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汪尚书见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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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声中接锦鞯,添丁篱落怪相牵。
归来剩欲从僧话,正掩楞伽曝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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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臣

张良臣(约公元1174年前后在世)字武子,大梁人,避地家于鄞。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孝宗淳熙初前后在世。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登进士第。官止监左藏库。笃学好古,室无长物,妻子不免饥寒。性嗜诗,但不强作,或终年无一句,故所作必绝人。学者称雪窗先生。良臣著有雪窗集十卷,《绝妙好词笺》传于世。 51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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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长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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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
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

蜀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
到蜀地的道路比上青天还难,何况是在夜间,又不断地下起了雨呢!值此时刻。唐玄宗想起了杨贵妃,眼泪就伴着铃声不断地流下来了。

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
那时军中死去的并非贵妃一人,死了那么多人,君王却丝毫也没有怜惜他们,更没有为他们而难受过。

(shǔ)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jīn)
蜀道:通往四川的道路。淫:多。沾襟:指唐玄宗十分悲痛,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

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

蜀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
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

  这是用绝句形式写的读后感兼咏史诗。这类诗最重的是要有创见,富有新意。

  不少唐人以杨玉环之死写过诗,白居易的《长恨歌》最为著名,白乐天写这首诗时并不乐天,题目中的“恨”字足可说明一切。李商隐的《马嵬》也很有名,批判的矛头直指李隆基,“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讽刺挖苦的味道相当明显。郑畋《马嵬坡》中“景阳宫井又何人”,以陈后主和张丽华比李隆基和杨玉环,隐含讥刺。还有杜甫的“中自诛褒妲”,刘禹锡的“天子舍妖姬”等,含有女人是祸水的错误观念。李靓的这首绝句立意不但新,而且高,可以说超过了前人。

  诗的前两句是对《长恨歌》中所述的事加以概括,抽取其中的一个片断: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艰难行程中,“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李隆基“夜雨闻铃断肠声”,写成《雨霖铃曲》以寄恨。这就为后面的议论定下了基调——在“渔阳鼙鼓动地来”时,唐军节节败退,安禄山“径截辎重,横攻士卒”,官军则“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这一切李隆基想过了吗?

  后两句议论警策,有春秋笔法。诗人同情的不是“宛转娥眉马前死”,一妃之死,何足道哉,何必为之鸣不平呢?那“尸骸遍野”,“骨暴沙砾”的阵亡将士们,“精魂何依”?那个昏君李隆基却根本没有想到,即使想到,也是一点都不会动心,因为他唯一感到痛心并为之“倍沾襟”的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妃。连六军生死,国家兴亡都不过问,只念念不忘“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亡妃,如此帝王,何许人也,还用诗人多说吗?全诗到此嘎然而止,“含有余不尽之意”在于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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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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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晴丽之昼,谁主园林之春呢?春天阳气暗催草木萌发,葱郁的深谷也变得那样暖和。清晨,黄莺在林间翩翩飞舞,露水打湿的它们金黄色的毛羽,绿叶掩映中传来了它们悦耳的鸣声,绵绵蛮蛮如有情,低低地诉说着芳心深意。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无缘无故地,黄莺出巢飞动的时候,清晨的雾霭尚未消散,又追逐随同游蜂而去。它们行踪放浪,两两相呼应,整日雾里唱风里舞。当上林苑柳树葱郁茂盛时,在别馆花深的地方,这期间燕子特别多,都把美好时光白白流失。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1-32、 叶嘉莹 顾之京.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5:1-3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xuān)和,黄鹂翩(piān)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huáng)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晴昼:风和日丽的一个白天。暖律:古以时令合乐律。暖律乃指暄暖节令,即温暖的时节。潜:暗暗地,悄悄地,私下。催:对“暖律”而言也。“暖律潜催”是“潜催暖律”的倒装。幽谷:葱郁深谷。暄和:即暖和。黄鹂:即黄莺,俗称柳莺,亦谓流莺。翩翩:展翅飞貌。乍:刚刚。迁:转移,这里是“飞到”之意。芳树:对树的美称。观:看、见也。露湿:露水沾湿也。缕金:即金缕,此处因律而倒置。缕金衣,即金缕衣,用金缕绣有花纹图案的衣衫;这里形容黄鹂地金黄色地羽毛。叶映:黄鹂鸣叫震动树叶而反映的回音,这是一种拓展手法。簧语:指代簧舌的吹奏乐器之乐声,这里形容黄鹂鸣叫声之清脆悦耳。晓来:即清晨。绵蛮:指小鸟或鸟鸣声。芳心:通常形容女子,此处把黄鹂拟人化了。低诉:低声倾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zhāo)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nóng)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sháo)光与。
无据:此处意为“无由来”“无端”“无缘无故”。暖烟:暖晨之霭气。趁:此处乃“追逐”“随同”之意。游蜂:指到处采花的蜜蜂。踪迹:行踪也。恣狂:恣意放浪。“恣狂踪迹”是“踪迹恣狂”的倒装。两两相呼:两两相呼应。终朝:即整日里。雾吟风舞,即雾里唱风里舞。这里的“雾”字正和前面的“暖烟”相呼应。上苑:即古皇家园林“上林苑” 。秦时在咸阳附近渭水南,汉武帝于建元三年(前138年)在秦旧苑址上扩建。柳秾:柳树葱郁茂盛。秾,草木葱郁茂盛之貌。别馆:即别墅。古代建于园林内的居宅,称为别馆或别业。此际:这期间。海燕:即燕子、家燕。偏饶:特多。偏,偏偏是。饶,富也;多也。韶光:美好的时光,多指春光;也指青春年华。与:付出。此处指韶光白白流失了。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1-32、 叶嘉莹 顾之京.柳永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5:1-3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对柳永这首词的理解,各家有较大不同。一种说法是:此词表似咏物,实则舒怀。上阕写尽流莺娇姿。下阕第一、第二韵句,仍写流莺风流倜傥、逍遥自在。同时,也表现出柳永的自负和自信。下阕第三韵句始,笔锋一转,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流莺已经难以主春了。此际,偏偏众多的海燕归来,把韶光占尽。不难看出,这与柳永初来京华,未试之前的心态、行径,何等相似。下阕后两韵句,也正反映了柳永不第、名落孙山的无奈而又沮丧的心情。

