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
从猿鸣声中可以知道已经是黎明了,但在幽深的山谷间却还看不到阳光。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山下的云方才还是合在一起的,野花上面的水珠仍然晶莹圆转。
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
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前进,又登上遥远的山路。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
通过溪涧也用不着脱衣服,爬上栈道就可以凌空面对高深的山谷。
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溪谷沙洲时直时曲,弯来拐去,顺着溪流游玩,倒回来转过去。
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
水草漂浮在深沉的水潭上,水生植物从清浅的水泽里伸出枝叶来。
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
在石上提起脚跟,用脚趾做为全身的力点,去挹取飞溅的泉水,高攀丛林中的树枝,去摘取那还没有舒展开的初生卷叶。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本想见到山里的高人隐士,却好像看到山角里有穿着薛荔衣,系着女萝带的“山鬼”。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
手握兰花希望赠给知己,但却无法寄到,所以常常是忧思结于心中,折了疏麻却无从投赠给所思念的人,所以心愁莫展。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自己所真心欣赏的就是最美的,何必还要去分辨其真假呢?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看到这样动人的风景就会有所领悟而忘却世俗,排除一切烦恼。
参考资料:
1、 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岳麓书社,1999年08月:77-792、 曹明纲撰.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126-127猿鸣诚知曙(shǔ),谷幽光未显。
诚:确实,原本。曙:黎明。谷幽:山谷深邃而阴暗。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xuàn)。
犹:仍然,还在。泫:水珠欲滴的样子。
逶(wēi )迤(yí)傍隈(wēi)隩(yù),迢(tiáo)递(dì)陟(zhì)陉(xíng)岘(xiàn)。
逶迤:道路弯曲而漫长的样子。隈隩:山崖转弯的地方。迢递:遥远的样子。陟:登高。陉岘:山脉中断处叫陉,不太高的山岭叫岘。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miǎn)。
厉急:渡过急流。厉,“濿”之省文,穿着衣服涉水。栈:栈道。在山上用木材架成的道路。陵缅:凌空面对着高深的山谷。
川渚(zhǔ)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川渚:这里指河水。屡:每每,多次。径复:时直时曲,弯来拐去乘流:随着溪流。玩:欣赏的意思。回转:倒回来转过去。
苹(pín)萍泛沉深,菰(gū)蒲冒清浅。
苹萍:都是水草,浮生水面。苹大萍小。沉深:指深沉的溪水。菰:即茭白。是生长在浅水中的植物。蒲:昌蒲。是生长在浅水中的植物。冒:覆盖。
企石挹(yì)飞泉,攀林摘叶卷。
企:同“跂”,举踵。挹:舀。叶卷:即卷叶,初生尚未展开的嫩叶。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山阿人:指诗人所仰慕的高人隐士。薛萝:薜荔和女萝。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
勤:企望。麻:疏麻,又叫神麻,一种香草。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用:以昧:不明。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qiǎn)。
观此:观览沿途的景物。遗:弃,抛开。物虑:尘世问的各种顾虑。
参考资料:
1、 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岳麓书社,1999年08月:77-792、 曹明纲撰.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126-127这是谢灵运一首典型的山水诗。山水诗大抵有两种写法。作者以某一风景胜地为据点,静观周围山水景物,这是一种写法;另一种,则是作者本人在旅途之中,边行路边观赏,所见之景物是不断变化的。此诗即属于后者。
