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
登赤须之长阪,入义渠之旧城。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纷吾去此旧都兮,騑迟迟以历兹。
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樛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鱤。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
登鄣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漖于朝那。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他。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鸡鸣以哜哜。
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
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达人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塞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遭遇这动荡的时代啊,就像被困在这堵塞的路上。从前的家被毁成为废塞,我无法有片刻的停留。挥袖北征,漂泊到这没有人际遥远的地方。
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
早晨从长都出发啊,晚上住在瓠谷的玄宫。经过云门回头望,瞭见了高高的通天台。爬上翻下登上了大山岗,歇息在郇邠的村落。仰慕公刘留下的美德啊,连路傍的野草也不能伤害。这天空为什么乌云密布,这大地为什么让我遇上这百般的祸殃。这是(当时)的君王不能修德所导致的动乱,而不是天命无常啊?
登赤须之长阪,入义渠之旧城。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纷吾去此旧都兮,騑迟迟以历兹。
爬上了赤须的长坡,进入义渠的旧城。怨恨戎王的邪恶,鄙薄宣后的不贞。赞美秦昭王讨贼,愤怒地北征西戎。离开旧都我心心绪烦乱,让车马慢慢地走过去。
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樛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渐渐地加鞭消失在远处,直至到了安定为止。路长长延绵不断啊,跋涉在这些屈折的远方。经过泥阳怎能叫人不叹息啊,伤心这祖庙没有人修葺。在彭阳放开了我的马,又停车暗自思量。太阳昏昏天将傍晚,看着牛羊已经下山。感悟旷夫怨女的伤情啊,悲痛的诗人此时只有叹息。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鱤。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
越过安定缓缓的前行,沿着长城漫漫的征途。埋怨蒙恬过分的劳民啊,为了强秦筑长城与民结怨。舍弃赵高胡亥叛逆的近犹不顾,却从事防备蛮狄远方的外患。不发扬道德安抚远方,却重视边防工事的牢固。头与身子分家仍不觉醒啊,还在历数功劳而不肯认罪。何苦蒙恬要狂言胡说啊,什么修长城断了地脉。
登鄣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漖于朝那。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他。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
登上了彰城的烽火亭啊,姑且恣意的放纵。感伤匈奴祸乱华夏,悼念邛都尉在朝那被杀。自汉文帝圣明能让,不用劳师征伐而以货币安抚。召南越父兄施与恩惠啊,使南越王去帝号称臣报答。孝文帝赐几杖与藩国啊,平息了吴濞的叛逆邪念。那汉文帝的广阔王道啊,当年的秦国岂能够设想。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鸡鸣以哜哜。
登上高平四面环望啊,浏览山谷高峻的峰峦。四野寂寥而空阔啊,远望千里没有人家。疾风刮来漂摇,谷水灌注扬波。穿梭在飞来的茫茫云雾中,跋涉在满山皑皑的白雪里。大雁邕邕高叫着群飞,鵾鸡喈喈齐声合鸣。
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
游子哀思故乡,内心犹怀悲伤。抚摸长剑而叹息,泪水涟涟沾衣衫。揩涕泪抽噎,哀民生多难。天为什么总是阴沉不晴啊,叹长期没有正常的法度。确实是时势所造啊,深深地幽怨向谁倾诉。
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达人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尾声:孔子说安守困穷,游于文章典籍吧。乐观忘忧是圣贤啊。通达的人,做事守法则啊。可行即行,可止即止。该屈就屈,该伸就伸,审时度势,顺应时势。君子履行忠信之道,没有不可居之地。虽在蛮貊之地,又有什么忧惧呢。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朝发轫于长都兮,夕宿瓠谷之玄宫。历云门而反顾,望通天之崇崇。乘陵岗以登降,息郇邠之邑乡。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渥,我独罹此百殃?故时会之变化兮,非天命之靡常。
登赤须之长阪,入义渠之旧城。忿戎王之淫狡,秽宣后之失贞。嘉秦昭之讨贼,赫斯怒以北征。纷吾去此旧都兮,騑迟迟以历兹。
遂舒节以远逝兮,指安定以为期。涉长路之绵绵兮,远纡回以樛流。过泥阳而太息兮,悲祖庙之不修。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寤旷怨之伤情兮,哀诗人之叹时。
越安定以容与兮,遵长城之漫漫。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鱤。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
登鄣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漖于朝那。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他。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鸡鸣以哜哜。
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于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愬?
乱曰:夫子固穷游艺文兮,乐以忘忧惟圣贤兮?达人从事有仪则兮,行止屈申与时息兮?君子履信无不居兮,虽之蛮貊何忧惧兮?
