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何处有吾愁,何处还知吾乐。一点凄凉千古意,独倚西风寥郭。并竹寻泉,和云种树,唤做真闲客,此心闲处,不应长藉邱壑。
近来哪有我的愁绪呢,哪里又是我的乐趣?内心一点凄凉与骚人墨客们的千古寂寞相似啊,独自倚着栏杆看苍茫大地。在竹林中寻找清泉,在云雾里种植树苗,这样是不是被叫着真的有闲人啊,可是我这颗闲着的心,不应该长久地呆在峰谷之中啊。
休说往事皆非,而今云是,且把清尊酌。醉里不知谁是我,非月非云非鹤。露冷风高,松梢桂子,醉了还醒却。北窗高卧,莫教啼鸟惊著。
不要说过去的事都一无是处,而今我举着酒杯独饮,却觉得往事就是如此。醉了已不知我是谁谁是我了,不是明月不是白云不是飞鹤。露渐冷风也急,松叶和桂花正风中摇晃,我醉了却还清醒着。在北窗上躺着入眠,切莫叫凄惨的鸟啼声给我从温柔的梦中惊醒。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瑶草多么碧绿,春天来到了武陵溪。溪水上有无数桃花,花的上面有黄鹂。我想要穿过花丛寻找出路,却走到了白云的深处,彩虹之巅展现浩气。只怕花深处,露水湿了衣服。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坐着玉石,靠着玉枕,拿着金徽。被贬谪的仙人在哪里,没有人陪我用田螺杯喝酒。我为了寻找灵芝仙草,不为表面繁华,长叹为了什么。喝醉了手舞足蹈地下山,明月仿佛在驱逐我回家。
参考资料:
1、 邓乔彬 .豪放词萃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27 .2、 王步高 等 .唐宋诗词鉴赏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268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ní)。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瑶草:仙草。武陵溪:指代幽美清净、远离尘嚣的地方。武陵:郡名,大致相当于今湖南常德。桃源的典故在后代诗词中又常和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的传说混杂在一起。枝:一作“花”。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huī)。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luó)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倚:依。一作“欹”。金徽:金饰的琴徽,用来定琴声高下之节。这里指琴。谪仙:谪居人间的仙人。螺杯:用白色螺壳雕制而成的酒杯。灵芝:菌类植物。古人以为灵芝有驻颜不老及起死回生之功,故称仙草。
参考资料:
1、 邓乔彬 .豪放词萃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27 .2、 王步高 等 .唐宋诗词鉴赏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268 .此词为春行纪游之作,词人采用幻想的镜头,描写神游“桃花源”的情景,反映了他出世、入世交相冲撞的人生观,表现了他对污浊的现实社会的不满以及不愿媚世求荣、与世同流合污的品德。据此看来,此词大约写于词人被贬谪时期。
开头一句,词人采用比兴手法,热情赞美瑶草(仙草)像碧玉一般可爱,使词作一开始就能给人一种美好的印象,激起人们的兴味,把读者不知不觉地引进作品的艺术境界中去。从第二句开始,则用倒叙的手法,逐层描写神仙世界的美丽景象。
“春入武陵溪”,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这里,词人巧妙地使用了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典故。陶渊明描写这种子虚乌有的理想国度,表现他对现实社会的不满。黄庭坚用这个典故,其用意不言自明。这三句写词人春天来到“桃花源”,那里溪水淙淙,到处盛开着桃花,树枝上的黄鹂不停地唱着婉转悦耳的歌。
“我欲穿花寻路”三句,写词人想穿过桃花源的花丛,一直走向飘浮白云的山顶,一吐胸中浩然之气,化作虹霓。这里,词人又进一步曲折含蓄地表现对现实的不满,幻想能找到一个可以自由施展才能的理想世界。
然而“祇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两句,曲折地表现他对纷乱人世的厌倦但又不甘心离去的矛盾。词人采用比喻和象征手法很富有令人咀嚼不尽的诗味。
“红露湿人衣”一句,是从王维诗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脱化而来,黄庭坚把“空翠”换成“红露”,化用前人诗句,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下片继写作者孤芳自赏、不同凡俗的思想。词人以丰富的想象,用“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弹瑶琴)”表现他的志行高洁、与众不同。“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两句,表面上是说李白不在了,无人陪他饮酒,言外之意,是说他缺乏知音,感到异常寂寞。他不以时人为知音,反而以古人为知音,曲折地表达出他对现实的不满。
“我为灵芝仙草”两句,表白他到此探索的真意。“仙草”即开头的“瑶草”,“朱唇丹脸”指第三句“溪上桃花”。苏轼咏黄州定惠院海棠诗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花容美艳,大抵略同,故这里也可用以说桃花。这两句是比喻和象征的语言,用意如李白《拟古十二首》之四所谓“耻掇世上艳,所贵心之珍”。“长啸亦何为”意谓不必去为得不到功名利禄而忧愁叹息。