谢灵运本身写过一篇《游名山志》,文中提到“斤竹涧”。后人或据今绍兴东南有斤竹岭,去浦阳江约十里,以为斤竹涧即在其附近;近人余冠英先生在其所注《汉魏六朝诗选》中则以为此涧在今浙江乐清县东,而乐清是在永嘉附近的。谢灵运在永嘉太守任上的时间是公元422至423年,而长住会稽(今绍兴市)则是公元428年(元嘉五年)以后的事。由于地点的说法不一,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因之也较难判定。好在这诗以写景为主,对写作时间不妨存疑。
此诗共二十二句,可分为五节。第一节“猿鸣”四句,写清晨动身出游时情景。第二节“逶迤”四句,写沿山路前行而越岭过涧。第三节“川渚”四句,点出溪行。以上缴足诗题全部内容,概括而精炼。第四节自“企石”以下凡六句,由景及情,联想到深山中幽居避世之人,心虽向往而无由达己之精愫。最后“情用”四句为第五节,以抽象议论作结。全诗结构严密,用词准确,是山水诗之正格。这种凝炼精致的写法极见功力,其源悉来自汉赋。窃以为大谢之山水诗乃以赋为诗的典型之作,此诗自是其代表作之一。
开头“猿鸣”二句,从听觉写起。既听到猿猴鸣叫,便知天已达曙,旅行者应该启程了。但因所居在幽谷,四面为高山所蔽,不易为日照所及,故曙光并不明显。三四句写动身上路,乃看到岩下云层密集,而花上犹有露珠流转,确是晨景。第二节,“逶迤”,指沿着曲折的小路前行。“迢递”,指山遥路远,前面似无尽头。“隈”者,山边之转弯处;“隩”(音郁)者,水涯之曲折处。“逶迤”句是说这是一条依山傍水的斜曲小径,诗人沿此路弯弯曲曲地行进。小路走完,开始登山了,翻过一蛉,须再登一岭(二岭之间山脉中断,故曰“陉”;“岘”,指小山峰),绵延不断。“过涧”句,写越岭后涉涧前行;“登栈”句,写涉涧后再走山间栈道。牵衣涉水为“厉”,“厉急”,涉过急流。“陵缅”,上升到高远处。以上四句详细摹写了自己登山过涧的行程,以下“川渚”四句转入行于溪上的描述。由于川中有渚,故溪路时直时曲。由于溪路千回百转,曲折多变,行人不能预测前面究竟应怎样走,因而一面走一面悬揣,捉摸不定。“苹萍”二句,写溪行所见。大大小小的浮萍都浮贴在水的表层,看不出下面的溪水究竟有多深,仿佛萍下乃莫测的深潭。而菰蒲则挺生于水上,从茎叶中间望下去,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的根部插在水底泥中,所以显得水很清浅。
值得研究的是第四节的六句。“企石”句,是说在石上提起脚跟,用脚趾做为全身的力点,去挹取飞溅的泉水;“攀林”句,是说高攀丛林中的树枝,去摘取那还没有舒展开的初生卷叶。“想见”二句,用《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二句的语意。下面的“握兰”,暗用《山鬼》“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二句语意;“折麻”,又用《九歌·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二句语意。这里的“山阿人”,乃借喻避居山林与世隔绝的高人隐士,他们的高尚品质为诗人所敬慕,而他们所生活的自由天地则更为作者所向往。可是这样的人只存在于诗人的理想或幻想之中,因此作者所向往和歆慕的那种超脱尘世的生活也就无从成为现实。所以作者说,虽有“握兰”、“折麻”以赠知音的殷勤美意,却只能空空郁结在心中而无由展现出来。基于这四句诗的涵义,可知上面的“企石”二句,并不是作者本人去“挹飞泉”和“摘叶卷”,而是写那位“被薜荔”而“带女萝”的“山阿人”当寻取生活资料时在深山中的具体行动——以泉水为饮,以嫩叶为食:这同样是诗人想像中的产物。如果说“企石”二句只是写实,是诗人本身的行动,那么“挹飞泉”犹可说也;“摘叶卷”又有什么意义呢?谢灵运虽以游山玩水名噪一时,却未必攀摘初生的嫩树叶来果腹充饥。所以应该把这两句看成倒装句式,它们同样是“想见”的宾语。所谓“若在眼”,并不仅是“山阿人”以薜萝为衣而已,还包括了“企石”、“攀林”等等活动。这样,诗境才更活,诗人丰富的想像才体现得更为生动。
最末四句,就沿途所见景物及所产生的种种思想感情略抒己见,结束全篇。“用”,因,由于。意思说:人的感情是由于观赏景物而得到美的享受的,至于深山密林中是否有“山鬼”那样的幽人,则蒙昧难知。不过就眼前所见而言,已足遗忘身外之虑;只要对大自然有一点领悟,便可把内心的忧闷排遣出去了。四句议论虽近玄言,也还是一波三折,以回旋之笔出之,并非一竿子插到底的直说。
前人评谢灵运诗,多讥其写山水景物之后每拖上一条“玄言”的尾巴。这一首也不例外。但如果设身处地为诗人着想,用这样的手法来写诗原是符合人的思维逻辑的。人们总是在接受大量感性事物之后才上升到理性思维加以整理分析,把所见所闻清出一个头绪来,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判断,或就自己的身世发出感慨。后人写山水诗亦大都如此,如韩愈的《山石》便是最明显的一例。这并非由谢灵运作俑,而是出自人们思维逻辑的必然。不过谢诗在结尾处所发的议论,往往雷同无新意,是其病耳。