公元23年,刘玄称帝高阳,王莽死,刘玄迁都长安,年号更始。公元25年,赤眉入关,刘玄被杀。在这时期中,班彪远避凉州,从长安出发,至安定,写了这篇《北征赋》。
《北征赋》是一篇纪行赋,为班彪的代表作,在纪行赋的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它继承《楚辞》、《遂初赋》等创作传统,在继承中又有变化,对后世纪行赋的创作有较大的影响。
《北征赋》纪述他在西汉末的动乱中离长安至天水避乱的行程。结构模仿刘歆的《遂初赋》,也是结合途中所见景物与有关的史事,抒发感想。由于时事更为艰难,所表现的情绪也更显悲沉。它的语言精丽整齐,其中写景的一段(从“隮高平而周览”到“哀生民之多故”),则显得清新自然。这种描写洋溢着作者的真实感情,而且是写实的笔法,不同于《上林赋》等那种夸张的罗列。此前《遂初赋》的写景,也已经有这样的特点。它们直接启发了后代抒情小赋对自然景色的描写。
如果拿《北征赋》与楚辞部分作品、《遂初赋》等相比较,就可以看出在结构上存在一些在继承中又有发展变化的特点。
(一)抒情方式由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转变。《九章》中的作品多纪实之辞,《涉江》一诗又是写他放逐生活中最凄苦的一段经历,但诗的开始却采用了与《离骚》相类似的浪漫主义手法,表现他的极端苦闷,欲忍不能的感情。《涉江》的后半部分以及乱辞,也是采用的浪漫主义手法。特别是乱辞部分,采用香草美人的托喻,与《离骚》的写法一致。《北征赋》中,无论交待起行原因,还是描写景色都从实际出发,即使是乱辞部分,也抛却了香草美人的托喻手法,采用更为直接的抒情方式。
(二)写景与抒情由分离到逐渐紧密的结合。《涉江》中的景物描写,虽然能够表现作者的凄苦情怀,但景与情从整体上还显疏远,还有着为写景而写景的嫌疑。《遂初赋》和《北征赋》写景与抒情结合的较为紧密,特别是《北征赋》,写景能从作者的感情基调出发,更好的表现了作者感时伤世之情怀。
(三)借助历史事实抒情方面,由情与史的分离到逐渐紧密的结合。《涉江》的整个第四部分,都在叙写历史上忠而见弃的人物,以表达作者自己“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之情。而《北征赋》则没有相应的部分。此赋是在纪行的过程中,将史实与感情紧密的结合了起来,而不再是单独列为一部分去叙写。
(四)乱辞部分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由《涉江》对君主忠诚不二的感情抒发,到《遂初》的以道家出世思想作结,抒发自己恬淡的自娱之情,再到《北征赋》以君子固穷而守节的儒家思想的抒发,其发展轨迹是鲜明的。
作为纪行赋的成熟之作,《北征赋》确实表现出了与其在赋史地位上一致的优点。交待起行原因之简洁,借景抒情之恰切,叙史抒情结合之紧密,抒发感情之真挚,语言之平易晓畅,都是《涉江》、《遂初》所不能比拟的。萧统《文选》选赋,纪行一门首选《北征赋》;清人陈元龙《历代赋汇》亦列其为纪行赋第一篇。可见二人同选《北征赋》列为首篇,并非偶然。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鲁生闻此辞,紧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五帝时候的礼仪制度不同,三王时候的礼仪制度也各不相同,气数到了极限,自然就要发生变化,非和是本来就是互相排斥的,施行仁德不能拯救社会的混乱,实行赏罚难道就可以惩戒时代的清浊吗?春秋时代是祸乱破败的开始,战国时又加重了人民的苦难,秦汉时期也没有什么改变,更增加了人民的怨恨和苦难,哪里还考虑百姓的死活,只要对自己有利就满足了。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从那时到现在,弄虚作假的现象表现在各个方面,虚伪奉承的歪风日甚一日,刚强正直的品德逐渐消亡,舔痔疮的人可以乘四匹马拉的车,正派的人只能徒步而行,对豪强之家溜须拍马,稍微有点骨气、敢于反抗这恶劣风气的,立即遭到祸殃。不择手段追逐名利者指日高升。富贵昌盛,好坏不分,冷热难辨,奸邪之人飞黄腾达,正直的人只能隐居潜藏。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追究这弊病的兴起实在是因为当政者不贤明。女人和宦官掩住了皇帝的耳目,宠臣把持了国家的大权。他们所喜好的人,千方百计让其长出羽毛;他们所讨厌的人,就不择手段找缺点毛病。正直之士即便想谒诚尽忠,为国效命,也如同面临绝险的境地,找不到路径。皇宫的大门既然打不开,又加上一群恶狗汪汪乱叫,国家的危亡就在旦夕,还在放纵自己的嗜好欲望,只贪眼前之欢。这和渡海的大船失去了舵盘,坐在干柴上等待燃烧有什么两样。荣幸地被重用者都是些善于阿谀奉承之辈,有谁知道辨别他们的美丑。所以,连法律禁令都屈于豪门贵族,皇恩厚泽怎么能到达贫寒之家。宁可忍饥耐寒在尧舜时的灾荒之岁,也不吃饱穿暖在现在的丰收之年。坚持真理即使死去也是活着,违背正义即使活着也等于死了。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有一秦地的人作诗说:“太平盛世不能等到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只好看风使舵,顺水推舟吧!谁有权势谁就是贤德之人,满肚子学问比不上一袋子钱更实用。卑躬屈膝就可以成为富贵人家,刚直的人只能依门而立。”
