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生,疏而贤者,咸施之。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余而无穷。屏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生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唯以施生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余人。以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瓢囊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于世云。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
范文正公,苏州人,平时乐于用钱财帮助别人,选择那关系亲近而贫穷、关系疏远而贤能的人,都予以帮助。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余而无穷。屏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当他贵重显达之时,购置近城保收的良田一千亩,称作“义田”,用来养育救济本家族的人们。使他们天天有饭吃,年年有衣穿,嫁女、娶妻、生病、丧葬都予以资助。选择家族中年长辈高而且贤德的人主管帐目,经常总计收入和支出。每天的饭,一人供给一升米;每年的衣服,每人分给一匹细绢。嫁闺女的发给五十千钱,闺女改嫁的发给三十千钱;娶儿媳妇的发给三十千钱,再娶的发给十五千钱;丧葬发给的费用和闺女再嫁的数目相同,孩子的丧事发钱十千。族人聚居的九十多口,义田每年收入供分配用的稻子八百斛,用它所收入的粮食,来供应在这里的聚居的族人,充裕有余而无枯竭之时。退居在家、等待职务的人予以供给,出仕为官的人则停止供给。这就是它的大致情况。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唯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当初,范公还未贵重显达时,就曾有过这种愿望,而无力实现长达二十年之久。后来做了西部边境的统帅,又入朝参与主持朝政,从此才开始有了俸禄赏赐的收入,而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志愿。他去世之后,后代的子孙修明他的事业,继承他的志向,和他在世的时候一样。他虽地位高俸禄多,却终生过着清贫的生活。逝世的时候,甚至没有钱财装殓,子女们也没有钱财为他举办像样的丧事。他只是把救济贫寒、养活亲族的道义,留传给子女罢了。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余人。以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古时候晏平仲乘破车、驾瘦马。陈桓子说:“这是隐瞒君主的赏赐啊。”晏子回答说:“自从我显贵以后,父系的亲族,没有不坐车的人;母系的亲族,没有衣食不足的人;妻子的亲族,没有挨饿受冻的;齐国的士子,等待我的接济而点火做饭的有三百多人。像这样,是隐瞒君主的赏赐呢?还是彰明君主的赏赐呢?”于是齐君使用晏子的酒杯,罚桓子饮酒。我仰慕晏子好行仁德,齐君了解贤者,而桓子能认错服义。又仰慕晏子的仁德有亲疏层次之分,而言辞有井然的次序:先说父系亲族,后说母系亲族,再说妻子的亲族,最后才提到关系疏远的贤者。孟子说:“由爱自己的亲人而施仁德于民众,由对民众仁德而爱惜世间万物。”晏子的作为接近于这一点啊。现在从范文正公的购置义田这件事来看,是比晏平仲还要贤明啊。他施行的规模的久远和全面,恐怕是要超过晏子的。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瓢囊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
啊!当今世上那些身居三公职位,享受万钟禄米的人,他们宅第的雄伟,车驾的华丽,歌妓的众多,妻儿的富有,仅是为满足自己一个人的私欲而已。本族的亲人不能登门的,难道还少吗?何况说帮助疏远的贤者呢?地位在他们以下的是卿,是大夫,是士,禄米的充裕,享用的丰富,也仅是为满足自己一个人的私欲而已。本族的亲人,拿着破碗讨饭,成为沟中的饿殍的,难道少吗?何况对于其它的人呢?这些人都是范文正公的罪人啊!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于世云。
范文正公的忠义誉满朝廷,业迹流布边境,功名传遍天下,后代一定会有史官记载的,我可以不用赘述了。唯独敬仰推崇他的道义,因而记叙“义田”之事以留赠世人。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shū)而贤者,咸施之。
