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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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汉人制作礼殿存,法度严广分卑尊。祇今年数不可考,列画古帝丹青昏。

晋人遗书刻柱边,字划刓决骨气全。衣冠真不异阙里,事业直笑铭燕然。

锵锵似有环佩声,七十二子罗簪缨。闭藏浊世如有待,开眼今日观文明。

陈仓石鼓归辟雍,大成门阀何穹崇。安得貌取礼殿制,太学西有宣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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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京

宋京,字宏父,自号迂翁(《舆地纪胜》卷一五七),双流(今属四川)人。徽宗崇宁五年(一一○六)进士(清光绪《双流县志》下卷《选举》)。曾任户部员外郎,后以太尉府少卿出知邠州(《竹隐畸士集》卷三《送宋宏甫出守邠州》诗自注)。今录诗十九首。 22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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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飞·重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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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 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阳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 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看着断断续续的云烟,离愁别绪之情油然而生,更令我情怀关切的,令人伤心的,是那一轮斜阳映射出来的一片残红,渐渐隐没于绛红的霜叶树林里。我提来了半壶秋阳,插上一束黄色的菊花以便将她奠祭。在秋风秋雨之中,菊花依然旧香气喷溢,散发着阵阵幽香。在这种时候,谁又能策马扬鞭,像空中飞翔的小鸟一样轻飞迅疾,又有谁有心去凭吊凄凉、荒败的古台遗迹?记得我们曾经醉态朦胧,一起踏着歌声,去游览南屏。当时我昏醉沉迷,将身边的小蛮和樊素忘记。如今只有寒蝉呜咽,她的彩扇又在哪里?我的爱妾又去了何地?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如今又是重阳节,虽然应景传杯但是却毫无意绪,任凭尘埃落满素笺,随便让蠹虫蛀坏毛笔,未完成的词章经过许多年也懒得再将它续写上。半轮素月的斜辉洒满东篱。泠泠清清的寒夜,蟋蟀仿佛也在唉声叹气,悄声低语。我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只是因为愁绪万千,而任随狂风把帽子吹去,我独自一个人把茱萸细细观看,只能预定明年再登临那山峰的高处。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复旦大学出版社 , 2008/11/1 : 第270-271页 .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诗三百首 .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9.7 : 第257-259页 .

断烟离绪(xù)。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xùn)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 彩扇咽寒蝉(chán),倦梦不知蛮素。
荐黄花:插上菊花。荐:插。噀:含在口中而喷出。玉勒:马络头。指代马。迅羽:这里形容骏马如疾飞鸟。荒台:彭城(徐州)戏马台。项羽阅兵于此,南朝宋武帝重阳日曾登此台。南屏:南屏山在杭州西南三里,峰峦耸秀,环立若屏。“南屏晚景”为西湖十景之一。蛮素:指歌舞姬。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jiān)(dù)管,断阕(què)经岁慵(yōng)赋。小蟾(chán)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qióng)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biāo)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旧节:指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传杯:宴饮中传递酒杯劝酒。尘笺蠹管:信笺积尘,笛管生虫。断阕:没写完的词。小蟾:未圆之月。东篱:用陶渊明重阳待酒东篱事。残蛩语:指蟋蟀发出的悲啼。乌纱:《旧唐书·舆服志》:“乌纱帽者,视朝及见宴宾客之服也。”此用晋孟嘉登高落帽故事。茱萸:古俗,重阳登高戴茱萸花。翠微:山气青绿色,代指山。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复旦大学出版社 , 2008/11/1 : 第270-271页 .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诗三百首 .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9.7 : 第257-259页 .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 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这是一首借景抒怀之作。写重阳节感时伤今的无限愁绪。开头“断烟离绪”,指离别之苦,“醉踏南屏”是往事在眼前浮现,佳人未曾入梦与己相会,更增哀伤无限。下阕第一句“旧节传杯”,再忆当年曾与佳人共欢,使人白发频生。而今只剩下自己,但仍希望:明年重九的登高与佳人重逢。全词以游踪为主线,穿插有关重阳的典故,昭示本人的一段艳情,颇有一种凄迷之美。

  相传吴氏曾纳苏杭一妾,后一遣一死。这首词就是重九日为怀念杭州亡妾而作的。上片写重九之日登临山峰的高处,面对断烟、残阳、秋水、黄菊等萧索景色怀念追忆与爱妾醉游南屏山的往事,渲染了悲剧气氛,抒写凄楚情怀,烘托思念亡妾的凄苦心境。下片极力抒写亡妾死后自己的生活的倍感百无聊赖和凄怆的情状,叙事十分生动,心理刻画极为细致,抒情非常凄婉,作为一个词人,竟然“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可见他的心真的是如一盆死灰,表现出作者对亡妾的极度的思念。“惊飙从卷乌纱去”活用孟嘉之典,不是表现作者的豁达大度而是描述自己的无所顾及和无心无绪。但是从整体上看,这首词还是显得有些晦涩,从而影响了整体的艺术效果。

