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其辞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其辞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什么地方的美丽女子,玉步轻轻来临。芳魂飘散不再聚,憔悴独自一身。曾许我常来看望,却为新欢而忘故人。从此绝迹不再见,跟别的美女相爱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我所做的是如何的愚蠢,只为了博取郎君的欢心。愿赐给我机会容我哭诉,愿郎君颁下回音。明知是虚言仍然愿意相信那是诚恳,期待着相会长门。每天都把床铺整理好,郎君却不肯幸临。走廊寂寞而冷静,风声凛凛而晨寒相侵。登上兰台遥望郎君啊,精神恍惚如梦如魂。浮云从四方涌至,长空骤变、天气骤阴。一连串沉重的雷声,像郎君的车群。风飒飒而起,吹动床帐帷巾。树林摇摇相接,传来芳香阵阵。孔雀纷纷来朝,猿猴长啸而哀吟。翡翠翅膀相连而降,凤凰由北,南飞入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千万感伤不能平静,沉重积压在心。下兰台更茫然,深宫徘徊,直至黄昏。雄伟的宫殿像上苍的神工,高耸着与天堂为邻。依东厢倍加惆怅,伤心这繁华红尘。玉雕的门户和黄金装饰的宫殿,回声好像清脆钟响。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木兰木雕刻的椽,文杏木装潢的梁。豪华的浮雕,密丛丛而堂皇。拱木华丽,参差不齐奋向上苍。模糊中生动的聚在一起,仿佛都在吐露芬芳。色彩缤纷耀眼欲炫,灿烂发出奇光。宝石刻就的砖瓦,柔润的像玳瑁背上的纹章。床上的帷幔常打开,玉带始终钩向两旁。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深情的抚摸着玉柱,曲台紧傍着未央宫。白鹤哀哀长鸣,孤单的困居在枯杨。又是绝望的长夜,千种忧伤都付与空堂。只有天上的明月照着我,清清的夜,紧逼洞房。抱瑶琴想弹出别的曲调,这哀思难遣地久天长。琴声转换曲调,从凄恻渐渐而飞扬。包含着爱与忠贞,意慷慨而高昂。宫女闻声垂泪,泣声织成一片凄凉。含悲痛而唏嘘,已起身却再彷徨。举衣袖遮住满脸的泪珠,万分懊悔昔日的张狂。没有面目再见人,颓然上床。荃兰茝等做成的枕头席子,散发着以兰茝的草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忽然在梦境中醒来,隐约又躺在郎君的身旁。蓦然惊醒一切虚幻,魂惶惶若所亡。鸡已啼而仍是午夜,挣扎起独对月光。看那星辰密密横亘穹苍,毕卯星已移在东方。庭院中月光如水,像深秋降下寒霜。夜深深如年,郁郁心怀,多少感伤。再不能入睡等待黎明,乍明复暗,是如此之长。唯有自悲感伤,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参考资料:
1、 程千帆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267-270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其辞曰:
长门,指长门宫,汉代长安别宫之一,在长安城南。孝武皇帝:指汉武帝刘彻。陈皇后:名阿娇,是汉武帝姑母之女。武帝为太子时娶为妃,继位后立为皇后。擅宠十余年,失宠后退居长门宫。时得幸:经常受到宠爱。工为文:擅长写文章。工,擅长。文君:即卓文君。取酒:买酒。于:为。此句说让相如作解悲愁的辞赋。为文:指作了这篇《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yú)。魂逾佚(dié)而不反兮,形枯槁(gǎo)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qiàn)移而不省(xǐng)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夫何”句:这是怎样的一个佳人啊。夫,发语辞。逍遥:缓步行走的样子。按:先秦两汉诗文里有两种不同的逍遥,一种是自由自在步伐轻快的逍遥,如庄子的逍遥游,一种是忧思愁闷步伐缓慢的逍遥,如这里的陈皇后。虞:度,思量。逾佚:外扬,失散。佚:散失。反:同“返”。言我:指武帝。忘人:指陈皇后。慊:《文选》李善注引郑玄曰:“慊,绝也。”慊移:断绝往来,移情别处。省故:念旧。此句指武帝的心已决绝别移,忘记了故人。得意:指称心如意之人。相亲:相爱。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què)之懽(huān)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huǎng)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sè)兮,天窈(yǎo)窈而昼阴。雷殷(yīn)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wéi)幄之襜(chān)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yín)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cuì)兮,鸾(luán)凤翔而北南。
伊:发语词。予:指陈皇后。慢愚:迟钝。怀:抱。贞悫:忠诚笃厚。懽:同“欢”。此句指自以为欢爱靠得住。赐问:指蒙武帝的垂问。自进:前去进见。尚:奉。奉虚言:指得到一句虚假的承诺。望诚:当作是真实。意思是知道是虚言,但是当作真的信,表明陈皇后的痴心。离宫,帝王在正宫之外所用的宫室,这里指长门宫。修:置办,整治。薄具:指菲薄的肴馔饮食,自谦的话。曾:表语气的副词,乃,竟。幸临:光降。廓:空阔。独潜:独自深居。专精:用心专一,指一心一意想念皇帝。漂漂:同“飘飘”。兰台:美丽的台榭。怳怳:同“恍恍”,心神不定的样子。外淫:指走神。淫:浸润,游走。郁:郁积。四塞:乌云密布的样子。窈窈:幽暗的样子。殷殷:雷声沉重的样子。起:开。闺:宫中小门。帷幄:帷帐。襜襜:摇动的样子。交:交错。相纷:重叠。芳:指香气。訚訚:中正、和悦,形容香气浓烈。玄猨:黑猿。猨,同“猿”。翡翠:鸟名。胁翼:收敛翅膀。萃:集。鸾凤:指鸾鸟和凤凰。翔而北南:飞到北又飞到南。用鸟的自由相会来反衬人物的心情。