范文正公:即范仲淹,字希文,谥文正。咸:都。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rěn)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shàn)。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jiān),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hú)。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pèi)然有余而无穷。屏而家居俟(sì)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屏:弃,指丢了官。稔:庄稼成熟。赡:富足,足够。缣:双丝的细绢。斛:中国旧量器名,亦是容量单位,一斛本为十斗,后来改为五斗。沛然:充盛貌。俟:等待。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唯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余人。以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服义:在正确的道理或正义面前,表示心服。这里指桓子受觞而不辞。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瓢囊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
廪稍:公家给予的粮食。沟中瘠:指饿死在沟渠中。瘠,通“胔”。负敦:靠近城敦。负,背倚。俟:等待。尝:曾经。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于世云。
范文正公,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生,疏而贤者,咸施之。
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余而无穷。屏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其给。此其大较也。
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公虽位充禄厚,而生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唯以施生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余人。以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观文正之义,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
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而入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之充,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瓢囊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
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独高其义,因以遗于世云。
本文通篇以「义」字作线眼,旨在表彰范文正公自奉俭约,购置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的高风义行。全文采取先叙后议的方式,略可分为叙述、议论与补述三大部分,又可细分为六段:
大抵前三段以叙述为主,是文章的主体。将范文正公乐於助人的秉性、义田制度的概况及设立义田的夙愿,作了一个简要的说明,以为后段的议论作张本。
首段言简意赅,以「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生,疏而贤者,咸施之」作为全文的纲领,用以提起下文。文中点明范文正公「好施予」、「赡族人」之善性,是为创办义田的伏笔;且强调施助并非来者不拒的浮滥,而是以「亲而生,疏而贤」为主要对象。
第二段由总叙而分叙,采取节节进逼的手法,详细记叙义田设置的经过及其良好的规模制度。以「方贵显时」点出时机,「号曰义田」点出主题,「养济群族之人」说明义田的目的,「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婚葬,皆有赡」为总纲,并领起下文,然后再将救助的概况、对象、管理者及自给自足的运作方式作原则性的概述,具体而微地使人感受到范文正公义田的规模轮廓。尤其在叙述施行办法时,为避免行文之僵化、句式之刻板,特别使用「错综格」中「抽换词面」的修辞方法,例如在「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等四句同样叙述文句之后,转用「葬者如再嫁之数」的表述方法,使得规章制度的介绍,不致於失之严肃呆滞,反而使得语气鲜活灵动,引人共鸣。
第三段则采用追叙法,以「尝有志於是矣,而力未逮者三十年」,追溯范文正公立志多年方能实现的艰苦历程,更加突显这份志业的艰难与志向的坚定。再以子孙修业承志的情形「如公之存也」,来展现子孙的贤肖以衬托范文正公的高洁人格,并可由此见出义田制度「规模远举」之可能,这尤其是「终其身而没」的前贤们,无法望其项背的所在。更进一层以「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生活族之义,遗其子孙而已」描写出范文正公自奉俭约、养济群族的仁者襟怀与高洁人格,令人感动。