  另一种说法:此词写春风骀荡,万物负暄而孳勃,黄鹂鸣深树,游蜂恣纵舞,海燕占尽春光,一派欢快热闹的景象。置此情境中,人的心情自然也是愉悦欢畅的。换头之“无据”二字,尤为妙手,鸟雀蜂蝶,掠过暖烟湿雾,相随相偕,自在吟舞,完全是无意识的,人们不能问它们何以如此欢舞吟唱,因那是天性使然,故言“无据”。若问此词有无寄托?不好说。总之,作者的心绪极好,为春色美好所感染就是了。从“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几句来看,写黄鹂、写游蜂,似又在映照着人,而海燕的偏饶春光,更有白诩之意。那么想来只有科考及第,所谓金榜题名这样的大喜事才能如此欢娱。但《乐章集》向无编年,这样也是一种推测。柳永进士及第在公元1034年(宋仁宗景祐元年)。若将此词与写于汴京的《柳初新·东郊向晓星杓亚》,以及写于睦州的《满江红·暮雨初收》对读,或许能有所感悟。

参考资料:

1、 王星琦 .柳永集/历代名家精选集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07年10月版 :第1-3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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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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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何似 一作:何时;又恐 一作:惟 / 唯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长向 一作:偏向)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丙辰年(公元1076年)的中秋节,高高兴兴地喝酒直到天亮,喝了个大醉,写下这首词,同时也思念弟弟苏辙。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何似 一作:何时;又恐 一作:惟 / 唯恐)
明月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我拿着酒杯遥问苍天。不知道天上的宫殿,今晚是哪一年。我想凭借着风力回到天上去看一看,又担心美玉砌成的楼宇,太高了我经受不住寒冷。起身舞蹈玩赏着月光下自己清朗的影子,月宫哪里比得上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长向 一作:偏向)
月儿移动,转过了朱红色的楼阁,低低地挂在雕花的窗户上,照着没有睡意的人。明月不应该对人们有什么怨恨吧,可又为什么总是在人们离别之时才圆呢?人有悲欢离合的变迁,月有阴晴圆缺的转换,这事儿自古以来就很难周全。希望人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即使相隔千里也能一起欣赏这美好的月亮。

参考资料:

1、 陆林 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59-60页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丙辰:指公元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这一年苏轼在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市)任太守。达旦:到天亮。子由:苏轼的弟弟苏辙的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què),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qióng)楼玉宇,高处不胜(shèng,旧读shēng)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何似 一作:何时;又恐 一作:惟 / 唯恐)
把酒:端起酒杯。把,执、持。天上宫阙:指月中宫殿。阙,古代城墙后的石台。归去:回去,这里指回到月宫里去。琼楼玉宇:美玉砌成的楼宇,指想象中的仙宫。不胜:经受不住。胜:承担、承受。弄清影:意思是月光下的身影也跟着做出各种舞姿。弄:赏玩。何似:何如,哪里比得上。

