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张亨甫之鄚州

:

去夏君出都,往视阿兄疾。送君西门外,马鸣酸不辍。

北来已西风,南归又白雪。寒乌恋慈母,桓山翼已折。

嗟君遇未通,出处无定辙。奔驰二万里,乃若旋一室。

神物已暗惊,人言岂足恤。天公信厚君,迫使鍊诗骨。

岂慕货殖贤,幸乞扁鹊术。惜无白发兄,为君作生日。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黄爵滋

黄爵滋

黄爵滋(1793(癸丑年)—1853)清代官吏、诗人。字德成,号树斋。抚州宜黄县城人。官至礼、刑二部侍郎。清代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当黄爵滋初入仕途时,鸦片流毒正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清王朝积弱的躯体。闭关锁国政策的推行,使这个“天朝上国”妄自尊大、因循守旧,举国孤陋寡闻,陶醉于“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的无知状态。刚刚迈进而立之年的黄爵滋不禁一声叹息。积极倡导禁烟的先驱者之一,与林则徐、邓廷桢等均为禁烟名臣。 23篇诗文

猜你喜欢

贺新郎·太白墓和雅存韵

:
何事催人老?是几处、 残山剩水,闲凭闲吊。此是青莲埋骨地,宅近谢家之脁。总一样,文人宿草。只为先生名在上,问青天,有句何能好?打一幅,思君稿。
梦中昨来逢君笑。把千年、蓬莱清浅,旧游相告。更问后来谁似我,我道:才如君少。有亦是,寒郊瘦岛。语罢看君长揖去,顿身轻、一叶如飞鸟。残梦醒,鸡鸣了。

何事催人老?是几处、 残山剩水,闲凭闲吊。此是青莲埋骨地,宅近谢家之脁。总一样,文人宿草。只为先生名在上,问青天,有句何能好?打一幅,思君稿。
什么事才能这般催人老?残山剩水来到墓前凭吊。这里是青莲居士埋骨之地,谢脁也曾筑室在此地不远处。文人最后都是一样,化作一抔黄土,坟前长满杂草。先生诗名如此大,自己在墓前纵然写出诗句,与之相比又能好到何处?只仔细琢磨,作一首思君之作。

梦中昨来逢君笑。把千年、蓬莱清浅,旧游相告。更问后来谁似我,我道:才如君少。有亦是,寒郊瘦岛。语罢看君长揖去,顿身轻、一叶如飞鸟。残梦醒,鸡鸣了。
昨日梦中与君相会,有幸闻得先生一生所经历。梦中先生问我:在我身後可有与我相似的文人?我回答道:才能都比先生少。有也只是作出简啬孤峭的诗歌。语罢作长揖看君离去,身轻如飞鸟。突问鸡鸣梦醒。

何事催人老?是几处、 残山剩水,闲凭闲吊。此是青莲埋骨地,宅近谢家之脁(tiǎo)。总一样,文人宿草。只为先生名在上,问青天,有句何能好?打一幅,思君稿。
青莲:李白号青莲 居士。宅近谢家之脁:谢脁任宣城太守时曾筑室青山,故青山又名谢公山。而李白墓也在青山,故云。宿草:隔年之草。

梦中昨来逢君笑。把千年、蓬(péng)(lái)清浅,旧游相告。更问后来谁似我,我道:才如君少。有亦是,寒郊瘦岛。语罢看君长揖(yī)去,顿身轻、一叶如飞鸟。残梦醒,鸡鸣了。
蓬莱清浅:喻世事的巨大变化,犹“沧海桑田”。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长揖: 一种礼节,拱手自上至极下。顿:立即。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摸鱼儿·午日雨眺

:
涨痕添、半篙柔绿,蒲梢荇叶无数。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
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涨痕添、半篙柔绿,蒲梢叶无数。台榭空梢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
雨后水涨,嫩绿的水面已涨至半篙,蒲柳和荇叶无数。亭台楼榭迷梢一片,柳枝暗沉,白鸟衔着鱼儿飞掠欲舞。画桥外,路幽长。画船齐发,箫鼓阵阵,在水中央流连。随着轻柔的划桨之声,船早巳拂过新荷,沿着河堤忽转,冲破新荷出生时所下之雨。

