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自小不同人交往,一心爱好在六经。
行行向不惑,淹留遂无成。
行年渐至四十岁,长久隐居无所成。
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
最终抱定固穷节,饱受饥饿与冷。
敝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屋风凄厉,荒草掩没前院庭。
披褐守长夜,晨鸡不肯鸣。
披衣坐守漫长夜,盼望晨鸡叫天明。
孟公不在兹,终以翳吾情。
没有知音在身边,向谁倾诉我衷情。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罕人事:很少有世俗上的交往。游好:游心,爱好。六经:六种儒家经典,指《诗》、《书》、《易》、《礼》、《乐》、《春秋》。这里泛指古代的经籍。
行行向不惑(huò),淹留遂无成。
行行:不停地走,比喻时光流逝。向:接近。不惑:指四十岁。淹留:久留,指隐退无成:指在功名事业上无所成就。
竟抱固穷节,饥寒饱所更。
竟:最终。抱:持,坚持。固穷节:穷困时固守节操,意即宁可穷困而不改其志。饱:饱经,饱受。更:经历。
敝(bì)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
弊庐:破旧的房屋。交:接。悲风:凄厉的风。没:掩没,覆盖。庭:庭院。
披褐(hè)守长夜,晨鸡不肯鸣。
“披褐”二句:表现寒夜饥寒交迫的窘状,即《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诗中所说“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之意。
孟公不在兹,终以翳(yì)吾情。
孟公:东汉刘龚,字孟公。皇甫谧《高士传》载:“张仲蔚,平陵人。好诗赋,常居贫素,所处蓬蒿没人。时人莫识,惟刘龚知之。”陶渊明在这里是以张仲蔚自比,但是慨叹陶渊明却没有刘龚那样的知音。翳:遮蔽,隐没。此处有“郁闷”之意。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有美酒,大家同饮共欢。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zhēn)酌(zhuó)之。
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zhé)相思。
农务:农活儿。辄:就。相思:互相怀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厌:满足。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zī)。
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理:义蕴。将:岂。将不胜:岂不美。兹:这些,指上句“此理”。
衣食当须纪,力耕(gēng)不吾欺。
纪:经营。这两句语意一转,认为与友人谈心固然好,但应当自食其力,努力耕作必有收获。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前人评陶,统归于平淡,又谓“凡作清淡古诗,须有沉至之语,朴实之理,以为文骨,乃可不朽”(施补华《岘佣说诗》)。陶渊明生于玄言诗盛行百年之久的东晋时代,“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乃诗坛风尚,故以理为骨,臻于平淡皆不为难,其可贵处倒在淡而不枯,质而实绮,能在真率旷达的情意中化入渊深朴茂的哲理,从田园耕凿的忧勤里讨出人生天然的乐趣。读陶诗《移居二首》其二,即可知此意。
全诗以自在之笔写自得之乐,将日常生活中邻里过从的琐碎情事串成一片行云流水。首二句“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暗承第一首结尾“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而来,篇断意连,接得巧妙自然。此处以“春秋”二字发端,概括全篇,说明诗中所叙并非“发真趣于偶尔”(谢榛《四溟诗话》),而是一年四季生活中常有的乐趣。每遇风和日丽的春天或天高云淡的秋日,登高赋诗,一快胸襟,历来为文人引为风雅胜事。对陶渊明来说,在柴桑火灾之后,新迁南村,有此登临胜地,更觉欣慰自得。登高不仅是在春秋佳日,还必须是在农务暇日,春种秋获,正是大忙季节,忙里偷闲,登高赋诗,个中趣味决非整天悠哉游哉的士大夫所能领略,何况还有同村的“素心人”可与共赏新诗。所以士大夫常有的雅兴,在此诗中便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两句用意颇深却如不经意道出,虽无一字刻划景物,而风光之清靡高爽,足堪玩赏,诗人之神情超旷,也如在眼前。
移居南村除有登高赋诗之乐以外,更有与邻人过从招饮之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这两句与前事并不连属,但若作斟酒品诗理解,四句之间又似可承接。过门辄呼,无须士大夫之间拜会邀请的虚礼,态度村野,更觉来往的随便。大呼小叫,毫不顾忌言谈举止的风度,语气粗朴,反见情意的真率。“相呼”之意可能是指邻人有酒,特意过门招饮诗人;也可能是诗人有酒招饮邻人,或邻人时来串门,恰遇诗人有酒便一起斟酌,共赏新诗。杜甫说:“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遭田父泥饮》)诸般境界,在陶诗这两句中皆可体味,所以愈觉含蓄不尽。