转朱阁,低绮(qǐ)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cháng)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chán)(juān)。(长向 一作:偏向)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月儿移动,转过了朱红色的楼阁,低低地挂在雕花的窗户上,照着没有睡意的人(指诗人自己)。朱阁:朱红的华丽楼阁。绮户:雕饰华丽的门窗。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月儿)不该(对人们)有什么怨恨吧,为什么偏在人们分离时圆呢?何事:为什么。此事:指人的“欢”“合” 和月的“晴”“圆”。但:只。千里共婵娟:只希望两人年年平安﹐虽然相隔千里,也能一起欣赏这美好的月光。共:一起欣赏。婵娟:指月亮。

参考资料:

1、 陆林 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59-60页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何似 一作:何时;又恐 一作:惟 / 唯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长向 一作:偏向)

  这首词是中秋望月怀人之作,表达了对胞弟苏辙的无限思念。丙辰,是北宋神宗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当时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做太守,中秋之夜他一边赏月一边饮酒,直到天亮,于是做了这首《水调歌头》。词人运用形象描绘手法,勾勒出一种皓月当空、亲人千里、孤高旷远的境界氛围。苏轼一生,推崇儒学、讲究实务为主。但他也“龆龀好道”,中年以后,又曾表示过“归依佛僧”,经常处在儒释道的纠葛当中的。每当挫折失意之际,则老庄思想上升,借以帮助自己解释穷通进退的困惑。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他以开封府推官通判杭州,是为了避开汴京政争的漩涡。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调知密州,虽说出于自愿,实质上仍是处于被外放冷遇的地位。尽管当时“面貌加丰”,颇有一些旷达表现,也难以掩盖深藏内心的郁愤。这首中秋词,正是此种宦途险恶体验的升华和总结。“大醉”遣怀是主,“兼怀子由”是辅。对于一贯秉持“尊主泽民”节操的作者来说,手足分离和私情,比起廷忧边患的国势来说,毕竟属于次要的伦理负荷。此点在题序中有深奥微妙的提示。

  在大自然的景物中,月亮是很有浪漫色彩的,很容易启发人们的艺术联想。一钩新月,可联想到初生的萌芽事物;一轮满月,可联想到美好的团圆生活;月亮的皎洁,让人联想到光明磊落的人格。在月亮这一意象上集中了人类无限美好的憧憬和理想。苏轼是一位性格豪放、气质浪漫的文学家,当他抬头遥望中秋明月时,其思想情感犹如长上了翅膀,天上人间自由翱翔。反映到词里,遂形成了一种豪放洒脱的风格。

  此词上片望月,既怀超宜兴致,高接混茫,而又脚踏实地,自具雅量。一开始就提出一个问题:明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酒问天这一细节与屈原的《天问》和李白的《把酒问月》有相似之处。其问之痴迷、想之逸尘,确实有一种类似的精、气、神贯注在里面。从创作动因上来说,屈原《天问》洋洋170余问的磅礴诗情,是在他被放逐后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在楚先王庙及公卿祠堂仰见“图画天地山川神灵”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后“呵而问之”的(王逸《楚辞章句·天问序》)。是情景触碰激荡的产物。李白的《把酒问月》诗自注是:“故人贾淳令予问之。”应当也是即兴遣怀之作。苏轼此词正如小序中所言是中秋望月,欢饮达旦后的狂想之曲,亦属“伫兴之作”(王国维《人间词话》)。它们都有起得突兀、问得离奇的特点。从创作心理上来说,屈原在步入先王庙堂之前就已经是“嗟号昊旻,仰天叹息”(王逸《楚辞章句·天问序》),处于情感迷狂的精神状态,故呵问青天,“似痴非痴,愤极悲极”(胡浚源《楚辞新注求确》)。李白是“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把酒问月》),那种因失意怅惘的郁勃意绪,也是鼻息可闻的。苏轼此词作于丙辰年,当时因为反对王安石新法而自请外任密州。既有对朝廷政局的强烈关注,又有期望重返汴京的复杂心情,故时逢中秋,一饮而醉,意兴在阑珊中饶有律动。三人的创作心理实是脉络暗通的。