鲁生闻此辞,紧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鲁地的人听到这些话,接着作歌说:“豪门势家处处遂心满意,咳出的唾沫都能被当作珍珠。贫苦的人空怀美好的理想和才华,如同芬芳的花卉变成喂牛的干草。有才德的人即使一个人很清醒,也只能被那些愚蠢的人所困。暂且守你的本分吧!不要再白白地奔走,痛苦、悲哀,这就是命运。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伊:发语词。溷乱:混乱。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捷慑逐物:急切而唯恐落后地追逐名利权势。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原:推究。瘼:病,这里指弊病。狺(yín)狺:狗叫声。柂:同“舵”。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河清:语出《左传·襄公八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古人传说黄河一千年清一次,黄河一清,清明的政治局面就将出现。激:指猛吹。靡:倒下。文籍:文章典籍。代指才学。伊优:逢迎谄媚之貌。北堂:指富贵者所居。抗脏:高尚刚正之貌。倚门边:是“被疏弃”的意思。
鲁生闻此辞,紧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势家:有权有势的人。被褐:披着短褐的人,借指贫穷的人。金玉:借喻美好的才德。兰蕙:两种香草名。刍:饲草。独悟:犹“独醒”。《楚辞·渔父》中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话。尔分:你的本分。空驰驱:白白奔走。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逾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踰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为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诌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竬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所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险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慾于目前。奚异涉海之失柁,坐积薪而待然?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橈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鲁生闻此辞,紧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东汉时期,处于外戚、宦官篡权争位的夹缝中的士人,志向、才能不得施展,愤懑郁结,便纷纷以赋抒情,宣泄胸中的垒块。赵壹《刺世疾邪赋》就是这类抒情小赋的代表作。压抑在胸中的郁闷和不平,在文中化为激切的言词,尖锐揭露了东汉末年邪孽当道、贤者悲哀的的黑暗腐朽的社会本质:“舐痔结驷,正色徒行”,“邪夫显进,直士幽藏”。甚至敢于把批评的矛头直指“执政”的最高统治者:“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最后由“刺世”发展到同这黑暗的世道彻底绝决的程度:“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
此赋在仅四百余字的篇幅中,对黑暗腐败政治的揭露抨击,其尖锐激烈直截了当,在整个汉赋中都是无与伦比的,尤其引人瞩目。赋一开始,就将批判的锋芒毫不含糊地指向了自五帝三王以来迄今一切封建末世:“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而只能愈演愈烈:“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根源即在于统治者“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其深刻犀利,实为一般惯于恪守正统思想的士大夫所不能及。继之又通过反复对比,对种种丑恶现象进行了公开曝光:“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炽,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而这一切又都由于“实执政之匪贤,近习秉其威权”,那么不贤之人能执政、宦官近习能秉权的原因说到底还在于“九重既不可启”。
这样就层层深入地活画出了具有东汉末世时代特点的那种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极端腐败的政局。因此,他义无返顾地表示: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非存。与之毫不妥协地抗争,愤怒激越的感情,直如火山喷发,震人心魄。
此赋在抒发自己感情时直率猛烈,痛快淋漓,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批判时政的深度和力度都是空前的。与思想内容相协调,此赋一改堂皇典雅而为疏朗明快。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16-4192、 巨 才.辞赋一百篇.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51-52厥初生,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终期。
万物初生,化育万物,终始循环,难道大自然就没有终结的时候吗?
莫不有终期。圣贤不能免,何为怀此忧?
自然万物都有自己的终期,即使是古代的圣贤也不能避免,那为什么还要为生命走向尽头而担忧呢?