心凭噫(y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qióng)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mí)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zēng)吰(hóng)而似钟音。
凭:气满。噫:叹气。壮:盛。攻中:攻心。步从容:犹开首之“步逍遥”。块:屹立的样子。造天:及天。造:到,达。郁:形容宫殿雄伟、壮大。穹崇:高大的样子。间:间或,有时。徙倚:徘徊。靡靡:纤美。挤:用身体接触排挤。撼:动。噌吰:钟声。
刻木兰以为榱(cuī)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róng)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bó)栌(lú)兮,委参差以槺(kāng)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qiāng)将。五色炫以相曜(yào)兮,烂耀耀而成光。致(zhì)错石之瓴(líng)甓(pì)兮,象瑇(dài)瑁(mào)之文章。张罗绮之幔(màn)帷(wéi)兮,垂楚组之连纲。
榱:屋椽。文杏:木名,或以为即银杏树。以上二句形容建筑材料的华美。罗:集。丰茸:繁饰的样子。游树:浮柱,指屋梁上的短柱。离楼:众木交加的样子。梧:屋梁上的斜柱。瑰木:瑰奇之木。欂栌:指斗拱。斗拱是我国木结构建筑中柱与梁之间的支承构件,主要由拱(弓形肘木)和斗(拱与拱之间的方斗形垫木)纵横交错,层层相叠而成,可使屋檐逐层外伸。委:堆积。参差:指斗、拱纵横交错、层层相叠的样子。槺:同“口”,空虚的样子。“时仿佛”二句:经常拿不定这些宫殿拿什么来比类呢,就好像那积石山一样高峻。积石:指积石山。将将,高峻的样子。炫:形容词,明亮。曜:动词,照耀。耀耀:光明闪亮的样子。致:《说文》:“致,密也”。错石:铺设各种石块。瓴甓:砖块。瑇瑁:即玳瑁。文章:花纹。罗绮:有花纹的丝织品。幔:帐幕。帷:帐子。组:绶带,这里是用来系幔帷。楚组,楚所产者有名。连纲:指连结幔帷的绳带。
抚柱楣(méi)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jiào)以哀号兮,孤雌(cí)跱(zhì)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cú)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zhǐ)以却转兮,声幼(yāo)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áng)。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yì)而增欷(xī)兮,蹝(xǐ)履起而彷徨。揄(yú)长袂(mèi)以自翳(yì)兮,数昔日之諐(qiān)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tuán)芬若以为枕兮,席荃(quán)兰而茝(chǎi)香。
抚:摸。柱楣:柱子和门楣。曲台:宫殿名,李善注说是在未央宫东面。央央:广大的样子。噭:鸟鸣。孤雌:失偶的雌鸟。跱:同“峙”,立。望绝:望不来。怅:愁怅,悲伤。托:指托身。徂:往,这里指经历。“援雅琴”二句:是说拿出好琴却弹不出正调,抒发愁思但知道这不能维持长久。流:这里指转调。徵:徵调式。案:同“按”,指弹奏。幼妙:同“要妙”,指声音轻细。贯:连贯,贯通。这句是说将这些琴曲连贯起来可以看出我内心的情操。卬:昂扬。自卬:自我激励。左右:指周围的人。涕:眼泪。流离:流泪的样子。从横:同“纵横”。舒:展,吐。息悒:叹息忧闷。欷:哭后的余声,抽泣声。蹝履:趿着鞋子。揄:揭起。袂:衣袖。自翳:自掩其面。翳:遮蔽。数:计算,回想。 諐殃:过失和罪过。 諐,同“愆”。抟:团拢。芬若:香草名。这句说以荃、兰、茝等香草为席。
忽寝(qǐn)寐(mèi)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kuāng)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mǎo)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ǎi)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dàn)偃(yǎn)蹇(jiǎn)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魄:魂魄,指梦境。若君之在旁:就像君在我身旁。惕寤:指突然惊醒。惕:心惊。寤:醒。迋迋:恐惧的样子。若有亡:若有所失。愁予:使我愁。月之精光:即月光。毕、昴:二星宿名,本属西方七宿,《文选》李善注谓五六月间(指旧历)出于东方。蔼蔼:月光微弱的样子。季秋:深秋。降霜:后人诗歌谓月光如霜所本。曼曼:同“漫漫”,言其漫长。若岁:像是经历了一年。郁郁:愁苦郁结不散。更:历。不可再更:过去的日子不可重新经历。澹:摇动。偃蹇:伫立的样子。是说夜不成寐,伫立以待天明。荒:将明而微暗的样子。亭亭:久远的样子。是说天亮从远处开始。妾人:自称之辞。究:终。不敢忘:不敢忘君。
参考资料:
1、 程千帆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267-270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幸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其辞曰: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长门赋,开骈体宫怨题材之先河,是受到历代文学称赞的成功之作。作品将离宫内外的景物同人物的情感有机的结合在一起,以景写情,情景交融,在赋中已是别创。