  “断烟离绪”,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炼而形象,统贯全篇。“断烟”写景,“离绪”写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烟雨蒙蒙,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于霜树之中。凄凉的心境,又逢凄凉的时节,烘托出抑郁的情绪。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词人在风雨中折来黄花数枝,插在壶中,花的香气含着雨气喷出。在此凄风冷雨之中,谁还会有心情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吊古”一词隐含了多少伤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伊人重九登高时的情景。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作者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伊人在旁。上片忆念双双登高的情景。

  下片转入今情。斯人逝矣,往事如烟,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至此,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阕)都封尘已久,更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转用来的。

  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杜甫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时风吹帽落,露出了满头白发,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并且还会请旁人为我整理一下。这两句诗表现杜甫的洒脱旷达的心态。但是梦窗这两句词意与杜甫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羞愧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颓,无复欢颜,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绝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自杜诗(同上):“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姑且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时会何如耳。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遥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谩”字,就自觉无味。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颜而不能,其无聊、沉痛更倍于少陵,实在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为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内质:“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在的气韵沟通。“霜树”、“萸花”、“传杯”等皆为实写:“斜阳”、“翠微”等为虚写,虚实结合,线索明晰。说明梦窗词气韵贯通的特点。

  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亦可得到印证。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炼意,词藻华丽,同时又极富内在的神韵。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这些艺术特质。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 : 1988年版(2010年5月重印) , 上海辞书出版社 : 第1987-1988页 .2、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复旦大学出版社 , 2008/11/1 : 第270-271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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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青楼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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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我居在高楼的深闺中,春光已经迟晚。长日里百无聊赖,连梳头匀面也很慵懒。忽然听到外面鸦啼莺啭,立刻引起我新愁无限。记得那一年,我和他花前隔雾遥遥相见,一见倾心而把情意暗传。他更是情意绵绵,在我的角枕上题写诗篇,我拔下金钗去换回美酒,我们对斟对饮,寻乐追欢,陶醉在这长满青苔的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怎么能忘记那时,我们两情缱绻,双双携手在回廊里流连。那时百花争艳,月亮明又圆。如今只见暮雨连绵,蜜蜂感到忧愁,蝴蝶感到恨怨。芭蕉对着我的小窗,蕉心正在悠闲地伸展。却又有谁来拘管?我久久地沉默无言,无聊地摆弄着筝弦,弦柱斜行排列如同飞行的大雁都被我的泪水湿遍。我的腰肢一天天瘦削细小,我的心随同那些柳絮,飘飘悠悠飞向很远很远。

青楼春晚。昼(zhòu)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zhì)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chāi)(shì)酒,共醉青苔深院。
青楼:这里泛指女子所居高楼。乍:突然。弄:鸟叫。偷掷春心:指暗暗爱恋一个人,以心相许。角枕:用兽角做装饰的枕头。宝钗贳酒:用钗钿换酒喝。贳酒:赊酒。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zhēng),泪满参(cēn)(cī)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却谁拘管:有什么办法管束住摇荡的情思。秦筝:古筝。参差雁:指筝上的弦柱斜列如飞雁。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

  这是一首恋情词,叙述一个“偷掷春心”的少女对远在他乡的恋人的怀念与忧思。这位少女的身分,词中虽有“青楼”字样,但据曹植《美女篇》“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她应是府第中的闺阁,由词意可见,她不是妓女,而是良家女儿。她对恋人的感情是纯洁无瑕的。写恋爱男女双方分开而引起忧愁的情感,是唐宋词中常见的主题。但吕渭老的这首词,却鲜明地表现出疏秀明丽、自然清新的艺术风格。

  这首词的中心写的是愁。作者在起调处就开始刻画这位少女的“愁”的形象。以“春晚”点出时节,暗寓伤感。在古典诗词中,晚春常常出现百花零落的“残红”景象,象征着“愁”。“昼寂寂、梳匀又懒”,承“春晚”而来。寂寞与“懒”,都是晚春季节给人的感受,这里同时又是这位少女孤单无伴、百无聊赖的心理表露。她虽然梳头、匀面,但却只能独坐“青楼”,独消永昼。“乍听得”两句,转写动景,亦承“春晚”而来。鸦啼莺弄,本当赏心悦耳,可在她,却引起了相反的效果:“惹起新愁无限”!用反跌之笔,更为深刻地写出了这位少女心灵深处的“愁”。至此,始露“愁”字,又借莺声引出,是作者用笔婉转生姿处。这是全词的第一个层次,写少女的忧愁的情态,一片愁云,笼罩全词。“记年时”以至上片结句,是全词的第二个层次,以回忆的笔调,从刻画形象、剪裁画面入手,写这位由初恋至热恋的全过程。