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664-6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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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划崇墉,刳濬洫,图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崪若断岸,矗似长云。制磁石以御冲,糊赪壤以飞文。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坛罗虺蜮,阶斗麕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暴藏虎,乳血飡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寒草前衰。稜稜霜气,蔌蔌风威。孤篷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东都妙姬,南国佳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辇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参考资料:
1、 李廷先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50-654 .参考资料:
1、 李廷先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50-654 .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关复江之隩,四会五达之庄。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划崇墉,刳濬洫,图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崪若断岸,矗似长云。制磁石以御冲,糊赪壤以飞文。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泽葵依井,荒葛罥涂。坛罗虺蜮,阶斗麕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暴藏虎,乳血飡肤。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寒草前衰。稜稜霜气,蔌蔌风威。孤篷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颓。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东都妙姬,南国佳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辇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这篇抒情小赋,通过对广陵城昔日繁盛、今日荒芜的渲染夸张和铺叙对比,抒发了作者对历史变迁、王朝兴亡的感慨,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严酷的社会现实。
作者立足于时空的高度,从自己对人生的体验出发,在五百年历史长河的潮起潮落中,描绘了一幅广陵兴盛图,一幅广陵衰败图,在两幅图画的兴衰对比中,解构了生命的个体对世界的无奈,即变幻是永恒的,美好的必然终极是毁灭。
作者描绘广陵的第一幅图画是刘濞时期的巨丽繁华图。作者以历史为依据,以气势磅礴的雄壮笔墨勾画了全盛的广陵。开头先叙广陵地势的平坦与广阔。“沵迤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气势开阔,这开头就先声夺人的让人感觉到作者用笔之豪放了。“南驰”“北走”这两个动词,使人的感觉,作者好像是屹立在时空的高端,大笔点化一头鲜活的宇宙巨兽,那巨兽正在摇头摆尾,一伸一曲中展示雄风。“柂以漕渠,轴以昆岗。”昆岗是这头巨兽坚不可摧的脊梁,漕渠是这头巨兽永不止息而汹涌流淌的新鲜血脉。这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鲜活的朝气蓬勃的强大生命。在这头巨兽流动的美中,读者不但看到作者对广陵优越的地理环境的赞美,更看到了作者对广陵强大富有的夸张,在它的铁骨铮铮的身上充满了颠覆不破的无限的生命张力。“重关复江之隅,四会五达之庄。”这是一个被巍峩重山拥抱,滚滚江河环绕的城市,这是一个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的城市。也是一座四通八达的繁华都市。“车挂轊,人驾肩,廛閈扑地,歌吹沸天。”这是一座人烟稠密街道纵横热闹非凡的城市,车辆众多,时不时地相撞牵挂,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驾肩而行。房宇栉比盖满地面,歌声、笑声、喧闹声,如沸腾的波涛,直冲云天,作者以夸张的笔墨写出了广陵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的昌盛。“孳货盐田,产利铜山。”当年刘濞曾经在这里利用海水煮盐,利用铜矿铸钱。