这篇赋据说是受了失宠的陈皇后的百金重托写成的,以受到冷遇的陈皇后口吻写成。赋一开头就写陈皇后独自一人在深宫徘徊,神情恍惚,郁郁寡欢,先为人们塑造了一个美丽却孤独而凄凉的形象,明月沉缺,红颜憔悴,最动人心,所以虽未读全文却已有一丝怜悯在心。接下来,作者才道出美人孤独寂寞的原因,因为武帝喜新厌旧,曾许愿常来看我但却因和“新人”玩乐而遗忘,当年金屋在,今已空悠悠。在这里,作者运用了对比的手法,用未央宫的歌舞升平来对比长门宫的清冷孤寂,新人笑来对比自己哀伤的旧人哭,虽只“饮食乐而忘人;交得意而相亲。”短短十二字,却蕴含着无数的意味:有对皇帝喜新厌旧无情抛弃自己的怨恨;有对再难面君颜重拾旧宠的伤感;有对生活百无聊赖度日如年的无奈;有对自己命运凄凉的自怜。可谓一语含千金,穷声尽貌的描写,荡气回肠的意蕴。
紧接着,作者用一系列的景色描写来衬托陈皇后的心境。首先写陈后登兰台所见到的自然景色“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这里的风云鸟树给人以压抑而阴暗的感觉,云是浮云,如同君王的心思,漂浮不定,来去无形;风是寒风,如同君王的无情,寒彻入骨,丝丝缕缕;鸟是孤鸟,如同自己,美丽却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猿鸣是哀鸣,如同自己,愁肠百结,个个为君系!在我看来,这里,作者用各种景色映射陈后的心情,景物本无情,但却为作者赋予了最真挚也最催人泪下的情感纠缠。其次,作者描写了陈皇后下兰台后所见宫殿的华美景色“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宫殿的一切都是华丽而奢靡的,高大而整严,但似乎又有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封闭之感。在这里,作者以乐景写哀情,通过宫殿里面美好的建筑来反衬陈后失宠后悲伤的心情:景色虽美,却并不属于自己,那绚丽的美丽向来只能属于受宠的宫人,对于失宠的自己,这里的美丽只能勾起自己以往的回忆,自己的美好时光已成过往,一切的欢乐都早已一去不返,物是人非的痛!庄重整饬而华美的宫宇却被作者赋予了哀情,让人黯然神伤。再次,作者描绘了洞房清夜寒烟漠漠,独自抚琴情感哀哀景象。“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在这一部分中,作者写明月当空洞房凄清,陈皇后独自一人抚琴自慰,却因为心中的悲苦而致使琴音变调,然后,作者笔锋一转,不再写陈后的悲苦心情,反而叙写周边宫女听琴音垂泪的景象,以琴音发情悸,以他人感伤怀,从他人的反应来写主人公的心情,用他人的眼泪来写陈后的眼泪,似乎比反复重复写陈后的心情更能打动人心,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文章最后,作者再次写陈后在漫漫长夜孤独寂寞的形象,迷蒙的梦中仿若君王在侧,醒来后才发觉只是南柯一梦,只好在清醒的悲伤中独自熬过长夜。再以“究年岁而不敢忘”结束全赋,直接写出了陈后的凄凉是长久的,年年岁岁难以忘怀,没有了君王的怜爱,只有独自一人在寂寞与伤心中了却残生。
《长门赋》是一篇抒情赋,但也有铺叙之笔。在描写失意者的心态时,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夸张想象和景物衬托两种手法。此赋时如高山瀑布,澎湃汹涌,亮烈坦荡,气采宏流,如对陈后所见自然景物以及对宫殿庄严宏伟的景色描写;时而又如涓涓细流,丝丝缕缕,绵绵不绝,清明澄澈,沁人心脾。如对陈后独处洞房,无所事事的凄楚心境的描写。整体来讲,这篇赋作词藻华丽,精巧雕琢,字字珠玑,读之感人至深,令人伤心欲绝。
参考资料:
1、 程千帆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267-270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鰕,炮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名都盛产艳丽的美女,洛阳更有风度翩翩的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我佩带的宝剑价值千金,身着的衣服奢华鲜艳。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斗鸡在东郊的道路上,赛马于长列的楸树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我骑马驰骋还不到半路,一双野兔就蹦到了跟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于是立即弯起弩搭上了响箭,扬鞭策马追上了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我左手挽弓,右手发箭,只一箭就把双兔射倒了。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别的技巧还没有施展,又迎头射中空中的飞鸢。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观猎的行人齐声喝彩,旁边的射手为我赞叹。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归来大宴于平乐古观,美酒一斗便值十千钱。
脍鲤臇胎鰕,炮鳖炙熊蹯。
细切了鲤鱼烹煮虾羹,爆炒甲鱼再烧烤熊掌。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呼朋引伴地前来入座,长长的筵席顷刻坐满。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蹴鞠和击壤忙个不停,身手敏捷,花样翻新。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太阳永远疾驰在西南 ,流逝的光景不可追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盛宴后我们如云骤散,明天清晨再来此畅饮游玩!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261-263页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名都:著名的都会,如当时的临淄、邯郸等。妖女:艳丽的女子,这里指倡伎。京洛:指东京洛阳。少年:指贵族纨绔子弟。洛阳是东汉的国都、是贵族麕集之地,从东汉的乐府和文人诗中就常有写洛阳纨绔生活的作品了。此篇中心是写少年,上句写妖女是为此句作陪衬。