这首词中的主人公形象,高华超逸而又不落尘俗,似非食人间烟火者。词人以静穆平和、俯仰自得而又颇具仙风道骨的风格,把自然界的溪山描写得无一点尘俗气,其实是要想象世界中构筑一个自得其乐的世外境界,自己陶醉、流连于其中,并以此与充满权诈机心的现实社会抗争,忘却尘世的纷纷扰扰。
参考资料:
1、 周汝昌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768-770 .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相逢让我如从梦中清醒,吴地的风尘暗淡了我的头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的娱乐依然历历在目。吹香弄碧的西湖,不仅有长堤外的柳树风情,还有那胜过梅花的月色。箫鼓动地,断桥上的游客人头簇动,画楫船舫,鳞次栉比。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回忆当时何止只有俊侣,但时局已换,友人一个个风流云散。眼前国破家亡,只得过一种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上次修水一醉,如今又要离别,请你不要忘记去“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好的湖山景色,忍不住让人感叹啊!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 卢晋.宋词鉴赏辞典.武汉:崇文书局,2007:482-483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gū)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bū)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齐天乐:词牌名。又名“台城路”“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上下片各六仄韵。兵后:指元兵攻破南宋都城杭州以后。归杭:指回到杭州。吴尘:吴地的风尘。吟发:指词人的头发。认旗沽酒:化用白居易《杭州春望》“青旗沽酒趁梨花”诗意。沽,买。坡柳风情:用苏轼的典故。苏轼曾两度在杭州做官,在西湖中修建了一条长堤,把西湖分为里湖和外湖两部分,并在长堤上种花植柳,建置桥亭,后来堤桥成市,歌舞鼎沸,成为西湖繁华热闹的场所。逋梅月色:用林逋的典故。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再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
苍烟:苍茫的云雾。修江:即修水,在今江西省境内。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 卢晋.宋词鉴赏辞典.武汉:崇文书局,2007:482-483此词开篇写“相逢”,相逢应该有很多话可说,很多事可忆,然而是“唤醒京华梦”。在战后的京华梦,当指故朝南宋的京都生活。京华梦醒,“吴尘暗斑吟发”。这两句,饱含词人的沧桑之慨。以下作具体抒写。“倚担”三句,写了三件令人难以忘怀的趣事:一是“倚担评花”。宋代的风俗是人皆不戴花,而挑担卖花者亦众。当时倚靠花担,品评着各色鲜花,一种风流趣事。二是“认旗沽酒”。游兴既高,自当有美酒助兴,觅酒家畅饮,十分风流洒脱。三是“行歌奇迹”。一边游赏,一边吟诗,江山处处留足迹,也是风流闲雅。“历历”表明一切游乐情事都历历如昨。接着由杭州景色转写西湖胜景。“吹香弄碧”句先总写。作者不直接写花草树木,而先写其色彩与香味,便已画出一幅花团成阵,绿树成行的绚丽春景图,吹、弄二字表意准确而形象,和煦的春风吹来阵阵香气在人们面前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坡柳”典出自苏东坡。苏轼曾两度出任杭州地方长官,写出了古今传诵的吟咏西湖的名作,并曾于西湖筑堤名为“苏堤”。“夹道杂植花柳,中为六桥九亭”说的就是苏堤景色。“坡柳”依依,写苏堤风光旖旎,承上“弄碧”。林逋长住于西湖孤山,酷嗜梅花,并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咏梅名篇。“逋梅”之典盖由其传出。词人在“吹香弄碧”的景物中特地拈出坡柳、逋梅,使如画的西湖风光更富于浓郁的诗意,在柳树、梅花和月色中,都融进了诗人的精神与风度。“画鼓”二句由岸上转写水面。春游时人头簇动,画楫船坊,栉次鳞比,箫鼓动地。“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正是对这种盛况的艺术概括。
上片写杭州和西湖景色,下片笔锋转向人事。
“当时”二字点明故事为回忆,表明一种时态。此后虽然江南之地,依旧景物宜人,但时局已换,友人一个个风流云散。“花天月地,人被云隔”两句以一“甚”字领起怅怨之情油然而生。“却载”二字由“当时”写到眼前:在国破家亡之际,只得过一种苍烟为伴、鸥鹭为友的隐居生活。以“却”字表明生活境遇的转折,“更”字则是推进一层。欣逢故人,举怀畅饮,追怀往事,然而转眼之间又要在长江边上分手了,留恋之情引发悲伤之感。以“又别”二字点题,并慨叹这次相聚何其短暂。“今回”三句,推想别后之事。词人推想“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的西湖胜景,在战后应还会依旧。在此一别,词人希望友人不要忘记去“折柳穿鱼、赏梅摧雪”。“如此”二句看似平淡,却含有无限悲凉,蕴含着一种兴亡之感和家国之恨。