  插入叙事。“记年时”的“记”,是个“领字”,领起下文五句,在语法结构上,这五句都是“记”的宾语,是少女所“记”的内容。这五句,层次分明,连珠而下,气脉一贯,从中似乎可以觉察到这位少女在恋爱过程中紧张而愉快的心情。这五句所叙述的内容层次是:先写初恋的时间:“年时”,即那年。“偷掷”两句,则是写与恋人初次相见时的情态。作者在“相见”前连用“花间”、“隔雾”、“遥”三个修饰语,把这次相见写得温馨浪漫、极富情致。且写出见面时相距较远,而且在花丛中由花枝掩面。尤其是还隔着那轻纱般的雾。这就活画出这位少女在恋情(“春心”)萌动、勇跃欲试时的羞涩与紧张,与“偷掷”的“偷”字配的搭极当。自然,作者把这次相见置于如此美妙的环境之中,不无象征爱情美好。然后写恋情的发展:“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这里的“便”,也是“领字”,有“于是,就……”的意思。在“记”字领辖范围中,再用一领字,意在加强下三句的句间联系,层层递进,不容稍懈,表现了双方恋情的迅速发展。同时,用“便”字把“记”字所领起的五句,在节奏上分开,使下三句成为上二句的自然发展,上二下三之间,“便”字成了联系的纽带。领字之中有领字,使结构疏密有致,节奏鲜明,足见作者驾驭语言功力。

  下片换头处以“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紧接上片,并为上片的美好的回忆作总结。紧接着,用“如今但……”作有力地转折,开拓这首词的第三个层次,展现出凄凉的画面。这一层,与上片所写对爱情的美好回忆,正好互为反衬,从而表现这位少女心灵深处的凄凉,同时也揭示了这位少女“愁”的根源所在。这正是作者的曲折用笔,巧妙安排。“但”是个“领字”,领起“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三句。这三句,一句一个画面,景中寓情。

  “暮雨”纷纷萧萧,如丝如麻,景象暗淡凄清而纷乱,从而进一步表现了少女心情的纷烦与凄苦:“蜂愁蝶恨”一景,承“暮雨”而来,明写蜂蝶,暗写少女,“小窗”云云,则是明写少女了。三句内容的排列,由物而入,由晦而显,然后再以“却谁拘管”直抒幽怨,同时也暗示出她那美好的爱恋,已如流水落花,不堪回首,为最后一层意思预作安排。最后一个层次,是词的歇拍:“尽无言、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这是全词抒情达意的脉穴,写尽少女愁极而悲、悲极转忧恨的复杂情态。筝,《隋书·乐志》说始于秦,故称秦筝;筝声哀,故称哀筝。

  李峤咏筝诗有“莫听西秦奏,筝筝有剩哀”,岑参《秦筝歌》有“汝不闻秦筝声最苦”、“闻之酒醒泪如雨”等句。筝十三弦,承弦的柱参差列阵如雁行,故刘禹锡称其“玫瑰宝柱秋雁行”(《伤秦姝行》)。这位少女“闲品秦筝”以写其哀,声情相应,不禁悲从中出,以致“泪满参差雁”。意深而语新,一句写尽少女相思之苦。“腰支渐小”,说人消瘦,是长期愁苦悲痛的明证。“心与杨花共远”,借杨花飘逝以写少女愁绪的悠远、渺茫,心犹杨花,杨花似心,寸心千里,情深而句秀,有“有馀不尽之意”(张炎《词源》),深得词家结句之法。且杨花变晚春之物,用以结句,遂使全词首尾照应,回环往复,浑然一体,亦作者匠心独运之处。

  这首词叙事抒情,层次分明,从刻画形象入手,由画面组织成文,构思巧妙,情致婉转。前人称吕渭老的词婉媚深窈,与美成、耆卿相伯仲。从这首《薄幸》词看来,并非过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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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夏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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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小燕子飞落在雕梁画栋的华屋,静悄悄四下无人,梧桐阴儿转过了正午。傍晚清凉时美人刚出浴。手拿着丝织的白团扇,团扇与素手似白玉凝酥。渐渐困倦,斜倚枕睡得香熟。此时不知是谁在推响彩绣的门户?空叫人惊醒了瑶台好梦。侧耳听却原来是阵阵风在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nóng)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石榴花半开像红巾叠簇,待桃杏等浮浪花朵落尽,它才会绽开与孤独的美人为伍。细看这一枝浓艳的石榴,花瓣千层恰似美人芳心紧束。又恐怕被那西风吹落只剩叶绿。来日如等到美人来到,在花前饮酒也不忍去碰触。那时节泪珠儿和花瓣,都会一同洒落,声簌簌。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49-2502、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15-216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xiāo)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乳燕:雏燕儿。飞:宋赵彦卫《云麓漫钞》谓见真迹作“栖”。桐阴:梧桐树阴。生绡:未漂煮过的生织物,这里指丝绢。团扇:常以喻指佳人薄命失宠。扇手:白团扇与素手。一时:一并,一齐。清熟:谓睡眠安稳沉酣。枉:空,白白地。瑶台:玉石砌成的台,神话传说在昆仑山上,此指梦中仙境。曲:形容处所幽深的样子。