宝剑值千金,被(pī)少丽且鲜。
被少:指衣著。被,同披。少,穿。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qiū)间。
斗鸡:看两鸡相斗以为博戏,这是汉魏以来直到唐代盛行的一种习俗。长楸间:指两旁种着高楸的大道。楸,落叶乔木,也叫大樟。
驰骋(chěng)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dí),长驱上南山。
捷:抽取。南山:指洛阳之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qín)连。
左挽右发:左手拉弓向右射去。一般都用右手拉弓,这里故意用左手,以卖弄“巧伎”,与下文之“余巧未及展”相应。一纵:一发。两禽连:两禽同时被射中。两禽,即指上文所说的双兔,古代对飞鸟和走兽都可以称禽,后来才分开,专以禽指飞鸟。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yuān)。
接:迎射对面飞来的东西。《白马篇》有“仰手接飞猱”,与此句式相同。鸢(yuān冤):鹞子。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众工:许多善射者。工,巧。归我研:称道我的射艺高。妍,美善。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平乐:宫观名,东汉时明帝所建,在洛阳西门外。斗十千:一斗酒价值万钱,极言其宴饮之豪奢。
脍(kuài)鲤臇(juàn)胎鰕(xiā),炮鳖(biē)炙(zhì)熊蹯(fán)。
脍鲤:把鲤鱼做成肉丝。脍,切肉成丝。臇胎鰕:把胎做成肉羹。臇,动词,做成肉羹。胎,有籽的肥。炙熊蹯(fán凡):烤熊掌。
鸣俦(chóu)啸匹侣,列坐竟长筵(yán)。
鸣、啸,都指招呼。俦、匹、侣:都是同类同伴的意思。竟:终。
连翩(piān)击鞠(jū)壤,巧捷惟万端。
连翩:动作轻捷的样子。鞠壤:鞠和壤。古代两种游戏用具。击壤是一种古老的游戏,用两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木块,把一块放在几十步外,持另一块投击,击中者为胜。巧捷万端:灵巧变化层出不穷。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pān)。
光景:日光。攀:挽留。
云散还城邑(yì),清晨复来还。
云散:如云之散,言众少年宴罢散归。以上四句是说,转眼白日西沉,时光无法拦阻,今晚只好各自回家了,但是大家约好了明天一早还来这样游玩。极言其空虚无聊之情状。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261-263页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
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
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
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脍鲤臇胎鰕,炮鳖炙熊蹯。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
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
《名都篇》属于乐府《杂曲歌·齐瑟行》歌辞,无古辞。诗写京洛少年斗鸡走马、射猎游戏、饮宴无度的生活。关于此诗的写作年代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以为这是曹植早期的作品,是建安年间他看到洛阳贵游子弟耽于逸乐的生活而作,其中甚至有他本人生活的影子。一以为从此诗所写的洛阳少年奢靡豪华的生活来看,不宜出现于建安或黄初年间,因洛阳在汉末经董卓之乱后,破败零落,贵族子弟不可能有如此骄奢淫逸的生活,故此诗宜系于太和年间曹植入京时所作,即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考曹植于公元211年(建安十六年)所作的《送应氏》中说:“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可见其时的洛阳确实破落不堪,故从后一种说法。
至于此诗的主旨,历来也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说以为“刺时人骑射之射妙,游骋之乐,而无爱国之心”(《文选》六臣注引张铣语),即以讽谕为主,意在指责京洛少年的生活奢靡而不思报效国家。一说以为“子建自负其才,思树勋业,而为文帝所忌,抑郁不得伸,故感愤赋此”(《古诗赏析》引唐汝谔语),即以少年自况,由此表示心迹。然笔者以为此诗若定于后期所作,则其时曹植已不是裘马轻狂的少年,而其心境也抑郁不欢,故绝无可能以翩翩少年自况;而且从此诗的字里行间来看,诗人对这些贵游子弟实不无微辞,故在介绍此诗时还是取张铣的说法。当然,有人在此诗中看到了曹植本人早年生活的影子,正说明诗人对这种游乐宴饮的熟悉,而且其描绘的手段也是逼真而传神的。如果借一句前人评论汉赋的话来说,便是“劝百而讽一”,虽然诗人的意图在于讥刺和暴露,而给人的印象却似乎在赞美和颂扬。