  苏轼把青天当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问,显示了他豪放的性格和不凡的气魄。李白的《把酒问月》诗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不过李白这里的语气比较舒缓,苏轼因为是想飞往月宫,所以语气更强烈、更迫切。“明月几时有?”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好像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起源;又好像是在惊叹造化的巧妙。读者从中可以感到诗人对明月的赞美与向往。

  接下来两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把对于明月的赞美与向往之情更推进了一层。从明月诞生之日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知道在月宫里今晚是一个什么日子?诗人想象那一定是一个好日子,所以月才这样圆、这样亮。他很想去看一看,所以接着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唐人称李白为“谪仙”,黄庭坚则称苏轼与李白为“两谪仙”,苏轼自己也设想前生是月中人,因而起 “乘风归去”之想。他想乘风飞向月宫,又怕那里的琼楼玉宇太高了,受不住那儿的寒冷。“琼楼玉宇”,语出《大业拾遗记》:“瞿乾祐于江岸玩月,或谓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随我观之。’俄见月规半天,琼楼玉宇烂然。”“不胜寒”,暗用《明皇杂录》中的典故: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临行,叶叫他穿皮衣。到月宫,果然冷得难以支撑。这几句明写月宫的高寒,暗示月光的皎洁,把那种既向往天上又留恋人间的矛盾心理十分含蓄地写了出来。这里还有两个字值得注意,就是“我欲乘风归去”的“归去”。飞天入月,为什么说是归去呢?也许是因为苏轼对明月十分向往,早已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归宿了。从苏轼的思想看来,他受道家的影响较深,抱着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又喜欢道教的养生之术,所以常有出世登仙的想法。他的《前赤壁赋》描写月下泛舟时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也是由望月而想到登仙,可以和这首词互相印证。词人之所以有这种脱离人世、超越自然的奇想,一方面来自他对宇宙奥秘的好奇,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来自对现实人间的不满。人世间有如此多的不称心、不满意之事,迫使词人幻想摆脱这烦恼人世,到琼楼玉宇中去过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苏轼后来贬官到黄州,时时有类似的奇想,所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然而,在词中这仅仅是一种打算,并未展开,便被另一种相反的思想打断:“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两句急转直下,天上的“琼楼玉宇”虽然富丽堂皇,美好非凡,但那里高寒难耐,不可久居。词人故意找出天上的美中不足,来坚定自己留在人间的决心。一正一反,更表露出词人对人间生活的热爱。同时,这里依然在写中秋月景,读者可以体会到月亮的美好,以及月光的寒气逼人。这一转折,写出词人既留恋人间又向往天上的矛盾心理。这种矛盾能够更深刻地说明词人留恋人世、热爱生活的思想感情,显示了词人开阔的心胸与超远的志向,因此为词带来一种旷达的作风。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轼毕竟更热爱人间的生活,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趁着月光起舞呢!“清影”,是指月光之下自己清朗的身影。“起舞弄清影”,是与自己的清影为伴,一起舞蹈嬉戏的意思。李白《月下独酌》说:“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苏轼的“起舞弄清影”就是从这里脱胎出来的。“高处不胜寒”并非作者不愿归去的根本原因,“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才是根本之所在。与其飞往高寒的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在月光下起舞,最起码还可以与自己清影为伴。这首词从幻想上天写起,写到这里又回到热爱人间的感情上来。从“我欲”到“又恐”至“何似”的心理转折开阖中,展示了苏轼情感的波澜起伏。他终于从幻觉回到现实,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纠葛中,入世思想最终占了上风。“何似在人间”是毫无疑问的肯定,雄健的笔力显示了情感的强烈。

  下片怀人,即兼怀子由,由中秋的圆月联想到人间的离别,同时感念人生的离合无常。“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转和低都是指月亮的移动,暗示夜已深沉。月光转过朱红的楼阁,低低地穿过雕花的门窗,照到了房中迟迟未能入睡之人。这里既指自己怀念弟弟的深情,又可以泛指那些中秋佳节因不能与亲人团圆以至难以入眠的一切人。“无眠”是泛指那些因为不能和亲人团圆而感到忧伤,以致不能入睡的人。月圆而人不能圆,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于是词人便无理地埋怨明月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明月您总不该有什么怨恨吧,为什么总是在人们离别的时候才圆呢?相形之下,更加重了离人的愁苦了。这是埋怨明月故意与人为难,给人增添忧愁,无理的语气进一步衬托出词人思念胞弟的手足深情,却又含蓄地表达了对于不幸的离人们的同情。