当然,人们也不是终日饮酒游乐,平时各自忙于农务,有闲时聚在一起才觉得兴味无穷:“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辄披衣,言笑无厌时。”有酒便互相招饮,有事则各自归去,在这个小小的南村,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实在,非常真诚。“各自归”本来指农忙时各自在家耕作,但又与上句饮酒之事字面相连,句意相属,给人以酒后散去、自忙农务的印象。这就像前四句一样,利用句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连贯,从时间的先后承续以及诗意的内在联系两方面,轻巧自如地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琐事融成了整体。这句既顶住上句招饮之事,又引出下句相思之情。忙时归去,闲时相思,相思复又聚首,似与过门相呼意义重复,造成一个回环,“相思则披衣”又有意用民歌常见的顶针格,强调了这一重复,使笔意由于音节的复沓而更加流畅自如。这种往复不已的章法在汉诗中较常见,如《苏武诗》、《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等,多因重叠回环、曲尽其情而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陶渊明不用章法的复叠,而仅凭意思的回环形成往复不已的情韵,正是其取法汉人而又富有独创之处。何况此处还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诗意的深化。过门招饮,仅见其情意的真率,闲时相思,才见其友情的深挚。披衣而起,可见即使已经睡下,也无碍于随时相招,相见之后,谈笑起来没完没了,又使诗意更进一层。如果说过门辄呼是从地邻关系表明诗人与村人的来往无须受虚礼的限制,那么披衣而起、言笑无厌则表明他们的相聚在时间上也不受俗态的拘束。所以,将诗人与邻人之间纯朴的情谊写到极至,也就将摒绝虚伪和矫饰的自然之乐倾泻无余。此际诗情已达高潮,再引出“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的感叹,便极其自然了。这两句扣住移居的题目,写出在此久居的愿望,也是对上文所述过从之乐的总结。不言“此乐”,而说“此理”,是因为乐中有理,由任情适意的乐趣中悟出了任自然的生活哲理比一切都高。从表面上看,这种快然自足的乐趣所体现的自然之理与东晋一般贵族士大夫的玄学自然观没有什么两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似乎也可以用来解释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二中的真趣所在。但同是“人之相与”、“欣于所遇”之乐,其实质内容和表现方式大不相同。东晋士族自恃阀阅高贵,社会地位优越,每日服食养生,清谈玄理,宴集聚会所相与之人,都是贵族世家,一时名流;游山玩水所暂得之乐,亦不过是无所事事,自命风雅;他们所寄托的玄理,虽似高深莫测,其实只是空虚放浪的寄生哲学而已。陶渊明的自然观虽然仍以玄学为外壳,但他的自然之趣是脱离虚伪污浊的尘网,将田园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他所相与之人是淳朴勤劳的农夫和志趣相投的邻里;他所寄托的玄理,朴实明快,是他在亲自参加农业劳动之后悟出的人生真谛。所以,此诗末二句“忽跟农务,以衣食当勤力耕收住,盖第耽相乐,本易务荒,乐何能久,以此自警,意始周匝无弊,而用笔则矫变异常”(张玉谷《古诗赏析》)。结尾点明自然之乐的根源在于勤力躬耕,这是陶渊明自然观的核心。“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人认为人生只有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才能欣赏恬静的自然风光,享受纯真的人间情谊,并从中领悟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与东晋士族好逸恶劳的“自然无为论”是针锋相对的,它是陶渊明用小生产者朴素唯物的世界观批判改造士族玄学的产物。此诗以乐发端,以勤收尾,中间又穿插以农务,虽是以写乐为主,而终以勘为根本,章法与诗意相得益彰,但见笔力矫变而不见运斧之迹。全篇罗列日常交往的散漫情事,以任情适意的自然之乐贯串一气,言情切事,若离若合,起落无迹,断续无端,文气畅达自如而用意宛转深厚,所以看似平淡散缓而实极天然浑成。
由此可见,作诗以理为骨固佳,其尤贵者当善于在情中化理。晋宋之交,玄风大炽,一般诗人都能谈理。山水诗中的谈玄说理成份多为后人所訾议,而产生于同时的陶渊明田园诗中亦有不少谈理之作,却博得了盛誉。原因就在刚刚脱离玄言诗的山水诗多以自然证理,理赘于辞;而陶诗则能以情化理,理入于情,不言理亦自有理趣在笔墨之外,明言理而又有真情融于意象之中。这种从容自然的境界,为后人树立了很高的艺术标准。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37-542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
人生归依有常理,衣食本自居首端。
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
谁能弃此不经营,便可求得自心安?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
初春开始做农务,一年收成尚可观。
晨出肆微勤,日入负禾还。
清晨下地去干活,日落背稻把家还。