所以这里“财力雄富,士马精妍。”即国家富强,兵强马壮。在建设规模上也“侈秦法,佚周令。”这里的“侈”字,表示的不只是大于秦法,而是能够轻松地装得下秦的规模。这里的“佚”字,表示不只是仅仅的超过,而是远远地超过周朝的规模。“划崇墉,刳浚洫。”这里以“划”与“刳”,与“崇墉”“浚洫”相对,进一步说明国力的强大。把高大的山搬来做雄壮的城墙,好像是用刀子把高山割开搬来安在城外一样,挖深沟城壕,好像是用刀子劈开一个瓜一样。举世罕见的大工程,说的如此轻而易举,可见国力之强了。“图修世以休命。”为了永久美好的国运,所以刘濞不惜巨资,建设国防工程。“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崪若断岸,矗似长云。“”这是对广陵雄壮险峻的防御工程极致的夸张描写,其规模上下超过五岳,宽广覆盖了九州的三分之一。其险峻似巍峨的高山,而陡峭又像河岸的断壁,远远地望去,又像是矗入天空的长云。“制磁石以御冲,糊赪壤以飞文。”“御冲指抵御重兵或者寇贼袭击的门,相传秦代阿房宫就是以磁石做门的。磁石就是吸铁石,能防止怀刃进入城门的人。可见城门不但雄壮坚固,而且防御功能极强,一般人未经允许,佩带武器是进不了城门的。与坚固城门相映成辉的是流光溢彩的涂有赤色花纹的城墙。刘濞在这里建立了奇伟壮观的城池,高大坚固的城墙,固若金汤的城阙,规模宏大的瞭望楼,频仍繁多的烽火台,希望“万祀而一君。”即希望刘姓的江山,万世相传,永远不败。但是世事难料仅仅地“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即只经过了汉、魏、晋三代,时隔不过五百年,竟然就瓜剖豆分的被彻底破坏了!那么毁坏成什么样子了,作者浓墨重彩的为广陵绘制了第二幅图画,即战后广陵破败不堪,荒凉凄惨令人毛骨悚然的衰飒图。
“泽葵依井,荒葛罥途。”“井”是人赖以生存的源泉,有井必有人,“途”是人走出来的路。井上长满了苔藓,分不出井来,路上葛蔓横爬竖绕寻不出路来,由此可见此地早已是荒无人烟了。“坛罗虺蜮,阶斗麕鼯。”堂前不但成堆的毒蛇爬来爬去,而且还有成群的短狐窜来窜去,台阶上聚合的獐子与结伙的鼯鼠噬咬打斗。真是一个荒芜的可怕的世界。“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现晨趋。”这里又是妖魔鬼怪的乐园,狐狸老鼠成精的摇篮,这些怪物或作法刮起阴风呼来恶雨,或发出怪异的狼嚎鬼叫声。它们夜里现身,凌晨隐去。这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世界。“饥鹰砺吻,寒鸱吓雏。伏暴藏虎,乳血餐肤。”饥饿的老鹰不停地刿嘴磨牙,阴冷的鹞子正凶恶地对着发颤的小鸟。埋伏的猛兽正在喝血吞毛,隐藏的老虎正在撕皮吃肉,这是一个充满血腥残暴的世界。“崩榛塞路,峥嵘古馗。白杨早落,塞草前衰。”多年的榛子壳新陈累积成堆成山地堵塞了道路,古道深邃莫测阴森可怖。在榛莽的阴影笼罩下,冉冉的杨树提前败落,青青的小草在颓毁坍塌的城墙上提前枯萎。这是一个荒凉悲哀的世界。“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严寒冰冷的阵阵霜气像刀子一样地袭来把万物扼杀,劲疾凌厉的狂风把无数的蓬草突然卷起在空中旋转,地上无故的沙石在风中猛然飞起在空中撞击呼啸。“灌木杳而无际,丛草纷其相依。”这样恶劣的环境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颓。”在荒毁中作者寻觅昔日深邃的城池,却发现早已被黄沙填平,在荒毁中作者突然发现昔日高峻的城墙的一点遗角,但却在视线中很快地骤然坍塌。作者在迷茫中抬起头“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作者一直望眼欲穿的寻觅往昔的影子,可即使是望尽天涯路,直到千里外,映入眼帘的只是茫茫的尘埃,滚滚飞扬的黄土。在这由蛮野、荒芜。鬼怪、可怖、血腥、阴森混杂组合的世界中作者“凝思”永固的城阙化为土;“寂听”黄风漫卷沙尘哭:纵然他“心伤已摧”,可叹千里黄埃无人诉!
作者借写景以抒怀,把诸多带有深厚内蕴的意象编制组合成宏观的两大巨幅对比图。在图中挥毫泼墨铺陈了昔日繁华的广陵与战后荒凉的广陵,抒发了自己对于人性野蛮残忍的隐痛与愤慨,展现了作者在冷酷世界中追寻美好的孤独心灵。
接着文章进一步叙述了昔日吴王刘濞时的广陵没落豪奢生活。“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雀马之玩,皆熏歇尽灭,光沉响绝。”那些美丽的雕花门窗,那些精美的罗帏绣帐,那些气势恢弘的歌台舞阁,那些汉白玉池边成荫的绿树,那些射鸟钓鱼的馆所,还有那些来自吴国蔡国齐国秦国的美妙的音乐与歌声,以及那些高超奇妙的戏法杂技,都早已化为灰烬没了香气,绝了音信没了光彩。“东都妙姬,南国佳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辇之偷乐,离宫之苦辛哉!”洛阳的妙龄美姬,南国选来的才女佳人,她们芳香如兰的香气,柔美如纨肢体,她们洁白的玉貌,她们红润的嘴唇,早已不复存在。尽管她们天生丽质,但终归难免掩埋魂魄于幽石下,埋葬骨肉于尘埃中,难道早已一抔黄土掩风流的她们还会记起与吴王同坐一车的宠幸与快乐,或者会想起打入冷宫的痛苦与悲哀吗?