愿螭龙之驾,思想昆仑居。
但愿那无角的螭龙能为我驾车,将我带到魂牵梦绕的昆仑山。
思想昆仑居。见期于迂怪,志意在蓬莱。
心里想着神仙居住的昆仑山,期望看到山上的神灵怪异。我还有一个心愿是到海上去看一看蓬莱仙山。
志意在蓬莱。周孔圣徂落,会稽以坟丘。
我最大的心愿是到蓬莱仙山求得长生啊。可是,品德高尚的周公和孔圣人也要死去。会稽山上的坟茔就埋葬着大禹这样伟大的君主。
会稽以坟丘。陶陶谁能度?君子以弗忧。
大禹这样伟大的君主也埋葬在会稽山上。古往今来,有谁能度过漫长的岁月,永世长存呢?心胸旷达的人应该不会为死而感到担忧。
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垂暮之年,时间匆匆地过去,来日不多啊,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参考资料:
1、 张可礼 宿美丽 编选.曹操曹丕曹植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40-42厥(jué)初生,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终期。
精列:乐府旧题。精,指精神灵气,古人认为这是生命的本原。列,同裂,分解。精气分解指人的衰老或死亡。造化:天地自然。陶物:即造就万物。陶,制作瓦器,引申为化育、造就、培养等。
莫不有终期。圣贤不能免,何为怀此忧?
何为:为何,为什么。
愿螭(chī)龙之驾,思想昆仑居。
螭龙:传说中无角的龙。昆仑: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西方神山,被称为中国山脉的“太祖山”。
思想昆仑居。见期于迂怪,志意在蓬莱。
见期:期望见到。迂怪:神灵怪异。
志意在蓬莱。周孔圣徂(cú)落,会(kuài)稽(jī)以坟丘。
志意:心愿。蓬莱:古代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名,是仙人居住的三座神山之一,亦常泛指仙境。徂落:同“殂落”,死亡。
会稽以坟丘。陶陶谁能度(duó)?君子以弗忧。
会稽:此处指会稽山,位于浙江省绍兴市南部,是中国五大镇山之南镇。陶(yáo)陶:漫长的意思。此指漫长的岁月。一说快乐的样子。度:估计,推测。
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
君子:指心胸宽广,有作为、有见识的人。弗:不。时过:一作“过时”。微:少,微小。
参考资料:
1、 张可礼 宿美丽 编选.曹操曹丕曹植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40-42此诗为曹操游仙诗代表作,真实地反映了一代政治家曹操希望完成统一大业,而又无法挽留时光的感伤。
全诗大致可分四节。第一节六句,意谓自然造就的万物,包括贤能的圣人都难免死亡。死亡是必然的,不必为死亡而忧伤。但由于长生不死传说的影响,曹操又产生了幻想,于是接下去的第二节五句,由写现实的人间转写幻想的仙境,表现了对长寿的期望。但仙境毕竟是虚幻的,因此接着第三层六句,又转写现实的人间,写周公、孔子和大禹这样的圣人都死去了,说明没有人能够长生久存。明智者不必为生命短暂而忧伤。最后一节用两句诗收束,发出了“年之暮奈何”的感慨,表现了对生命的珍惜和对生命短暂的无奈。
晚年的曹操随着生命的流逝,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要完成统一大业的难度。这首诗写的是曹操对生命与神仙的思考。一方面,曹操也幻想着“螭龙之驾”,生活在“昆仑”、“蓬莱”之中;另一方面,他并没有沉湎于自己的幻想,而是清醒地知晓,神仙世界仅是幻想而已。因为“厥初生,造划之陶物,莫不有终期”,即使是圣人贤人也会死亡,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因此曹操自我安慰说“君子以弗忧”。既然明白神仙世界是虚幻的,生命必然会走向终结,那么诗人就应该乐天知命,不服忧愁了吧?恰恰相反,理性的诗人对此的确明白,但他忧愁依旧。“忧”在诗中二度出现,“何为怀此忧”、“君子以弗忧”。忧愁其实一直伴随着诗人,并不以诗人的理性清醒而逃遁。“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是晚年曹操心头永远的痛。此诗清晰真诚地袒露出晚年曹操的心理世界。这一心理世界,复杂而微妙。
曹操素怀统一华夏之志,但是,“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终期”,年已迟暮的曹操尚未完成他的事业,于是他想到要去昆仑、蓬莱寻求长生之术,来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但是,正当他沉浸在陶陶快意的遐想中时,现实与期想的矛盾,又使他发出了“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的感叹。
参考资料:
1、 张可礼 宿美丽 编选.曹操曹丕曹植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40-42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春天百花盛开,争奇斗艳,绚烂的色彩掩盖了素洁的颜色。琴声依旧在奏响,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在弹奏了。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锦江中有相伴游泳的鸳鸯,汉宫中有交援伸展的枝条。他们都不曾离弃伴侣。慨叹世上的人,却迷惑于美色,喜新厌旧。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朱弦断,知音绝。明镜缺,夫妻分。朝露晞,缘分尽。芳时歇,人分离。白头吟,伤离别。希望您吃的好好的不要挂念我。对着浩浩荡荡的锦水发誓,从今以后和你永远诀别。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五色凌素:绚丽色彩掩盖住原本洁白的颜色。凌:侵犯、欺压,在此作掩盖、遮住、占据之意。御:使用。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mào)于淫而不悟!
