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钟山万木稀,凋伤总属劫尘飞。
不知伤露凉风急,只道金陵王气非。
倚月素娥徒有树,履霜青女正无衣。
华林惨淡如沙漠,万里寒空一雁归。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等撰写。《元明清诗鉴赏辞典·清》.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12月第一版。第780-781页秋老钟山万木稀,凋(diāo)伤总属劫尘飞。
劫尘:即劫灰,佛教中指烧毁一切的大火后所剩的灰烬。
不知玉露凉风急,只道金陵王气非。
玉露:白露。
倚月素娥(é)徒有树,履霜青女正无衣。
素娥:即嫦娥。履霜:踩着霜。意谓踩霜即预示着严寒将至;青女:主霜雪的女神。
华林惨淡如沙漠,万里寒空一雁(yàn)归。
华林:曹魏时的皇家园林,此泛指美好的树林园苑。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等撰写。《元明清诗鉴赏辞典·清》.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12月第一版。第780-781页秋已深了,远望南京城东的钟山,万物凋零,寒山肃杀,犹如劫后余烬,一片寥落荒芜的气象。首二句紧扣题面,从落叶下笔,“万木稀”三字说明已是落叶纷飞的时候了。“秋老”的“老”字下得很重,表明金陵一带笼罩在萧飒的气氛之中,而“劫尘”二字已说出江山易代的沧桑之痛。杜甫本有“玉露凋伤枫树林”的句子,但如今木叶尽脱的景象使人感到的并不是风霜之侵袭,而是作为帝王之都的金陵气数已尽。所以三、四两句更明显地揭露出政治的变幻是诗人悲秋感伤的真正原因。就是在三年以前,清军南下的铁蹄践踏了这紫金山前、玄武湖畔的大好河山,弘光政权随之倾覆,钱谦益虽然觍颜事敌,偷生苟活,而心中却也充满着矛盾与痛苦,故他于诗中每每发泄其故国之思。“金陵王气”显然是用了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中“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句子,而这里分明是指明王朝的衰败。故这两句中对明亡的惋叹是十分清楚的,说叶落缘于王气衰竭二非关金风秋露,自然是故作痴语,但用以寄托自己的故国之思确是十分沉痛的。
李商隐的《霜月》中说:“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即借咏物而表现处于严峻环境中的乐观态度,然钱谦益则反其意而用之。嫦娥独自依月,涂有桂树相伴,青女履霜无依,倍感凄寒。五、六两句由落叶而想到月中的桂树,想到摧落黄叶的严霜,然分明以素娥、青女自况,暗示了自己于严峻肃杀的政治氛围中所感到的孤独与忧伤。最后两句归结到落叶上,原先一片葱翠茂密的树林,如今已是荒败如沙漠,在那广漠无垠的寒空中一只孤雁掠过,更增加了秋林的荒寒落寞之感,给全诗平添了低沉灰暗的调子。而那寒空中孤独的飞雁,岂不是诗人自身的象征吗?