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长满芦苇的洲渚,丝毫不亚于潇湘深处。雨纷纷而下,迷迷梢梢,如雾一般,恰似鲛人的眼泪,亦如正作赋投江以凭吊屈原。愁意难以谱写,只是用彩线缠裹香菰以纪念屈原的习俗,千古流传。一片伤心,沉默不语。记得那日在酒楼中,待到水上游戏做罢,人群散尽,我饮酒至半酣,迎风而行。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著;崇贤书院释译.,图解纳兰词:黄山书社,2016.03:第292页

涨痕添、半篙(gāo)柔绿,蒲梢(shāo)(xìng)叶无数。台榭(xiè)空梢烟柳暗,白鸟衔(xián)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萧鼓中流住。呕(ōu)(yā)柔橹(lǔ),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
涨痕,涨水的痕迹。柔绿,嫩绿,此处代指嫩绿之水色,蒲:蒲柳,即水杨。荇: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呈对生圆形,可食。烟柳:谓烟雾笼罩的柳林。呕哑柔橹:谓船行水面橹篙划水发出轻柔的水声。呕哑:象水声。翠钱雨:指新荷生出时所下的雨。翠钱:新荷之雅称。

蒹葭渚(zhǔ),不减潇湘深处。霏(fēi)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jiāo)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香菰(gū)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蒹葭渚:长满芦苇的洲渚。鲛人:神话传说中的人鱼。汨罗投赋:战国时楚诗人屈原忧愤国事,投汨罗江(湘江支流)而死。后人写诗作赋投入江中,以示凭吊。菰米:即菱白。其食为菰米,亦称雕胡米,可食。旗亭:酒楼。因悬旗为酒招,故名。

参考资料:

1、 纳兰性德著;崇贤书院释译.,图解纳兰词:黄山书社,2016.03:第292页
涨痕添、半篙柔绿,蒲梢荇叶无数。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
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涨痕添、半篙柔绿,蒲稍荇叶无数。”涨水后留下痕迹,水草丰茂,春景过渡到夏景的景象在词的开篇展露无疑,宋苏东坡《书李世南所画秋景》诗:“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纳兰虽然是取意境其中,但也运用得恰到好处。

  “空蒙台榭烟丝暗,白鸟衔鱼欲舞。”柳条随风舞动,如烟似梦,而白鹭捕鱼的姿势很是优美,犹如舞蹈一般。纳兰欣赏着这美好的景物,仿佛置身于画中一般,“桥外路。正一派、画船箫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上片是写景,写出景色之美,而让读词的人也深陷其中,感受着这看似普遍,但却别有风味的景物,而到下片开始,则是借景抒情了。

  “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愁绪蔓延开来,深深荡漾开去,而霏霏细雨,细密如针织,仿佛雾气一样笼罩在四空,“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泪罗投赋。”如同泪雨一样,好似是在为投江自尽的屈原悼念默哀。

  纳兰心中的愁绪难以谱写,只有写入词章,以来聊表心意,“愁难谱。只彩线、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无言以对伤心事,看到这美好景色,却难以提起兴致,虽然是借着祭奠屈原来写出心中惆怅,但其实纳兰祭奠的是自己那无法言说的哀愁。

  “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记住这美好的景象吧,不要总是记住过去悲伤的事情,那样只能苦了自己。

  词人对屈原的凭吊语其实隐含了词人自己的今昔之慨和身世之感。同时这首词的亮点是,前面描绘的景色并非显得哀怨凄清,而后面抒情则细腻委婉哀怨,前后形成较大的对比,如此大的转折,更使这首词所抒之情深厚郁勃,沉致幽婉了。全词通过运用典故,寓情于景,将词人的愁绪与对恋人的思念之情表达地淋漓尽致。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聂小晴编.纳兰词全编笺注典评: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05:第417页2、 (清)纳兰性德著;田萍注解.纳兰词全集鉴赏:中国画报出版社,2013.04:第395页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浣溪沙·杨柳千条送马蹄

