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我才能低下,行为卑污,外部表现和内在品质都未修养到家,幸而靠着先辈留下的功绩,才得以充任宫中侍从官。又遭遇到非常事变,因而被封为侯爵,但始终未能称职,结果遭了灾祸。你哀怜我的愚昧,特地来信教导我不够检点的地方,恳切的情意甚为深厚。但我私下却怪你没有深入思考事情的本末,而轻率地表达了一般世俗眼光的偏见。直说我浅陋的看法吧,那好象与你来信的宗旨唱反调,在掩饰自己的过错;沉默而不说吧,又恐怕违背了孔子提倡每人应当直说自己志向的原则。因此我才敢简略地谈谈我的愚见,希望你能细看一下。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我家正当兴盛的时候,做大官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人,我也备位在九卿之列,爵封通侯,总管宫内的侍从官,参与国家大政。我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有所建树,来宣扬皇帝的德政,又不能与同僚齐心协力,辅佐朝廷,补救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白食俸禄的指责很久了。我贪恋禄位和权势,不能自动退职,终于遭到意外的变故,平白地被人告发,本人被囚禁在宫殿北面的楼观内,妻子儿女全关押在监狱里。在这个时候,自己觉得合族抄斩也不足以抵偿罪责,哪里想得到竟能保住脑袋,再去奉祀祖先的坟墓呢?我俯伏在地想着圣主的恩德真是无法计量。君子的身心沉浸在道义之中,快乐得忘记忧愁;小人保全了性命,快活得忘掉了自身的罪过。因此亲自率领妻子儿女,竭尽全力耕田种粮,植桑养蚕,灌溉果园,经营产业,用来向官府交纳赋税,想不到又因为这样做而被人指责和非议。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人的感情所不能限制的事情,圣人也不加以禁止。所以即使是最尊贵的君王和最亲近的父亲,为他们送终服丧,至多三年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得罪以来,已经三年了。种田人家劳作辛苦,一年中遇上伏日、腊日的祭祀,就烧煮羊肉烤炙羊羔,斟上一壶酒自我慰劳一番。我的老家本在秦地,因此我善于秦地的乐器。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平素擅长弹瑟。奴婢中也有几个会唱歌的。喝酒以后耳根发热,昂首面对苍天,信手敲击瓦缶,按着节拍呜呜呼唱。歌词是:“在南山上种田辛勤,荆棘野草多得没法除清。种下了一顷地的豆子,只收到一片无用的豆茎。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要到什么时辰!”碰上这样的日子,我兴奋得两袖甩得高高低低,两脚使劲蹬地而任意起舞,的确是纵情玩乐而不加节制,但我不懂这有什么过错。我幸而还有积余的俸禄,正经营着贱买贵卖的生意,追求那十分之一的薄利。这是君子不屑只有商人才干的事情,备受轻视耻辱,我却亲自去做了。地位卑贱的人,是众人诽谤的对象,我常因此不寒而粟。即使是素来了解我的人,尚且随风而倒讥刺我,哪里还会有人来称颂我呢?董仲舒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求仁求义,常担心不能用仁义感化百姓,这是卿大夫的心意。急急忙忙地求财求利,常担心贫困匮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信仰不同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还怎能用卿大夫的要求来责备我呢!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你的家乡西河郡原是魏国的所在地,魏文侯在那里兴起大业,还存在段干木、田子方留下的好风尚,他们两位都有高远的志向和气节,懂得去留和仕隐的抉择。近来你离开了故乡,去到安定郡任太守。安定郡地处山谷中间,是昆夷族人的家乡,那里的人贪婪卑鄙,难道是当地的风俗习惯改变了你的品性吗?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了你的志向!如今正当大汉朝的鼎盛时期,祝你飞黄腾达,不要再来同我多噜。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材朽行秽(huì):才能低劣品行肮脏。文质:文采和质朴,指文章、道德。底:至,到达,“底”通“抵”。赖:依靠。先人,指已经去世的父亲杨敞。馀业,遗留的功业。备,备员,充数。宿卫,在宫中值宿警卫,这是郎官的职责。杨恽曾任郎官。时变:时局变故,指霍氏谋反、杨恽告发之事。以,连词,用法同“而”。爵位,指扬恽所获的“平通侯”。终:终究。其,代第一人称。任,胜任,指胜任的官职。卒:最终,最后。会:遭遇,碰到。足下: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辞,可译为“您”。哀,哀怜。其,代第一人称。愚蒙,愚笨蒙昧。教督,教导督正。所不及,没有做到的地方。殷勤,恳切的情意。然:转折连词,可是。窃,谦指自己,私下。恨,遗憾。推,推究,推寻。其,那件事。终始,首尾经过,原委。猥(wěi),副词,随随便便地。俗,世俗,社会上一般人。毁誉,偏义复词,义偏于“毁”,毁谤。鄙陋:浅薄粗陋。愚心,愚昧的见解。若,好像。逆指,违背来信的旨意。文(wén)过,掩饰自己的过错。默,不说话;息,歇止,停止;乎,语气词,吧;默而息乎,默不作声吧。孔氏,孔子。各言尔志,各人说说你们的志向。《论语·公冶长》:“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敢:表敬副词,冒昧地。略,简略地,稍微。陈,陈述。其愚,我的愚见。惟,句首语气词,表希望。君子,对孙会宗的称呼。察,审察。焉,代词兼语气词,于是。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方:正,正当。隆盛,兴盛,兴旺。朱轮,指高官所乘的马车,车轮是红色的。汉制,公卿列侯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可以乘朱轮马车。列卿:指九卿之列。九卿是古代中央政府的九个高级官职,各朝各代名称不全相同。汉代的九卿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通侯,即列侯。汉制,刘姓子孙封侯者,叫诸侯;异姓功臣封侯者,叫列侯,也叫彻侯,后避武帝(刘彻)讳,改“彻侯”为“通侯”。总领,统领。从官,皇帝的侍从官。杨恽曾任“诸吏光禄勋”,所有侍从官都归他管理,并负责监察弹劾群官。与(yù)闻,参与和知晓。曾(zēng):乃,竟。