第四、五两段为议论。第四段也是先叙后议,以晏子亲亲仁民的美德正衬范文正公「规模远举」之贤在晏平仲之上。文中先以较大篇幅叙述晏子周济齐士三百馀人的故事,并以「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儒家之「仁有等级」与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德性比拟之,用以证明晏子的确具有仁者的心怀;以衬托法归结於「观文正之义,贤於平仲」两句,晏子已贤,而范文正公则更加是难能可贵,「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正是在极尽赞美晏子之后,以贤衬贤,垫高范文正公好仁之德,节节逼进,处处蓄势,文章气势流畅且具有说服力。此外,在桓子与晏子的对话之中,人物语言之神态表情,栩栩如生,颇具有临场感。
第五段则以今昔对比,感慨世风日下,只图一己之享乐,而不知推己及人之仁爱。以「殁之日,身无以为殓,子无以为丧」的事实与「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的达官显宦「奉养之厚,止乎一己」的现象作鲜明的对比,用不肯济人饥寒的权贵显宦,来反衬范文正公之义行可风。尤其是以四个连句的排比,极写显宦之奢靡享乐、卿士大夫及士人自养丰厚,又以「况於施贤乎!」、「况於他人乎?」两层,照应范文正公的「义」,而归纳出:「是皆公之罪人也」的结论,真是当头棒喝,发人深省。在这两段一扬一抑、借宾显主的映衬写法之中,既可以深化主题的意境引人共鸣,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内心世界的价值判断与好恶取舍。
末段补述所以写作此篇文章之缘故。先以三句排比句来总结范文正公一生的行迹与事功,表达对范文正公无尽的崇敬与景仰,然而此事后世必有史官会加以记载。作者只是就「独高其义,因以遗於世」的一笔扣题,标明其作记命意的所在。
全文以记事为主,记人为辅,在平实流畅的笔调中,既批判了世风日下,自养丰厚,而无视族人饥苦之自私之士,也让我们对范公自奉俭约,周济群族,人饥己饥的高风义举更加景仰向慕,想见其为人。
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
我试着说说旅途中的风景,你才能知道与你分别后我的心情。
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
夕阳西坠暮色苍茫,路上行人稀少,乱山深处风雪迷蒙,凄清冷寂。
参考资料:
1、 陶文鹏主编,宋诗精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01,第300页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
寄内:寄给妻子的诗。内:内人,妻子。别后心:分别后的心情。
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
参考资料:
1、 陶文鹏主编,宋诗精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01,第300页此诗是作者寄给妻子的诗,首句提出“途中景”,以途中景色,见别后离情,末两句实写途中景色,于所写景色中表现作者情怀之极苦、极乱。全诗以景抒情,写得简略含蓄,但作者的别后心情,所谓“黯然消魂”者,却又充分地表现出来。
以途中景色,见别后离情,这是古代诗词中最常用的抒情方法,即以实处见虚,则实处皆虚。不说“心情”,而只说沿途风物,风物虽是早已客观存在,而行人此时此地之心头滋味却是个人所有。其深度和其浓度作者均未明言。且别情之浓,别情之乱,若一一说去,将不知费去几许笔墨,愈说得多,愈不能将此弥漫四野、飘忽怊怅之心情说全、说清,故将虚化实,使实处全虚,则更易感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就是采用这种表现手法。
按一般叙述方法,诗之顺序应为:“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今将句倒转,是作者独具匠心处。第一联为第二联作铺垫,第二联陡转,转折颇险而陡,因奇特而见警策,可谓能于险中求警;若按意思顺序来写,则是平铺直叙,而无跌宕之势。读后只能感到行人于日暮时,说出风雪乱山中之感受,及因此感受而思念家人之心情,虽流畅而失之浅淡。此则不同,读首联竟不知所云“别后心”究竟如何,读次联不仅可知“途中景色“,亦可于所写景色中感知作者情怀之极苦、极乱。
首联提出“途中景”,却全无一字说此“景”字,提出“别后心”,既不作心情之描述,又无形象以见意。而此诗却又转回头去接第一句去写“途中景”。如此安排,使读者自知景即心,心即景,与其写不易着笔之抽象心情,不如写引起此种情怀之实景,于实景中见到此极苦、极乱之心情。一如刘长卿之《逢雪宿芙蓉山》:“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只着一“贫”字,使下联之实写“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实处全虚,一片苍茫凄寒之感,弥天而来,别人多少言语说不尽者,只以十字匀染出矣。孔平仲此诗的妙处也在于此。
参考资料:
1、 缪钺,霍松林,周振甫,吴调公,曾枣庄,葛晓音,陈伯海,赵昌平,莫砺锋,刘永翔等撰写,宋诗鉴赏辞典 新1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07,第530-531页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金陵风光美丽如画,秋色明净清爽。碧天与秋水一色,何处是尽头呢?雨后晴朗的天色与秋水闪烁的冷光相辉映。蓼草荻花丛生的小岛上,隐约可见几间竹篱环绕的草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江水尽头客船上的帆仿佛高挂在云端,烟雾笼罩的岸边,有低垂的酒旗。那些六朝兴盛和衰亡的往事,如今已成为渔民、樵夫闲谈的话题。在高楼上独自遥望,倍感苍凉,凄冷的太阳默默地向西落下。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27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37-38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liǎo)屿(yǔ)荻(dí)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一带:指金陵(今南京)一带地区。风物:风光景物。潇洒:神情举止自然大方。此处是拟人化用法。浸:液体渗入。此处指水天溶为一体。断:接合部。霁色:雨后初晴的景色。冷光:秋水反射出的波光。相射:互相辉映。蓼屿:指长满蓼花的高地。荻花洲:长满荻草的水中沙地。竹篱茅舍:用竹子做成的篱笆,用茅草搭盖的小房子。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qiáo)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客帆:即客船。低亚:低垂。六朝: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均在南京一带建都。渔樵:渔翁樵夫。代指普通老百姓。怅望:怀着怅惘的心情远望。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27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37-38 .这是一首写景兼怀古的词,在宋怀古词中是创作时期较早的一首。词的上片描绘金陵一带的山水,雨过天晴的秋色里显得分外明净而爽朗;下片通过怀古,寄托了词人对六朝兴亡盛衰的感慨。这首词语朴而情厚,有别于婉约派词的深沉感慨。全词层层抒写,勾勒甚密,语卜而情夺取,有别于婉约派的词风。
开头一句“一带江山如画”,先对金陵一带的全景作一番鸟瞰,概括地写出了它的山水之美。秋天草木摇落景色萧索,但这里作者却说“风物向秋潇洒”,一切景物显得萧疏明丽而有脱尘绝俗的风致,这就突出了金陵一带秋日风光的特色。接着“水浸碧天何处断”具体地描绘了这种特色。这个“水”字承首句的“江”而来,词人的视线随着浩瀚的长江向远处看去,天幕低垂,水势浮空,天水相连,浑然一色,看不到尽头。将如此宏阔的景致,用一个“浸”字形象而准确地描绘出来。近处则是“霁色冷光相射”,“霁色”紧承上句“碧天”而来,“冷光”承“水”字而来,万里晴空所展现的澄澈之色,江波潋滟所闪现的凄冷的光,霁色静止,冷光翻动,动景与静景互相映照,构成一幅绮丽的画面。一个“射”字点化了这一画面。接着词人又把视线从江水里移到了江洲上,却只见“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洲、屿是蓼荻滋生之地,秋天是它发花的季节,密集的蓼荻丛中,隐约地现出了竹篱茅舍。这样,从自然界写到了人家,暗暗为下片的抒发感慨作了铺垫。
下片先荡开两笔,写词人,再抬头向远处望去。“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极目处,客船的帆高挂着,烟外酒家的旗子低垂着,标志着人活动,于是情从景生,金陵的陈迹涌上心头:“多少六朝兴废事”,这里在历史上短短的三百多年里经历了六个朝代的兴盛和衰亡,它们是怎样兴盛起来的,又是怎样的衰亡的,这许许多多的往事,却是“尽入渔樵闲话”。“渔樵”承上片“竹篱茅舍”而来,到这里猛然一收,透露出词人心里的隐忧。这种隐忧在歇拍两句里,又作了进一步的抒写:“怅望倚层楼”,“怅望”表明了词人瞭望景色时的心情,倚高楼的栏杆上,怀着怅惘的心情,看到眼前景物,想着历史上的往事。最后一句“寒日无言西下”之“寒”字承上片“冷”字而来,凄冷的太阳默默地向西沉下,苍茫的夜幕即将降临,更增加了他的孤寂之感。歇拍的调子是低沉的,他的隐忧没有说明白,只从低沉的调子里现出点端倪,耐人寻味。
在宋代词坛上,张昪与范仲淹一样,创作中透露出词风逐渐由婉约向豪放转变的时代信息,对于词境的开拓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参考资料:
1、 李廷先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441-442 .2、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27 .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皆旧御路也。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天汉桥南北的天街之上,中原父老年年都伫足南望,盼望王师返回。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哭不成声,强忍泪水询问使者:什么时候真有我们朝廷的军队过来?