瞀于淫而不悟:沉迷于荒诞淫乱中不能醒。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shāng)汤(shāng),与君长诀!
汤汤:指水势浩大、水流很急的样子。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满天的乌云遮蔽了太阳,阵阵清风吹起我的衣襟。
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
游鱼潜沉在碧绿的水面之下,翔鸟凌越于天际而飞起。
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那些在外奔波、孤苦无依的人,苦于徭役而未卜归期;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
启程的时候严霜冻结,如今归来,白露已晞。
游者叹黍离,处者歌式微。
游子忧叹于《黍离》的诗篇,隐者歌唱着《式微》的哀吟;
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面对嘉宾,岂能失去慷慨的姿容,凄然伤怀,把我的悲怆隐忍于心。
微阴翳(yì)阳景,清风飘我衣。
微阴:浓黑的云。翳:遮蔽。阳景:太阳光。
游鱼潜渌(lù)水,翔(xiáng)鸟薄天飞。
渌水:清澈的水。薄:靠近。
眇(miǎo)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客行士:出门在外奔波的人,指征夫。徭役:在远地服役。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xī)。
晞:晒干。
游者叹黍(shǔ)离,处者歌式微。
游者:指征夫。
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内:心中。
此篇在《玉台新咏》中题为《杂诗》,兹从《文选》。诗人因景感怀,发为浩叹。
在微阴蔽日,一年容易又秋风的季节转换中,自然界万物各得其所,鱼鸟安然游翔之景,引发出役夫久戍他乡,有家难归的联想。曹植生活在战乱频繁的时代,对民生疾苦有一定的了解和体察。诗中“游者”、“处者”两句,运用典故,映照出时代的动荡,男女之怨旷。游者,指役夫。《黍离》,指《诗经·王风·黍离》篇,是一首哀伤宗周覆灭诗。这里取其感伤乱离、行役不已的意思。处者,指役夫家中的亲人。《式微》,指《诗经·邶风·式微》篇。旧说是黎国诸侯被狄人所逐,寄居卫国,臣子劝归之作。这里取其劝归之意。通过典故的运用,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深化了人民在封建徭役制度重压下痛苦不安的悲剧间蕴,正如唐人王昌岭《从军行》叹当时边关征戍不断时所咏:“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由秦汉联想到唐代征戍之事,一处深沉的历史感油然而生。诗人悲天悯人式的同情心,不言而喻。
这首诗造语自然精妙,音节流美铿锵,意象生动传神,触目所感,情与景会。诗中“游鱼潜渌水,翔鸟薄天飞”两句,色彩鲜明,境界开阔,用词精警,意象飞动,是历代读者激赏的名句。鱼、鸟形象的捕捉,渌水蓝天的空间幅度,鱼“潜”鸟“薄”静动映衬,在诗意的提炼上都达到了自然凑泊、了无痕迹的境界。鱼儿安然地潜游于渌水之中,鸟儿自由地翱翔于九霄之外,安然无惊、自由畅朗的图景,不但反衬出身不由己的役夫的可悲命运,同时也是作者处在动辄得咎的政治逆境身心备受压抑中对自由、解放的热切憧憬。“潜”、“薄”二字,最见作者炼字、炼意的用心。“潜”字属平声闭口韵,声音轻细,切合表现游鱼安然不惊的神态;“薄”字属入声,声音短促而有力,状翔鸟高飞蓝天的快意,神采顿见,其“飞飞摩苍天”的气势,如在眼前。这两个动词的妙用,充分显示出诗人敏锐的观察力及其精湛准确的艺术表现力,堪称“诗眼”。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句与尔后“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两句,平仄声律和谐妥贴,文字对仗工整自然,暗合了律诗粘对、对仗的规则,不但见出这位才思敏锐,才华富赡的诗人在斟音酌句上的努力,和他对提高诗歌艺术表现力的贡献,同时也透露出中国古典诗歌由古体向新体、近体诗演进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