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
居住山中多霜露,季节未到已先寒。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
农民劳作岂不苦?无法推脱此艰难。
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
身体确实很疲倦,幸无灾祸来纠缠。
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
洗涤歇息房檐下,饮酒开心带笑颜。
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
长沮桀溺隐耕志,千年与我息相关。
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但愿能得长如此,躬耕田亩自心甘。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36-1382、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 .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226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
庚(gēng)戌(xū)岁:指晋安帝义熙六年(410年)。有道:有常理。固:本、原。端:始、首。
孰(shú)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
孰:何。是:此,指衣食。营:经营。以:凭。自安:自得安乐。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
开春:春天开始;进入春天。常业:日常事务,这里指农耕。岁功:一年农事的收获。聊:勉强。聊可观:勉强可观。
晨出肆(sì)微勤,日入负禾还。
肆:操作。肆微勤:微施勤劳。日入:日落。禾:指稻子。一作“耒(lěi)”:耒耜,即农具。
山中饶(ráo)霜露,风气亦先寒。
饶:多。霜露:霜和露水,两词连用常不实指,而比喻艰难困苦的条件。风气:气候。先寒:早寒,冷得早。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
弗:不。此难:这种艰难,指耕作。
四体诚乃疲,庶(shù)无异患干。
四体:四肢。庶:庶几、大体上。异患:想不到的祸患。干:犯。
盥(guàn)濯(zhuó)息檐下,斗酒散襟(jīn)颜。
盥濯:洗涤。襟颜:胸襟和面颜。
遥遥沮(jǔ)溺(nì)心,千载乃相关。
沮溺:即长沮、桀溺,孔子遇到的“耦而耕”的隐者。借指避世隐士。乃相关:乃相符合。
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
长如此:长期这样。躬耕:亲身从事农业生产。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36-1382、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 .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226此诗开篇直接展开议论,明确表现诗人的观点:人生就应该把谋求衣食放在根本上,要想求得自身的安定,首先就要参加劳动,惨淡经营,才得以生存。“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起笔两句,把传统文化之大义——道,与衣食并举,意义极不寻常。衣食的来源,本是农业生产。“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诗人认为人生应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在诗人看来,若为了获得衣食所资之俸禄,而失去独立自由之人格,他就宁肯弃官归田躬耕自资。全诗首四句之深刻意蕴,在于此。这几句诗,语言简练平易,道理平凡而朴素,超越“获稻”的具体事情,而直写由此引发的对人生真谛的思考与总结。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言语似乎很平淡,但体味起来,其中蕴涵着真实、淳厚的欣慰之情。“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微勤”是谦辞,其实是十分勤苦。“日入”,借用了《击壤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语意,加深了诗意蕴藏的深度。因为那两句之下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写出眼前收稻之时节,便曲曲道出稼穑之艰难。山中气候冷得早些,霜露已多。九月中,正是霜降时节。四十六岁的诗人,已感到了岁月的不饶人。以上四句,下笔若不经意,其实是写出了春种秋收、一年的辛苦。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稼穑愈是艰难辛苦,愈见诗人躬耕意志之深沉坚定。诗人对于稼穑,感到义不容辞。这不仅是因为深感“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而且也是由于深知“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魏晋以降,时代黑暗,士人生命没有保障。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何晏,司马昭杀嵇康,以及陆机、陆云之惨遭杀害,皆是著例。当时柄政者刘裕,比起曹操、司马,更加残忍。所谓异患,首先即指这种旦夕莫测的横祸。再退一步说,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在“质性自然”的诗人看来,也是一种异患。