: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在杨柳依依的季节,我骑着骏马远行,春天北来的大雁都是去年去南方过冬的,只身在外,已经换了季节,有谁为我打点行装,替我换上春天的衣裳呢?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自古以来,闲情逸致只能寄托在落日的余晖上,而我这一春幽梦,追逐着飘荡在空中的蜘蛛丝。刚刚寄走家书,只说自己离家太久。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32页

杨柳千条送马蹄(tí),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北来征雁:大雁每年春分节令前后从南方北归,以其前一年秋分时节由北南飞.故云北归雁为“旧南飞”春衣:春季穿的衣服,相对冬衣而言。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yōu)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终古:往昔,自古以来。闲情:悠闲、清闲之情。落照:落日之光。幽梦:隐约的梦境游丝:飘动着的蛛丝。刚道:只说。

参考资料:

1、 (清)纳兰性德著.孙红颖解译,纳兰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6.02:第32页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上片从景色入笔,前两句“杨柳干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主要写眼前的景物,千万条柳丝在微风吹拂下摇摇摆摆,好像是在迎送这飞扬的马蹄;去年秋天往南飞的大雁,现在也飞回北方了。“客中谁与换春衣”,既是抒情,也是上片的点睛之笔。自己扈驾在外,没有爱人在身边,又有谁来给自己换春衣。盎然的春意与心中惆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片进一步借景抒情,“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通过“落照”“游丝”这两个意象,苦闷之情跃然于纸。词人只好把自己的闲情逸致寄托在落日的余晖上。梦境中,竟然隐隐约约追逐飘荡在空中的蜘蛛丝。这是作者对自己常年忙于侍卫职责,在消磨青春时光的扈从出巡中难得自由的慨叹,当然也流露出其对这种生活的厌倦。只能通过自然之景消磨时光。结尾一句“信回刚道别多时”,读来既心酸,又欣慰。心酸的是,纳兰的心真的就像孩子一样,与爱人的一点点离别都会讣他难以承受;欣慰的是,不管纳兰身在何处,心里都牵挂着自己的爱人,尽管分别的时间很短暂,他却觉得已经很漫长了。这样的男子,无论是哪个女子都会为之心动,并愿意为他守候。

  全词表达了词人厌于扈从生涯,思念家乡、思念闺中妻子的情怀,不加雕饰,真挚朴素。

参考资料:

1、 中国《金瓶梅》研究会编.金瓶梅研究 第1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07:第72页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左忠毅公逸事

: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

  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先父曾经说过:同乡前辈左忠毅公任京城地区学政时,有一天,刮风下雪,天气特别冷,他带着几个骑马的随从,改装出行,走进一座古寺。厢房里有个书生伏在桌上睡着了,(桌上的一篇)文章刚写好草稿。左公看完了,就脱下貂皮外衣给他盖上,并替他关上门。左公向寺里的和尚询问,却原来是史可法。等到考试时,差役喊到史可法的名字,左公惊喜地注视着他,等到他呈上考卷,左公就当面批为第一名,还召他进入内室,让他拜见夫人,说:“我的几个儿子平庸无能,将来能继承我的志向和事业的,只有这个学生啊。”到左公被关进东厂监狱时,史可法整天守候在狱门外。逆阉魏忠贤对监狱防备监视很严,即使左家的仆人也不能近边。过了很久,史可法听说左公遭了炮烙酷刑,早晚将要死去,便拿了五十两银子,哭泣着跟狱卒商量探监的办法,狱卒被他感动了。有一天,狱卒让史可法换上破旧衣服和草鞋,背了个竹筐,手拿着长鑱,装作打扫垃圾的人,把他领进监狱。(狱卒)悄悄地指着左公所在的地方。只见左公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墙,脸庞、额头都烧得焦烂,辨认不出(原来的面貌),从左膝盖以下,筋骨全都脱落了。史可法上前跪下,抱着左公的膝盖低声哭泣。左公辨出史可法的声音,可是眼睛睁不开,就使劲地抬起手臂,用指头拨开眼皮,目光像火炬一样明亮,生气地说:“没用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却到这里来!国事败坏到这个地步,我老头子已经完了,你又轻身而不明大义,国家大事谁能支撑呢?还不快走,不要等奸贼们构成罪名来陷害你,我现在就打死你!”说着就摸起地上的刑具作出投击的样子。史可法闭口不敢出声,快步走了出来。后来他常常流着眼泪对别人讲述这件事,说:“我老师的肺肝,都是铁石铸造的啊!”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崇祯末年,“流贼”张献忠在蕲州、黄州、潜山、桐城一带出没,史公以凤庐道员的身份奉命守御风阳、庐州一带。每逢有警报,他总是一连几个月不进寝室睡觉,让将士们轮换休息,自己却坐在帐幕外。他选择十个身强力壮的兵士,(每次)叫两个蹲坐着,自己背靠着他们,每过一更,就(让他们)轮换一次。每当严寒的夜晚,他一站起来,抖抖衣裳,铠甲上的冰霜散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人劝他稍微休息一下,史公说:“我对上怕辜负了朝廷,对下怕对不起我的老师啊。”

