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与王右丞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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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逢君出荷蓑,青松白屋更无他。陶令五男曾不有,
蒋生三径枉相过。芙蓉曲沼春流满,薜荔成帷晚霭多。
闻说桃源好迷客,不如高卧眄庭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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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迪

裴迪

裴迪(716-?),唐代诗人,河东(今山西)人。官蜀州刺史及尚书省郎。其一生以诗文见称,是盛唐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之一。与大诗人王维、杜甫关系密切。早年与“诗佛”王维过从甚密,晚年居辋川、终南山,两人来往更为频繁,故其诗多是与王维的唱和应酬之作。“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谖。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这首号称“诗中有画”的诗篇就是闲居辋川时裴迪答赠王维的。受王维的影响,裴迪的诗大多为五绝,描写的也常是幽寂的景色,大抵和王维山水诗相近。 31篇诗文

猜你喜欢

山鹧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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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竹岭头秋月辉,苦竹南枝鹧鸪飞。
嫁得燕山胡雁婿,欲衔我向雁门归。
山鸡翟雉来相劝,南禽多被北禽欺。
紫塞严霜如剑戟,苍梧欲巢难背违。
我今誓死不能去,哀鸣惊叫泪沾衣。

苦竹岭头秋月辉,苦竹南枝鹧鸪飞。
苦竹岭头秋月皎洁,满地青辉,苦竹朝南枝头摇曳,鹧鸪飞翔。

嫁得燕山南雁婿,欲衔我向雁门归。
一只小鹧鸪嫁给了北京的大雁,那大雁正准备衔着鹧鸪飞向雁门关的老家。

山鸡翟雉来相劝,南禽多被北禽欺。
山鸡野雉都来劝说小鹧鸪:千万别去啊,北方的鸟们总是欺负南方去的小鸟。

紫塞严霜如剑戟,苍梧欲巢难背违。
燕山附近的紫塞严霜满地,像刀枪一样刺人,那里纵使有梧桐树也难以栖息啊!

我今誓死不能去,哀鸣惊叫泪沾衣。
我听你们的劝告,我决心死也不跟大雁去了,说完嚎啕大哭,泪流满衣裳。

参考资料:

1、 安旗著.李白诗秘要:三秦出版社,2001年06月第1版:2192、 陈新璋.唐宋咏物诗赏鉴: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07月第1版:205

苦竹岭头秋月辉,苦竹南枝鹧(zhè)(gū)飞。
苦竹岭:在秋浦县南二十里,今属安徽贵池县,有李白读书堂遗址。鹧鸪:鸟名,形似野鸡而小,南方皆有,以越地最多,故又称越鸟。太白以之自喻。

嫁得燕山南雁婿(xù),欲衔我向雁门归。
“燕山”是山名,在幽州,在今河北省蓟县东南。“南雁”是指中国域外之雁。“南”在古书中是指边疆地区汉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雁门”也是山名,在今山西省代县,古代传说雁门是雁的产地,又说雁子北飞至此而止。因为是鸟儿相接,所以用“衔”字,十分恰当。南雁婿,暗指何昌浩。

山鸡翟雉(zhì)来相劝,南禽多被北禽欺。
山鸡:首有彩毛;翟雉,后有长尾。二句亦用拟人化手法,以喻友人等之关心。

紫塞严霜如剑戟(jǐ),苍梧欲巢难背违。
紫塞:代指北方。即雁门。秦汉筑长城,因当地草皆紫色,又地处边关,所以叫紫塞。苍梧,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湖南省蓝山县西。此代指南方。

我今誓死不能去,哀鸣惊叫泪沾衣。

参考资料:

1、 安旗著.李白诗秘要:三秦出版社,2001年06月第1版:2192、 陈新璋.唐宋咏物诗赏鉴: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07月第1版:205
苦竹岭头秋月辉,苦竹南枝鹧鸪飞。
嫁得燕山胡雁婿,欲衔我向雁门归。
山鸡翟雉来相劝,南禽多被北禽欺。
紫塞严霜如剑戟,苍梧欲巢难背违。
我今誓死不能去,哀鸣惊叫泪沾衣。