这首诗借咏物而自抒怀抱,表现了钱氏此诗的故园江山之思。这一方面自然出于他降清后未得重用、而又身系囹圄的处境;另一方面也有感于清政府的残暴肆虐,因此他的心情是颓丧的。
王士祺论明末清初有三派,以为“虞山源于少陵,时与苏近”(《分甘余话》);钱谦益的弟子瞿式耜也说“先生之诗,以杜、韩为宗”(《牧斋先生初学集目序》),都说钱氏的诗源本杜甫,即以此诗为例,风格沉郁顿挫,遣词造句、用典使事都极为娴熟,也近于杜甫的诗风,所以向来被视为钱谦益的代表作之一。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等撰写。《元明清诗鉴赏辞典·清》.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12月第一版。第780-7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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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现在才知道那时我错了,心中凄凉迷乱,眼泪默默落下,满眼看到的都是春风,事物却非于从前。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明知此次分别之后再无相见的机会,还是勉强约定将来相会的日期。像这样一别,一待梨花落尽,月亮又会悬系在西天。
参考资料:
1、 纳兰容若;聂小晴 .纯美阅读 纳兰词.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02:019-0202、 赵明华.纳兰词典评.哈尔滨: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12:013-0143、 (清)纳兰性德著;山有扶疏编.一生最爱纳兰词 辛苦最怜天上月: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08:第40页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xù)凄迷。红泪偷垂(chuí),满眼春风百事非。
才道:才知道。凄迷:凄凉迷乱。红泪,形容女子的眼泪。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无计:无法。“欢期”:佳期,指二人重会相守之期。
参考资料:
1、 纳兰容若;聂小晴 .纯美阅读 纳兰词.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02:019-0202、 赵明华.纳兰词典评.哈尔滨: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12:013-0143、 (清)纳兰性德著;山有扶疏编.一生最爱纳兰词 辛苦最怜天上月:天津教育出版社,2012.08:第40页《采桑子》率直平白,把词人的一片深情以及被迫分离永难相见的痛苦与思念表达得淋漓尽致。
该词上片描写自己与表妹之间只是一种错,抒发了自己凄迷的心情。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有一种美,就在于语言的歧义,“心绪凄迷”是本篇抒情的重心。这里的“心绪凄迷”,正是由上面的“错”而引发出来,但而今才明白的“当时错”,究竟是当初不应相识,还是当初不该从相识而走得更近,或是当时应该牢牢把握住机会、不放你离去,作者所谓的“错”是什么词中并未交待清楚,也不需要交待清楚,这个空间是留给读者自己想像的,读者不应该侵占、剥夺,也不能够侵占、剥夺。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设想那个女子正在偷偷垂泪,这里似乎是一个错位的修辞,要说“百事非”,应该搭配“满眼秋风”才是,但春风满眼,春愁宛转,由生之美丽而感受死之凄凉,在繁花似锦的喜景里独会百事皆非的悲怀,尤为痛楚。此刻的春风和多年前的春风并没什么两样,而此刻的心情却早已步入秋天。
下片开始写无可奈何的心境,表达了词人内心的无奈之情。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欢期”是相见、欢聚的意思,而“强说”一词让这份期待中的欢期变得难以预见,明明知道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但还是强自编织着谎言,约定将来的会面。那一别真成永诀,此时此刻,欲哭无泪,欲诉无言。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风动梨花、淡烟软月中,翩翩归来的,是佳人的一点幽香,化作梨花落入手心。情语写到尽处,以景语来作结:以景语的“客观风月”来昭示情语的“主观风月”,这既是词人的修辞,也是情人的无奈。正是那无限愁怀说不得,却道天凉好个秋。
全词以懊恼之意写分离之苦,语少而意足,辞新而情悲,有跌宕摇曳之姿。
参考资料:
1、 纳兰容若;聂小晴 .纯美阅读 纳兰词.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02:019-0202、 赵明华.纳兰词典评.哈尔滨: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0.12:013-0143、 纳兰性德,田萍.《纳兰词全集鉴赏》 .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3.0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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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马伶是金陵戏班子里的演员。金陵是明朝的留都,文武百官也都在这里,此时又处在太平盛世,人们容易寻欢作乐。那些男男女女探访桃叶渡,游览雨花台,脚踩脚多得数不清。戏班因技艺高超而出名的,岂止有几十个,而其中最著名的有两个:一个叫兴化部,一个叫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一天,新安的商人会合这两个戏班子,办了一个大堂会,广泛邀请了金陵城里的贵客文人和那些艳丽的妇人、娴静文雅的才女,这些人全都会集在一起。兴化部被安排在场子的东面,华林部安排在场子的西面。两边的场中都演出《鸣凤记》,这场戏演出的就是人们称为椒山先生的故事。等演到一半时,双方的演唱都符合节拍,讲究音律,曲调的高低快慢,变化很多,都称得上很好。当演到两位相国争论是否收复河套的情景,西面戏台扮宰相严嵩的演员,是李伶,东面戏台则是马伶。坐着的客人就看着西面的戏台赞叹,有的人还大声呼喊叫人拿酒来,有的人移动座位更加靠近西面的戏台,头不再转向东面。演出继续进行不多久,东面的戏台已不能再演下去了。询问其中的缘故,原来马伶因自己的演技比不上李伶而感到耻辱,已经卸妆逃走了。马伶是金陵城里善于演唱的演员。他走了以后,兴化部又不肯立即替换他,竟然就停止演出,从此在金陵只有华林部独自著名。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走后将近三年又回来了,告知他昔日演戏的所有伙伴,并向那新安商人请求说:“希望今天能为我开一次宴会,再招来上次那些宾客,我愿意与华林部一起再演一次《鸣凤记》,敬献一日的欢乐。”演出开始后不久,又演到争论是否收复河套,马伶再次扮相国严嵩登场演出。李伶忽然失声惊叫,匍匐上前,对着马伶自称弟子。在这一天,兴化部的名声于是大大地超过了华林部。当天晚上,华林部的人来拜访马伶,说:“您虽是当今十分优秀的演员,可本来是不可能超过李伶的。李伶扮演严相国已好到了极点,您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而超过李伶了呢?”马伶说:“的确是这样,现在天下的演员不可能超过李伶,而李伶当时又不肯把演技传授给我。我听说当今的相国昆山顾秉谦,是严相国一类的人。我跑到京城,请求在他门下做了三年差役。每天在朝房里侍奉他,观察他的行为举止,细听他的讲话,时间长了就掌握了他的特点,这就是我求师的方法。”华林部的人一起向马伶罗列而拜,然后离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马伶,名锦,字云将,他的祖先是西域人,当时还称他为马回回。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侯方域说:真是不寻常啊,马伶自己这种求师的经历。他认为李伶的演出已是绝技,无处能学到超过他的技艺,竟然跑去侍奉顾秉谦,见到顾秉谦就犹如见到了严嵩一样,让严嵩本人来教演严嵩的人,怎么能不精妙呢?唉!马伶以自己的技艺不如人家为耻,就远走几千里,做了三年差役。倘若三年还不能学到要学的东西,就仍然不回来。他的意志如此坚定,技艺的精湛又何须再问呢?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jì)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马伶:姓马的演员。伶:古时称演戏、歌舞、作乐的人金陵:南京市旧名。梨园部:戏班。《新唐书·礼乐志》记载,唐玄宗“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号梨园弟子”。后世因称戏剧团体为梨园。部,行业的组织。明之留都:明代开国时建都金陵,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金陵为留都,改名南京,也设置一套朝廷机构。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这里仍用本来的含义。盛时:国家兴隆的时期。问:探访。桃叶渡:南京名胜之一,是秦淮河的古渡口,相传东晋王献之送其妾桃叶在此渡江,因而得名。雨花台:在南京中华门外,三国时称石子岗,又称聚宝山。相传梁武帝时,元光法师在此讲经,落花如雨,故名趾相错:脚印相交错,形容游人之多。以技鸣:因技艺高而出名。无虑:大概。辈:同一等级、同一类别的人。引申为“群”、“队”。这里指“部”。