建明,建树倡明。陪辅,辅助,辅佐。负,担负,这儿指遭受。窃位,窃取官位,指不能恪尽职守。素餐,白吃,指不劳而获、白吃官俸。责,指责,责备。怀、贪:思念,贪图。变故,意外发生的灾难,指杨恽被戴长乐上书告罪之事。横(héng):意外地。被,遭受。口语,这儿指毁谤诬陷之语。幽,幽禁,关押。北阙,古代宫殿北面的观阙,是大臣上章奏事或被皇帝召见的地方。妻子,妻子儿女。自以:自己认为。夷灭,消灭,指杀戮。塞责,抵塞罪责。意,意料,料想。全,保全。首领,头颈。丘墓,坟墓。伏惟:伏在地上想,表敬之辞。圣主,皇帝,指汉宣帝。胜,尽。量,估量。游道:游于大道,即学习道义之事,浸身道义之中。以,连词,而。说(yuè),通“悦”,?高兴。过:过失,过错。行,品行。亏,缺失,欠缺。长(cháng),长久,永远。没(mò)世,过完一辈子。是故:因为这个缘故,因此。戮(lù)力,合力,齐心合力。耕桑,耕田植桑,泛指农业生产。灌园,浇灌园圃。治产,治理产业。以,连词,表目的,以便,用来。给(jǐ),供给;公上,公家、主上;给公上,供给国家税收。用此,因此,以此。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夫(fú):句首语气词。人情,人之常情。止,禁止。君父至尊亲:君至尊,父至亲。这是修辞上的“分承表示法(并提)”。送其终,为他们送终、服丧。有时,有一定时限。古代臣子为君父服丧三年。既,尽,终。作苦:劳作辛苦。岁,指年;时,指春夏秋冬四季。伏、腊,夏天的伏日、冬天的腊日,秦汉时都是节日。伏,指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即初伏);腊,冬至后的第三个戌日(后世以阴历十二月初八日为腊日,即“腊八”)。伏腊都是祭日。烹(pēng),煮;炰(páo),烤。劳(lào),慰劳。家本秦也:我家本来是秦地人。杨恽是华阴人,华阴本属秦地。雅,甚,很。瑟(sè),一种乐器,有弦可供敲击。古代赵国妇女多善音乐。拊(fǔ):拍,轻击。缶(fǒu),古乐器,瓦制,腹大口小,秦人歌唱时常按节击缶。乌乌,呜呜,唱歌的声音。田:用作动词,种田。萁(qí):豆茎。须,等待。治、萁、时,押韵。这段歌词隐含了对朝廷的讽刺,唐颜师古《汉书》注引张晏云:“山高而在阳,人君之象也。芜秽不治,言朝廷之荒乱也。一顷百亩,比喻百官也。言豆者,贞实之物,零落在野,喻己见放逐也。萁曲而不直,言朝臣皆谄谀也。”奋袖:挥舞衣袖。低昂:高低起伏。顿足:跺脚。籴(dí):买进(粮食)。逐,追求。什一之利,十分之一的利息。贾(gǔ):商人;竖(shù),奴仆,童仆;贾竖,对商人的贱称。污辱之处,肮脏受辱的?地方。下流,原指水的下游,这里比喻卑贱的身份和受辱的境地。归,归往一处。不寒而栗(lì),不寒冷而发抖。栗,战栗,颤抖。虽,即使,即便。犹,尚且。靡(mǐ),倒下。尚,还。何称誉之有,有何称誉,宾语前置句。董生:董仲舒(前—前年),西汉哲学家,汉景帝、汉武帝时的大儒。明明,意同“皇皇”,匆急慌忙的样子。化民,感化老百姓。困乏,穷困。这两句话引自董仲舒《对贤良策》三,原文是:“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引用《论语·卫灵公》的话,意思是思想信仰不同的人,不在一起谋划事情。尚,还。安得,怎么能够。制,标准。责,要求。仆,第一人称的谦称,我。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西河魏土:战国时期魏国的西河在今陕西NB阳一带,与汉代的西河郡(今内蒙古伊克昭盟东胜县)不是一个地方。杨恽故意把孙会宗的家乡讲成是战国魏地,是为了与下文的安定郡对照,讽刺孙会宗。文侯,指战国时期魏国的始创之君魏文侯(前—前年在位),是著名的贤君。兴,建立,创建。段干木:战国高士,魏人。魏文侯请他作宰相,他坚辞不受,文侯乃以客礼待之,尊他为师。田子方,也是魏文侯的老师,文侯视他为国宝。遗风,遗留下来的美好风范。凛(lǐn)然:严肃不可侵犯的样子。一本作“漂然”,意同“飘然”,高远之貌。节概:节操气概。去就:辞官隐居和出仕为官。分:分别。顷者:最近,近来。旧土:这儿指家乡。临:光临,来到。昆戎:古代西夷的一支,即殷周时的西戎,是当时西方的一个种族。旧壤:旧地。子弟,指后辈子孙。贪鄙,贪婪卑劣。移人,改变人的志向情操。于今:到现在。乃:才。睹:看清。隆:指鼎盛时期。愿:希望。旃(zhān):“之焉”的合音字。毋(wú),不要。
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报孙会宗书》是西汉的杨恽写给孙会宗的一封著名书信。关于这封信的本事背景,《汉书·杨恽传》记载恽失爵位家居,以财自娱。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恽内怀不服,写了这封回书。在信中,他以嬉笑怒骂的口吻,逐点批驳孙的规劝,为自己狂放不羁的行为辩解。还赋诗讥刺朝政,明确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卿大夫之制”决裂的意向。全信写得情怀勃郁,锋芒毕露,与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桀骜不驯的风格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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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既逝西藏,更会兰室洞房。
日已沉于西,又在那幽静典雅的居室中相聚。
华灯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扶桑。
被华灯照耀着的帷幔颜色温暖,亮堂的样子好像置身于日出之时,
促樽合坐行觞。
席位相连行酒共饮。
主人起舞娑盘,能者穴触别端。
主人呼出婆娑之舞,观者入迷连酒具倾倒都没注意。
腾觚飞爵阑干,同量等色齐颜。
大家举起细腰酒壶,飞起三足酒杯,横碰斜撞,尽兴畅饮面色相仿。
任意交属所欢,朱颜发外形兰。
随意交换着相互所喜欢的佳人,酒醉时的美人红颜焕发似兰。
袖随礼容极情,妙舞仙仙体轻。
舞袖随着礼仪容止到达极致的情感,曼妙之舞若仙人般的体态轻盈。
裳解履遗绝缨,俯仰笑喧无呈。
服饰散乱无端,极尽欢乐忘记了俗世的规矩。
览持佳人玉颜,齐举金爵翠盘。
轻揽佳人入怀,肆意欣赏臂弯中美人的容貌,一齐举爵共饮。
手形罗袖良难,腕弱不胜珠环,
舞者露出不胜柔弱的皓腕,腕上的珠环好似也变得沉重,
坐者叹息舒颜。
在坐的人无不赞叹,尽展欢颜。
御巾裛粉君傍,中有霍纳都梁,
美人依偎在身旁,巾衣弥散着泽兰藿香,
鸡舌五味杂香。
丁香五味等异香扑面而来。
进者何人齐姜,恩重爱深难忘。
侍奉之人都是可比齐姜的美女,情意绵长使人难忘。
召延亲好宴私,但歌杯来何迟。
召集宴请我的亲朋好友。只管歌唱、喝酒说什么很晚了呢?