  诗的开头描写山鹧鸪的生活环境和不安的情状:“苦竹岭头秋月辉,苦竹南枝鹧鸪飞。”苦竹岭是山名,在今安徽省铜陵市西南。“秋月辉”,点明这是秋月高挂的夜晚;“鹧鸪飞”,写鹧鸪在月的辉照之下惊飞;“南枝”,点明惊飞的范围。夜鸟不能远飞;只能在枝头近处雀跃小飞。这正如辛弃疾在《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所写的“明月别枝惊鹊”的情景。

  接着写鹧鸪的夜不安眠,惊飞不定,除了因为秋月高照之外,还因为她即将经历一场生活的变迁:“嫁得燕山胡雁婿,欲衔我向雁门归。”原来她被许嫁给燕山胡雁,燕山胡雁正以夫婿的身份来接她迁到雁门那里去。

  底下写众鸟前来相劝、挽留:“山鸡翟雉来相劝,南禽多被北禽欺。”“翟雉”,长尾的山鸡。鹧鸪的好友或“左邻右舍”,山鸡、翟雉等纷纷来劝她不要走。说在南方生活的禽鸟到了北方,多被北方的禽鸟欺侮。这显然是众鸟们生活经验的总结,但这里并未展开,大概因为鹧鸪也是知道的,不必饶舌。

  “紫塞严霜如剑戟,苍梧欲巢难背违。我今誓死不能去,哀鸣惊叫泪沾衣。”最后四句写鹧鸪的决心和悲哀处境。

  鹧鸪说:雁门地方风霜严酷有如剑戟刺人,我决不到那样的地方去,我已决心在南方九嶷山上筑巢生活,再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愿了。胡雁一定要我跟着它去,而我誓死不去,这该怎样了结啊!想起来不禁哀鸣惊叫,泪水沾衣。这四句写鹧鸪的心理活动,先是婉转:它不像山鸡翟雉那样直统统地说“南禽多被北禽欺”,而归怨于雁门的严霜如戟;次是坚定,誓死不违背巢居苍梧的心愿;后是悲哀:可以想到胡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自己的处境能否安然无恙,实在担心,所以不免哀鸣落泪。这样写,曲折深入,合情合理。

  全诗写的其实是山鹧鸪巢居南方、不愿北去的习性,但诗人用故事敷陈开去,在禽鸟生活中加进了婚嫁、逼迁、劝留、相欺、哀叫、落泪以及其他心理活动,仿佛人间生活的缩影,饶有风味。

参考资料:

1、 陈新璋.唐宋咏物诗赏鉴:广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07月第1版: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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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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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当时红楼离别之夜,令人惆怅不已,香灯隐约地映照着半卷的流苏帐。残月将落,天刚破晓时,“我”就要出门远行,美人含着泪珠为“我”送行,真是“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的样子。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临别时为我弹奏一曲如泣如诉的乐章,那琵琶杆拨上装饰着用金制成的翠羽,雍容华贵;那琵琶弦上弹奏着娇软的莺语,婉转动人。那凄恻的音乐分明是在劝“我”早些儿回家,碧纱窗下有如花美眷在等着他。

参考资料:

1、 赵崇祚.花间集.武汉:武汉出版社,1995:32-342、 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2-883、 王步高.唐宋诗词鉴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16-217

红楼别夜堪(kān)(chóu)(chàng),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红楼:红色的楼,泛指华美的楼房。此指官贵人家女子的闺一说犹青楼,妓女所居。堪惆怅:堪,“那堪”的省文。此指因失意或失望而伤感、懊恼。香灯:即长明灯。通常用琉璃釭盛香油燃点。流苏帐:用彩色羽毛或丝线等制成的穗状垂饰物。常饰干车马、帐帐等物上。此指饰有流苏的帷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此句是当黎明之时将要出门离去女子留着眼泪与之辞别。

(pí)(pá)金翠羽,弦(xián)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琵琶:初创批把。金翠羽:指琵琶上用黄金和翠玉制成的饰物。绿窗:绿色纱窗。指贫女的闺室。与红楼相对,红楼为富家女子闺室。据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记载。

参考资料:

1、 赵崇祚.花间集.武汉:武汉出版社,1995:32-342、 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2-883、 王步高.唐宋诗词鉴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16-217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韦庄生在唐帝国由衰弱到灭亡、五代十国分裂混乱的时代。他一生饱经乱离漂泊之苦。黄巢攻破长安,他逃往南方,到处流浪。直到59岁,才结束了这漂泊流离的生活。