这里作者从楼堂宫馆,声色歌舞,妙姬佳人的烟消云散。说明毁灭是美的必然归宿,不管是美物还是佳人,不管是权力还是财富,人世界一切的一切,都逃不出死亡和消逝的结局。往事悠悠如朝露,盛衰只有一理,盛极必衰不会永存。“天道如何?吞恨者多。”这就是天的规律,太多的遗憾就是世界与个人不可逆转的命运。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
“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千愁万恨化成一首人生无常歌:“边风急吹城上寒,田径路灭坟墓残,千年啊万代,终归灭亡还能有何言!”歌已尽而情未尽,辞已终而恨不平。全文至“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才点出主题,而这首歌又把主题推向了高潮,道尽了诗人伤逝怜人的缠绵深情,全文也因此升华为对人世界最终结局的普遍广泛的哀叹,表达了作者终极的悲观主义和伤逝情怀。至此已顿悟,此赋的主题思想不止于感发思古的幽情,也不止于感叹盛衰的陵替,诗人通过一个城市的变化,抒发了对人类终极结局的深深哀叹惋惜。尽管人的天性中有追求美的特质,可谁也无法挽留世界美好事物的消失,就像人们一生下来就为生存而努力,但最终的结局还是死亡,谁也无法逃脱,仅有的差别只是时间的迟早。
参考资料:
1、 李廷先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50-654 .2、 巨 才 .辞赋一百篇 .太原 :山西人民出版社 ,1994 :109-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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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云去苍梧野,水子江汉流。
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心事俱己矣,江上徒离忧。
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洞庭是轩辕黄帝的作乐之地,潇湘是帝尧二女的出游之乡。
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
你像白云飘向那苍梧之野,我像流水流向那遥远东方。
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
勒住马头我怅然远望,停下船桨你迟疑不航。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你的广平大守的自喻使人慰藉,你的文采将像相如一样得到识赏。
心事俱己矣,江上徒离忧。
浩茫的心事都已付诸东流了,大江上留下的只有离别调怅。
参考资料:
1、 徐寒.历代古诗鉴赏 中 :中国书店,2011:4302、 赵彩娟.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补选: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413、 吕晴飞.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426-427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新亭:在今南京市南。范零陵:范云。零陵:南齐郡名,治所在今湖南省零陵县北。洞庭:山名,又称君山,在洞庭湖中。张乐:犹言作乐。传说黄帝在此奏《成池》之乐。潇湘:水名。湘水至零陵县西与潇水合流,称潇湘。相传帝尧的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返,死于湘水。帝子:即指尧女。洞庭、潇湘都是范云赴零陵经过的地方。
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
苍梧:山名,即九嶷山。传说舜死于苍梧之野。水还:零陵的水由江汉金陵东流入海,故云。
停骖(cān)我怅望,辍(chuò)棹(zhào)子夷犹。
停骖:犹言停车。古代驾车用四马,两旁的马为骖。辍:停下。棹子:划船的一种工具,形状和桨差不多。夷犹:犹豫不前。以上二句言一去一留,临别依恋。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广平:指广平太守郑袤,晋朝人,曾做广平太守,有政绩,为百姓所爱。临去,百姓恋慕涕泣。此句言范将如郑袤在广平,声名藉甚。“茂陵”句:汉司马相如谢病居茂陵。武帝遣人往求其书,及至,已卒。此句言自己将如司马相如谢病家居,以遗文见求于世。
心事俱己矣,江上徒离忧。
心事:指上面所说的两人的愿望。离:同“罹(lí)”,遭。
参考资料:
1、 徐寒.历代古诗鉴赏 中 :中国书店,2011:4302、 赵彩娟.中国古代文学作品补选: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413、 吕晴飞.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426-427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
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
停骖我怅望,辍棹子夷犹。
广平听方籍,茂陵将见求。
心事俱己矣,江上徒离忧。