客赋既醉言归,主人称露未晞。
客人赋诗说已醉要回家,主人称那晨露还没有晒干。
日月既逝西藏,更会兰室洞房。
日月既逝:日头月亮既已逝去。一作‘日既逝矣’。西藏:在西面隐藏。更会:更夜宴会于。进一步私会在。更;更加。再。兰室:兰香的屋室。芳香高雅的居室。多指妇女的居室。洞房:幽深的内室。多指卧室闺房。特指新婚夫妇的卧室。
华灯步障舒光,皎(jiǎo)若日出扶桑。
华灯:华丽的灯具。雕饰精美的灯;彩灯。步障:脚步的屏障。古代的一种用来遮挡风尘视线的屏幕。舒光:舒缓柔和的灯光。皎若:洁白明亮好比。日出扶桑:为“蓬莱十大景”之一。扶桑,神话中的树名。亦代指太阳。
促樽(zūn)合坐行觞。
促樽:催促酒杯。推动酒碗。樽,木质或金属酒杯。合坐:合坐在一起。行觞:犹行酒。谓依次敬酒。觞,玉石或牛角酒碗。
主人起舞娑(suō)盘,能者穴触别端。
主人:宴会的主人。应指魏明帝曹叡。起舞:起身舞动。娑盘:应是舞蹈用盘。应指汉朝的盘舞。亦作“槃舞”‘柈舞’。能者:更有能力的人。穴触别端:应是盘舞的一个技巧动作。穴触,透过孔穴触摸。别端,另外一端。
腾觚(gū)飞爵阑干,同量等色齐颜。
腾觚飞爵:腾起细腰酒觚,飞起三足酒爵。举杯,传杯。阑干:纵横散乱貌;交错杂乱貌。横斜貌。同量:同等数量(的酒)。等色:同等的(酒后)肤色。齐颜:齐整一样的(酒酣)红颜。
任意交属所欢,朱颜发外形兰。
任意:随便。任随其意,不受约束。交属:交换属连。所欢:所喜欢之佳人。朱颜: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指美人。发:焕发。荣发。外形兰:外形似兰花。
袖随礼容极情,妙舞仙仙体轻。
袖随礼容极情:舞袖随着礼仪容止到达极致的情感。极情,极致感情。至情,深情。妙舞:曼妙之舞。仙仙:若仙人般的。轻盈貌。轻举貌。体轻:体态轻盈。
裳解履(lǚ)遗绝缨,俯仰笑喧无呈。
裳解:衣裳开解。履遗:鞋履遗失。欢舞以至于鞋子都找不到了。绝缨:用以形容男女聚会,不拘形迹。扯断结冠的带。俯仰:低头和抬头。指前俯后仰。笑喧:欢笑喧闹。无呈:没有呈报。不要呈报。
览持佳人玉颜,齐举金爵(jué)翠盘。
览持:观览把持。同‘揽持’。犹拥抱。佳人:貌美品佳的女子。指怀念的人或理想中的人。玉颜:如玉般的颜容。形容美丽的容貌。多指美女。齐举:一齐高举。金爵:金质的三足酒爵。翠盘:青玉盘。供舞蹈用的一种圆形设施。怕是指盘舞用的盘子。
手形罗袖良难,腕弱不胜珠环,
手形:手的形状。手的姿态。罗袖:轻软丝织品制作的舞袖。良难:很难。良,很。的确。腕弱:手腕软弱。不胜:不能胜任。受不住,承担不了。胜,承受,经得起。珠环:珍珠的手环。缀珠的环形饰物。
坐者叹息舒颜。
坐者:在座的人。叹息:叹美;赞叹。叹气。舒颜:舒展欢颜。舒展容颜。
御巾裛(yì)粉君傍,中有霍纳都梁,
御巾:御用的丝巾。裛yì粉:熏染香粉。裛,香气熏染侵袭。通“浥”。沾湿。湿润。裛妆(泪妆)。君傍:君王旁边。君子身旁。傍,旁。霍纳:也应是香名。都梁:亦称“都梁香”。泽兰的别名。香名。
鸡舌五味杂香。
鸡舌:鸡舌香。即丁香。古代尚书上殿奏事,口含此香。五味杂香:五种味道的杂香。
进者何人齐姜,恩重爱深难忘。
进者:进献的人。齐姜:周朝的齐国为姜姓。古代女子以姓氏相称,齐姜指齐君的宗女。后因以借指名门官宦人家的女儿。恩重:皇恩隆重。爱深:爱情深厚。
召延亲好宴私,但歌杯来何迟。
召延:召集延请。亲好:亲朋好友。亲密好友。宴私:“备言燕私”,宴请私人的亲戚朋友。指公馀游宴。但歌:唯有歌唱。只歌唱。杯来何迟:‘杯来一何迟’。酒杯来得何其晚迟。
客赋既醉言归,主人称露未晞(xī)。
客赋:客人赋诗。称:称说。声称。露未晞:“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晨露还没有晒干。晞,干,干燥。
这首诗看似仍在描写人美、舞美,但君臣迷乱,荒淫无度,已经让原本美好的女性变为了毒药。
曹植由备受亲宠的子臣变成了被监管的罪人,他对当权者的淫逸腐败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他亲眼目睹君臣迷乱、荒淫无度的生活,对魏国朝政焦急忧虑。诗中细致入微的描绘,集中表现权贵们酒肉女色的彻夜之欢,酒具、酒菜、女饰、女舞等无不显示出主办者的地位、身份,篇末又通过客人的言辞反衬出主人的淫乐无度。这首诗纯以叙述、描写出之,终篇未有一句评说性的议论,让读者好似亲眼所见一般,这是颇有匠心的。长时间处于“危疑禁锢”之中,曹植不能不谨小慎为,“改心回趣”,但只要人们把那些描述百姓痛苦生活的诗拿来对读,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诗人埋藏在权贵淫乐图背后的真正用心:他是把憎恶、愤怒的主观情感溶进了平和、冷静的客观描写中,表面上是波澜不惊,实际里却是激流飞湍。这是曹植去世前几年诗歌创作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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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可叹我这流转的飞蓬,活在世上偏偏如此艰难。
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
永远地离开了根茎随风飞去,朝朝与暮暮不得安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由东至西横过了多少曲路,从南向北越过了多少荒田。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突然遇上旋起的回风,把我吹入蓝天上的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
我以为来到了天路便是尽头,谁知又堕入无尽的深渊。
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暴风再一次将我卷起,仍旧把我送回最初的那片田野。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我正要往南,却忽然朝北,正想往东,却被吹到了西边。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荡荡的我不知所归,一时间霍然消失,一时间又霍然出现。
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我曾经飞遍了八大湖泽,也曾经走遍了五岳的山颠。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尝尽了人生流离无定的痛楚,有谁能体会我内心的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我愿做那林中的小草,随着秋播的野火,化作一缕缕尘烟。
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就算要承受野火烧燎的痛苦,能与株荄生死相连,我也心甘情愿。
吁(yù)嗟(jiē)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吁嗟”两句:以秋天的蓬草离去本根,随风飘荡,比喻曹植的屡次迁徙封邑。
长去本根逝,夙(sù)夜无休闲。
夙夜:从早晨到夜晚。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陌:田间东西的通道。阡:田间南北的通道。
卒(zú)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卒:与“猝”相通,突然。回风:旋风。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yuān)。