全诗主要的篇幅都在写京洛少年的游戏与饮宴。开头二句以邯郸、临淄等著名都市的艳丽女乐来陪衬京都洛阳骄奢的游侠少年,以“妖女’引出“少年”,起调即著色浓艳。随后转入对少年形貌的描写,他佩带的宝剑价值千金,所穿的衣服华丽鲜艳,在装束上已可见少年的富有而放达。接下去便写他的活动:在城东郊外斗鸡,在长长的楸树夹道上跑马。斗鸡是汉、魏时富家子弟普遍爱好的习俗,曹植本人就有《斗鸡》诗极言以斗鸡取乐,据说魏明帝太和年间曾在洛阳筑斗鸡台,这里所写大约也基于当时事实。“驰骋未能半”以下写少年的驰猎,先说他一箭射中两只奔兔,次说他仰天随手一箭又将迎面飞来的鹞鹰射落,再说观者的啧啧称赞,从而将其箭法的高超刻画殆尽。“归来宴平乐”以下则转入对他举行饮宴的描述。平乐观在洛阳西门外,少年在此大摆宴席,开怀畅饮,不惜酒价的昂贵,欲一醉方休。席上有切细的鲤鱼、虾子肉羹,还有酱渍的甲鱼和烧熊掌,呼唤高朋入座,摆开了长长的筵席,可见其穷奢极欲。“连翩”二句复写其宴会后的蹴踘与击壤之戏,表现出少年的动作敏捷奇巧,变化万端。游乐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沉,而时光已不可再挽留,大家这才如浮云一般散去,各自回到了城中的居处。诗写到这里本应结束了,欢乐已尽,人去筵散,然而诗人忽然笔锋一转,说到了明天,人们再重新回来寻欢作乐。
这首诗可以说是一首叙事诗,诗中主要写了主人公京洛少年的行为。他是一位风度翩翩,身手矫健的英俊少年,骑射的本领十分高超,但只是用来打猎消遣,于国无补;他慷慨好施,穷极奢华,然未知节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阴虚掷,而无忧国忧民之心。然而,曹植对京洛少年的批评只是以很隐约含蓄的方法来表现的,通过尽态极妍的描绘逗露出来,如写他善射曰:“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又如写他宴会的丰盛:“脍鲤臇胎鰕,寒鳖炙熊蹯。”其描写未免过份夸张,而诗人正是在这种夸张中暴露了其中不合理的成份,过份的逞才与奢豪,自然会激起人的不满。虽然曹植在这里未著一字批评,然其中的褒贬曲曲可见。又如最后说一天的欢乐已尽,“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已隐寓时光虚度,青春一去不返的惋惜之意,然结句忽又说“清晨复来还”,言外的讽谕之意就更加清楚了。故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中说:“白日”二句下,定当言寿命不常,少年俄为老丑,或欢乐难久,忧戚继之,方于作诗之意有合,今只曰‘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而已,万端感慨皆在言外。”说明了曹植此诗中的讽谕纯以含蓄的笔墨出之,不露痕迹而宛然可见。
此诗虽然是一首叙事诗,然诗人的描写与叙事是经过极缜密的剪裁取舍的,诗并没有原原本本地记录京洛少年的家庭、社会地位与生活的每个侧面,而只是选了他一天之中的活动,这样便有利于将笔墨集中到具有典型意义的事例的描写上去,能够简略分明、繁简适度地来展开描写。因而于这一天的活动中诗人抓住了少年的射猎与饮宴两件事,其他如斗鸡、跑马、蹴踘、击壤只是一句带过,表现了诗人剪裁上的匠心。他用了“驰骋未能半”至“众工归我妍”十句来刻画铺叙少年射猎的娴熟本领,写来绘声绘色,如耳闻目见,“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两句不仅描绘出他射艺的出神入化,而且一个傲然自得的少年形象已跃然纸上,“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又从侧面将其箭法的出群淋漓尽致地刻画出来,正如古乐府《陌上桑》中写少女罗敷的美貌,通过旁观者的赞美与反应来写,而这里所不同的只是妙龄女郎换成了翩翩少年,其手法则同出一辙。总之此诗在谋篇布局、剪裁详略上颇有成功之处,故吴淇曾说:“寻常人作名都诗,必搜求名都一切事物,杂错以炫博。而子建只推出一少年,以例其余。于少年中,只出得两事,一日驰骋,一日饮宴。”可见前人已注意到了此诗写作上追求典型、详略分明的特点。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261-263页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
早晨从邺都桥出发,傍晚就渡过白马津。
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
悠然地漫步在河堤之上,四处都能看到我方的士兵。
连舫逾万艘,带甲千万人。
相连的战船超过一万艘,穿着铠甲的将士成千上万。
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
出征的队伍沿着东南方向的道路前进,将建立一举平定孙权的功勋。
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
作战的计谋策划于中军帐中,一切的计谋都有圣明的主公决断。
恨我无时谋,譬诸具官臣。
可惜我没有适合时宜的计谋,只是一个充数的臣僚罢了。
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
我兢兢业业地置身于杰出人才之间,微小的计谋都提不出来。
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
许历是一个普通将士,都能提出打败秦军的计策。
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
我享受着俸禄,提不出计策,实在愧对那些有功的人。
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
我虽然才力低下,也希望用微薄的力量去奋斗。
参考资料:
1、 陈宏天 赵福海 陈复兴主编.《昭明文选译注(第三卷)(第二版)》: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04月第2版:第216-225页2、 张岱年等编著.《中华古典名著百部 建安诗集》: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第305页朝发邺(yè)都桥,暮济白马津。
济:渡过。白马津:渡口名,在今河南滑县东北,距邺都百余里。
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
逍遥:悠游自得的样子。
连舫(fǎng)逾万艘,带甲千万人。
舫:船。连舫:船船相连。逾:超过。带甲:指全副武装的士兵。甲:古代军人作战是穿的护身服装。千万人:极言其多。