石榴半吐红巾蹙(cù)。待浮花、浪蕊(ruǐ)都尽,伴君幽独。秾(nóng)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chóng)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sù)簌。
红巾蹙:形容石榴花半开时如红巾皱缩。蹙,皱。浮花浪蕊:指轻浮斗艳而早谢的桃、李、杏花等。幽独:默然独守。秾艳:色彩艳丽。千重似束,形容石榴花瓣重叠,也指佳人心事重重。秋风惊绿:指秋风乍起使榴花凋谢,只剩绿叶。两簌簌:形容花瓣与眼泪同落。簌簌,纷纷落下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49-2502、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15-216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是一首抒写闺怨的双调词,咏人兼咏物,上片描写在清幽环境中的一位美人,她高洁绝尘,又十分孤独寂寞;下片掉转笔锋,专咏榴花,借花取喻,时而花人并列,时而花人合一。作者赋予词中的美人、榴花以孤芳高洁、自伤迟暮的品格和情感,在这两个美好的意象中渗透进自己的人格和感情。词中写失时之佳人,托失意之情怀;以婉曲缠绵的儿女情肠,寄慷慨郁愤的身世之感。

  上片以初夏景物为衬托,写一位孤高绝尘的美丽女子。起调“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点出初夏季节、过午、时节、环境之幽静。“晚凉新浴”,推出傍晚新凉和出浴美人。“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进而工笔描绘美人“晚凉新浴”之后的闲雅风姿。作者写团扇之白,不只意在衬托美人的肌肤洁白和品质高洁,而且意在象征美人的命运、身世。自从汉代班婕妤(汉成帝妃,为赵飞燕谮,失宠)作《团扇诗》后,在古代诗人笔下,白团扇常常是红颜薄命,佳人失时的象征。上文已一再渲染“悄无人”的寂静氛围,这里又写“手弄生绡白团扇”,着一“弄”字,便透露出美人内心一种无可奈何的寂聊,接以“扇手一时似玉”,实是暗示“妾身似秋扇”的命运。

  以上写美人心态,主要是用环境烘托、用象征、暗示方式,隐约迷离。以下写美人初因孤寂无聊而入梦,继而好梦因风摇竹声而被惊断。“渐困倚、孤眠清熟”句,使人感受到佳人处境之幽清和内心的寂寞。以下数句是说:美人入梦后,朦胧中仿佛有人掀开珠帘,敲打门窗,不由引起她的一阵兴奋和一种期待。可是从梦中惊醒,却只听到那风吹翠竹的萧萧声,等待她的仍旧是一片寂寞。此处化用了唐人李益诗句“开门复动竹,疑是玉人来”的幽清意境,着重写由梦而醒、由希望而失望的怅惘;“枉教人”、“却又是”,将美人这种感情上的波折突现出来了。这几句,如梦似幻,动而愈静,极其婉曲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孤寂。从上片整个构思来看,主要写美人孤眠。写“华屋”,写“晚凉”,写“弄扇”,都是映衬和暗示美人的空虚寂寞和叹惋怅恨之情。

  下片用秾艳独芳的榴花为美人写照。过片转咏榴花。“石榴半吐红巾蹙”,化用唐人白居易诗“山榴花似结红巾”(《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句意形象地写出了榴花的外貌特征,又带有西子含颦的风韵,耐人寻味。“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这是美人观花引起的感触和情思。此二句既表明榴花开放的季节,又用拟人手法写出了它不与桃李争艳、独立于群芳之外的品格。这不与“浮花浪蕊 ”为伍的榴花,也即是女主人公的象征。“秾艳一枝细看取”,刻画出花色的明丽动人。“芳心千重似束”,不仅捕捉住了榴花外形的特征,并再次托喻美人那颗坚贞不渝的芳心,写出了她似若有情、愁心难展的情态。“又恐被秋风惊绿”,由花及人,油然而生美人迟暮之感。“若待得君来向此”至结尾,写怀抱迟暮之感的美人与榴花两相怜惜,共花落簌簌而泪落簌簌。

  词的下片借物咏情,写美人看花时触景伤情,感慨万千,时而观花,时而怜花惜花。这种花人合一的手法,产生一种婉曲缠绵、寻味不尽的效果。作者无论是直接写美人,还是通过榴花间接写美人,都紧紧扣住娇花美人失时、失宠这一共同点,而又寄托着词人自身的怀才不遇之情。