参考资料:
1、 周汝昌.范成大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第二版):125-126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州桥:正名为天汉桥,在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宣德门和朱雀门之间,横跨汴河。朱雀门:汴京(今河南开封市)旧城南面有三座门,朱雀门是中间的一座,为正南门。宣德楼:宫城的正门楼。天街:京城的街道叫天街,这里说州桥南北街,是指当年北宋皇帝车驾行经的御道。父老:指汴梁的百姓。等驾回:等候宋朝天子的车驾回来。驾,皇帝乘的车子。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失声:哭不成声。询:探问,打听。六军:古时规定,一军为一万二千五百人,天子设六军。此处借指王师,即南宋的军队。
参考资料:
1、 周汝昌.范成大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第二版):125-126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皆旧御路也。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此诗为过汴京时所作,作者以白描手法,撷取了一个特写镜头,表现了沦陷区人民盼望光复的殷切心情,隐晦地流露了作者对议和不战政策的不满。全诗在朴素的语言中把遗民盼望王师北返的急切而又失望的心情刻画得极为真实感人。
此诗四句,截取了一个生动的场面,有人物、有环境、 有情节、有对话,完全可以作为一篇小小说来看。环境背景,是第一句的交代,州桥,是一个特定的环境,因为其南北是御路,作者经过此地,不直写自己内心的亡国之痛,而是从对面写来,写中原父老的感情。丧国的痛楚,沦为异邦蹂躏的凄惨,令中原父老苦不欲生。这里,“父老”是宋金两个时期的人,他们对故国的怀念远比青年人深切,所以让其出场很典型;同时,这也是实情。他们盼啊盼,盼了几十年,忽然见到宋朝使者,一时间该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泪欲流啊!可他们强行忍住,因为屈辱的遭遇虽然难堪,盼望官军的情绪最是激烈。
接下来,两句忍泪失声的询问,是这个场面的高潮,然突然收结。从内容上看,这样更深刻地表现了中原人民盼望北伐的心情;从艺术上说, 在感情的顶点收结是诗歌创作的妙法, 往往起到语尽不尽的效果。此诗正是如此,诗在到达顶点时戛然而止,可是并非语意都尽,而是余音袅袅。诗人没有以使者身份回答“父老”的问题,也没有以作者口吻发表议论;但他的感情已经与诗笔叙说的事实、描绘的形象融合为一了。如果一定要作想象的话,那范成大可能只是无言以对,因为南宋统治者的既定政策根本不想收复失地,这是十分可悲的。因此此诗对南宋王朝的投降政策也有一定的批判。
诗歌的创作多用比、兴,然而“赋”──直接叙述或描写也是不可少的。尤其是直接叙述,往往比描写更难驾御,这就要求诗人要有敏锐的目光,能抓住典型环境中的典型细节,将感情倾注于其中。这首诗的特色就在于此。诗中的典型细节在于两个字──“等”和“询”。父老岁岁年年在等着“王师北定中原日”,几乎到了望穿双眼,几乎要化作“望驾石”,其强烈的愿望和痛苦的心情自然就融于“等”字中。而含泪失声的“询”则惟妙惟肖地描绘出父老的神情,那颤颤巍巍的身影,如在眼前,那哽哽咽咽的声调,尤在耳旁,真是“沉痛不可多读”。而“几时真有”更是意味深长,早也盼,晚也盼,朝思暮想,朝朝暮暮州桥畔,伫立凝眸,企首悬望,父老们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是他们的弦外之音,因为他们的热切盼望一次又一次地变成失望。而诗人的无言以对,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参考资料:
1、 陈邦炎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1020-1021绿暗汀洲三月暮,落花风静帆收。垂杨低映木兰舟。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阳愁。
正是三月暮春时节,水边平地上长满了青草,一片暗绿。花儿已开始凋谢,没有一丝风,船帆也都卷起来了。高高的垂杨树下,小船横斜。江水有半篙深,正利于行船,夕阳西下,耒归的游子又增加了一段愁绪。
灞水桥东回首处,美人新上帘钩。青鸾无计入红楼。行云归楚峡,飞梦到扬州。
