韵,银床飘叶。衣湿桐阴露冷,采凉花、时赋素雪。叹轻别。一襟(jīn)幽事,砌蛩(qióng)能说。
蜩:蝉。碧砧句:有青苔的石砧传来有节奏的捣衣声,井旁落满枯黄的桐叶。银床,井上辘轳架。凉花:指菊花、芦花等素日开放的花,此地系指芦花。素雪:指芦花,即所采之凉花。砌蛩:台阶下的蟋蟀。
客思吟商还怯。怨歌长、琼(qióng)壶暗缺。翠扇恩疏,红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风,恨最恨、闲却新凉时节。楚箫咽。谁倚西楼淡月。
吟商:吟咏素天。商,五音之一。琼壶暗缺:敲玉壶为节拍,使壶口损缺。翠扇恩疏:由于天凉,主人已捐弃扇子。谁倚:各本作“谁寄”,此从《词综》卷十九、知不足斋丛书本《苹洲渔笛谱》。
《玉京素》为周密自度曲,词咏调名本意。音韵谐美,别具声情,值得治词乐者重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素”(吴文英《唐多令》),知素之为素者,莫若游子羁客。刘禹锡《素风引》所云:“何处素风至……孤客最先闻。”亦同此意。玉京,长安,并指首都临安。词人独客杭州,西风又至,心绪黯然,遂琢此词,以写其悒郁之怀。
上片以景起意。“烟水阔”三字,起得高健。将一派水天空阔、苍茫无际的寥廓景象,尽收笔底,为读者展示了一幅广阔的背景。接下“高林”、“晚蜩”二句,一写目见,一写耳闻。寓情于景,境殊依黯。“弄”字是拟人的笔法,将落日的余晖依偎着树梢缓缓西沉之情态,表现得十分生动。好像是在哀伤白昼的隐没和依恋这逝水的年华似的。物与我,审美的主体与客体,就这样交融在一起了。草窗词工于炼字,即此可见一端了。“蜩”即蝉。寒蝉凄切,哀音似诉,与烟水残阳相映衬,便觉素意满纸、素声欲活了。
“碧砧度韵,银床飘叶”,意工句稳,是声色兼胜之笔。砧,指捣衣之石。因其漂没绿水之中,故冠以“碧”字美称之。因物赋形,便觉新而不怪。“度韵”,指有节奏的捣衣声响,荡漾水际,富有韵律的美感。“银床”,白石砌成的井栏。“银”谓石之白,与碧砧相对,用字殊炼,刷色尤为韶蒨。
“衣湿桐阴露冷,采凉花,时赋素雪。”俨然一幅素宵觅句图画。衣湿、露冷,言伫立之久。素雪,芦花也,即所采之凉花。湿、冷、凉诸字,皆写人之感受,复笔描摹,愈见心绪之凄苦。以上种种描写,只在烘托环境。“叹轻别”以下三句,才点出心事。却又轻叩即止,不作更多的剖露。用笔吞吐,欲落不落,正是婉约派词人家数。“砌蛩”,指蟋蟀,鸣于素间,其音凄切,能动客子之乡思。草窗用在歇拍处,上承“幽事”,不必说明,意已反透。
过片“客思吟商还怯”,紧承“砌蛩”,是将词人的乡思与素虫的清吟打并一起的手法。“怯”字很有力度。“不意道苦辛,客子常畏人”。(韦应物《鹧鸪诗》)此其所以“怯”欤?“怨歌长,琼壶暗缺”二句进一步抒写恨情。“怨歌”,相思之歌也,仍从虫声引出。梁简文《筝赋》:“奏相思而不见,吟夜月而怨歌。”为其所本。周邦彦《浪淘沙慢》:“怨歌永、琼壶敲尽缺。”用写别情。唾壶击缺,本王敦事。敦咏“老骥伏枥”以铁如意击节而唾壶尽缺。草窗融化而出之,换一“暗”字,便有翻新之妙。陈廷焯所言:一‘暗’字,其恨在骨。”是也。“翠扇”、“红衣”宕开一层,转写外景。许浑《素晚云阳驿西亭莲池诗》:“烟开翠扇清风晓,水乏红衣白露素。”写盛开之素荷。此处则“恩疏”、“香褪”,写败残的莲花。入耳之素虫,尽成怨曲;入目之素花,并作愁容,这凄凉况味的确是够折磨人的了。“翻成消歇”者,兼此二者而言,是并上述唧唧之素虫与枯荷败叶也都荡涤一尽。这是深素的光景了,其搅动人的乡愁也愈益浓重。“玉骨”二句,托体甚高。谭献云:“南渡词境高处,往往出于清真。‘玉骨’二句,髀肉之叹。”(《潭评词辨》)“髀肉复生”,是刘备慨叹岁月蹉跎、功业不立之言,语出《三国志》。草窗用此,意涉多重:“玉骨瘦来无一把”李商隐《赠四同舍诗》),用指体瘦。而“闲却”云云,则是功名未立之叹。而托辞微婉,寄兴遥深,此其所以为高。结拍二句“楚箫咽,谁寄西楼淡月”,是以远处的箫声,来唤醒词人的沉思,来衬托游子的孤寂。是谁在西楼的淡月中,吹奏呜咽的洞箫呢?以动映静,益增凄然之感。不唯切合题面,尤有兴象空灵,风致超诣之妙。陈廷焯云:“此词精金百炼,既雄秀,又婉雅。”推许备至,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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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眼前的山山水水,都似曾相识。还记得在梦中已将万里江山走遍。游赏那些风景名胜,只需带上手杖即可,耗损不了几双木屐。可笑我忙忙碌碌,却有三十九年做得不对,长期做来去匆匆的过客。
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昔日一统江山,如今却被分为南北两半。曹操、刘备皆是当世的英雄。可惜那些英雄豪杰,都已成了旧事,如今已没有一丝痕。楼台刚刚建成,却已不见人踪;壮志未酬,我却满头白发。可叹人世间的悲欢,不过是在循环往复,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参考资料:
1、 陈明源.常用词牌详介:人民日报出版社 ,1987年10月:3152、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3-1484页3、 《读点经典》编委会.豪放词圣苏东坡·辛弃疾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 :196-198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liàng)平生屐(jī)。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