这是一首内涵十分丰富的送别词,决非一般离情所能概括得了的。词人把依依惜别之情和故国之思、兴亡之叹熔铸于一炉,浑然一体。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2210-2212呼唤携锄至,安排筑圃忙。
大家呼唤着扛着锄头出了村庄,匆匆忙忙地修筑着打谷场。
儿童眠落叶,鸟雀噪斜阳。
小孩子欢快地躺在落叶堆里玩耍,斜阳中一群群鸟雀喳喳叫得忙。
烟火村声远,林菁野气香。
远远的村中传来阵阵笑语,炊烟袅袅;田野上林木与野草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乐哉今岁事,天末稻云黄。
今年真是个高兴的年头,一望无际的稻田已是一片金黄。
参考资料:
1、 侯剑 陈光荣.杨万里范成大诗选:巴蜀书社,2001:108-109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243-244呼唤携锄至,安排筑圃(pǔ)忙。
筑圃:修筑打谷场。
儿童眠落叶,鸟雀噪斜阳。
烟火村声远,林菁(jīng)野气香。
菁:水草。
乐哉今岁事,天末稻云黄。
天末:天边。这里是指稻田一望无际。
参考资料:
1、 侯剑 陈光荣.杨万里范成大诗选:巴蜀书社,2001:108-109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243-244这是首写农家生活的五律,重点描绘秋收前的片段。
诗以欢快的节奏开始,说农民们互相呼唤着,拿起锄头,忙忙碌碌地赶着修筑打谷场。秋收是农民一年的寄托所在,从起首两句,人们马上可以感受到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错。范成大的诗,善于在首联渲染气氛,为全诗的主题作好铺垫,这首诗可作代表。
以下,诗忽然掉开,不写筑场打谷事,转说小孩子睡在落叶上玩耍,鸟雀在斜阳下热闹地飞鸣,远处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原野中草木发出浓郁的香气。这两联,着力对农村作描写,落叶、鸟雀及野景都点明节令是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写小孩子无忧无虑地玩,从侧面反映了大人们忙于准备秋收的喜悦。鸟雀到了傍晚,总是成群地在稻田上空飞翔啄食,“鸟雀噪斜阳”不是经历过的人写不出来。作者选录的每一幅场景,都带有欢乐气息在内,于是诗出齐尾联,不再傍写,直接说明今年真快乐,田野里的稻子一片金黄,像云彩一般,一直铺到与天相连,丰收已经在望了。这样,通过末联的明点,前数联所表现的欢快都得到了落实。
这首诗,首尾呼应,中间采用了几组跳跃性的镜头,忽写筑场,忽写儿童,忽写鸟雀,忽写村庄,看似各自为政,不相统属,而以“丰收”这条线作感情上的贯穿,烘托点染出一派庆祝丰收的喜悦景象,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这首诗,很像是范成大在《秋日田园杂兴》中写的打谷的场面:“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这一派欢乐的景象,正是这首《田舍》诗所表现的内容的继续。
参考资料:
1、 侯剑 陈光荣.杨万里范成大诗选:巴蜀书社,2001:108-109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243-244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在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旸前往太清,以清酒和几样佳肴做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并写一篇祭文来吊祭: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唉,曼卿!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可是还能想象你生前时的模样。你意态不凡,光明磊落,又那样超群出众,埋葬在地下的遗体,我猜想不会化为烂泥腐土,应该会变成最珍贵的金玉。不然的话,就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产出灵芝,一株九茎。为什么你的坟墓偏偏是一片荒烟蔓草,荆棘丛生,寒风凄凄,露珠飘零,磷火闪闪,萤火虫乱飞?只见牧童和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这儿上下走动;还有慌张受惊的飞禽走兽,在这儿徘徊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光景了,经过千秋万岁之后,怎知道那些狐狸、老鼠和黄鼬等野兽,不会在这里掏穴藏身?自古以来,圣贤都是这样,难道单单看不见那旷野上一个挨一个的荒坟?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唉!曼卿啊!事物由盛而衰的道理,我本来是早已知道的。但怀念起过往的日子,越发感到悲凉凄怆,不知不觉迎风掉下眼泪的我,也只好愧于自己达不到圣人那样淡然忘情的境界。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即1067年7月某日。维,发语词。具官:唐宋以来,官吏在奏疏、函牍及其他应酬文字中,常把应写明的官职爵位,写作具官,表示谦敬。欧阳修写作此文时官衔是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军州事。尚书都省: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李敭:其人不详。