  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
  史公领兵作战期间,往来经过桐城,一定亲自到左公府上,问候太公、太母安好,到堂上拜见夫人。

  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我的同族老前辈涂山,是左公的女婿,与先父友好,他说(左公在)监狱中讲的话,是亲自从史公那里听到的。

参考资料:

1、 周振甫.《古代散文十五讲》: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12 :273~2772、 《中国历代散文名篇》. 《中国历代散文名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368~369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先君子:作者对其已过世的父亲方仲舒的称呼。京畿:国都及其附近的地方。从数骑:几个骑马的随从跟着。微行:穿着平民衣服出行。庑:廊下小屋。生:指书生。解貂:脱下貂皮裘。史可法:字宪之,祥符(今河南省开封市)人。崇祯迸士,南明时任兵部尚书大学士,清军入关时镇守扬州,公元1645年4月25日城破,殉难。瞿然:惊视的样子。面署第一:当面批为第一名。厂狱:明代特务机关东厂所设的监狱。逆阉:叛逆的太监,这里指魏忠贤。防伺:防范看守。炮烙:用烧红的铁来炙烧犯人的一种酷刑。长镬:一种长柄的掘土工具。眥:眼眶。昧:不明事理。构陷:诽谤陷害。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崇祯:明思宗年号(1628—1644)。流贼:旧时对农民起义军的蔑称。张献忠(1606—1647),明末农民起义领袖。1644年在成都称帝,建大西国,1646年被清兵杀害。蕲(qi)、黄、潜、桐:今湖北蕲春县、黄冈县,安徽潜山县、桐城县一带。凤庐道:管辖凤阳府、庐州府一带的长官。道,道员,是一道的长官。更休:轮流休息。漏鼓移:指过了一段时间。漏,古时用滴水计时的器具。鼓,打更的鼓。番代:轮流代替。

  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
  躬造:亲临。第:府第,住宅。侯起居:请问安好。

  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宗老:同一宗族的老前辈。涂山:方苞族祖父的号,名文。

参考资料:

1、 周振甫.《古代散文十五讲》: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12 :273~2772、 《中国历代散文名篇》. 《中国历代散文名篇》: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368~369

  先君子尝言,乡先辈左忠毅公视学京畿,一日,风雪严寒,从数骑出微行,入古寺,庑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阅毕,即解貂覆生,为掩户。叩之寺僧,则史公可法也。及试,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视,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者,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逆阉防伺甚严,虽家仆不得近。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屦,背筐,手长镵,为除不洁者,引入,微指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怒日:“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今即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崇祯末,流贼张献忠出没蕲、黄、潜、桐间。史公以凤庐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辄数月不就寝,使壮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择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则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或劝以少休,公日:“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史公治兵,往来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

  余宗老涂山,左公甥也,与先君子善,谓狱中语,乃亲得之于史公云。

  文章的开篇就充满传奇色彩温情脉脉作者从记述左光斗与年轻书生史可法的偶遇写起:时任京畿学政的左光斗,风雪严寒之日,微服出行进入一座古寺,看见一个书生正在厢房伏案睡觉;左光斗阅读了书生的文章草稿,就脱下自己的貂皮外衣给书生盖上,又给关上门……既形象表现了左光斗的“伯乐”精神:求贤若渴,善于发现人才,赏识人才,爱护人才,又为下文史可法不忘师恩,不违师训作伏笔。