“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农村劳动生活过来的人对这幅情景都是亲切、熟悉的。诗人是在为自由的生活、为劳动的成果而开心。“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诗人不仅是一位农民,还是一位为传统文化所造就的士人。他像一位农民那样站在自家屋檐下把酒开怀,可是他的心灵却飞越千载,尚友古人。长沮、桀溺之心意是说:“天下人都说天下是黑暗的,没有人可以改变黑暗的现状,又怎么能像归隐之人一样去归隐山林。”诗人自言与长沮、桀溺之心遥遥会合,意即在此。所以结笔说:“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但愿长久地过这种生活,自食其力,自由自在,纵然躬耕辛苦,也无所怨尤。诗人的意志,真可谓坚如金石。诗人的心灵,经过深沉的省思,终归于圆融宁静。
此诗夹叙夹议,透过收稻之叙说,发舒躬耕之情怀。此诗的意义在于,诗人经过劳动的体验和深沉的省思,所产生的新思想。这就是:农业生产乃是衣食之源,士人尽管应以道为终极关怀,但是对于农业生产仍然义不容辞。尤其处在一个自己所无法改变的乱世,只有弃官归田躬耕自资,才能保全人格独立自由,由此,沮溺之心有其真实意义。而且,躬耕纵然辛苦,可是,乐亦自在其中。这份喜乐,是体验到自由与劳动之价值的双重喜乐。陶渊明的这些思想见识, 晚周之后的文化史和诗歌史上乃是稀有的和新异的。诗中所耀动的思想光彩,对人生意义的坚实体认,正是此诗极可宝贵的价值之所在。
参考资料:
1、 邓小军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47-549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雄伟高大的泰山,以极其清秀的灵气直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它的山岩洞穴仿佛天然间隔的空虚宅院,寂寞无声,幽静深邃。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它绝非人间工匠的制造,而是大自然造物所开发的高楼大厦。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变幻莫测的风云气象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这样使我的思想波动不定。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决定离开变化多端的人境,搬到泰山中生活,恬然无为,延年益寿,安享天命。
参考资料:
1、 曹济平,韩龙瑶,吴惠风编著.《旅游文学》: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05:第27页2、 肃静,阿华编.《中国名胜风光诗词选》:中国书店,1992.01:第190页3、 墨铸 肖秋 山东友谊书社.《历代诗人咏泰山》: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05月第1版:第8页4、 莫砺锋著.《我见青山多妩媚 人与自然主题历代诗词选》: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12:第224-225页5、 吕晴飞等编著.《汉魏六朝诗歌鉴赏辞典》:中国和平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第458-459页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峨峨:嵯峨,山势高峻的样子。东岳:指泰山。
岩中间(jiàn)虚宇,寂寞幽以玄。
岩:山崖。间:分隔。虚宇:指天地万物。虚,天空。宇,空间的总称。寂寞:清静,无声。幽:僻静,幽雅。玄:奥妙,玄妙。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云构:高大的建筑。发:出自。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lǚ)迁。
器象:物象。《易·系辞》:“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屡迁:指思想波动不定。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逝:通“誓”。宅斯宇:以斯宇为宅,指隐居泰山。天年:指人的自然年寿。
参考资料:
1、 曹济平,韩龙瑶,吴惠风编著.《旅游文学》:东南大学出版社,2007.05:第27页2、 肃静,阿华编.《中国名胜风光诗词选》:中国书店,1992.01:第190页3、 墨铸 肖秋 山东友谊书社.《历代诗人咏泰山》:山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05月第1版:第8页4、 莫砺锋著.《我见青山多妩媚 人与自然主题历代诗词选》: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12:第224-225页5、 吕晴飞等编著.《汉魏六朝诗歌鉴赏辞典》:中国和平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第458-459页“峨峨东岳高”一句,开门见山,吟咏泰山巍峨高大,“秀极冲青天”,既勾画出直刺云霄、高耸陡峭的山势,又把静止的山峰写得生气蓬勃,富含动态之美。