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xūn)。
率:循,沿着。东南路:孙权在东南方,故言。定:成功。一举勋:一举成就的大功业。
筹策运帷幄(wò),一由我圣君。
筹策:计谋。帷幄:军用的帐篷。一由:全凭。圣君:指曹操。
恨我无时谋,譬(pì)诸具官臣。
时谋:适时的计谋。诸:“之于”的合音。具官臣:充数之臣。具:充作。这里是诗人自谦之词。
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
鞠躬:原意是恭敬,这里是效力、服务的意思。中坚:古代主将所在的中军部队,是全军主力。这里指军队中最重要的部门。微画:小小的计谋。画,谋划、计策。
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
许历:赵国人,曾为赵奢出谋划策而败秦军。完士:凡士,普通人。一言:一席话,此指计策。
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tán)人。
素餐:无功而受禄。伐檀:指《诗·魏风·伐檀》篇。
虽无铅刀用,庶(shù)几奋薄身。
铅刀:铅质的刀,言其饨劣,喻才力低下。诗人自谦之词。庶几:表希冀之词。薄身:微小的力量。
参考资料:
1、 陈宏天 赵福海 陈复兴主编.《昭明文选译注(第三卷)(第二版)》: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年04月第2版:第216-225页2、 张岱年等编著.《中华古典名著百部 建安诗集》: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第305页全诗可分为三段,“朝发邺都桥”到“将定一举勋”为第一段,诗中歌颂了“带甲千万人”、“将定一举勋”为统一而战的战争,作者漫步河提之上,眼望着严整的军旅和无数的战船,心中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筹策运帷幄”到“微画无所陈”为第二段,该段歌颂了曹操的智勇,同时又为自己在统帅运策帷幄,指挥若定之际,不能替曹操出谋献策而惭愧。
剩下四句为第三段,作者表明他要向许历一样,不惜自身微薄之力,也要决心竭诚尽力投入征战。
全诗格调激昂浑厚,有声威有其实,也有情感的波动。
参考资料:
1、 北京师联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古典诗歌基本解读 古诗观止 3 魏晋南北朝诗观止 (上册)》:人民武警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版:第135-137页扬子遁居,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盘。徒行负笈,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宫凌迟。厥咎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言辞既磬,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
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扬子遁居,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盘。徒行负笈,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宫凌迟。厥咎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扬雄远离世俗过隐居生活,四周不是群山就是荒野,自家围墙外有个乞丐,人不但穷而且无礼数。於是他意识到,长期地与这种无礼无义的人相处下去,志向都被磨灭殆尽。因此他向那穷鬼喊道:“你有六大恶习,被抛弃在荒野。好为平常的小兵,对人刑罚屠戮。但匪徒时欺负嬉戏在土堆上的小孩。居住在连排的屋里比邻而居。把恩惠看的如羽毛般轻,对义气看的比罗纱轻。高升时不因品德,离退时不受苛责。长久以来成为了位卑得人,你到底想成什么人?人人都文采华丽,旧衣服一大堆,人人都吃稻米,我却吃剩菜,贫穷没宝物玩,为何这么高兴?请亲戚们来家里吃个饭,本来应该是很愉快的事我却不觉得快乐,交通工具也买不起,背个破箱子到处游学,在家穿的那套衣服简直见不得人,若要出去还得换一件。到处打短工,手脚的老茧越来越厚。有时候下田劳作,任雨水淋湿全身。和我交往的朋友越来越少,生活每况愈下。我就想不通这到底是谁的罪过!我思来想去这主要原因得归咎与你!为了避开你,我逃窜到昆仑山顶。但我发现你还是跟着我,不管我是飞天登山打洞下海都摆脱不掉你。我动你跟着动,我停你跟着停。难道这世道上就没其他人了么?你唯独跟我干嘛啊!我求你你可不可以走呵?不要再留下来了好不好?”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言辞既磬,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
那穷鬼说:“哦哦,你要赶俺走可不可以言简意赅点?说了那么多我都想笑了。但走之前我得把话说清楚,我祖上身心洁白,不事暧昧,凭藉清明仁德,辅佐过帝尧,是後世的典范。他的房屋也是茅草土胚,没雕饰过。到了末世的时候,昏庸无知的人放纵自己。贪食无厌的人很多,贪图富贵得非正道。那些人鄙视我的祖先,骄纵傲慢。修建那些高台琼楼,池子里都是酒,肉堆得比山还高。后世皇帝骄奢贪婪,所以我如鸿鹄高飞而去,不在朝廷堕落。我几次反省,认为我自己并无过错。我常驻你家,给你带来的是无尽的福气。你不记住我的大恩大德,却纠结於我的这点穷气。因为我的存在,使你从小就有禁得住寒暑的习惯,你简直就是不会死的神仙,那些盗贼和贪官从来也不会来打扰你,别人要几重门锁着才敢睡,你却敢在露天下睡,别人都提心吊胆的,你却从来都没有担忧。”话说完后,神情严肃瞪大眼睛看着扬雄,两手撩起衣服下面的边,从屋里走出来。说“我发誓要离开你了,去首阳山。孤竹的两个孩子,将会与我同行。”