当年在灞桥分别之时,回首眺望,只见美人也在卷帘伫视。如今远在江边,多么希望青鸟使者能为我传送信息到红楼啊:昔日的恋爱生活已成为楚峡之游,而今只能在梦中飞到扬州去和你相会了。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宋词 白话解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117-1182、 綦维整理.宋诗画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98-99绿暗汀(tīng)洲三月暮,落花风静帆收。垂杨低映木兰舟。半篙(gāo)春水滑,一段夕阳愁。
汀州:汀指水边的平地,州指水中的沙洲。木兰舟:用木兰树木材造的舟。船的美称。篙:撑船的竹竿或木杆, 滑:指春天江水上涨,行船流利。
灞(bà)水桥东回首处,美人新上帘钩。青鸾(luán)无计入红楼。行云归楚峡,飞梦到扬州。
灞水桥:地名,在长安城东。唐代人们离开京都,多在此处折柳赠别。后来就成了与亲友话别地点的代称。青鸾: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红楼:指美人居住的房子。行云归楚峡:宋玉《高唐赋》序里有楚怀王梦见巫山神女与他欢会的事。此后文人多用巫山云雨代指男女恋爱欢会。楚峡即指巫山。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宋词 白话解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117-1182、 綦维整理.宋诗画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98-99这首词抒发了一个游子的旅愁和乡情,思绪绵绵不尽,风韵清幽潇洒。
上片写景,景中含情。首句指明地点,时间。暮春时节,自然使人升起一段因时序变化而有的愁思。“绿暗”二字浓墨重彩勾画出“汀洲”的景色。这一句展开了一幅岸渚沉寂,芳草萋迷的画面。接着点染岸边近景;风已平静,落花满地,船帆暂卷,岸边株株垂杨柳,水边只只横斜的木兰舟。在木兰舟中,所载着的是一位萍踪无定的游子。面对这般春深之景,这位游子的感受是“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阳愁”。江中春水方生,行船流利,故日“滑”;夕阳西下,游子未归,触景生情,故而生愁。半篙春水,一段愁情,亦有将愁比作春水之意。这里用景物衬托游子含愁的形象。整个上片,由背景引出人物,由远景写到近景,由写景过渡到写情。在写景中,着重摄取“绿暗”、“垂杨”、“夕阳”略带有萧瑟的物象;静风、落花、暮春,皆寂静迟暮的物象,烘托出游子旅愁的沉重。
上片由春暮带出落花,由落花引出风静,由风静引出落帆。由落帆写到木兰舟,最后写到游子之愁,环环相扣,在意象上一气呵成。下片则是写“愁”的生发和具体化。灞水桥,是离别之所,游子想到了灞桥分别,万分感慨。灞桥上的杨柳年年不知有多少被折下,却无法使要远离的人留下,越想越难过。回望红楼,仍见美人正卷帘伫望;如今泊舟江渚,怀想佳人的凝望与容颜,已很模糊,真希望西王母身边的青鸟代为传信,可是蓬莱路远,无计可通。“青鸾无计入红楼”,这又多令人心烦意乱,惆怅满腹。“青鸾”一句,对游子愁的内涵和来由,略略一点。这个游子不仅有江湖漂泊之感,且有思念情人之愁,心情的怅惘寂寥可想而知。于是,这漂泊的旅愁于游子心中激起点点涟漪,绵绵遐思;缅怀消逝的过去,憧憬美好的未来。
“行云”句暗用巫山神女的故事。还用行云归楚峡喻往昔感情的消逝。然而,游子不会让它就这样溜走,心中还是想把握这段感情的,所以他希望“飞梦到扬州”。这里暗用杜牧的诗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也是虚指冶游之地。既不能忘情,故求之于梦。梦是可以超越时空局限的,而游子不满足于一般的梦游,而是飞梦,可见其思念佳人之心有多急迫。
下片承上片由“愁”展开,因愁而忆,因忆而思人,梦中求人,写出心中一段缱绻之情。
这首词明丽妩媚,颇能反映“词为艳科”的传统风貌。全篇由景到情,由描写环境到人物心情的刻画。词意连续,笔墨潇洒,余韵不尽。
参考资料:
1、 綦维整理.宋诗画谱: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98-992、 林方直,王志民主编.宋词精华: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194-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