这首诗一开头,就将诗笔放纵出去,从范云将去之地湖南着笔,从彼地的往古之时写起:“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这里,诗人写了两个古老、美丽而又动人的故事。相传古时黄帝曾在洞庭奏《咸池》之乐;帝尧的二女娥皇、女英曾追随舜前往南方,没有赶上而死于湘水。诗人以此来代指友人将要去的地方,用心良苦。本来,蛮夷之地,瘴烟湿热,无乐可言;但,如果照实写来,对将要前往赴任的朋友来说,该是非常大的刺激。所以,诗人灵心一动,从这两个古老的传说写起,巧妙地引出友人将要去的地方,既回避了触目惊心的刺激,又兼顾到了诗本身结构的整体性和一致性,可谓精巧至极。“云去苍梧野,水还江汉流。”第三、四句,仍承上那个古老的传说写下来,但笔势已开始收束。通过云水往还的景色描写,诗人将诗笔悄悄地收拢回来,从彼时彼地逐渐聚束到此时此地。他的那颗忧愁之心,先到苍梧之野萦回了一圈以后,现在,宛如乘着思绪的木兰之舟,沿着滔滔江水,徘徊到新亭江边。离别就在此地、就在此时。诗人仿佛猛然从浮想联翩中清醒过来,停车驻马,目送已泛舟江中的友人。五六两句一写友人,一写自己,用了一个大的镜头:一个岸边立马,怅然若失;一个江中辍棹,犹豫不舍。形象含蓄地表达出了深沉的依依惜别之情。
这种离别,交织着复杂的感情。失意,怀才不遇,便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成份。最后四句,明白地道出了这一心迹。诗人用郑袤的典故,是勉励范云,希望他到任零陵后,能像郑袤那样,政有显绩,声望日隆。而“茂陵”句则是自喻。诗人以司马相如自比,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受到赏识。这与其说是写理想、抒怀抱,不如说是强打精神,互慰衷肠。因为,现实毕竟是冷酷无情的。好友远往他乡异地,自己寂寞都城,这才是现实,不可能海阔天高,奢谈理想、抱负。所以,透过表象,体会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意绪,滋滋漫溢出来,以至最后化作了无可奈何的感叹:“心事俱已矣,江上徒离忧”。远大的抱负,宏伟的理想,都已随着滚滚波涛,飘然而逝了,而今只有江上离别,只有无穷无尽的忧愁而已。离别的痛苦,加上失意的寥落,在诗人的心头上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失落之感,忧愁、苦闷、沉寂、怅惘,多重意绪深深地纠缠着诗人,使他始终怅然独立新亭,望着滔滔江水,任凭它带走诚挚的友情,搅扰五味俱全的情怀,荡涤无限渺茫、无限悠远的“心事”。
这首诗的艺术结构很奇特。一般说来,送别诗都是从此地遥想彼地,从现时憧憬将来;而谢脁此诗,率皆反其道而行之。他在时空的安排上设置了一个超乎寻常的大逆转:时间,从往古的黄帝奏乐、二妃南行写起——先将时间倒退回去,然后再慢慢收束回来,一直写到与友人送别之现时;地域,从范云将在之地洞庭潇湘(实指零陵)写起——先将地域推宕开去,然后再悄悄拉拢过来,由江汉之水,顺流直下,一直写到离别之此地。在此基础之上,再由物境而入心境,将诗笔深入到心灵深处,抒发怀友之思和惜别之情,描绘失意之志和失落之感。这样一条由远及近、由景入情的线索,蜿蜒络绎于诗的始终,表现出诗人构思上的精巧和诗篇结构上的戛戛独造。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84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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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之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唯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纵缔交;锄耨棘矜都,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唯以悲哀为主。
公元548年十月(梁太清二年),大盗篡国,金陵沦陷。我于是逃入荒谷,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却有去无归。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竟消亡于承圣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婼。按照天理,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了。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无处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泪。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杜元凯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风,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即遭遇国家丧乱,流亡远方异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咏的远别,悲伤难忍;与故国遗老相会,哭都嫌晚。想当初自己原想象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后又想象伯夷、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终于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赋,暂且用来记录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但以悲哀国事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冯异将军一去,大树即见飘零。荆轲壮士不回,寒风倍感萧瑟。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又想象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象君子钟仪那样,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孙那样,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其悲痛惨烈,不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头破脑碎;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继之以血。