惊飙(biāo)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飙:从上而下的狂风。中田:即田中。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周八泽,连翩(piān)历五山。
八泽:指八薮,八个地名。五山:指五岳。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fán)。
中林草:指林中草。株荄:指草的根株。
糜(mí)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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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诏招摇与太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捎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緫緫以撙撙,其相胶轕兮,猋骇云迅,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䀪。翕赫曶霍,雾集而蒙合兮,半散昭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而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虬,蠖略蕤绥,漓虖幓纚。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旎也!流星旄以电爥兮,咸翠盖而鸾旗。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凌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轃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下阴潜以惨廪兮,上洪纷而相错。直嶢嶢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弥度。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攒并闾与茇䒷兮,纷被丽其亡鄂。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往往离宫般以相爥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厦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徊徊以徨徨兮,魂眇眇而昏乱。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軮轧而亡垠。翠玉树之青葱兮,璧马犀之瞵㻞。金人仡仡其承锺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爥兮,垂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崛其独出兮,㨖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荣兮,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于岩窔兮,电儵忽于墙藩。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㒹。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蠛蠓而撇天。
左欃枪而右玄冥兮,前熛阙而后应门。荫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乎昆仑。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玲珑。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骈交错而曼衍兮,㟎𡽁隗乎其相婴。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宛延。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眇远,亡国肃虖临渊。
回猋肆其砀骇兮,翍桂椒而郁杼杨。香芬茀以穹隆兮,击薄栌而将荣。芗呹肸以棍批兮,声駍隐而历锺。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蕙与𦲄藭。帷弸彋其拂汨兮,稍暗暗而靓深。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般倕弃其剞劂兮,王尔投其钩绳。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彷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琁题玉英,蜵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恩,感动天地,逆厘三神者;乃搜逑索偶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枝以为芳。吸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乎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琁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阬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风傱傱而扶辖兮,鸾凤纷其衔蕤。梁弱水之濎溁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宓妃。玉女亡所眺其清矑兮,宓妃曾不得施其蛾眉。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柴宗祈,燎薰皇天,皋摇泰壹。举洪颐,树灵旗。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爥沧海,西耀流沙,北熿幽都,南炀丹厓。玄瓒觩䚧,秬鬯泔淡。肸蠁丰融,懿懿芬芬。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黎。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起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垣兮;增宫㠁差,骈嵯峨兮;岭巆嶙峋,洞无厓兮;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徕祇郊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迉兮;光辉眩耀,降厥福兮;子子孙孙,长无极兮。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其辞曰:
汉成帝时代,有位宾客以我的文章近似司马相如而把我举荐给朝廷。皇上将要到甘泉宫南的泰壹祠和汾阴睢上的后土祠举行祭祀天地的仪式,以求有子继承皇位。我当时正奉召在承明殿等候皇帝的任职诏命。永始四年正月,跟随皇帝从甘泉宫归来,就献上了这篇《甘泉赋》,加以讽喻。那赋辞说: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诏招摇与太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捎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緫緫以撙撙,其相胶轕兮,猋骇云迅,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䀪。翕赫曶霍,雾集而蒙合兮,半散昭烂,粲以成章。
有汉十世,将祀上天,恢复泰壹神祠,祈求天神赐福,以皇帝的名号尊地祈祷于天神。上天赐予的符契同于三皇,树立的功勋囊括五帝。优虑无子,望天神赐福,以扩大伟业;使皇统延续。于是命令百官,选吉日,合良辰,百官排列如群星,运行像天体。命令北斗招摇与太阴呵,让钩陈星从命去掌管兵事。把军垒嘱托给神灵堪舆呵,让它们消灭那作孽多短的精怪恶鬼。八方之神奔驰而来清道护卫呵,个个奋然前行,接踵而上,身着严整的军装。那些蚩尤一样勇武的壮士,佩带干将利剑,手持玉柄大斧阿,跳跃起来乱乱纷纷,奔跑起来脚底生风。部伍集中,密密层层,行列严整呵,队形散开,错综交杂,风起云涌,奋然前行。整队布阵,鱼蜂错杂呵,参参差差,鱼跃鸟飞。集合靠拢,迅疾异常,行阵密布,如云似雾呵,突然散开,盔甲弓箭,光辉闪烁,灿烂多彩。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而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虬,蠖略蕤绥,漓虖幓纚。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旎也!流星旄以电爥兮,咸翠盖而鸾旗。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凌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于是天子登上凤凰之车呵,上覆华芝伞盖,车驾骏马有黄有白呵,龙腾虎跃,鬃毛飘洒。众神侍卫紧随乘舆奔驰,忽而如乌云聚拢,忽而若阳光四散。乘舆升腾清霄越过浮云呵,那图象装饰的旗幡随风飘扬,何其轻盈柔顺!饰有星文的旗子在上空飞扬有如闪电划过,电光之下翠羽之盖鸾鸟之旗全然清晰可见。上万的骑卒驻扎于中营呵,玉饰的兵车有千辆并列。车声隆隆,前后相接呵,轻快奔驰超过迅雷,胜过疾风。凌越高原与群峰呵,跨过弯路与坦程。登上椽峦山就可到达天门呵,驰过阊阖就进入上苍的高寒之境。
是时未轃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下阴潜以惨廪兮,上洪纷而相错。直嶢嶢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弥度。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攒并闾与茇䒷兮,纷被丽其亡鄂。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往往离宫般以相爥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这时,还未达甘泉之宫,眺望于高入云宵的通天之台。台下阴阴森森,顿生寒冷之感呵,台上宏伟错综,光辉灿烂。直立高耸以达天穹,那高度最终无法测量得清。平原广阔无垠呵,辛夷遍生林莽之间。棕榈薄荷丛聚而生,繁茂分披,无边无际。高高的丘陂险而且陡呵,深深的沟壑化为峡谷。离官别馆遍布四方交相辉映呵,封峦观石英观彼此相连,蜿蜒不断。
于是大厦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徊徊以徨徨兮,魂眇眇而昏乱。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軮轧而亡垠。翠玉树之青葱兮,璧马犀之瞵㻞。金人仡仡其承锺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爥兮,垂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崛其独出兮,㨖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荣兮,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于岩窔兮,电儵忽于墙藩。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㒹。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蠛蠓而撇天。
于悬大厦云谲波诡,变幻莫测,巍峨奇巧,叹为奇观。高高举首而仰望呵,令人眼花缭乱,不见顶端。正四周浏览而感到宽敞豁亮呵,指东划西而漫漫无边。只是徘徊忧思,心魂恍惚而且昏乱。凭栏而远眺呵,突然呈现一片山野,崎岖不平而广大无边。甘泉宫翠树青葱碧绿呵,璧玉雕塑的马犀光彩璘璘。雄伟的金人身负着编钟木架呵,浑身金光闪闪,好似龙鳞开张。放出光辉恰如火炬照耀呵,日光辐射更显出火焰炽热。甘泉宫观可与天神居处的悬圃比美呵,同泰壹的威严神明恰好相像。洪台拔地而出呵,冲天峭立,直抵北斗。列星触到它翘起的檐头呵,日月也正经过它的星宇。雷声于宫殿深处低沉轰响呵,电光猝然于墙垣之上闪亮。鬼魅无法攀登呵,爬到半途就得坠落。楼台高出于日月上方的倒影,超越于悬空架起的飞梁呵,上浮于腾空的尘气,直拂于无际的天穹。
左欃枪而右玄冥兮,前熛阙而后应门。荫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乎昆仑。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玲珑。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骈交错而曼衍兮,㟎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泰畤(zhì)、汾阴后土,以求继嗣(sì),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其辞曰:
孝成帝:汉成帝刘骜。相如:司马相如。这句谓当时有人向成帝推荐扬雄,说他的文章和司马相如的文章相似。上:指汉成帝。郊:指祭天。祠:犹祀,指祭地。甘泉:指甘泉宫。秦始皇建甘泉前殿。汉武帝扩建,增通天、高光、迎风诸殿。位于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甘泉山。泰畤:天子祭天之处。汾阴:地名,以在汾水之南而得名。在今山西省万荣县境内。汉武帝时曾在此得宝鼎。后土:指当时天子祭地之处,设在汾阴。继嗣:指皇子。承明庭:即未央宫的承明殿,在当时长安故城内西南角。风:通“讽”。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xù)胤(yìn)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诏招摇与太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zhǔ)堪舆(yú)以壁垒兮,捎夔(kuí)魖(xū)而抶(chì)獝(yù)狂。八神奔而警跸(bì)兮,振殷辚(lín)而军装。蚩(chī)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緫(zǒng)緫以撙(zǔn)撙,其相胶轕(gé)兮,猋(biāo)骇(hài)云迅,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tà)兮,柴虒(sī)参差,鱼颉(jié)而鸟䀪(háng)。翕(xī)赫曶(hū)霍,雾集而蒙合兮,半散昭烂,粲(càn)以成章。