  这首《菩萨蛮》词,就是写作者浪迹江南一带时思乡怀念妻子的惆怅心情。

  词的上片,写离别之夜,爱人和泪送行的动人情景。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这两句写分别时的情景。回忆在朱门红楼那天告别之夜,灯光映照着半卷的挂有流苏的帐子的情景,真叫人难过极了。“流苏”,是用五彩毛羽或丝绸作成的须带或垂饰,称流苏。“半卷流苏帐”,指人还未入睡。

  “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次二句写情深似海,难舍难分,一直到残月将落时,爱人带着泪水,才送我离开家门,分手告别的。

  词的下片,写客地思归,由听到琵琶乐声想到所爱之人正倚窗远望,等候自己归去。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这两句写作者在他乡听歌女弹琵琶,弦上弹出黄莺般的音乐声。“金翠羽”本指美人的金钗,这里用以代指歌女,“黄莺语”指琵琶弹的乐声就象清脆婉转的黄莺啼般的歌声,极写琵琶声调的婉转。

  “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这两句写词人由“黄莺语”联想起爱人临别时叮咛自己早日归家,想到花容月貌的爱人此时正倚窗远望,盼望归去。

  据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词又作: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掩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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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独酌寄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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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父将许由,未闻买山隐。
道存迹自高,何惮去人近。
纷吾下兹岭,地闲喧亦泯。
门横群岫开,水凿众泉引。
屏高而在云,窦深莫能准。
川光昼昏凝,林气夕凄紧。
于焉摘朱果,兼得养玄牝。
坐月观宝书,拂霜弄瑶轸。
倾壶事幽酌,顾影还独尽。
念君风尘游,傲尔令自哂。

巢父将许由,未闻买山隐。
从来没有听说巢父和许由还要买山隐居的。

道存迹自高,何惮去隐近。
心中有道,行迹自然高尚,与居住地有没有隐群有什么相干?

纷吾下兹岭,地闲喧亦泯。
我来到地方偏僻,没有喧哗的岭下居住。

门横群岫开,水凿众泉引。
开门就可以看到群岫纵横,凿山引来甘美的泉水。

屏高而在云,窦深莫能准。
山屏高耸白云飞渡,洞穴深深难以探幽。

川光昼昏凝,林气夕凄紧。
江上水气日夜凝成雾,林中蒸气晚上变得凄紧。

于焉摘朱果,兼得养玄牝。
在此岭可以采摘朱红色的野果,兼得修养天鼻地口玄牝的妙处。

坐月观宝书,拂霜弄瑶轸。
坐在明亮的月光下观看真经宝书,轻拂凝霜犹如玩弄瑶琴。

倾壶事幽酌,顾影还独尽。
慢慢倾壶,细细品酌,自顾幽影,寂寞孤独。

念君风尘游,傲尔令自哂。
李白啊李白,你以前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去游谒?真是可笑啊!没事就这样喝喝酒多好!

(cháo)父将许由,未闻买山隐。
巢父、许由:上古高士。

道存迹自高,何惮去人近。

纷吾下兹岭,地闲喧亦泯(mǐn)
泯:灭,尽。

门横群岫(xiù)开,水凿众泉引。
岫:山。

屏高而在云,窦深莫能准。

川光昼昏凝,林气夕凄紧。

于焉摘朱果,兼得养玄牝。

坐月观宝书,拂霜弄瑶轸(zhěn)
瑶轸:瑶琴。

倾壶事幽酌,顾影还独尽。
慢慢倾壶,细细品酌,自顾幽影,寂寞孤独。

念君风尘游,傲尔令自哂(shěn)
哂: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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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送韦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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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
在丹江外城边上送别行舟,今天一别我知道两地悲愁。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天晚我仍站在江南望江北,乌鸦都已归巢只见水悠悠。

参考资料:

1、 刘丽君.唐诗三百首:哈尔滨出版社,2007.12:2742、 张学文.历代送别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693、 张学文.历代送别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694、 杨夫立,武红.唐诗三百首: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2003年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
丹阳:地名。唐天宝间以京口(今江苏镇江)为丹阳郡,曲阿为丹阳县(今江苏丹阳县)。二者地理位置相近。郭:古代在城外围环城而筑的一道城墙。行舟:表示友人将从水路离去。别:离别。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yōu)悠。
日晚:日暮,此处暗示思念时间之久。江:长江。寒鸦:也叫慈乌,体型较小,背部为黑色。悠悠:长久遥远。

参考资料:

1、 刘丽君.唐诗三百首:哈尔滨出版社,2007.12:2742、 张学文.历代送别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693、 张学文.历代送别诗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694、 杨夫立,武红.唐诗三百首: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2003年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这首诗写的是作者给韦参军送行以及送走后的情景,表现了他们之间的真挚友谊,无限思念的深情。

  诗的前两句是写送行。首句“丹阳郭里”交待了送行地点在丹阳的外城边。“行舟”表明友人将从水路离去。此时,千种离情,万般愁绪,一齐涌上诗人心头。“一别心知两地秋”,“秋”字,表面上写时令,实际上却是表达人的情绪。萧瑟的秋景增添了离情别绪。作者还巧妙地运用拆字法,以“心”上有“秋”说明“愁”。所以“两地秋”是双关语。

  诗的后两句写送走之后对韦参军的深切思念。“日晚江南望江北”这一句转接自然,不露痕迹地把前句抽象的离愁具体形象地表现出来。“江南”、“江北”,对比照应,突出了江水的阻隔。丹阳在江之南,“江南”──“江北”,既是友人行舟的路线,也是作者目送方向。“望”字传出思念之神态,忧思绵绵,“日晚”暗示思念时间之久,见出友情之深。由“望”自然而然地带出末一句“寒鸦飞尽水悠悠”。这一句写望中所见。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表达作者的悠悠情思。由于思念,站在江边长时间的遥望着,秋日黄昏,江面上寒鸦点点,给人增添愁思。可是,就连这使人感伤的寒鸦此时此刻也“飞尽”了,只剩下悠悠江水流向远方。这一切给人以孤独、寂静、空虚的感触。“水悠悠”包含着无限思念的深情。