  接着,诗人把笔锋一转,说出了一番宽慰的话来为明月开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她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有亏损残缺的时候,她也有她的遗憾,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呢?词人毕竟是旷达的,他随即想到月亮也是无辜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而忧伤呢?这三句从人到月、从古到今做了高度的概括。从语气上,好像是代明月回答前面的提问;从结构上,又是推开一层,从人、月对立过渡到人、月融合。为月亮开脱,实质上还是为了强调对人事的达观,同时寄托对未来的希望。因为,月有圆时,人也有相聚之时。很有哲理意味。

  词的最后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是美好的样子,这里指嫦娥,也就是代指明月。“共婵娟”就是共明月的意思,典故出自南朝谢庄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既然人间的离别是难免的,那么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远隔千里也还可以通过普照世界的明月把两地联系起来,把彼此的心沟通在一起。“但愿人长久”,是要突破时间的局限;“千里共婵娟”,是要打通空间的阻隔。让对于明月的共同的爱把彼此分离的人结合在一起。古人有“神交”的说法,好友天各一方,不能见面,却能以精神相通。“千里共婵娟”也可以说是一种神交了!这两句并非一般的自慰和共勉,而是表现了作者处理时间、空间以及人生这样一些重大问题所持的态度,充分显示出词人精神境界的丰富博大。王勃有两句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意味深长,传为佳句,与“千里共婵娟”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外,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许浑的《秋霁寄远》说:“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都可以互相参看。但愿人们年年平安,相隔千里也能够共享这美好的月光,表达了作者的祝福和对亲人的思念,表现了作者旷达的态度和乐观的精神。苏轼就是把前人的诗意化解到自己的作品中,熔铸成一种普遍性的情感。正如词前小序所说,这首词表达了对弟弟苏辙(字子由)的怀念之情,但并不限于此。可以说这首词是苏轼在中秋之夜,对一切经受着离别之苦的人表示的美好祝愿。

  此篇是苏词代表作之一。从艺术成就上看,它构思奇拔,畦径独辟,极富浪漫主义色彩,是历来公认的中秋词中的绝唱。从表现方面来说,词的前半纵写,后半横叙。上片高屋建瓴,下片峰回路转。前半是对历代神话的推陈出新,也是对魏晋六朝仙诗的递嬗发展。后半纯用白描,人月双及。它名为演绎物理,实则阐释人事。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从布局方面来说,上片凌空而起,入处似虚;下片波澜层叠,返虚转实。最后虚实交错,纡徐作结。全词设景清丽雄阔,以咏月为中心表达了游仙“归去”与直舞“人间”、离欲与入世的矛盾和困惑,以及旷达自适,人生长久乐观和美好的愿望,极富哲理与人情。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如画。最后以旷达情怀收束,是词人情怀的自然的流露。情韵兼胜,境界壮美,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此词全篇皆是佳句,典型地体现出苏词清雄旷达的风格。

  作者既标举了“ 绝尘寰的宇宙意识”,又摒弃那种“在神奇的永恒面前的错愕”情态(闻一多评《春江花月夜》语)。他并不完全超然地对待自然界的变化发展,而是努力从自然规律中寻求“随缘自娱”的生活意义。所以,尽管这首词基本上是一种情怀寥落的秋的吟咏,读来却并不缺乏“触处生春”、引人向上的韵致。

  对于这首《水调歌头》历来都是推崇备至。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认为此词是写中秋的词里最好的一首。这首词仿佛是与明月的对话,在对话中探讨着人生的意义。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寻味。因此九百年来传诵不衰。吴潜《霜天晓角》:“且唱东坡《水调》,清露下,满襟雪。”《水浒传》第三十回写八月十五“可唱个中秋对月对景的曲儿”,唱的就是这 “一支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可见宋元时传唱之盛。全词意境豪放而阔大,情怀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言,至今还能给人们以健康的美学享受。

参考资料:

1、 周汝昌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611-6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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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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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人要有才能并不难,要使自己的才能施展出来实在不容易。可惜啊,贾谊虽然能够做帝王的辅佐之臣,却未能施展自己的才能。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君子要想达成长远的目标,就一定要等待时机;要想成就伟大的功业,就一定要能够忍耐。古代的贤能之士,都有建功立业的才能,但有些人最终未能施展其才能的万分之一的原因,未必都是当时君王的过错,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我看贾谊的议论,照他所说的规划目标,即使夏、商、周三代的成就又怎能超过他呢?遇到像汉文帝这样的明君,尚且因未能尽才而郁郁死去,照这样说来,如果天下没有尧、舜那样的圣君,就终身不能有所作为了吗?孔子是圣人,曾周游天下,只要不是极端无道的国家,他都想勉力扶助,希望终有一天能实践他的政治主张。将到楚国时,先派冉有去接洽,再派子夏去联络。君子要想得到国君的重用,就是这样的殷切。孟子离开齐国时,在昼地住了三夜才出走,还说: “齐宣王大概会召见我的。”君子不忍心别离他的国君,感情是这样的深厚。公孙丑向孟子问道:“先生为什么不高兴?”孟子回答:“当今世界上(治国平天下的人才),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君子爱惜自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如果做到了这样,还是得不到施展,那么就应当明白世上果真已没有一个可以共图大业的君主了,也就可以没有遗憾了。像贾谊这样的人,不是汉文帝不重用他,而是贾谊不能利用汉文帝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啊!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周勃曾亲手持着皇帝的印玺献给汉文帝,灌婴曾联合数十万兵力,决定过吕、刘两家胜败的命运,他们又都是汉高祖的旧部,他们这种君臣遇合的深厚情分,哪里只是父子骨肉之间的感情所能比拟的呢?贾谊不过是洛阳的一个青年,要想使汉文帝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完全抛弃旧有的规章制度,采用他的新主张,也太困难了。作为贾谊这样的人,应该上面取得皇帝的信任,下面取得大臣的支持,对于周勃、灌婴之类的大臣,要从容地、逐渐地和他们加深交往,使得天子不疑虑,大臣不猜忌,这样以后,整个国家就会按自己的主张去治理了。不出十年,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怎么能在顷刻之间就突然对人痛哭起来呢?看他路过湘江时作赋凭吊屈原,郁结烦闷,心绪不宁,表露出退隐的思想。此后,终因经常感伤哭泣,以至于早死,这也真是个不善于身处逆境的人。谋划一次没有被采用,怎么知道就永远不再被采用呢?不知道默默地等待形势的变化,而自我摧残到如此地步。唉,贾谊真是志向远大而气量狭小,才力有余而见识不足。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古人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必然会不合时宜而招致困境,因此没有英明智慧、不受蒙蔽的君主,就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古人和今人都称道苻坚能从草野平民之中起用了王猛,在很短时间内全部斥去了原来的大臣而与王猛商讨军国大事。苻坚那样一个平常之辈,竟能占据了半个中国,这道理就在于此吧。我很惋惜贾谊的抱负未能施展,所以对此加以详尽的评论。同时也要使君主明白:如果得到了像贾谊这样的臣子,就应当了解这类人有孤高不群的性格,一旦不被重用,就会忧伤颓废,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像贾谊这种人,也应该有节制地发泄自己的情感呀,谨慎的对待自己的立身处世啊!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 :1332-13362、 吕晴飞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1月:p1176-p1179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jiǎ)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贾生:即贾谊。汉代的儒者称为“生”,如贾生、董生(董仲舒)。贾谊(前200—前168),世称贾太傅、贾长沙、贾生,洛阳(今河南洛阳东)人。西汉初期的政论家、文学家。年少即以育诗属文闻于世人。后见用于汉文帝,力主改革,被贬为长沙王太傅(因当时长沙王不受文帝宠爱,故有被贬之意)。后改任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堕马而死,自伤无状,忧愤而死。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所取者:指功业、抱负。所就者:也是指功业。可致之才:能够实现功业,抱负的才能。致,指致功业。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yáo)、舜(shùn),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yù)?”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hàn)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贾生之论:指贾谊向汉文帝提出的《治安策》。汉文:汉文帝刘恒,西汉前期最有作为的君主之一。昼:齐地名,在今山东临淄。孟子曾在齐国为卿,后来见齐王不能行王道,便辞官而去,但是在齐地昼停留了三天,想等齐王改过,重新召他入朝。事见《孟子·公孙丑下》。豫:喜悦。《孟子·公孙丑下》:“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 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充虞,孟子弟子,苏轼这里误为公孙丑。