那故国钓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那华亭的鹤唳,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纵缔交;锄耨棘矜都,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孙策在天下分裂为三之时,军队不过五百人;项籍率领江东子弟起兵,人只有八千。于是就剖分山河,割据天下。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竟一朝卷甲溃败,让作乱者肆意戮杀,如割草摧木一般?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那些持锄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于此可知并吞天下,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统一车轨和文字,最终也救不了晋怀、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呜呼!山岳崩塌,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春秋更替,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天意人事,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何况又舟船无路,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风狂道阻,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我写此赋,为陆机听了拍掌而矣,也心甘情愿;张衡见了将轻视它,本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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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宗盛荆梦,登歌美凫绎。
当时的文学之士,视屈原、宋玉的诗文创作为宗法,刘义庆都督六州诸军事有如鲁侯之保有凫、绎二山。
徒收杞梓饶,曾非羽人宅。
楚地徒然人才众多,却不比此山是神人仙人所居之地。
罗景蔼云扃,沾光扈龙策。
阳光使庐山云雾光彩润耀,我随从临川王义庆进山亦沾其光芒。
御风亲列涂,乘山穷禹迹。
登上山峰,亲历列御寇御风之途,穷尽大禹足迹所至。
含啸对雾岑,延萝倚峰壁。
对着云雾缭绕的山峦吹着清越的口哨,女萝攀附峰崖的绝壁上。
青冥摇烟树,穹跨负天石。
摇烟之树葱茏上指晴空,负天之石犹似远跨而来。
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
满承霜雪的山涯见石不见土,黄碣色岩石的深涧下,可以探测到泉水的源头。
旋渊抱星汉,乳窦通海碧。
深深的潭水星汉倒映,钟乳石洞中之水似与碧海相通。
谷馆驾鸿人,岩栖咀丹客。
山谷中寓居着乘坐鸿鹄的仙人,山岩上栖止着服食了金丹的人。
殊物藏珍怪,奇心隐仙籍。
山中有许多特殊奇怪的珍贵之物和许多奇人仙人。
高世伏音华,绵古遁精魄。
仙人的音容笑貌虽潜隐不可见,但其精魄却绵古长遁却不死。
萧瑟生哀听,参差远惊觌。
草木萧萧发出悲哀之响,远观景物惊心动魄。
惭无献赋才,洗污奉毫帛。
虽然我没有高超的献赋之才,但也要恭敬奉上这简陋之言以记此从登庐山香炉峰之事。
参考资料:
1、 曹明纲.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第185页2、 费振刚.山水田园诗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386页辞宗盛荆梦,登歌美凫(fú)绎(yì)。
香炉峰:庐山南部名峰。因水气郁结峰顶,云雾弥漫酷似香烟缭绕,故而得名。荆梦:即楚梦,用宋玉《高唐赋》记楚王游云梦事。登歌:升堂奏歌。凫绎:二山名,在兖州邹县(今属山东)。因刘义庆时为江州刺史都督南兖州、徐等六州诸军事,故引以喻庐山诸峰。
徒收杞(qǐ)梓(zǐ)饶,曾非羽人宅。
徒:空白。收:接纳,聚集。杞梓(:楚产二种好木,喻优秀人才。饶:丰饶。曾非羽人宅:不如香炉峰这仙人之境地可贵。羽人:神话中的飞仙。
罗景蔼云扃(jiōng),沾光扈(hù)龙策。
罗:列。景:日光。蔼:云气升腾。云扃:犹云扉。扈龙策:随从临川王游山。扈:随从。龙策:贵人腰间佩带物。这里代指临川王。策:马鞭。
御风亲列涂,乘山穷禹迹。
列涂:列子御风所经之途。列子:即列御寇,战国时道家。《庄子·逍遥游》中说他御风而行,轻妙之极。乘:登。穷:寻求到尽头。禹迹:大禹治水足迹所至之地。传说中大禹治水曾经过庐山。大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领袖。奉舜命治水,采取疏导的办法,取得成功。后成为舜的继承人。
含啸对雾岑(cén),延萝倚峰壁。
啸:摄口吹出声音,古人有擅长此技者,《世说新语·栖逸》:“阮步兵啸,闻数百步。” 岑:小而高的山。雾岑:云雾缭绕的山峦。延:及,援。萝:女萝。倚:靠着。
青冥(míng)摇烟树,穹(qióng)跨负天石。
冥:昏暗。青冥:青色的天空。穹:高耸。跨:渡。
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
灭:灭绝。土膏:土地中的膏泽,即土地的肥力。灭土膏:这里指只见石不见土。泉脉:指泉水由来。
旋渊抱星汉,乳窦(dòu)通海碧。
旋渊:回旋流动的深潭。抱:围抱。星汉:银河。抱星汉:指倒映出天空星辰。乳窦:石乳洞穴。海碧:即碧海。相传在扶桑之东,“广狭浩汗,与东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海内十洲记》)