一日,新安贾(gǔ)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sì),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dài)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zhé)以易之,乃竟辍(chuò)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新安:今安徽歙(shè)县。贾:商人。征:召集。妖姬:艳丽女人。静女:指少女。毕集:都来了。肆:店铺,这里指戏场。《鸣凤》:指明代传奇《鸣凤记》,传为王世贞门人所作,演夏言、杨继盛诸人与权相严嵩斗争故事。椒山先生: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容城(今属河北省)人,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因弹劾严嵩被害。迨:等到。半奏:演到中间。引商刻羽:演奏音乐。商、羽,古五音名。抗坠疾徐:声音高低快慢。两相国论河套:指《鸣凤记》第六出《两相争朝》,情节是宰相夏言和严嵩争论收复河套事。河套,地名,黄河流经今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形曲如套子,中间一带称作河套。在明代,河套为鞑靼(dádá达达)族所聚居,经常内扰,杨继盛、夏言诸人主张收复,严嵩反对,所以发生廷争。严嵩为当时专揽朝政的权臣,官至太子少师,结党营私,后被劾罢免。西顾:往西看,指为华林部李伶的演出所吸引。叹:赞叹,赞赏。命酒:叫人拿酒来。首不复东:头不再往东看,意为不愿看兴化部马伶演出。未几:没有多久。更进:继续往下演出。易衣:这里指卸装。既去:已离开。既,表示行动完成。辄以易之:随便换人。辄,犹“即”。辍:停止。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pú)匐(fú)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chóu)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且三年:将近三年。故侣:旧日伴侣,指同班艺人。幸:冀也,希望。更奏:再次献演。奉:敬献。已而:不久。失声:控制不住,不觉出声。匐匍:伏在地上。凌出:高出,凌驾于对方之上。华林部:指华林部伶人。过:拜访。子:你,对对方的尊称。易:轻视。引申为胜过。为:此是扮演的意思。至矣:像极、妙极。安从授之:从哪里学到。掩其上:盖过他。掩,盖过。固然:确实。即:通“则”。昆山:县名,在江苏省。顾秉谦:明熹宗天启年间(—)为首辅,是阉党中人。俦:同类人。走:跑到。门卒:门下的差役。朝房:百官上朝前休息的地方。聆:听。罗拜:数人环列行礼。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西域:古代地理名称,指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中亚一部分地方。回回:旧时对于回族及伊斯兰教徒的称呼。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无所干求:没有办法得到。走事昆山:到顾秉谦处去做仆从。事,侍奉。昆山,古人习惯以籍贯指代人,这里即指顾秉谦。下句“分宜”,即指严嵩,严嵩为分宜(今江西分宜县)人。见昆山句:见到顾秉谦就好像见到了严嵩。以分宜教分宜:意即以生活中的严嵩为榜样来学演严嵩。工:精。“耻其”句:耻于自己的演技不如人家。不若,不如。尔:同“耳”,表决然语气。无论:岂止。
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
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所谓椒山先生者。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曰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竟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马伶,名锦,字云将,其先西域人,当时犹称马回回云。
侯方域曰: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呜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1639年(崇祯十二年),侯方域游历南方,后来居留南京,参加复社,与魏党余孽阮大钺进行过斗争。这篇人物小传,是他寓居南京时写就。
这篇文章讲述了马伶努力提升自己的表演能力的故事。作者通过张扬马伶其人其事,并将矛头指向顾秉谦,旁敲侧击,来讥讽阮大钺。
这篇人物传记把笔墨集中在结果截然相反的两场演出对垒上。第一次马伶对垒中失败,负气出走,到实际生活中去学习,三年后技艺大进,在第二次竞赛中获得成功。作者通过记叙马伶这一件事,显示了马伶好胜、自强的性格特征。