  夫绛(jiàng)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guàn)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cí)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z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jù)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yū)郁愤闷,趯(tì)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绛侯:周勃,汉初大臣。优游,叠韵连绵字,从容不迫的样子。浸渍,双声连绵字,渐渐渗透的样 子。优游浸渍:从容不迫,逐渐渗透。遽:副词,急速,骤然,迫不及待地。指贾谊在《治安策》的序中所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萦纡:双声连绵字,缭绕的样子。这里比喻心绪不宁。趯然:超然的样子。远举,原指高飞,这里比喻退隐。贾谊《吊屈 原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正是远举的意思。贾谊在做梁怀王太傅时,梁怀王骑马摔死,他自伤未能尽职,时常哭泣,一年多后就死了。夭绝,指贾谊早死。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ruì)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fú)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juàn)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jǔ),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累:忧虑。睿:智慧通达。苻坚:晋时前秦的国君。王猛:字景略,初隐居华山,后受苻坚召,拜为中书侍郎。王猛被用后,受到苻坚的宠信,屡有升迁,权倾内外,遭到旧臣仇腾、席宝的反对。苻坚大怒,贬黜仇、席二人,于是上下皆服(见《晋书·载记·王猛传》)。匹夫:指苻坚。略:夺取。当时前秦削平群雄,占据着北中国,与东晋对抗,所以说“略有天下之半”。狷介:孤高,性情正直,不同流合污。病沮:困顿灰心。沮:颓丧。发:泛指立身处世,也就是上文所谓自用其才。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 :1332-13362、 吕晴飞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1月:p1176-p1179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趯然有远举之志。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

  贾谊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怀才不遇者”,郁郁而终。前人大多惜贾生之才,而斥文帝误才之庸。苏轼却一反《史记》以来许多史家、学者对贾谊怀才不遇的肯定论述,从贾谊自身的角度,分析其悲剧产生的必然性,批判贾谊的悲剧在于不能“自用其才”、“不善处穷”、“志大而量小”,责备贾谊不知结交大臣以图见信于朝廷。从而表达了苏轼对贾谊为人、遭际的既同情惋惜又批判否定的态度。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得出令人意料之外的结论,立论新异,见解深刻,富有启发性。
文章首段即开门见山地表明观点:一个人要有才能并不难,怎么使自己的才能获得发挥却是很难,而贾谊正是具有辅佐帝王的才能,却不能够让自己的才能获得充分的发挥利用。“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是写虚;“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是写实。虚与实相辅相成,互为印证,使虚有所依,实有提高,相得益彰。

  第二段,由强烈的惋惜进入舒缓的说理。提出“有所待”、“有所忍”是君子施展抱负必须经历的艰苦过程,而古代贤人郁郁不得志,不一定是当时君主不识贤才,或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此两段将焦点集中在贾谊不得汉文帝重用,乃是因为自身对政治的修养不够。文中的正面描写“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成就者大,则必有所忍”与“未必皆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的假设,都反映苏轼对贾谊的看法。“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是围绕开头中心论点而抛出的一个分论点。

  第三段,举史例说明贤人与帝王之间的关系,对分论点进行论证,是“所待”、“所忍”的具体化。孔子、孟子做到了如此仁至义尽,尚且未能如他们自己所愿,“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这一句紧扣文题之后,顺水推舟地得出这个结论。后者并非分论点,而是论点的延伸形态,形式虽然变了,但实际上还是指“不能自用其才”,只是论述的角度有所变化,一个论点从不同角度去论证。由“不能自用其才”引申为“或者其自取也”,再引申为“生之不能用汉文也”,论点逐层推进,一个比一个的含义更具体,论述一步比一步更深入。而对贾谊的具体情况,文章却并没做展开对比论述,而是采用“旁(孔、孟例)详本(贾谊事)略”的手法,语言精炼,不重复罗嗦。

  第四段紧承上文,以当时历史背景出发,说明汉文帝不用贾谊的客观原因,情同骨肉的开国功臣和初出茅庐的洛阳少年,通过对比为汉文帝的决定做出强而有力的支持。而贾谊在政治失意后,郁郁寡欢、自伤自怜,不能够趁此修养其身,最后失意而终,这也是苏轼对他“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的批评。写绛侯、灌婴和贾谊的对比,前者用了较多的描述,极言其功高势大,同文帝关系非同一般,后者仅用”洛阳之少年“五个字,由于详略处理得巧妙,二者的对比也就非常鲜明了。
最后一段,再次讨论君主与贤人之间的关系,千里马必须遇到伯乐才有施展大志的机会,因此贤臣要有名主才能大展怀抱。而人君获得像贾谊这样的臣子,要了解他的个性若不被见用则会自伤不振,为此要做出适切的考虑,否则便是折损了一名人才。然而,贾谊这样的人也应该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立身处事,人要有才,还要有所忍耐、等待,才能使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苏轼清醒地认识并指出贾谊自身的问题,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个性鲜明、见解透辟、切中肯綮。