十世:成帝为西汉第十世皇帝。上玄:指天。定泰畤:成帝于建始元年(前)罢甘泉、汾阴之祠。二年,始祭天于长安南郊,祭后土于北郊。后因无子嗣,于永始三年(前)冬诏恢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之祭。故谓“定泰畤”。定,定祭。雍:和顺。休:美。汉武帝以下皆郊天于甘泉泰畤,成帝即位罢甘泉、祭南郊、史谓神不福助,频降灾眚,是逆神之意。今又定祭泰畤,是和顺神之美祥。尊:尊显、尊祀。明号:明神之号。符:符瑞,即天所赐之祥瑞。三皇:谓伏羲、神农、黄帝。这句谓希望能与三皇同符瑞。录:总有。五帝:谓少昊、颛顼、高辛、尧、舜。恤:忧。胤:子嗣。锡:同“赐”。羡:饶,多。拓:推广。统:统绪。当时成帝忧无子嗣,故重又定祭泰畤、后土,希求神明赐福,多生皇子,扩广基业,开启统绪。以上九句说明汉成帝定祭泰畤的目的和希望。历:选。协:合。灵辰:善时。招摇:北斗第七星。泰阴:星名,指岁后三辰。钩陈:星名。在紫微垣内,又谓之极星。当:阻挡。这两句谓诏告招摇与泰阴二星宿,让服使钩陈星阻挡不测之兵。:委托。堪舆:造图宅书之神。壁垒:军营围墙。这里指障碍物。梢、抶:都是击打、驱赶的意思。夔:木石之怪。魖:耗费财物的鬼。獝狂:恶鬼。这两句谓委托堪舆负责设置障碍物,驱赶各种鬼怪。八神:八方之神。警跸:帝王出行时清道,禁止行人来往。振:振奋。殷辚:盛大的样子。军装:谓作军事装饰。蚩尤:古九黎族部落酋长,以凶悍著名。伦:辈。这里以“蚩尤之伦”比喻负责保卫任务的武士。干将:指利剑。秉:持。玉戚;以玉饰柄的斧形武器。飞蒙茸而走陆梁:飞者蒙茸而乱,走者陆梁而跳。形容猛士的勇武捷健。蒙茸,紊乱。陆梁,跳跃的样子。緫緫:众多聚合的样子。撙撙:聚集。胶葛:交错。猋骇云讯:如猋风骇起,如云浪奋迅。方攘:奔离分散。这四句描写人群的聚合离散。骈:并。柴虒、参差:高低、长短不齐之貌。颉䀪:通“颉颃”,忽上忽下之貌。这四句描写队伍的排列变化。翕赫曶霍:开合之貌。雾集蒙合:如雾之集,如气之合。蒙:谓天气下渐。半散:即泮散,分布之状。照烂:光明。章:彩。这四句描写整个出行队伍声势浩大,光辉灿烂。从“于是”至“成章”,叙写出行前各种事项的准备情况。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而翳(yì)华芝,驷苍螭(chī)兮六素虬(qiú),蠖(huò)略蕤(ruí)绥,漓(lí)虖(hū)幓(sēn)纚(xǐ)。帅尔阴闭,霅(sǎ)然阳开。腾清霄而轶(yì)浮景兮,夫何旟(yú)旐(zhào)郅(zhì)偈(jié)之旖(yǐ)旎(nǐ)也!流星旄(máo)以电爥(zhú)兮,咸翠盖而鸾旗。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pēng)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sà)遗风。凌高衍之嵱(yǒng)嵸(sǒng)兮,超纡(yū)谲(jué)之清澄。登椽栾而羾(gòng)天门兮,驰阊(chāng)阖(hé)而入凌兢(jīng)。
乘舆:皇帝所乘的车。这里代指皇帝。凤皇:指饰以凤凰的车子。皇:同“凰”。翳:隐蔽。华芝:华盖,即车上所建的华伞。螭:传说中的一种龙。虬:传说中的一种无角龙。驷、六:都表示一车所驾之数。驾车的实际是马,这里用铺张想象的写法,非谓真的以龙驾车。蠖略蕤绥:龙行之貌。漓虖幓纚:车饰之貌。这四句铺张描写天子的车乘。帅尔:犹倏忽、忽而。霅然:犹飒然。这两句形容众多的旗帜忽而聚合在一起,仿佛天阴了一样;飒然飘散,又仿佛天晴了一样。腾:升。清霄:天之高处。轶:闪过。浮景:流影。旟:画有鸟隼的旗。旐:画有龟蛇的旗。这里以旟旐代指各种旗帜。郅偈:形容旗杆之状。旖柅:形容旗上飘带的摆动。这两句描写旗帜升腾在高空,闪着流影,旗杆如林,彩带拂动。旄:杆顶斾有旄牛尾的旗。旗幅窄而长,上有星图,随风拂动,则有如星之流、如电之照的景象。翠盖:饰以翠羽的华盖。鸾旗:上绣鸾鸟而编以羽毛的旗。天子出,载在车上先行。敦:与“屯”同,聚意。方:并。玉车:以玉斾车。駍隐:形容车声大而盛。陆离:参差错综。轻:快。馺:指接连不断。遗风:余响。陵:登上。高衍:高广之地。嵱嵸:山峰众多之貌。超:过。纡谲:曲折。这两句写车驾登上高原,在曲折清澄的大道上行进。椽栾:甘泉南山。羾:至。天门:形容其地势极高。阊阖:天门名。凌兢:指高险而令人恐惧之地。这两句描写车驾在高险的椽栾山上行进的情况。
是时未轃(zhēn)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下阴潜以惨廪(lǐn)兮,上洪纷而相错。直嶢(yáo)嶢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弥度。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zhì)于林薄。攒并闾(lǘ)与茇(bá)䒷(kuò)兮,纷被丽其亡鄂。崇丘陵之駊(pǒ)騀(wǒ)兮,深沟嵚(qīn)岩而为谷。往往离宫般(pán)以相爥兮,封峦石关施靡(mí)乎延属。
轃:与“臻”同,至的意思。通天:台名。绎绎:相连。这两句谓当时虽未到达甘泉,但已遥遥望见甘泉宫的通天台。阴潜:阴深。惨廪:寒凉。洪纷:大而乱杂。这两句描写从远处下瞧和上望通天台所见的情景。峣峣:高。造:至。庆:语助词。疆:同“强”。这两句谓通天台高入云天,不可度量。唐:形容广大。坛曼:无边之意。新雉:即辛夷,一种大树,枝叶都有香味。雉:同“薙”。薄:草丛生处。攒:聚。并闾:棕榈树。茇䒷:草名。被丽:披散。亡鄂:无边。这四句描写平原上的景色。崇:高。駊騀:高大。嵚岩:深险。这两句描写丘陵和山谷。往往:处处。离宫:古代帝王于正式宫殿之外别筑的宫室,以供随时游处。般:连接。相烛:相照,相映。封峦、石关:均为宫名。施靡:相及。属:连。
于是大厦云谲(jué)波诡,嶊(zuǐ)嶉(zuī)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xuàn)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chǎng)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徊徊以徨徨兮,魂眇眇而昏乱。据軨(líng)轩而周流兮,忽軮(yǎng)轧而亡垠(yín)。翠玉树之青葱兮,璧马犀之瞵(lín)㻞(bīn)。金人仡(yǐ)仡其承锺虡(jù)兮,嵌(qiàn)岩岩其龙鳞。扬光曜(yào)之燎爥(zhú)兮,垂景炎之炘(xīn)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崛其独出兮,㨖(zhì)北极之嶟(zūn)嶟。列宿乃施于上荣兮,日月才经于柍(yāng)桭(chén)。雷郁律于岩窔(yào)兮,电儵(shū)忽于墙藩。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㒹(diān)。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蠛(miè)蠓(měng)而撇天。