与前两句从大处着眼不同,下面四句则着眼于细部描绘。山石峥嵘竟然分割了天空,显得格外静穆幽远。此山此石仪态万方,看上去好像是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其实却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诗中出现的“秀”、“幽”、“玄”、“自然”等词,与魏晋时期的思想崇尚及人物品评理论有关,在这里用来形容泰山,折射出鲜明的魏晋时代色彩,也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诗人对泰山的赞叹与景仰。但诗人在感叹泰山神秀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个人身世的坎坷与艰辛。诗人质问造化:你既令泰山如此迷人,却为何又使我遭受命运的坎坷,屡遭颠沛流离之苦。
诗人的确与普通女子有很大不同,她在提出质问之后,并没有进一步作悲痛哀婉的泣诉,而是笔锋一转,在诗中融进自己刚强不屈的精神。面对高耸入云的泰山,面对神秘莫测的造物主,诗人没有因为自身遭遇而悲伤沮丧,而是决心投身于山川这雄奇壮伟的怀抱,以顺应自然,终亨天年。
该诗虽有哀痛激愤之语,但对泰山之美的描写却并不是为了衬托这些情绪,而是为了表现出诗人对大自然真挚而热烈的爱,这种爱与诗人坚强不屈的性格相交融,使诗人在面对泰山时淡定而又坚强,这是一种非凡的气度,是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崇高精神状态,也是诗人在遭遇困境时更加主动地融入自然,感受自然魅力的原因。
参考资料:
1、 莫砺锋著.《我见青山多妩媚 人与自然主题历代诗词选》: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12:第224-225页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
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褰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明白了《诗经·唐风·蟋蟀》的意思也弄懂了《诗·小雅·伐木》是劳动者的歌。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
可是岁月往来倏忽美景良游常因不得其时而错过,这一回终于没有错过了!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
我们在大街上逍遥而过直奔西池,还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常有啊!
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在纡回的西池路上有高陵城阙,在望高台之上则可远眺飞霞。
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
和风吹拂,轻摇着苑囿中繁茂的草木,白云如絮,屯聚在层峦深处。一片清新,一片幽丽。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游览中,不觉天色渐晚,在夕阳斜照之下,飞鸟归巢,鸣叫着欢聚枝头。此刻,落日的余晖流洒在池面树梢,水含清光,树现秀色,水清木华,西池的傍晚更加迷人。
褰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沿着生满香草的小洲提起衣襟涉水而过,手攀芳林枝条细细把玩让人留恋徘徊。
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
日月不居青春难驻不知错过了多少良游机缘,而今垂垂老矣面对暮年暮景该当如何呢?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不要汲汲于功名利禄撄于世网自受其害啊。老子的门徒庚桑楚已经教导他的学生南荣趎过很多这样的话了。
参考资料:
1、 古诗文网经典传承志愿小组.白马非马译注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蟋蟀:《诗经·唐风·蟋蟀》。劳者歌:《诗·小雅·伐木》。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cuō)跎(tuó)。
蹉跎:指虚度光阴,任由时光流逝却毫无作为,可以用于形容人做事毫无斗志,浪费时间。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lǚ)经过。
屡:多次。
回阡(qiān)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回阡:曲折的道路。
惠风荡繁囿(yòu),白云屯曾阿。
惠风:和风。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景昃:太阳偏西。
褰(qiān)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褰裳:撩起下裳。
美人愆(qiān)岁月,迟暮独如何?