  第二段是全文的重点,写得惊心动魄,感人至深。“及左公下厂狱”,一笔带过左光斗因弹劾魏忠贤而蒙冤入东厂狱,“史朝夕狱门外”,道出史可法对老师的深切关注,这一短句,墨如金,剪裁得当。“久之,闻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史可法再也无法忍耐,只得“持五十金,涕泣谋于禁卒”,对狱卒啖之以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得以乔装成“除不洁者”潜入门禁森严的监牢。突出表现左光斗的舍生命、为大义、刚强不屈的崇高品格,则是浓墨重彩,活灵活现:只见左光斗“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令人不难想象左光斗在东厂狱中遭受何等非人的酷刑!一个“倚”,一个“坐”两个动词,活现了左光斗的“一息尚存,决不屈服”的精神。左光斗被折磨得“面额焦烂不可辨”,“目不可开”,但当他听出史可法的声音时,竟然奋臂用手指拨开眼眶,目光如炬:这一事迹,典型地表现了左光斗的坚强毅力和顽强斗志!对前来探监的史可法的不仅有一番“怒曰”:“不识大体的奴才!这是什么地方,而你还到这里来!国家之事糜烂到如此地步,老夫此身已经罢了,你要还这样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柱者?还不赶快离去,难道等着奸人编造罪名来陷害你?我现在就扑杀你!”,而且有“过激举动”:“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如此神情激愤,言辞严厉,慷慨激昂既体现了对逆阉的仇恨,更体现了对寄予殷切厚望的学生的挚爱——爱之深,责之切!左光斗的良苦用心是通过这样的“当头棒喝”,让史可法不要感情用事,要清醒地认识目前国家的形势和自己的处境,要以天下为己任、当国家的“中流砥柱”!一位受尽酷刑、生命危在旦夕的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天下事谁可支柱者?”读此,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真真催人潸然泪下!大义凛然的人物形象,顶天立地!史可法的切身感受凝聚为一句“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字字千钧,掷地有声,有力地彰显了左光斗的耿耿丹心、铮铮铁骨!这里,既与第一段中“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相呼应,又为第三段表现史可法忠于国事职守作铺垫。

  第三段主要以一个细节——”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铿然有声。”——表现史可法治军的勤于职守和身先士卒。这正是得益于左光斗老师的言传身教。“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史可法的这句心里话就是明证。第四段简叙史可法在带兵期间,凡到桐城,必定亲自到左公第,问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于堂上。表明史可法尊师如父、对恩师永志不忘的深情厚谊。这些,不仅表现了史可法的爱国精神和尊师情操,更是从侧面衬托他的恩师左光斗的人物形象。左公确有知人之明,对史可法确实是没有“看走眼”;有其师必有其弟子,学生的所作所为,正是恩师言传身教的结果!

参考资料:

1、 赵景云.以独特的视角表现人物——《左忠毅公逸事》赏析:《新闻与写作》,2007年1期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咏史

: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在那繁华绮丽的江南富庶之地,无限的恩宠和肆意报怨齐集于名流士林。

牢盆重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权贵、幕僚把持着全部大权,内宫佞臣窃据了朝廷要津。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书生离席畏惧文字狱,著作只为谋食保安宁。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田横壮士今在何处?难道都已封官拜爵、归顺大汉朝廷?

参考资料:

1、 姚电,康丽云,胡毓智.大学国文: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8:第120页2、 朱邦蔚,关道雄.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 龚自珍诗文选译 修订版:凤凰出版社,2011:第145页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zhǔ)名流。
金粉:古代妇女化妆用的铅粉。这里指景象繁华。十五州:泛指长江下游地区。恩怨:指情侣夫妻间的恩爱悲怨之情。属:表结交。名流:知名之士。这里指当时社会上沽名钓誉的头面人物。