  这首词隐约地抒写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抑郁情怀。苏轼笔下的佳人,大多丰姿绰约,雍容闲雅。无论《洞仙歌·冰肌玉骨》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花蕊夫人,还是这首词中的出浴美女,都能给人一种洁净如玉、一尘不染的美感。从艺术上看,上片主要写佳人,但没有正面描写她的姿容,而是先写佳人的扇和执扇的手;下片别开异境,前五句写石榴,后五句佳人与石榴合写,亦花亦人,巧妙新颖,和谐自然。此词之意蕴,冠绝古今,取景清幽,意象清隽,托意高远。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670-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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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欧阳舍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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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生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生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生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曾巩叩头再次拜上,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去年秋天,我派去的人回来,承蒙您赐予书信及为先祖父撰写墓碑铭。我反复读诵,真是感愧交并。说到铭志之所以能够著称后世,是因为它的意义与史传相接近,但也有与史传不相同的地方。因为史传对人的善恶都一一加以记载,而碑铭呢,大概是古代功德卓著、才能操行出众,志气道义高尚的人,怕后世人不知道,所以一定要立碑刻铭来显扬自己,有的置于家庙里,有的放置在墓穴中,其用意是一样的。如果那是个恶人,那么有什么好铭刻的呢?这就是碑铭与史传不同的地方。铭文的撰写,为的是使死者没有什么可遗憾,生者借此能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行善之人喜欢自己的善行善言流传后世,就积极建立功业;恶人没有什么可记,就会感到惭愧和恐惧。至于博学多才、见识通达的人,忠义英烈、节操高尚之士,他们的美善言行,都能一一表现在碑铭里,这就足以成为后人的楷模。铭文警世劝戒的作用,不与史传相近,那么又与什么相近呢!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到了世风衰微的时候,为人子孙的,一味地只要褒扬他们死去的亲人而不顾事理。所以即使是恶人,都一定要立碑刻铭,用来向后人夸耀。撰写铭文的人既不能推辞不作,又因为死者子孙的一再请托,如果直书死者的恶行,就人情上过不去,这样铭文就开始出现不实之辞。后代要想给死者作碑铭者,应当观察一下作者的为人。如果请托的人不得当,那么他写的铭文必定会不公正,不正确,就不能流行于世,传之后代。所以千百年来,尽管上自公卿大夫下至里巷小民死后都有碑铭,但流传于世的很少。这里没有别的原因,正是请托了不适当的人,撰写的铭文不公正、不正确的缘故。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照这样说来,怎样的人才能做到完全公正与正确呢?我说不是道德高尚文章高明的人是做不到的。因为道德高尚的人对于恶人是不会接受请托而撰写铭文的,对于一般的人也能加以辨别。而人们的品行,有内心善良而事迹不见得好的,有内心奸恶而外表良善的,有善行恶行相差悬殊而很难确指的,有实际大于名望的,有名过其实的。好比用人,如果不是道德高尚的人怎么能辨别清楚而不被迷惑,怎么能议论公允而不徇私情?能不受迷惑,不徇私情,就是公正和实事求是了。但是如果铭文的辞藻不精美,那么依然不能流传于世,因此就要求他的文章也好。所以说不是道德高尚而又工于文章的人是不能写碑志铭文的,难道不是如此吗?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但是道德高尚而又善作文章的人,虽然有时会同时出现,但也许有时几十年甚至一二百年才有一个。因此铭文的流传是如此之难;而遇上理想的作者更是加倍的困难。象先生的道德文章,真正算得上是几百年中才有的。我先祖的言行高尚,有幸遇上先生为其撰写公正而又正确的碑铭,它将流传当代和后世是毫无疑问的。世上的学者,每每阅读传记所载古人事迹的时候,看到感人之处,就常常激动得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何况是死者的子孙呢?又何况是我曾巩呢?我追怀先祖的德行而想到碑铭所以能传之后世的原因,就知道先生惠赐一篇碑铭将会恩泽及于我家祖孙三代。这感激与报答之情,我应该怎样来表示呢?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我又进一步想到象我这样学识浅薄、才能庸陋的人,先生还提拔鼓励我,我先祖这样命途多乖穷愁潦倒而死的人,先生还写了碑铭来显扬他,那么世上那些俊伟豪杰、世不经见之士,他们谁不愿意拜倒在您的门下?那些潜居山林、穷居退隐之士,他们谁不希望名声流播于世?好事谁不想做,而做恶事谁不感到羞愧恐惧?当父亲、祖父的,谁不想教育好自己的子孙?做子孙的,谁不想使自己的父祖荣耀显扬?这种种美德,应当全归于先生。我荣幸地得到了您的恩赐,并且冒昧地向您陈述自己所以感激的道理。来信所论及的我的家族世系,我怎敢不听从您的教诲而加以研究审核呢? 荣幸之至,书不尽怀,曾巩再拜上。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铭:在器物上记述事实、功德等的文字。通材:兼有多种才能的人。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勒:刻。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畜:积聚。兼胜:都好,同样好。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卓卓:卓著,突出样子。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蹶:挫折。魁闳:高大。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

  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这是一篇独具特色的感谢信,它没有平常的客套,也没有空泛的溢美之辞。而是通过对铭志作用及流传条件的分析。来述说“立言”的社会意义,阐发“文以载道”的主张,表达了对道德文章兼胜的赞许与追求。文章结构谨严,起承转合非常自然。

  第一段(起承部分),首先交待写这封信的缘起与观诵墓碑后的总的感受。接着叙及撰写暮志铭的意义。先提出论点“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然后比较铭、史之异同。先言其异,次言其同。本段借助铭、史对比展开文章,深刻地阐述了铭志的警世作用。