  这首小诗妙语连珠,情景交融,真切自然,既能把诚朴真挚的感情渗透在景物的描写中,又能在抒情中展现画图,做到辞有尽而意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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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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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于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于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于,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于,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于,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于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有人问我:谏议大夫阳城,可以算做有道德的士人吗?他学识渊博,广见多闻,又不希望人们知道他的名声。他履行古人的道德准则,住在晋地的边境。晋地边境的人受到他的道德熏陶而修行善良的有几千人之众。大臣听说后就推荐他,皇帝任用他为谏议大夫。人们都认为这是很荣耀的,而阳先生却没有欣喜的表情。他担任这个职务已经五年了,看他的品德好像与隐居在野时一样,他哪里会因富贵而改变自己的心志呢?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我回答说:这就是《易经》里所说的,长期保持着一种德操而不能因事制宜,这对士大夫来说是有危害的。哪里算得上有道德的人呢?《易经·蛊卦》的“上九”中说:“不愿侍奉王侯,只求自己的节操高尚。”《易经·蹇卦》的“六二”爻辞中又这么说:“做臣子的不避艰难去直言进谏尽忠于君主,是由于他不顾自身的缘故。”那不就是因为所处的时间场合不一样,所实践的准则也不同吗?就像《蛊卦》的“上九”爻说的那样,处于没被任用的地位,却去表示奋不顾身的节操;再如《蹇卦》的“六二”爻说的,处在君王之臣的职位,却把不侍奉王侯的节操当作高尚,那么冒求仕进的祸患便会产生,玩忽职守的指责也会兴起。此种志向不当效法,而且最后将不可避免地获得罪过啊。现在阳先生担任职位的时间,不能算是不长久了;了解国家的政治措施的正确与失误,不能算是不熟悉了;皇帝对待他,不能说不重视。然而他未曾说过一句关系到国家政治的话。看待朝政的得失,就好像越国人看秦国人的胖瘦一样毫不在意,他心中没有喜悦和忧愁的波动。问他担任什么官职,就说是谏议大夫啊;问他有多少俸禄,就说是下大夫的品级啊;问他朝政情况,就回答说我不知道。有道德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吗?况且我听说:有官位职守的人,不能称职就该离去;有进言任务的人,不能提出有益的意见就辞去。现在阳先生认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批评没有呢?能够提出批评而不提,和不能提出自己的建议批评而不离去,这两种态度没有一种是对的啊。阳先生是为了俸禄而做官的吗?古人说过:“做官不是因为家贫,但有时是因为贫困的。”指的是那些为俸禄而做官的人。应该辞去高位而担任低下的职务,放弃富贵而安于贫贱生活,当个守门、巡夜之类的差使就可以了。孔子曾经做过管理粮仓的小吏,又曾做过管理畜牧的贱职,也不敢旷废他的职守,总是说“一定做到会计准确无误才算完成任务”,总是说“牛羊顺利成长才行”。像阳先生的品级俸禄,不算低下和微薄,那是明明白白的了,可是他的行事却是这个样子,难道可以吗?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有人说:不,不是这样的。阳先生是憎恶诽谤皇上的人,厌恶那些作为臣下却通过公开揭发他的君主的过失而出名的人。所以,他虽然向皇帝提了意见和建议,却不让别人知道。《尚书》中说:“你有好的计策和谋略,就去告诉你的君主,你到外面就和大家说:这个计策智谋是我们君主出的。”阳先生的用意也是像这样的。韩愈回答说:假如阳先生的用心是这样的,那他可谓更糊涂了。进去为君主献策,出来又不使别人知道,这是大臣宰相的做法,不是阳先生所应该做的啊。那阳先生,本来以平民身份,隐居在草野之间,皇上赏识他的品行道义,提拔他担任这个职位,官为谏议大夫,他实在应该做出成绩来,奉行自己的职守,使全国各地和子孙后代知道朝廷有直言不讳、刚正不屈的臣子,君主有不滥赏和从谏如流的美名。这就可能使山野间的隐士听到了而对此产生羡慕之心,束好腰带,挽起发髻,愿意进身到宫门之下陈述他们的言论,使我们的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圣君,使他们伟大的名声流传千古。像《尚书》所说的,那是大臣宰相的事,不是阳先生所应该做的啊。况且阳先生的想法,将会使君主厌恶听到自己的过失吧?这就是在这方面启发君主啊。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有人说:阳先生不求出名而别人都知道他,不求任用而君主任用了他。他不得已才出来做官,保持着一贯的操行准则而不改变,为什么您对他责备得如此苛刻呢?韩愈说:自古以来的圣人贤士,都不是由于追求名望而被任用的,他们怜悯自己所处的时代动荡,民生不安定,有了道德和学问之后,不敢独善其身,一定要经世致用,普济天下。勤恳努力,终身不懈,到死才罢休。所以大禹在治理洪水的过程中,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也不进去看一下,孔子周游列国时,连坐席也来不及坐暖就又出门了,而墨翟从不安居一地,所住之处灶上烟囱不及熏黑,就离家了。那两位圣人和一位贤人,难道不懂得自己过安逸生活的快乐吗?实在是敬畏上天的旨意,而且怜悯人民的穷困啊。上天将圣贤的德才和能力授予这些人,哪里只是让他们自己有余就算了,实在是想通过他们来补充别人的不足。耳目对人来说,耳管听,眼管看,听清是非,看明安危,然后身体才能安全。圣人贤人,是世人的耳目;世人,是圣贤的身体。再说阳先生要不是贤人,那就应该被贤人所遣使来侍奉他的君主;如果确实是贤人,本当敬畏上天的意旨,而怜悯百姓的穷困。怎么能够只顾自己的闲适安逸呢?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有人说:我听说君子不想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并且憎恶那种把攻击别人当做正直的人。像您的议论,直率是够直率的了,未免有点损害道德并且浪费口舌了吧?喜欢直言不讳地揭发别人的过失,这就是国武子在齐国被杀害的原因啊,您大概也听说过吧?韩愈说:君子有官位,就应有以身殉职的思想准备。未得到官位,就考虑修饰文辞来阐明他掌握的道理。我是要阐明道理,并不是自以为正直而强迫人家接受自己不要的东西。况且国武子是因为未遇到善良的人,又喜欢在乱国直言不讳,所以被杀。《国语》上说:“只有善人才能够无保留地接受批评。”这就是说他听到别人规劝后能改正自己的过失。您告诉我说:“阳先生可以算是有道德的人。”阳先生虽然现在未能达到,难道他将来也不能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吗?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谏议大夫:官名,执掌议论政事,对皇帝进行规劝。阳城(736—805):原隐居中条山(今山西南部),788年(贞元四年),唐德宗召为谏议大夫。《旧唐书·阳城传》载,阳城就任谏议大夫之后,其他谏官纷纷论事,细碎的问题都上达到皇帝那里。阳城则与二弟及客人日夜痛饮,人们猜不着他的意图。及贞元十一年。德宗听信谗言,要处分贤相陆贽,任命奸佞裴贤龄为相,阳城拼死极谏,使事态有所改变,他则受到贬谪。晋:周时古国名,辖境在今山西大部,河北西南部,河南北部及陕西一角。鄙:边境。熏:熏陶,影响。大臣:指李泌。《顺宗实录》载,德宗贞元三年六月,李泌为相,次年举阳城为谏议大夫。阳子:即阳城。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王臣蹇蹇(jiǎn),匪躬之故:做臣子的不避艰难,辅助国君,是由于他能不顾自身的缘故。蹇蹇,尽忠的样子。匪,通“非”。躬:自身。蹈:践,此处为履行、实行之意。旷:空缺。越、秦:周时两个诸侯国,相隔很远,越在东方,今浙江一带。秦在西北,今陕西一带。下大夫:周时的职级名,列国的国卿。唐制,谏议大夫称为正五品,年俸二百石,秩品相当于古代的下大夫。“有官守者”四句:出自《孟子·公孙丑下》。禄仕:为了俸禄而出仕。“仕不为贫”二句:见《孟子·万章下》。意为仕宦的本来目的不是为了救贫,但有时为了解脱贫困而去仕宦,也是允许的。“宜乎辞”二句:古人认为为了解决生活而出仕,即以官为业,不应居高位,取厚禄。抱关:守关门。击柝(tuò):打更。委吏:古代掌管粮食的小官。乘田:古官名。春秋时鲁国主管畜牧的小官。会计:管理财、物及出纳事。章章:显明的样子。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者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争臣论》针对德宗时谏议大夫阳城,不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身为谏官却不问政事得失的不良表现,用问答的形式,对阳城的为人和行事进行直截了当的批评,指出为官者应当认真对待自己的官职,忠于职守,不能敷衍塞责,得过且过。由于文章有的放矢,确实也使阳城改变了自己的作风,此乃后话。《争臣论》又作《诤臣论》。