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我于是让席,对他不停地表示歉意:“这种失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听说了你的深明大义我佩服不已,与你长久相处下去我到死都不会满足。”贫儿于是就不走了,与我游玩与休憩。
参考资料:
1、 章沧授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375-3782、 巨 才.辞赋一百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32-35 扬子遁(dùn)居,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jù)。礼薄义弊(bì),相与群聚,惆(chóu)怅(chàng)失志,呼贫与语:“汝(rǔ)在六极,投弃荒遐(xiá)。好为庸卒,刑戮(lù)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lí)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盘(pán)。徒行负笈(jí),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pián)胝(zhī)。或耘或耔(zǐ),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宫凌迟。厥(jué)咎(jiù)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lì)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窭,贫寒。六极,东西南北上下,指宇内。好为庸卒,常为别人的佣工、仆人。刑戮相加,屡遭惩罚。藜飧,以野菜为食。盘,快乐。徒行负笈,步行求学。出处易衣,家中穷得仅有一件衣服,谁出门谁换上。《礼记·儒行》:“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瓮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胼胝,老茧。凌迟,衰退,此谓仕途坎坷。咎,过错。职,主要。翰飞,高飞。戾天,至天。《诗经·小雅·小宛》:“宛彼鸣鸠,翰飞戾天。”陟彼高冈,登上那高丘。《诗经·周南·卷耳》:“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泛彼柏舟,飘荡着拍木舟。《诗经·鄘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载沉载浮,在水中又沉又浮。《诗经·小雅·菁菁者莪》:“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chī)。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zuǒ)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yuán)及季世,纵其昏惑(huò)。饕(tāo)餮(tiè)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xiè),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xiáo)。是用鹄(hú)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tè),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chù)惕(tì),予独无虞(yú)!”言辞既磬(qìng),色厉目张,摄齐(zī)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rǔ),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
嗤,笑。“昔我”四句,不明所指。宋魏仲举刊《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引洪兴祖注云:“予尝见《文宗备问》云:颛顼高辛时,宫中生一子,不着完衣,宫中号为‘穷子’。其后正月晦死,宫中葬之,相谓曰:‘今日送却穷子’。自尔相承送之。”又唐《四时宝鉴》云:“高阳氏子,好衣弊食糜,正月晦巷死。世作靡弃破衣,是日祝于巷曰:除贫也。”按高阳氏即颛顼,传为黄帝孙,扬雄此文所谓“贫”的祖先能辅佐帝尧,想必与“穷子”一样出身显赫,然典籍未见“穷子”的其他事迹。饕餮,本怪兽名,贪吃致死。后以称贪婪人。崤、山名,此借指山。諐,同“愆”,罪过。忒,更、变。不忒,谓不受影响。重蔽,层层保护。怵惕,恐惧。磬,尽。摄齐,撩起衣下摆。孤竹二子,孤竹君子伯夷和叔齐,两人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史记·伯夷列传》:“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èr)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参考资料:
1、 章沧授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375-3782、 巨 才.辞赋一百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32-35扬子遁居,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沙。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盘。徒行负笈,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宫凌迟。厥咎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諐。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言辞既磬,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