溪山:辛弃疾的溪山情节。怪:惊异,骇疑。緉:一双。屐:木底有齿的鞋,六朝人喜着屐游山。尘劳:风尘劳辛,指其宦游生涯。三十九年非:回顾三十九年,一切皆非。
吴楚地,东南坼(chè)。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楼观才成人已去,旌(jīng)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坼:裂开。敌:匹敌。楼观甫成:楼阁刚刚建成。此喻调动频繁,难展才略。旌旗:战旗。旌旗未卷:指战事未休,喻复国大业未了。转相寻:循环往复,辗转相继。
参考资料:
1、 陈明源.常用词牌详介:人民日报出版社 ,1987年10月:3152、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3-1484页3、 《读点经典》编委会.豪放词圣苏东坡·辛弃疾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 :196-198此词可分三层。
上片为第一层,由江行沿途所见山川引起怀昔游,痛惜年华之意。长江中下游地区山川秀美,辛弃疾南归之初,自乾道元年至三年,曾漫游吴楚,行踪遍及大江南北,对这一带山水是熟悉的。乾道四年通判建康府,此后出任地方官,调动频繁,告别山水长达十年。此时复见眼中川“都似旧时相识”了。“溪山”曰“过眼”,看山却似走来迎,这是江行的感觉。“怪”是不能认定的惊疑感,是久违重逢的最初的感触。往事虽“还记得,却模糊、记不真切,真象一场旧梦。
“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梦中”云者不仅有烘托虚实之妙,也是心理感受的真实写照,这种恍惚的神思,乃是多年来雄心壮志未得实现。业已倦于宦游的结果。反复玩味以上数句,实已暗伏“尘劳”、觉非之意。官场之上,往往如山水一般旧曾相识虚如幻梦不如远离,同时也就成了一种强有力的召唤,来自大自然的召唤。所以,紧接二句写道:“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两平生屐?”要探山川之胜,就得登攀,“携杖”、着“屐”(一种木底鞋)是少不了的。
《世说新语·雅量》载阮孚好屐,尝曰:“未知一生当着几量(两)屐?”意谓人生短暂无常,话却说得豁达幽默。此处用来稍变其意,谓山川佳处常在险远,不免多穿几双鞋,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结尾几句就对照说来,“笑尘劳、三十九年非”乃套用蘧伯玉(春秋时卫国大夫)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的话(语出《淮南子·原道训》),作者当时四十岁,故这样说。表面看,这是因虚度年华而自嘲,其实,命运又岂是自己主宰得了的呢。“长为客”三字深怀忧愤,语意旷达中包含沉郁。实为作者于四十年年来之感慨,年已四旬,南归亦久,但昔日的志愿,却无一件得以实现,感慨,今是昨非,一生劳碌,原来“长为客”无丝毫是自己左右的。
这片六句另起一意为第二层,由山川地形而引起对古代英雄事迹的追怀。扬州上游的豫章之地,历来被称作吴头楚尾。“吴楚地,东南坼”化用杜诗(《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表现江行所见东南一带景象之壮阔。如此之山川,使作者想到三国英雄,尤其是立足东南北拒强敌的孙权,最令他钦佩景仰。曹操曾对刘备说:“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三国志·先主传》)而孙权堪与二者鼎立。此处四句写地灵人杰,声情激昂,其中隐含作者满腔豪情。“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二句有慨叹,亦有追慕。恨不能起古人于九泉而从之的意味,亦隐然句中。
结尾数句为第三层,是将以上两层意思汇合起来,发为更愤激的感慨。“楼观才成人已去”承上怀古,用苏轼诗“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送郑户曹》)意,这里是说吴国基业始成而孙权就匆匆离开人间。“旌旗未卷头先白”承前感伤,由人及己,“旌旗”指战旗,意言北伐事业未成,自己的头发却先花白了。
综此二者,于是词人得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结论:人间哀乐从来循环不可琢磨(“转相寻”),“今犹昔”。这结论颇带宿命色彩,乃是作者对命运无法解释的解释。更是作者对命运不如已愿,人事多乖的感叹。
词中一方面表示倦于宦游——“笑尘劳、三十九年非”,另一方面又追怀古代英雄业绩,深以“旌旗未卷头先白”为憾,反映出作者当时矛盾的心情。虽是因江行兴感,词中却没有着重写景,始终直抒胸臆;虽然语多含蓄,却不用比兴手法,纯属直赋。这种手法与词重婉约、比兴的传统是完全不同的。但由于作者是现实政治感慨与怀古之情结合起来,指点江山,纵横议论,抒胸中郁闷,驱使古人诗文于笔端,颇觉笔力健峭,感情弥满。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自具兴发感人力量。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83-14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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