  第二段谈今铭“二弊”,首先是不实;其次是“传者盖少”。

  第三段,强调立言者的素质是纠除今弊的根本条件。作者提出:“立言者”必须是“畜道德而能文章者”。作者在本段总的提出这个论点,然后再分说,“畜道德”和“能文章”。最后总说: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二三段为“转”,最后两段为“合”,从立言者之论,归结至于欧阳修身上,盛誉欧阳修“畜道德而能文章”之贤,深谢欧阳修赐铭之恩。与文章开头呼应。在唐宋八大家当中,曾巩是最重视章法的,在以上所述中,读者可以看到曾巩文章的这一特点,结构十分谨严,内容环环相扣,起承转合,如行云流水。此文可称得上曾巩文章这一方面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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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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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冯 通:凭)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冯 通:凭)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与友人在赤壁下泛舟游玩。清风阵阵拂来,水面波澜不起。举起酒杯向同伴劝酒,吟诵《明月》中“窈窕”这一章。不一会儿,明月从东山后升起,在斗宿与牛宿之间来回移动。白茫茫的水汽横贯江面,水光连着天际。放纵一片苇叶似的小船随意漂浮,越过浩瀚无垠的茫茫江面。浩浩淼淼好像乘风凌空而行,并不知道到哪里才会停栖,飘飘摇摇好像要离开尘世飘飞而起,羽化成仙进入仙境。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在这时喝酒喝得非常高兴,敲着船边唱起歌来。歌中唱到:“桂木船棹啊香兰船桨,击打着月光下的清波,在泛着月光的水面逆流而上。我的情思啊悠远茫茫,眺望美人啊,却在天的另一方。”有会吹洞箫的客人,配着节奏为歌声伴和,洞箫的声音呜呜咽咽:有如哀怨有如思慕,既像啜泣也像倾诉,余音在江上回荡,像细丝一样连续不断。能使深谷中的蛟龙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妇为之饮泣。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我的神色也愁惨起来,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问道:“箫声为什么这样哀怨呢?”客人回答:“‘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公孟德的诗么?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东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连绵不绝,目力所及,一片郁郁苍苍。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围困的地方么?当初他攻陷荆州,夺得江陵,沿长江顺流东下,麾下的战船首尾相连延绵千里,旗子将天空全都蔽住,面对大江斟酒,横执长矛吟诗,本来是当世的一位英雄人物,然而现在又在哪里呢?何况我与你在江中的小洲打渔砍柴,以鱼虾为侣,以麋鹿为友,在江上驾着这一叶小舟,举起杯盏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唉,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不由羡慕长江的没有穷尽。想要携同仙人携手遨游各地,与明月相拥而永存世间。知道这些终究不能实现,只得将憾恨化为箫音,托寄在悲凉的秋风中罢了。”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 一作:共食)
  我问道:“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时间流逝就像这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这月,终究没有增减。可见,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那么天地间万事万物时刻在变动,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停止;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同我们来说都是永恒的,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宰者,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使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明月,听到便成了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感受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忧虑。这是大自然恩赐的没有穷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客人高兴地笑了,洗净酒杯重新斟酒。菜肴果品都已吃完,杯子盘子杂乱一片。大家互相枕着垫着睡在船上,不知不觉东方已经露出白色的曙光。

参考资料:

1、 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室 .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必修)·语文·第四册 :人民教育出版社 ,2008年 :163-165 .2、 马亮 .苏轼作品鉴赏(三) :四川教育出版社 ,2007年 :87-90 .

  壬(rén)(xū)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zhǔ)客,诵明月之诗,歌窈(yǎo)(tiǎo)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冯 通:凭)
  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岁在壬戌。既望:既,过了;望,农历十五日。“既望”指农历十六日。徐:舒缓地。兴:起,作。属:通“嘱,致意,此处引申为“劝酒”的意思。少焉:一会儿。白露:白茫茫的水汽。横江:笼罩江面。横,横贯。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任凭小船在宽广的江面上飘荡。纵:任凭。一苇:像一片苇叶那么小的船,比喻极小的船。如:往,去。凌:越过。万顷:形容江面极为宽阔。茫然,旷远的样子。冯虚御风:(像长出羽翼一样)驾风凌空飞行。冯:通"凭",乘。虚:太空。御:驾御(驭)。遗世独立:遗弃尘世,独自存在。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xián)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兰桨,击空明兮溯(sù)流光。渺(miǎo)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yǐ)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niǎo)袅,不绝如缕。舞幽壑(hè)之潜蛟,泣孤舟之嫠(lí)妇。
  扣舷:敲打着船边,指打节拍,舷,船的两边。击空明兮溯流光:船桨拍打着月光浮动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空明、流光:指月光浮动清澈的江水。渺渺兮予怀:主谓倒装。我的心思飘得很远很远。渺渺,悠远的样子。化用目眇眇兮愁予__《湘夫人》怀,心中的情思。美人:此为苏轼借鉴的屈原的文体。用美人代指君主。古诗文多以指自己所怀念向往的人。倚歌而和(hè)之:合着节拍应和。倚:随,循 和:应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倾诉。怨:哀怨。慕:眷恋。余音:尾声。袅袅:形容声音婉转悠长。缕:细丝。舞幽壑之潜蛟:幽壑:这里指深渊。此句意谓:使深谷的蛟龙感动得起舞。泣孤舟之嫠妇:使孤舟上的寡妇伤心哭泣。嫠:孤居的妇女,在这里指寡妇。