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欧阳修《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清酌庶羞: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各种。羞,通“馐”,食品,这里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英,英雄、英杰。灵,神灵。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简册:指史籍。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仿佛:依稀想见。轩昂磊落:形容石曼卿的不凡气度和高尚人格。突兀峥嵘:高迈挺拔,比喻石曼卿的特出才具。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产灵芝而九茎:灵芝,一种菌类药用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九茎一聚者更被当作珍贵祥瑞之物。《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涵德殿池中。”而,一作“之”。燐:即磷,一种非金属元素。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牧童樵叟:放牧和砍柴之人。上下:来回走动。悲鸣踯躅而咿嘤:这里指野兽来回徘徊,禽鸟悲鸣惊叫。狐貉与鼯鼪(wúshēnɡ):狐貉,兽名,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陨涕:落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飨(xiǎnɡ):祭文套语,表示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之意。尚,这里是希望的意思。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本文是欧阳修在挚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为他所作的祭文。文章开始说明写作祭文的缘起,接下来先是颂扬石曼卿的不同流俗,“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死后形体虽化,而名声却如同古代的圣贤一样彰显后世。复又极力形容荒野坟茔的凄凉景象,千秋万岁之后,或将为狐貉鼯鼪诸类藏身之穴,感叹“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最后明言作者虽明白人之生死是自然之理,然而追念往昔,仍凄然泪下,不能忘情。篇末以“尚飨”二字作结,哀戚怆恻之情,溢于言表。
整篇祭文集描写、议论、抒情于一体,有回想,有感喟,有痛悼,感情低沉回转,作者对亡友的一片挚情笃意,不能不令人动容。
首段是例行公事。凡是祭文,都需在首段点明时间与人物关系。
第二段始进入祭文正文,劈空就是一句“呜呼曼卿”,行文突兀,而情感真切。仿佛要将亡友从地下唤醒,对他细细倾诉。所要倾诉的又是什么呢?“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八个字正是这一段的眼目。这八个字又仿佛是劝慰亡友的魂灵可以放心安息。所谓“身去德音存”,人固有一死,美好的名声却必将流芳百世。
第三段又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一腔心事都说与亡友来听。这一段,以“奈何”为界是两层意思。“奈何”之前的几句是接着上一段说,仍是说“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奈何”以下,笔锋陡转,“荒烟野蔓”数句将一幅荒冢凄凉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不由人不起“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悲。两层意思之间,一客一主,前一层只是引起,只是为了反衬,后一层才是重点,也是全篇的核心。
第四段仍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心中蕴含的感情都与亡友说尽了。而一段之精神乃在不能忘情。“固知其如此”的“固”字好,与下文的“而”字构成转折。名可不朽的道理,我不是不知;万古长空,空悲无益的道理,我不是不知。可是,追念往昔,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些歌哭笑悲的记忆!理智,终究抑制不住情感。从理智上明白和接受一些大道理,并不是很难的事;可心灵的感受终究是点点滴滴,往昔的感伤无声无息地渗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文章不长,但情感富于转折。正文一段与二段之间是转折,末段自身又含一层转折。一段的不朽之名,终究敌不过二段的万古之空;末段的理智超脱,终究敌不过情感的悄然渗透。转折之后,方见分量,方见沉重,而终不外“悲”与“情”二字。欧阳修曾云:“人生自是有情痴”,信然。
全文以情驭笔,一气呵成,不假修饰,却又得结构之妙。文中以“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八个字推许曼卿,实可移来评此篇。正文第一段写名之不朽,是何等斩钉截铁!全然是劈空说起,有游龙出海之势。第二段写万古之空,却又将第一段全盘抹倒,非力挽山河的笔力,绝不能做到。前二段是放得开,末段却是收得紧,如一道闸门,将两条游龙紧紧关锁。正可见当时文坛巨匠的文字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