愆:错过;耽误。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参考资料:
1、 古诗文网经典传承志愿小组.白马非马译注悟彼蟋蟀唱,信此劳者歌。
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
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
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
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
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褰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
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
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
开头两句,借《诗经》的两首诗言志抒怀,无端而来,突兀而起,出手不凡。“悟彼蟋蟀唱”,指《唐风·蟋蟀》所写的人生道理,既要及时行乐,又要自警不要太过分,以免自取灭亡。“信此劳者歌”,指《小雅·伐木》所写的交友道理,劳者相与“伐木丁丁”,鸟儿相与“嘤嘤求友”,乌儿尚知求友,人不可无友。诗人撮取两诗大意,抒写结交良友,畅游山水的情志。可是,岁月倏忽,美景良游常因不得其时而错过,故而紧接出:“有来岂不疾,良游常蹉跎。”它又包含着逝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的意思,表达出此次得与友朋游览西池的满足。于是五六两句直扣本题,转入出游西池的叙述:“逍遥越城肆,愿言屡经过。”一写结伴出游,穿过街市,逍遥容与;一写殷望此路常经,良游永得,显露出出游西池的欢欣心情。
在纡回的西池路上,有高陵城阙在望,高台之上则可远眺飞霞丽景,所以说:“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一路前行,风光满目,美不胜收。在大自然的感召下,诗人情动于中而辞见于外,将西池清美景色一一收揽笔底,连续写出四句:“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和风吹拂,轻摇着苑囿中繁茂的草木,白云如絮,屯聚在层峦深处。一片清新,一片幽丽。游览中,不觉天色渐晚,在夕阳斜照之下,飞鸟归巢,鸣叫着欢聚枝头。此刻,落日的余晖流洒在池面树梢,水含清光,树现秀色,水清木华,西池的傍晚更加迷人。这四句写高低远近之景,动静相间,视听并用,清丽骚雅,格高调逸,充满良游乐趣。西池的美景使诗人流连忘返,虽已暮色黄昏,犹然赏爱不尽,滞而不去,故而说:“襄裳顺兰沚,徙倚引芳柯。”上句写沿着生满香草的小洲,提起衣襟涉水游览的情趣,下句写手攀芳林枝条,细细把玩,留恋徘徊的情景。芳柯与兰沚,和上句“水木湛清华”相照应,但在视听之外又用了嗅觉,芳馨幽香,沁人肺腑,进一层丰富了西池的动人之处。
西池的景色,使人陶醉,而日暮昏黄之景又触发了诗人迟暮之感,因而取用屈原的象征手法,倾吐时不我待的情怀:“美人愆岁月,迟暮独如何。”日月不居,青春难驻,不知错过了多少良游机缘,而今垂垂老矣,面对暮年暮景,该当如何呢?在深刻的人生自我反思中,诗人终于从《庄子》寻到了答案,这就是:“无为牵所思,南荣戒其多。”世俗之人,汲汲于功名利禄,撄于世网,自受其害,能从中醒悟,迷途知返者实在不多。可是,远在上古之世,老子的门徒庚桑楚已经教导他的学生南荣趎说:“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后来,南荣趎又就教于老子。进一步领悟到守道抱一,忘我忘世,无欲无心的至道,因而自戒俗念之多,深得全年养生之术。所以这收尾两句,实际上是诗人自我诫勉之辞,目的仍在于澄心悟道,摒弃俗念,不为功名所累,而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尽情享受山水之乐。
谢混在山水文学史上是一个颇受重视的作家,这首诗又是他的代表作。《宋书·谢灵运传论》说:“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檀道鸾《续晋阳秋》也说玄言诗“至义熙中谢混始改”。可见在改变玄言诗风,创作山水新诗的文学发展过程中,谢混无可怀疑地有荜路蓝缕之功,是他的族侄谢灵运的先驱者。从这首诗也可见出他在玄风弥漫诗坛的情况下,为开拓新路,变革诗风所作出的努力,颇能令人一新耳目。谢混的《游西池》,集中力量刻画山水景物的诗篇,才开始给玄言气氛笼罩着的士族诗坛带来了一点新鲜的空气,冲散了长期来讲玄理的文辞,使虚浮的玄音渐趋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