牢盆狎(xiá)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jù)上游。
“牢盆”两句:意谓在盐商家帮闲的清客和那些轻薄文人得操胜算,全很得意。牢盆:古代煮盐器具。这里借指盐商。狎客:权贵豪富豢养的亲近的清客。团扇:圆扇,古代宫妃、歌妓常手执白绢团扇。才人:宫中女官。团扇才人:是对轻薄文人的贬称。踞上游:指占居高位。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避席:古人席地而坐,为表示恭敬或畏惧离席而起。文字狱:指清统治者迫害知识分子的一种冤狱,故意在作者诗文中摘取字句,罗织成罪。康熙、雍正、乾隆几代文字狱尤为厉害。为稻粱谋:为生活打算。原指鸟类寻觅食物,转指人们为衣食奔走。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列侯:爵位名。汉制,王子封侯,称诸侯;异姓功臣受封,称列侯。

参考资料:

1、 姚电,康丽云,胡毓智.大学国文: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8:第120页2、 朱邦蔚,关道雄.古代文史名著选译丛书 龚自珍诗文选译 修订版:凤凰出版社,2011:第145页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题为《咏史》,实则伤时,感慨当时江南名士慑服于清王朝的残酷统治、庸俗苟安之状。他们或依附权门,窃踞要职,或明哲保身,埋头著书。结句才接触史事,以田横抗汉的故事,揭穿清王朝以名利诱骗知识分子的用心。借古讽今,含意深邃,深刻而又辛辣地把对“名流”的揭露提高到对清王朝统治的批判上,鞭挞了当时整个现实社会的腐朽没落。

  首联写在繁华的东南地区,那些依附权贵、沽名钓誉的所谓“名流”,都是从个人利害出发互相勾结和倾轧,造成了无穷无尽的恩怨,把这个地区搞得乌烟瘴气。作者客居昆山,俯仰东南士风,感慨颇多,所以在诗中着重讽刺了江南一带“社会名流”争名逐利的卑劣品行以及官场为小人所把持的现状。

  颔联中说“名流”中之官场,既有手柄大权、铜气熏天之“牢盆狎客”,亦多团扇麈尾、高谈阔论而百无一能之贵介子弟,那些在盐商家帮闲的清客和那些轻薄文人——即所谓的“名流”,在当时的社会操纵全局、窃据高位。诗句中虽未具体揭示“名流”们祸国殃民的罪恶,也没直接描写老百姓遭受欺压的苦难;但整个社会被这样一批狐群狗党所统治,不难想见这表面上繁华绮丽的金粉世界是怎样的乌烟瘴气,二者共同酿就的恶浊之风深为作者所厌憎。一“操”字、一“踞”字本无褒贬,此处却写得极富动感、极冷峻,鞭挞之意鲜明自见。

  颈联反映了士人在文字狱高压政策下的处境和苟安态度。诗句中既表现了诗人对清政府利用文字狱镇压士人的愤恨,也对那些不顾国家利益、只醉心于个人名利的士人表示了不满和慨叹,对现实的另一端、与官场相对照的“士林”心态予以揭皮见骨的描摹,痛下针砭。表示了作者对高压下的知识群体的柔媚、怯懦充满愤懑与同情,从而引出结尾两句。

  尾联作者锋芒所向是玩弄士人于股掌之间的最高统治层。从刘邦假惺惺的不可能兑现的封侯许诺,到李世民“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的洋洋得意,再到朱元璋“寰中士夫不为君用”即“自外其教”,应“诛其身而没其家”的酷法,再到清初以来不绝如缕的文字狱案,谙熟史事的龚自珍深悉底里,于是借田横的故事告诫世人不要轻信清政府的怀柔政策。借这一历史故事,揭露了清政府对士人采取的思想压制和笼络政策的欺骗性。他们才是造就这些“黑幕”的总后台。作者真正可贵的思考蕴藏在最后这一问中。

  这首诗的特点在于一是表现为吟咏历史与讽喻现实的统一;二是表现为政治思想与艺术概括的统一;三是全诗层次清晰,笔锋犀利,用典贴切,叙议结合,增强了诗歌的现实性和批判性。造语凝重端方,属对严谨工整,音调铿锵悦耳,读来有骨力铮铮之感,增强了诗歌的韵律美和音乐美。

参考资料:

1、 姚电,康丽云,胡毓智.大学国文: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8:第120页2、 吴跃平,晏培玉.大学语文 第2版:重庆大学出版社,2006:第151页3、 阎增山,李洪光.大学语文经典读本: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第262页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