文中讲述了马伶为提高自己的表演艺术,不断刻苦学习、努力探索的故事。马伶作为一位有名的演员,在经历一次演出失败之后,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励志奋发,远走几千里,不惜为人奴仆去深入生活,观察人物的言行举止、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终于塑造出了深受观众赞赏的舞台形象。这个故事表明,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反映,艺术家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深入生活,不断地进行学习和探索,闭门造车是不能取得高度成就的。文章选材集中,简繁得当,先叙两次会演,马伶始败终胜,后借马伶答同叙其缘由,颇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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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宫殿高无极,东西龙虎更番值。天上事偏多,仙人鬓亦皤。
玉皇大帝的宫殿高耸无边,威龙猛虎轮流坐镇东西边。天上事物繁杂,连逍遥自在的仙人都愁白了头发。
麻姑空一笑,偶自舒长爪。掐破碧桃花,花光照万家。
麻姑粲然一笑,轻舒长爪,掐破碧桃花,让美艳的花光照遍千家万户。
玉皇宫殿高无极,东西龙虎更番(fān)值。天上事偏多,仙人鬓亦皤(pó)。
玉皇宫殿:暗指当时朝廷。无极:无穷尽,无边际。皤:白色。
麻姑空一笑,偶自舒长爪。掐破碧桃花,花光照万家。
麻姑:又称寿仙娘娘、虚寂冲应真人,中国民间信仰的女神,自谓“已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她的手指纤细似鸟爪,有人想让她来搔背痒,结果吃了苦头。
古代诗歌中,向有“游仙”一体,常借描述神仙境界,以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亦有借以表现男妇爱情或政治生活的。远自晋 郭璞的《游仙诗》,近到龚自珍的《小游仙词》,都是此体的代表作品。南朝梁钟嵘《诗品》评郭璞云:“《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后人也都以为其确系“有托而言”。至于龚的《小游仙词》,论者更以为是“既谈掌故(即有关清朝军机处的遗闻轶事),也抒感慨(即龚氏几次考军机章京均告落选的愤懑之情)”(参见近人刘逸生《龚自珍诗选》)。洪亮吉这首词,虽然未标“游仙”之题,但从内容看,也属此体,而且也是借天宫生活,仙人举止来表达某种政治寄托。
这首词收在《更生斋诗余·冰天雪窖词》中。词集自序云:“岁戊午(清嘉庆三年,1782)自京邸乞假回,东箱无事,辄填至数十阙。及自塞外回里,亦时时作之。遂满一卷,名曰《冰天雪窖》”,从其后言之也。从集中的编次看,此词排在“时欲乞假南回”的几首词之间,可以推断,它作于洪氏写出“力陈内外弊政”的奏疏前不久。当时,词人五十三岁,已任翰林院编修,又出任贵州学政,期满返京,充咸安宫总裁,在上书房行走。此时他似乎颇为春风得意,但又屡有归志。据恽敬《前翰林院编修洪君遗事述》:“君初第时,大臣掌翰林院者网罗人才以倾动声誉。君知其无成,欲早自异,遂于御试《征邪教疏》内力陈中外弊政,发其所忌。”这也许只是个表面现象,而关键在于洪亮吉是个有见识、有抱负、有责任感、正义感的知识分子,他目击当时官僚制度的腐败、经济的危机以及苗民、白莲教民的起义,不肯默尔而息,当“立仗马”,所以早就酝酿着要冒风险出来说话,宁可丢官回老家。应考作疏,不过是适逢其全罢了。因其疏中慷慨陈辞,无所忌讳,被“抑置三等”。这就是此词的创作背景,或者说是“本事”。
现在我们具体来谈词的正文。“玉皇宫殿”分明是指当时朝廷;“无极”者,“天高皇帝远”也。“东龙西虎”,狰狞可怕。这是皇帝左右的权贵、亲信;“更番值”,无疑是把持朝政、轮流坐镇了。“天上事偏多”二句点出了朝中矛盾重重,危机四伏,连逍遥自在的“仙人”也要愁白了头发。“仙人”指谁?可以是泛指朝中的有识之士,也不妨看作词人的自喻。他供职翰林院,属于“词臣”和“闲官”,仿佛是天上的“散仙”。他虽无言事之责,决策之权,但由于忧国伤时,不禁愁思满怀,大有“区区之心,不能自已”(见洪我以后所作的《极言时政启》)之慨。上片全写天上情事,颇有点戏剧性和幽默感。
下片由前面泛说的“仙人”具体到了“麻姑”。她是有名的仙女,曾多次看到沧海桑田的变化,她的手指纤细似鸟爪,有人想让她来搔背痒,结果吃了苦头。这里说她粲然一笑,轻舒长爪,掐破碧桃花,让美艳的花光照遍千家万户。假如我们对上片的理解可以成立的话,那么这里应是表明作者不能再保持沉默,无所作为了。他将傲然一笑,无所顾忌地去揭一揭时弊,捅一捅“马蜂窝”。事情未必有成,所以用个“空”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用个“偶”字。但不管怎样,总能引起点轰动,冲破“万马齐喑”的沉闷空气。所以结拍以乐观自豪的调子唱出“掐破碧桃花,花光照万家”。下片集中写麻姑,设想甚奇,可称“神来之笔”。
由于此词采用的是游仙诗的形式,因此词中的情事都比较朦胧,在理解上不宜过分落实。但结合其创作背景看,说词中有作者自己在,有一定“本事”在,该不是牵强附会。从艺术角度说,它形象生动,构想神奇,充满浪漫主义的情调,堪称古代游仙诗词中的佳作。
参考资料:
1、 喜马拉雅.菩萨蛮·玉皇宫殿高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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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在秋风中执手送顾贞观南归,恋恋不舍,想到一年来与好友多次分别,不由得泪流满面。这一年来我们经常分离。遥想你在家乡独坐灯前,听着窗外淅沥的秋雨,无人可以相伴;转念一想,你我曾经同在雪后看山,也可稍解别后独处的寂寞孤独。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凭借“我”的殷勤话语,你要努力加餐饭,别让身体瘦损。咱们约定,等到明年桂花开放的时候你要再回来。你的画像在沉香的缕缕轻烟中清晰可见,但是你内心的悲伤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描画出来的。
参考资料:
1、 张秉戌编著,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01月第1版,第229页 2、 (清)纳兰性德著,纳兰性德集,三晋出版社,2008.10,第129页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年来句:纳兰为侍卫之臣,扈驾出巡是经常的事,仅清康熙十九年至二十年(1680—1681年),纳兰即先后随从皇帝巡幸巩华城、遵化、雄县等地,故云与好友“多在别离间”。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lǚ),一片伤心欲画难。
凭:凭借。约重还:约定重阳节的时候回来。沉香:中药名。为瑞香科植物白木香含有树脂的木材。
参考资料:
1、 张秉戌编著,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年01月第1版,第229页 2、 (清)纳兰性德著,纳兰性德集,三晋出版社,2008.10,第129页“握手西风泪不干”,劈头便是一派依依惜别景象,奠定了全词的感情基调。握手、西风、泪不干,每个词都带着萧瑟的意境,组合在一起便营造出了极强的感染力。这里的“握手”不是西方的礼节,而是离别时真情流露的动作,同义的词是“执手”。
如果说“握手西风泪不干”通过描写送别的画面,奠定了这首词的基调,那么“年来多在别离间”一句就是通过纳兰容若的怨恨,来进一步加深了这种哀伤。每个人都会经历离别,偶尔的分别尚可接受,但是“年来多在别离间”,知心之人难以聚首。
“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这两句描绘出了两幅迥然不同的画面——离别后,在风雨之夜不能成眠,独坐灯前,且听一窗冷雨;忆曾经,两人雪后初晴兴致盎然,携手同游,共赏一山银装。“遥知”已是人海茫茫,“转亿”便成往事随风;“独听”听尽凄凉寂寞,“同看”看遍良辰好景。昔日的相聚合乐.与今后一个人郁郁寡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愈欢乐,也就愈痛苦。
纳兰容若想象分别之后友人“独听灯前雨”,似乎是在写他的孤独,其实这是容若的孤独。这是诗词中的一种写法,能够确定远方的友人深深地思念自己,这需要勇气和自信。因为彼此相知,所以知道在想着他的时候,他也一定在想我,所以才敢说的这样毫不犹豫。
恨离别,无限伤感之中,仍然念念不忘关心友人,反复叮嘱着:“多吃些饭。”“凭寄语,劝加餐”,这句化自王次回“欲寄语,加餐饭。难嘱咐,鱼和雁”。“劝加餐”真的是个很熟悉的情景。想来知己送别,一定会有很多话嘱咐,而纳兰容若偏偏选了“多吃饭”这句最朴素的话,未经雕琢,却质朴感人。读来平淡之中感受到浓浓的温暖。
“桂花时节约重还”,这是容若与顾贞观相约,在桂花开放的时节.知己再重聚京华.互诉衷肠。约定,似乎是送别时一个不变的情节。因为不舍,也为了给彼此一个慰藉。而约在“桂花时节”,首先想到的便是中秋节,这个月圆人圆的日子,于是便又多了一层期盼。在桂花飘香的时候,希望能与你团圆,共品桂花酒、赏月吟诗。
最后两句“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与“送梁汾南还,为题小影”的题目切合,也是全词最动人的两句,尤其是“一片伤心欲画难”一句,算得上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刚刚画好的小像笼罩在袅袅升起的淡淡香烟之中.纳兰容若细细观察许久,却还是不满意,妙手丹青仍然画不出我的离伤与思念。
该词上片想到一年来聚少离多,更增添了此次送别的悲伤。三、四两句遥想别后情景,希望彼此能以相聚时的欢乐战胜别后的孤独寂寞,有情有景,情景相生。过片殷勤叮咛,相约重还的时间。结句写自己独对好友小像以慰相思,从中却看到满面风霜,感受到“一片伤心”,表达了对好友坎坷遭遇的无限同情和深切理解。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纳兰性德集,三晋出版社,2008.10,第129页 2、 苏缨著,纳兰诗词,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05,第165-1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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