大夏:即大厦。云谲波诡:形容厦屋结构奇巧多变。嶊嶉:高大雄伟之貌。观:观阙。这两句概述甘宫泉的外观。挢:举。冥眴:看不清。这两句写宫殿的高峻。浏滥:即浏览。弘惝:高大。漫漫:形容其长。这两句写其长大。回回、徨徨:都形容宫殿里头的空廓。眇眇:形容其深幽。这两句谓宫殿里头空廓深博,使人感到神魂迷乱。軨轩:格棂栏杆。周流:周视。忽:隐隐忽忽。軮轧:广大。这两句写凭栏仔细观览,目不暇接。玉树:武帝时集众宝所作之树,以玉为叶,植于前庭。壁:同“璧”。壁马犀:用璧玉饰作的马和犀。瞵㻞:纹理光洁。仡仡:勇健。钟虡:悬挂编钟的架子。嵌岩岩:开张。龙鳞:似龙之鳞。言其鳞甲开张,像真龙之形。燎烛:树于庭中的大烛。乘:升。景:大。炘炘炘:光明。这两句谓庭中的大烛扬着光曜,火炎升腾,光明灿烂。县圃:神仙所居之境。也是庭中模拟所建。泰壹:天帝。洪台:高台。掘:特出。㨖:至。嶟嶟:竦峭。列宿:模制的天上群星。施:延。荣:屋檐两端上翘的部分,即飞檐。经:经行。柍桭:屋檐中部。郁律:雷声。倏忽:疾。倒景:即倒影。飞梁:浮道之桥。绝:度。蠛蠓:浮气。撇:拂。
左欃(chán)枪而右玄冥兮,前熛(piāo)阙(quē)而后应门。荫西海与幽都兮,涌醴(lǐ)汩(gǔ)以生川。蛟龙连蜷于东厓(yá)兮,白虎敦圉(yǔ)乎昆仑。览樛(jiū)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前殿崔巍(wēi)兮,和氏玲珑。炕(kàng)浮柱之飞榱(cuī)兮,神莫莫而扶倾。闶(kāng)阆(làng)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zhēng)嵘(róng)。骈(pián)交错而曼衍兮,㟎(tuǐ)
)
汉昭帝逝世,昌邑王刘贺被废黜,汉宣帝刘询刚刚登上皇位。路温舒呈上奏书,奏书说:
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
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⒅,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
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汉昭帝逝世后,昌邑王刘贺贺继位就被废黜,宣帝开始登上皇位。路温舒趁这个时机上书,主张崇尚德治缓解刑法。书中说: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
“我听说齐国有了公孙无知杀死襄公的祸事,桓公才能够兴起;晋国发生了骊姬进谗那样的灾难,文公才能在诸侯中称霸;近世赵王未能寿终而死,诸吕发动叛乱,而孝文帝被尊为太宗皇帝。由此看来,产生祸乱,将会为圣人出现开创机会。所以齐桓公,晋文公扶植振兴衰败了的国家,尊崇周文王周武王建立的功业,
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给百姓带来恩泽,功劳施及诸侯,虽然赶不上夏禹商汤和周文王,可是天下人民都归附于他们的仁政。孝文帝常常想到如何具备最高的德行,来承受天意,他崇尚仁义,减轻刑罚,打通关隘架起桥梁,远近如一,敬重贤人如同对待贵宾一样,爱护百姓如同爱护小孩,他用启己的心推想别人的心,把内心觉得安适的事情推行到全国,因此监狱空无一人,天下太平。紧接社会变化以后即位的君主,一定会给人们带来不同往日的恩惠,这是贤明的圣人用来显示天意的行为。”“从前昭帝去世时没有儿子,大臣们忧愁得很,怀着焦急的心情共同商量,都认为昌邑王是尊贵的皇室亲属,推举他,把他立为皇帝,但是上天不肯授命,而是把他的心弄乱,于是便自己丢失了帝位。很深刻地考虑祸患事变发生的原因,这是伟大的上天用来开导最圣明的君主的手法。所以大将军霍光接受武帝的遗命,成为汉朝君主最得力的辅臣,他披肝沥胆,决定大计,黜退不讲仁义的人,立有德行的人为帝,辅助上天行事,这样祖庙才得安定,天下才都太平无事。”“我听说《春秋》很重视君王登基的事,这是为了统一天下,为了慎重地对待开创事业。陛下贺登上帝位,与天意符合,应该纠正前代的过错,在承受天命继承帝业时慎重对待开始做的每一件事,去掉烦苛的法令,解除老百姓的疾苦,保存继承将要消亡断绝的好传统,用这些行动来应合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我听说秦朝有很多失误的地方,其中一条现在还存在,就是负责审案的官吏违法判案的问题。秦朝时候,看不起文学,崇尚武勇精神,轻视奉行仁义的人,重视负责判案的官吏,正直的言论被认为是诽谤,阻拦犯错误的话被说成是妖言,所以那些衣冠整齐的儒生在那时不被重用,忠良恳切的言辞都郁积在胸中,称赞阿谀声天天响在他们耳边,虚伪的赞美迷住了心窍,而实际上存在的祸患被遮蔽掩盖住了,这就是秦朝失去天下的原因。如今天下靠着陛下恩厚,没有战争的危险和饥饿寒冷的忧患,父子夫妻合力安家,但是天下太平还未完全实现,原因就是判案的人把事情搞乱了。判案,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被处死的人不能复活,人被砍断了肢体不能再给他接起来。《书经》上说:“与其杀死无罪的人,宁愿犯不遵守成规旧法酌错误。”现在负责判案的官吏便不是这样,上下相互驱使,把苛刻当作严明,判案严厉的获得公道的名声,判案公平的后来多有祸患。所以负责判案的官吏,都想把人置于死地,并不是他们恨别人,而是他们求得自身安全的办法就在于置人于死地。因此死人的血在街上漂流,受刑的人并肩站着,处死刑的人计算起来每年数以万计。这是奉行仁义的圣人感到悲伤的原因。太平未能完全实现,都是因为这引起的。人们的常情是安适的时候就会显得快乐,痛苦的时候就想要死掉,在木棍荆杖鞭打的时候,从被打人身上有什么要求不能实现呢?所以罪犯忍受不了痛苦,就用些假话招供,审案的官吏就利用这种情况,指出某种罪名,点明罪犯应该招认的罪状,审案的官吏担心案子报上去后会被驳倒退回来,于是便违法罗织罪状,套上罪名,到了报告上级判罪结果的时候,即使是咎繇听了囚犯的罪状,也认为处死也抵偿不了他的罪过。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审案的官吏违法陷入于罪广列罪名,玩弄法律条文把罪状写得十分明显的缘故。因此审案的官吏专门苛刻严峻地对待犯人,残害人没有止境,办一切事情都马马虎虎,不顾国家遭到祸患,这是世上的大害。所以俗话说道:“在地上画一座监狱,也不进去;面对着木刻的狱吏,也不与他对话。”这反映出社会上痛恨狱吏的风气,是很悲痛的语言。所以天下的祸害,没有什么比得上法官判案这件事。败坏法纪,扰乱正道,使亲人分离,道义不明,没有谁比负责判案的官吏更厉害的。这就是我所说的秦朝的过错有一条至今还存在的原因。”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我听说鹞鹰下的蛋不会遭到毁坏,然后凤凰才会停留在树上;犯了诽谤罪的人不会受到惩罚,然后才有人向朝廷说出有益的话。所以古人有种说法:“山林水泽隐藏着毒害人的东西,河流湖泊容纳污秽的东西,美玉隐藏着瑕斑,国君能容忍辱骂。”愿陛下除去诽谤人的罪名,用来招致恳切的忠言,让天下人开口说话,扩大人们规劝进谏的渠道,扫除造成秦朝灭亡的过错,尊崇周文王周武王的德行,减省法制条文,宽缓刑罚,用这些来清除治狱的积弊,那么天下就可以出现太平的气象,长期和平安乐,和天地一样没有穷尽,那样,人民就太幸运了。”
上善其言。
皇上很满意路温舒的意见。
参考资料:
1、 清 吴调侯.古文观止:作家出版社,2008:214 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昭帝:汉昭帝,名刘弗陵,武帝少子。昌邑王废:公元前年,汉昭帝死,无嗣,昌邑王刘贺(汉武帝孙子)即位,淫戏无度。大将军霍光用太后的名义废了他,另立汉武帝的曾孙刘询为帝,是为汉宣帝。昌邑:古县名。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无知,春秋时齐公子,自立为齐君。后被人杀死,公子小白自莒回齐即位,便是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骊姬,春秋时晋献公宠姬。晋献公伐骊戎(古国名,在今山东临潼县东北),得骊姬,立为夫人,十分宠幸,生奚齐卓子。不久就谮(读音zèn,诬陷,中伤)杀太子申生,奚齐为太子,公子重耳夷吾出奔。献公死,奚齐卓相继为国君,后被杀,骊姬亦被杀。公子重耳回到晋国,立为晋文公。晋文公使晋国成为春秋时一代霸主。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赵王,汉高祖刘邦的宠姬戚夫人的儿子,名如意,封为赵王。刘邦死,惠帝立,太后吕雉毒死赵王如意,残害戚夫人,吕太后和她的侄儿吕台吕产吕禄等专权,想把“刘姓天下”改变为“吕氏王朝”。吕雉死,大臣周勃陈平等消灭诸吕,迎立代王刘恒即位,是为孝文帝,庙号太宗。后有“文景之治”的繁荣。