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此赋描述了作者想摆脱“贫儿”却根本甩不掉的无可奈何之情景。首段“舍汝远窜”以下到“勿复久留”几句说,扬雄想舍弃贫儿,故而跑到昆仑之巅,但贫儿却跟着在天上飞;扬雄躲到山崖里,贫儿也跟着上山来;扬雄摇着船躲到海上去,贫儿也跟着来到海上;扬雄走,贫儿也走,扬雄停下来,贫儿也停下来;扬雄质问贫儿为何要这样跟着自己,他要贫儿赶快离开他,一刻也不能耽搁。由此可知,扬雄想摆脱贫儿,他到处躲,但就是躲不掉,这实际上是他自己辛酸生活的艺术描绘,他用的笔调却是轻松的、充满玩笑的,这种自嘲自解的戏谑很有一种黑色幽默之美感。另外,《逐贫赋》对贫儿答语的描写也充满了黑色幽默之美:“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贫儿说:“主人倒是不错啊,你从小就经得住寒暑的侵袭,你简直就是不会死的神仙,那些盗贼和贪官从来也不会来打扰你,别人要几重门锁着才敢睡,你却敢在露天下睡,别人都提心吊胆的,你却从来都没有担忧。”扬雄在这里用开玩笑的语调来写贫儿的辩解,这实在是一种黑色幽默,由此可以见出扬雄抒情赋的大胆和幽默,显露出一种独特的美学色彩。
扬雄在《逐贫赋》显示了一种新的态度。那就是对贫穷——物质穷乏的态度。在他酸溜溜的口气中,读者能发现中国人“一分为二”思维方式对生活本身发生的影响。在这种思维方式里,关键不在于怎样生活或生活得怎样,而在于如何解释生活、解释得怎么样。这种典型的唯心主义生活观、幸福观后来构成了中华文化传统的重要部分。这种生活观的负面影响是较大的,它往往导致人们随遇而安,安于现状,不能或不愿改善生活,而只是改变对自己生活的判断。扬雄的虚弱无力和无可奈何在这篇文章里表现得很充分,他没有能力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便设法把不好的生活解释为好的生活。虽然是自欺欺人,但获得心理平衡,这才是最重要的。他试图找出贫寒生活的优点,找出富贵生活的不足。这种努力,后来在道德层面上得到了完成,那就是:富贵的,总是不道德的,至少是道德可疑的;贫寒的,则往往是因为道德高尚。富贵变成了道德负号,贫寒则成为道德正号。于是,精神的奖励就弥补了物质的匮乏,甚至成了生活中的画饼。扬雄的这篇《逐贫赋》,可能就暗示着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的这一深刻转捩。
参考资料:
1、 章沧授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375-378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可叹我这流转的飞蓬,活在世上偏偏如此艰难。
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
永远地离开了根茎随风飞去,朝朝与暮暮不得安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由东至西横过了多少曲路,从南向北越过了多少荒田。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突然遇上旋起的回风,把我吹入蓝天上的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
我以为来到了天路便是尽头,谁知又堕入无尽的深渊。
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暴风再一次将我卷起,仍旧把我送回最初的那片田野。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我正要往南,却忽然朝北,正想往东,却被吹到了西边。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荡荡的我不知所归,一时间霍然消失,一时间又霍然出现。
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我曾经飞遍了八大湖泽,也曾经走遍了五岳的山颠。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尝尽了人生流离无定的痛楚,有谁能体会我内心的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我愿做那林中的小草,随着秋播的野火,化作一缕缕尘烟。
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就算要承受野火烧燎的痛苦,能与株荄生死相连,我也心甘情愿。
吁(yù)嗟(jiē)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吁嗟”两句:以秋天的蓬草离去本根,随风飘荡,比喻曹植的屡次迁徙封邑。
长去本根逝,夙(sù)夜无休闲。
夙夜:从早晨到夜晚。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陌:田间东西的通道。阡:田间南北的通道。
卒(zú)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卒:与“猝”相通,突然。回风:旋风。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yuān)。
惊飙(biāo)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飙:从上而下的狂风。中田:即田中。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周八泽,连翩(piān)历五山。
八泽:指八薮,八个地名。五山:指五岳。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fán)。
中林草:指林中草。株荄:指草的根株。
糜(mí)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