  苏子愀(qiǎo)然,正襟(jīn)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liáo),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jīng)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zhú)(lú)千里,旌(jīng)旗蔽空,酾(shī)酒临江,横槊(shuò)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qiáo)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mí)鹿,驾一叶之扁(piān)舟,举匏(páo)(zūn)以相属。寄蜉(fú)(yóu)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须臾(yú),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áo)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愀然:容色改变的样子。正襟危坐:整理衣襟,严肃地端坐着 危坐:端坐。何为其然也:曲调为什么会这么悲凉呢?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缪:通"缭"盘绕。郁乎苍苍:树木茂密,一片苍绿繁茂的样子。郁:茂盛的样子。舳舻:战船前后相接。这里指战船。酾酒:斟酒。横槊:横执长矛。侣鱼虾而友麋鹿:以鱼虾为伴侣,以麋鹿为友。侣 :以...为伴侣,这里是名词的意动用法。麋:鹿的一种。扁舟:小舟。寄:寓托。蜉蝣:一种昆虫,夏秋之交生于水边,生命短暂,仅数小时。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暂。渺沧海之一粟:渺:小。沧海:大海。此句比喻人类在天地之间极为渺小。须臾:片刻,时间极短。长终:至于永远。骤:数次。遗响:余音,指箫声。悲风:秋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zú)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shùn);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zàng)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 一作:共食)
  逝:往。斯:此,指水。盈虚者如彼:指月亮的圆缺。卒:最终。消长:增减。长:增长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语气副词。以:用。一瞬:一眨眼的工夫。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造物者:天地自然。无尽藏:佛家语。指无穷无尽的宝藏。共食:共享。苏轼手中《赤壁赋》作“共食”,明代以后多“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zhuó)。肴(yáo)核既尽,杯盘狼籍(jí)。相与枕藉(jiè)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更酌:再次饮酒。肴核既尽:荤菜和果品。既:已经。狼籍:凌乱的样子。枕藉:相互枕着垫着。既白:已经显出白色(指天明了)。

参考资料:

1、 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室 .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必修)·语文·第四册 :人民教育出版社 ,2008年 :163-165 .2、 马亮 .苏轼作品鉴赏(三) :四川教育出版社 ,2007年 :87-90 .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冯 通:凭)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共适 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此赋记叙了作者与朋友们月夜泛舟游赤壁的所见所感,以作者的主观感受为线索,通过主客问答的形式,反映了作者由月夜泛舟的舒畅,到怀古伤今的悲咽,再到精神解脱的达观。全赋在布局与结构安排中映现了其独特的艺术构思,情韵深致、理意透辟,在中国文学上有着很高的文学地位,并对之后的赋、散文、诗产生了重大影响。

  第一段,写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兴之所至,信口吟诵《诗经·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体态娇好的美人,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与《月出》诗相回应,“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气一贯。“徘徊”二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柔和的月光似对游人极为依恋和脉脉含情。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江面,天光、水色连成一片,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游人这时心胸开阔,舒畅,无拘无束,因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乘着一叶扁舟,在“水波不兴”浩瀚无涯的江面上,随波飘荡,悠悠忽忽地离开世间,超然独立。浩瀚的江水与洒脱的胸怀,在作者的笔下腾跃而出,泛舟而游之乐,溢于言表。这是此文正面描写“泛舟”游赏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写作者饮酒放歌的欢乐和客人悲凉的箫声。作者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人”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这里所说的“美人”实际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孤舟中的寡妇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第三段写客的回答,表现一种消极的人生观和虚无主义思想。把人类社会同宇宙自然对立起来,又把个体的人同社会整体加以分割,那当然看不到全部历史舞台上威武雄壮剧的持续演出,也看不到人类虽然依赖自然但更有改造自然的能动性和创造力,这就是悲观厌世或消极出世思想的认识论根源。对于封建社会的文人士大夫来说,当他们政治失意或生活上遇到挫折的时候,往往就陷入这样的苦闷与迷惘。苏武也是如此。客的回答,其实正是苏轼自己贬谪黄州后思想感情的一个方面。《念奴娇》词不也说“人生如梦”么?而这样的思想感情,作为社会人生的抽象认识,却被苏轼结合着景物地点的特征,从历史到现实,从具体到一般,用诗一般的语言表现出来,使读者一点也不感到任何枯燥的说教意味。更为重要的是苏轼同样结合着景物、地点的特征,同样用诗一般的语言,批评了客的回答,表现了苏轼当时思想感情的另一个主导方面,全文至此遂以“苏子曰”开始而进入第四段。

  第四段,是苏轼针对客之人生无常的感慨陈述自己的见解,以宽解对方。客曾“羡长江之无穷”,愿“抱明月而长终”。苏轼即以江水、明月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如果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过是转瞬之间;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不必羡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这表现了苏轼豁达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他赞成从多角度看问题而不同意把问题绝对化,因此,他在身处逆境中也能保持豁达、超脱、乐观和随缘自适的精神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地对待生活。而后,作者又从天地间万物各有其主、个人不能强求予以进一步的说明。江上的清风有声,山间的明月有色,江山无穷,风月长存,天地无私,声色娱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此情此景乃缘于李白的《襄阳歌》:“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进而深化之。