  全文紧扣着贾谊之失意而终,对贾谊的人格特质分析得非常深入,对当时的历史背景的剖析也令人信服,用这样的方式与坚定的语气来凸显贾谊的个性与强调“有所待”、“有所忍”的生命修养。从文章内容看,主要是针对人才自身而言;但从文末看,他的主要用意,又在于借以提醒为人君者,希望他们正确对待和使用像贾谊这类“有狷介之操”的特殊人才,注意用其所长,以免造成浪费人才。

  在写作上,宕开一笔,收放自如,极富特色。首先亮明全文观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总揽下文论述。紧接着,一个“惜乎”的深沉感叹句,以贾谊其人其事,紧紧印证所提观点,而且紧扣文题。接下来又暂时先放开贾谊其人,谈古之君子和贤人。第四段又回到贾谊,文章前后相顾,从而有效地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

参考资料:

1、 吕晴飞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1月:p1176-p11792、 郭来升. 苏轼《贾谊论》人才思想探究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J] .2010年01期3、 鄢明定.一篇立意独特的政论范文——苏轼《贾谊论》赏读[J].写作与欣赏 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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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庭花·一春不识西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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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不识西湖面。翠羞红倦。雨窗和泪摇湘管。意长笺短。
知心惟有雕梁燕。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

一春不识西湖面。翠羞红倦。雨窗和泪摇羞管。意长笺短。
一个春季没和西湖谋面,怕见外边这花香日暖的春天。窗外的雨应和着我的泪水,挥动着我手中的笔管吐诉情感,心中的思念那么长,信笺却这么短,我怎么能够把话说得完。

知心惟有雕梁燕。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
懂得我心的只有这雕梁上的春燕,飞来飞去地与我相伴。东风哪会晓得我琵琶声中的忧怨,刮来刮去又把花儿吹落一片。

一春不识西湖面。翠羞红倦(juàn)。雨窗和泪摇湘管。意长笺(jiān)短。
一春不识西湖面:指整个春天自己都独居房中,未去欣赏西湖春景。翠羞红倦:湖面上叶密花谢,春意阑珊。湘管:用湘竹做的毛笔。

知心惟有雕梁燕。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

一春不识西湖面。翠羞红倦。雨窗和泪摇湘管。意长笺短。
知心惟有雕梁燕。自来相伴。东风不管琵琶怨。落花吹遍。

  上片先从春游说起。我们的女主人公因为良人离家远行,无心绪去风光旖旎的西湖春游。“一春不识”,涵盖了整个一个春天都未出游;而“不识西湖面”则把西子湖人格化了。“翠羞红倦”乃“羞翠倦红”之意。这位少妇本来是花容月貌可以与绿叶红花匹敌的,但因心绪不佳,面色无华,因而羞见绿叶,倦赏红花。这是从一个层面、一个角度表现了女主人公郁郁心情。

  接下来。词人又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面表现她的情绪:“雨窗和泪摇湘管,意长笺短”。在下着霏霏细雨的窗前,这位少妇在给良人写信,她含泪摇着笔管将自己的情思倾吐在纸上,然而意长笺短,言不尽意,心中的万语千言只能略表一二。这里的“湘管”是指笔管乃由湘妃竹所制。相传大舜南巡不归,其二妃娥皇、女英(帝尧之二女)日夜哭泣,泪洒于竹,竹尽成斑。因而“湘管”也包含悲苦、垂泪之意。“雨窗和泪”已够悲矣(天泪与人泪合一),再加之湘妃之泪,三泪交融,少妇心境之悲表现尽矣!这是第二个层面。

  下片前二句乃第三层面:少妇之心惟有雕梁之上的燕子理解。这表现了女主人公是寂寞的,空房只有燕子相伴;同时也说明女主人公是贞洁的,她从不招蜂惹蝶,每天和她在一起的只有梁上燕;再者表明孤高的、内向的,她不与凡人为伍,只与紫燕为友,向它倾诉心曲。

  最后两句展示了女主人公内心世界的第四个层面:她通晓音律,善弹琵琶,她把自己的哀怨诉诸其弦:她怨时光的流驶,红颜的短暂,希望春光较长地留在人间;然而东风无情,它不管琵琶的哀怨,仍吹走了春光,把落花吹得满地都是。这落花岂不是自己青春的象征吗?她哀叹自己的美丽年华就这样在离愁别恨中匆匆凋零,等闲消逝……

  “西湖”──“湘管”──“梁燕”──“落花”,词人就是通过这四个意象段,多方位、多层面地展示了抒情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描画出一条具有个性特征和特定情境的人物情感律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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