  《争臣论》在写法上采取问答的形式。首先由对方发问,提出阳城是“有道之士”的看法,并且阐述其理由。尽管是发问,实际上是希望得到韩愈的认可。这就迫使韩愈不能不就什么是“有道之士”,什么是“争臣”作一番论证。这第一轮辩论之后,对方其实已经势屈。势屈而不服,只有用狡辩的方式来应战了。认为阳城不是不谏议,而是不愿让君主负恶名,所以他虽有谏诤而外人不知。这个狡辩应该说是很难反驳的,因为在古代君主是神圣的,臣子确有不愿让君担恶名而匿其谏诤之迹,所谓朝回焚谏草,是为世俗传为美谈。论者企图以此而使韩愈语塞。但韩愈禀承的是原始儒家的政治原则,并不像一般人那样,把君主看得那样神圣。谏官之设,其前提就是君主会犯错误,所以作为谏官而隐瞒君主犯错误的事实,久而久之,就会使君主真以为自己是永远英明正确的。这种行为,其危害是显而易见的。阳城如果真像论者所说的那样,难道他是为了有意地让君主养成“恶闻其过”的危险习惯吗?第二轮辩论后,胜负已成定局。但对方仍然可笑地负隅顽抗,甚至到最后提出了与开始的观点完全相矛盾的理由,企图让韩愈最后收回对阳城的批评,但这只能使自己越来越失去道义的立场。全文的整个论辩设计,确实颇为精彩。

  历史的事实是,阳城在后来陆贽遭贬官时曾经力谏,这说明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谏官。但他一开始任谏官五年不言事,确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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