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关梁:关:关卡,关口。梁:桥梁。一:统一,动词。恕:宽容,宽厚。囹圄:牢狱。援:援用旧例。股肱(gōng):股,大腿;肱,手臂。比喻像左膀右臂一样匡扶国家,即辅佐的意思。正:把……看得很正统正规。《春秋》记载古代帝王诸侯即位,很讲究名分,名分正的,就写即位,名分不正的,就不写即位。大一统:重视天下统一的事业。大,尊重,重视。始受命:指初即位。统:法制。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文学:先秦时期曾将哲学历史文学等书面著作都称为文学,这里指文教方面的事。遏过:防止过失。盛服先王:竭力服膺先王的人。先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等行仁义道德的帝王。金革:兵革,这里指战争。戮力:并力,尽力。洽:协调。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语出《尚书·大禹谟》。不经:不合常规。大辟:死刑。棰楚:古代刑具。棰,木棍。楚:荆条。却:批驳退回。锻炼:比喻酷吏枉法,多方编造罪名。周:周密。内:同“纳”,归纳。咎繇(yáo):舜时建立法律设立监狱的臣子。成练:构成各种罪名。文致:文饰而使人获罪。贼:败坏,伤害。亡:无。婾(tōu):苟且,马马虎虎。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相传上古时期,在地上画圈,令犯罪者立圈中,以示惩罚。画者刻者都是假的,假的都不愿意忍受,真的就更不能忍受了。表示对监狱酷吏的愤恨。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乌:乌鸦。鸢(yuān):老鹰。诟:耻辱。这四句话出于《左传·宣公十五年》。薮(sǒu):生长着很多草的湖。瑾瑜:美玉。箴(zhēn):劝戒,劝告。
上善其言。
参考资料:
1、 清 吴调侯.古文观止:作家出版社,2008:214汉昭帝逝世,昌邑王刘贺被废黜,汉宣帝刘询贺贺登上皇位。路温舒呈上奏书,奏书说:
昭帝崩,昌邑王贺废,宣帝初即位,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
泽加百姓,功润诸侯,虽不及三王,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化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股肱汉国,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于世⒅,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做囚人不胜痛,则饰词以视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媮为一切,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臣闻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臧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上善其言。
文章指出:“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就是说:秦之所以亡,有十个失误,其中一个,到现在(即在路温舒当时)仍然存在,即过分重视、重用“治狱之吏”。这些人,“上下相殴(驱),以刻为明”,“败法乱正,离亲塞道”。他们竞相追逐,滥施刑罚,以“治狱”越苛刻越好,量刑、判刑越重越好。结果,造成“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处死)之计,岁以万数”。
文章尖锐地揭露了封建法制运用“逼、供、信”的残忍手段,使人入罪。所谓“棰楚(以杖鞭扑)之下,何求而不可得”。靠刑讯来逼供,“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视(示)之”,被迫造假。“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名义上是利用假口供向犯人指出犯了什么罪,晓以利害,要他服罪,其实这中间无疑包含着“诱供”,以进一步陷人于罪。“上奏畏却,则锻练(炼)而周内(纳)之”,就是说:怕上级批不准,必须把上报材料和报告写好,使“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办法有二:一是进一步对“犯人”进行逼供、诱供,以便取得更多的“罪证”,使“成练者众”;一是组织材料班子、刀笔文吏对材料进行精心的加工,对报告进行周密的推敲,以便使“文致之罪明也”。如此,“虽咎繇(同皋陶,传说中舜时贤明的法官)听之,犹以为死有余辜”,铁案如山,不可覆翻矣。
当时“治狱之吏”都“以刻为明”,是当时朝廷倡导的结果。朝廷利用权势,大搞思想箝制、舆论一律,使执法“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好一个“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千万人的人头就这样滚滚落地了。易卜生《人民公敌》剧中的主人公斯多克芒医生提出改造被污染的温泉浴场的建议,触犯了当地资产阶级的物质利益,被宣布为“人民公敌”。其实在异口同声地对他进行“围剿”的人中,并不乏同情之士,他们振臂“讨伐”,心里明白,悄悄地对斯多克芒医生表示歉意——迫于权势,“不敢不那么办”。“治狱之吏”,诱于“深者获公名”,鉴于“平者多后患”,故“皆欲人死”,也是“不敢不那么办”。林彪、“四人帮”统治期间,当权者上下相驱,以“左”为明。“左”之深者获公名——立场坚定,旗帜鲜明,于是重用、提拔有份;说公道话者多后患——轻则不信任,重则受株连。因此,自安之道,在于宁“左”毋右。于是乎上下竞相“左”,极“左”思潮风行矣。看来古今中外,历史的共性还是不少的,否则,两千年前的作品怎么会引起我们的共鸣呢?
矫治的办法,路温舒作为封建时代的廷尉史官,只能提出“除诽谤以招切言”,即让人讲话,国君要不计较臣民们的“谤言”,牢骚、骂娘的话都让说,才能“开天下之口”,招来至切之言。他继承了古代开明政治家反对“防民之口”(《召公谏厉王止谤》)的优良传统,主张“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即可杀可不杀者不杀,可治罪可不治罪者不治罪。这在今天看来,仍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他把希望寄托于国君的开明,则有其局限性。路温舒毕竟是封建时代的官吏,我们不可苛求于他。今天,我们不能象路温舒那样寄托于个人,而必须从根本制度上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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