谷馆驾鸿人,岩栖(qī)咀(jǔ)丹客。
谷馆:山谷中寓居着。鸿:鸿鹄,高飞之鸟。驾鸿人:乘坐鸿鹄的仙人。岩栖:山岩上栖止着。栖:止息。咀:含味,这里指服食。丹:金丹,仙丹。服食金丹据说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殊物藏珍怪,奇心隐仙籍。
殊物:异物。珍怪:贵重而少见的物品。仙籍:成仙得道。
高世伏音华,绵古遁(dùn)精魄。
高世:盛世。伏:藏匿,隐伏。音华:音声。绵古:远古。遁:潜隐。精魄:魂魄。
萧瑟生哀听,参差远惊觌(dí)。
萧瑟:一作“萧散”,萧洒闲散。哀听:哀音,动人听闻的声音。参差:高低远近。觌:见。
惭无献赋才,洗污奉毫帛(bó)。
惭:惭愧。献赋:作赋献于皇帝,或以颂扬,或以讽谏。古时以遇事能作赋进献为有才华的表现。奉:进献。毫帛:毛笔绢帛。
参考资料:
1、 曹明纲.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第185页2、 费振刚.山水田园诗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第386页开头四句借鲁侯保有凫绎两山起兴,称美庐山。当时刘义庆以江州刺史都督南兖州徐兖青冀幽六州诸军事。义庆招揽文士,作者称其为辞宗,意思中不无知遇之感。这里说“美凫绎”,不过是借凫绎起兴,作者称美的是庐山。“徒收”二句说鲁侯虽有凫绎二山,其地又人才众多。但却不是仙人所居。言外之意是庐山才是可记可咏的羽人之宅。而从“曾非羽人宅”之‘‘非”字,不难看到诗人追慕羽人的思想倾向。
接着“罗景”四句是叙事,始写登香炉峰。“罗景”句是说山中云雾时起,常把日影遮住。“沾光”句点题面“从登’’二字。“御风亲列涂,乘山穷禹踪’’二句用列子御风而行的典故,夸张地写出了作者一行脚步的迅捷,简直大有飘飘欲仙之态。从“穷”字可见他们的游兴之浓。
“含啸对雾岑”以下八句是全诗中的写景部分,诗人精细地描绘了庐山的奇险景物。若隐若现的雾中峰峦,激起了诗人的奇情妙趣。“含啸”借以抒发诗人飘飘然有凌云之志的思想情绪。“延萝”句的“倚”字很形象地描绘了树木贴山生长的景象。“青冥”二句分写树和石。目力极远之处是一片青蒙蒙的境界,而远树若烟,融入一片青冥之中。这原是一幅淡而远的图画,但用一个“摇”字,将静境化为动境。下句描写巨石的峥嵘气象。山石高插云天,故称“负天石”。重岩叠巘,若远跨而来,故曰“穹跨”。同上句一样,诗人以独特的审美眼光,把静态的山石写成似有生命,从而充分表现出庐山峰峦的奔腾气势。“霜崖”二句分写石崖和深涧。霜崖不一定指崖上有霜,不妨可解为石壁光秃无土,灰白如霜。闻人倓释“旋渊”句说:“水在山之巅则高,故云抱星汉。”湍急的旋流倒映着云天河汉,而“抱”字,出人意表地写出了水天合一之景。可见鲍照诗研炼之工。‘‘乳窦”句更多地表现出想象成分。岩洞中倒挂的石钟乳,千奇百怪,不知其所以来,常令人遐想无穷。诗人想象它们与碧海相通。以上八句,诗人以瑰丽夸张的诗笔,描绘了庐山的雾岑、延萝、青冥、巨石、霜崖、金涧、旋渊、乳窦,勾勒出庐山的奇险风光。
从“谷馆驾鸿人”至结尾,主要表现诗人对于神仙的向往。“谷馆”二句说,幽谷之中和峰岩之上,栖居着驾鸿往来、饮丹修炼的仙人。“殊物”句紧承上,“驾鸿人”和“咀丹客”,便是“珍怪”的一部分。“奇心”句亦指仙人。他们的踪迹虽潜隐不见,但魂魄却能绵延万古而不死。这里,明显表现出诗人艳羡神仙。接下“萧瑟”二句荡开笔墨,抒写诗人在大自然面前微妙复杂的心理变化。刚才曾激起诗人退想、并为其精心描绘的庐山奇景,定然给诗人一种且哀且惊的感受。“哀听”和“惊觌”,分别从听觉和视觉两个方面写出诗人的哀伤。作者始登香炉峰时,“御风亲列涂,乘山穷禹迹”,真是兴致勃勃。最终却“萧瑟生哀听,参差远惊觌。”乐景成哀,似乎无端生出许多伤感。诗人心理突然变化的原因就在于诗人感叹不能名隐仙籍。在诗人意识中,庐山亘古如斯,驾鸿人和咀丹客在此长遁精魄,然而我却不能跻身羽人之列,与庐山共存,这是无可奈何的大恨事。这一叹恨袭上心头,睹景皆生哀情。结尾二句,从遐想和悲哀中返跌回从游香炉峰的现实。作者自谦没有汉代辞人的才能,而作此诗。这里用汉代辞人日夕献赋之事,在文义上正与开头“辞宗”遥相呼应。
钟嵘《诗品》评鲍照诗“善制形状写物之词”和“贵尚巧似”。这首诗在写景方面的特点,正如钟嵘所说,善于精细地描绘景物形状,显得具体逼真。如“罗景蔼云扃”、“延萝倚峰壁”、“青冥摇烟树”、“旋渊抱星汉”一类诗句,无不真切地刻划出景物的形状,显示出鲍照描写景物的独特才能。
鲍照才气旺健,故遣词造句每出新意,且骨力遒劲。这首诗给读者的突出印象是刚健新奇,丝毫没有平熟软媚之态。像“青冥摇烟树之“摇”字,“旋渊抱星汉”之“抱”字,“参差远惊觌’’之“远”字,用字生异,句法独造。陆时雍说:“鲍照材力标举,凌厉当年,如五丁凿山,开人世之所未有。”(《诗镜总论》)丁福保说:“鲍照于去陈言之法尤严,只一熟字不用。又其真境,沈响惊奇,无平缓实弱钝懈之笔,杜、韩常师其句格,如‘霞石触峰起’、 ‘穹跨负天石’,句法峭秀,杜公所拟也。”(《八代诗菁华绿笺注》)这些评语,很适合《从登香炉峰》诗的特色。
鲍照写景诗虽以雄健、峭秀取胜,但往往失之厚涩,缺少自然之美。此篇也有这种缺点。如“穹跨负天石”一句虽说峭拔,但总觉雕琢过甚。他如“霜崖灭土膏,金涧测泉脉”,“高世伏音华,绵古遁精魄”等句,用字既异,又兼对偶,便显得既涩又厚。沈德潜《古诗源》评鲍照:“五言古雕琢与谢灵运相似,自然处不及。”指出了鲍照写景诗不及大谢之处。
此诗状物精细,骨力雄健,句法峭拔。以布局而言,入题、叙事,状物、抒情等部分层次清晰,文义吻合无间。但终因受山水诗发展的时代影响,显得雕琢有余而少自然之致,幽深涩厚而乏跌宕风韵。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姚奠中,胡国瑞.汉魏晋南北朝隋诗鉴赏词典: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第8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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