  因为客曾表示“羡长江之无穷”,又希望“抱明月而长终”,所以苏轼还是拾取眼前景物,从地面上的江水和天空里的月亮说起:“客亦知夫水与月乎?”这一句仿佛京剧行腔中的“导板”,将引出一节精彩的唱段,而那种疑问式的语调则又表明客其实不能从江水、月亮得出关于短暂与永恒这一哲学范畴的正确认识。关于江水,苏轼认为“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意思是江水不舍昼夜地滔滔流去,作为某一段江水,确乎从这里消失了,而作为整个江水,则始终长流不绝,因此可以说“未尝往也”。关于月亮,苏轼认为“盈虚者如披,而年莫消长也”,意思是月亮有时圆满,有时缺损,但它缺了之后又恢复圆,这样周而复始,终究无所增减,因此可以说“莫消长也”。列举江水、月亮说明去留、增减的辩证关系,作者再归纳到一般的认识原理:“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是说,变与不变,无论宇宙还是人生,都是相对的。如果从变的角度来看,岂但人生百年,顷刻即逝,就是向来认定的天长地久,其实也是连一眨眼的工夫都不曾保持常态;而如果从不变的角度来看,则宇宙万物固然无穷无尽,其实人生也一样绵延不息。因此,对人生而言,那天地宇宙万事万物,“而又何羡乎?”自然也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前人说过“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恰好切合苏轼眼前的景物,“江上之清风”有声,“山间之明月”有色,江山无尽,天地无私,风月长存,声色俱美,他正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这,又回到了“乐”字上来。 

  文章写了主客对话,表达了正反两方面的观点,最后以第五段作结。第五段写客被苏武说服了,满面春风,换却愁颜。“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这次更加欢快,不免开怀畅饮,直到“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客解决了思想问题,心情舒畅,无所忧虑,于是同苏轼“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跟文章开头的“泛舟”“月出”遥相呼应。一枕好睡醒来了,一宿晚景过去了,一次赤壁之游结束了,一篇《赤壁赋》也随之收尾了。而读者则在经历了一番江上月夜泛舟,听取了一场关于宇宙人生的对话之后,却还久久地沉浸在作者优美笔调所表现的诗一般的意境之中。

  苏轼这种宇宙观和人生观只能说包含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作者不同意看问题绝对化,注意到事物相反相成的辩证关系;但不能认为是科学的,因为作者沿袭了庄子的相对主义观点,而相对主义否认衡量事物的客观标准,抹煞事物与量的实际界限。同时,苏轼这种宇宙观和人生观固然表现了他对政治迫害的蔑视,对于所追求的理想的坚持,身处逆境依然那么豁达、开朗、乐观、自信,但也表现了他随缘自适、随遇而安的超然物外的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往往包含着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从流连光景中寻求精神寄托。所以他在“而又何羡乎”一句之后,掉转笔锋写道:“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苏轼认为人对自然万物,非但不必因“吾生之须臾”而羡慕其“无穷”,反倒要使“无穷”的自然万物为“吾生”所享受,从中得到乐趣。

  这篇赋在艺术手法上有如下特点: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论抒情还是议论始终不离江上风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来贯串,风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辅之。作者抓住风和月展开描写与议论。文章分三层来表现作者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首先写月夜泛舟大江,饮酒赋诗,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怀世俗的快乐心情;再从凭吊历史人物的兴亡,感到人生短促,变动不居,因而跌入现实的苦闷;最后阐发变与不变的哲理,申述人类和万物同样是永久地存在,表现了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写景、抒情、说理达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为赋”的体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传统赋体的那种诗的特质与情韵,同时又吸取了散文的笔调和手法,打破了赋在句式、声律的对偶等方面的束缚,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诗歌的深致情韵,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笔势笔调,使全篇文情郁郁顿挫,如“万斛泉涌”喷薄而出。与赋的讲究对偶不同,它相对更为自由,如开头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参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饬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韵,但换韵较快,而且换韵处往往就是文意的一个段落,这就使本文特别宜于诵读,并且极富声韵之美,体现了韵文的长处。

  意象连贯,结构严谨。景物的连贯,不仅在结构上使全文俨然一体,精湛缜密,而且还沟通了全篇的感情脉络,起伏变化。起始时写景,是作者旷达、乐观情状的外观;“扣舷而歌之”则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乐甚”向“愀然”的过渡;客人寄悲哀于风月,情绪转入低沉消极;最后仍是从眼前的明月、清风引出对万物变异、人生哲理的议论,从而消释了心中的感伤。景物的反复穿插,丝毫没有给人以重复拖沓的感觉,反而在表现人物悲与喜的消长的同时再现了作者矛盾心理的变化过程,最终达到了全文诗情画意与议论理趣的完美统一。

参考资料:

1、 马亮 .苏轼作品鉴赏(三) :四川教育出版社 ,2007年 :87-90 .2、 林永辉·《前赤壁赋》分析·湖南师范大学·2009年3、 袁行霖 .历代名篇赏析集成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1988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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