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的祸患,最不能挽回的,莫过于表面上社会安定没有祸乱,而实际上却存在着不安定因素。消极地看着祸乱发生却不去想方设法对付,那么恐怕祸乱就会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起来坚决地制止它,又担心天下人已经习惯于这种安定的表象却不相信我。只有那些仁人君子、豪杰人物,才能够挺身而出为国家安定而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求得成就伟大的功业。这本来就不是能够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更不是企图追求名利的人所能做到的。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国家安定平静,无缘无故地触发巨大的祸患的导火线。我触发了它,我又能制止它,然后才能有力地说服天下人。祸乱发生却想躲躲闪闪地避开它,让别人去承担平定它的责任,那么天下人的责难,必定要集中到我的身上。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从前晁错殚精竭虑效忠汉室,建议景帝削弱山东诸侯各国的实力。于是山东诸侯各国共同起兵,借着杀晁错的名义。可是景帝没有洞察到他们的用心,就把晁错杀了来说服他们退兵。天下人都为晁错因尽忠而遭杀身之祸而痛心,却不明白其中部分原因却是晁错自己造成的。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於成功。
自古以来凡是做大事业的人,不仅有出类拔萃的才能,也一定有坚韧不拔的意志。从前大禹治水,凿开龙门,疏通黄河,使洪水东流入海。当他的整个工程尚未最后完成时,可能也时有决堤、漫堤等可怕的祸患发生,只是他事先就预料到会这样,祸患发生时就不惊慌失措而能从容地治理它,所以能够最终取得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七国那样强大,却突然想削弱它,他们起来叛乱难道值得奇怪吗?晁错不在这个时候豁出自己的性命,为天下人承受抵挡大难从而控制吴、楚等国的命运,却居然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想让景帝御驾亲征平定叛乱而自己留守京城。再说那挑起七国之乱的是谁呢?自己想赢得那个美名,又怎么能躲避这场患难呢?拿亲自带兵平定叛乱的极其危险,与留守京城的极其安全相比,自己是个引发祸乱的主谋,选择最安全的事情去做,却把最危险的事情留给皇帝去做,这就是让忠臣义士们愤怒不平的原因啊。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在这个时候,即使没有袁盎,晁错也不可能免于杀身之祸。为什么呢?自己想要留守京城,却叫皇帝御驾亲征,按情理来说,皇帝本来已经觉得这是勉为其难的事情,但又不好反对他的建议,这样正好给袁盎以进谗言的机会,使他的目的能够得逞。假若吴、楚等七国叛乱时,晁错豁出性命承担这一危险的平叛重担,夜以继日像淬火磨刀似的训练军队,向东边严阵以待,让自己的君主不至于受到烦忧,那么皇帝就会充分依靠他而不觉得七国叛乱有什么可怕。纵使有一百个袁盎,能有机可乘离间他们君臣吗?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唉!世上的君子如果想要建立伟大的功业,那就不要考虑保全性命的计策。假如晁错自己亲自带兵去讨伐吴、楚等七国,不一定就不会成功。只因他一心想保全自身,而惹得皇帝不高兴,奸臣正好趁此钻了空子。晁错企图保全自己的性命,正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啊!
参考资料:
1、 朱明伦.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苏轼卷:辽宁人民出版社,1996:55-592、 朱一清.古文观止赏析集评(四):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144-1503、 康民 晁错论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74年02期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niǔ)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jī)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晁错:前年—前年,颍川今河南禹州人,是西汉文帝时的智囊人物。主张重农贵粟,力倡削弱诸候,更定法令,招致王侯权贵忌恨。汉景帝四年(前年),吴、楚等七国以“讨晁错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晁错因此被杀。患:祸患。为:治理,消除。所:处所。这里指解决问题的措施。狃:习惯。不吾信:不相信我。惟:只有。出身:挺身而出。犯:冒着。以:而,表顺接。固:原本。这里泛指短时期期月:一个月。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治平: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其:代词,指祸患。端:开头,开始。发:触发。收:制止。然后有辞于天下:然后才能有力地说服天下人。循循焉:缓慢的样子。循循,徐徐。焉,……的样子。去:逃避。
昔者晁(cháo)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zhū)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从前晁错殚精竭虑效忠汉朝。昔者,从前。山东:指崤山以东。并起:一同起兵叛乱。以诛错为名:以诛杀晁错作为名义。以······为,把······作为。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但汉景帝没有洞察到起兵的诸侯的用心,把晁错杀了来说服他们退兵。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天下人都为晁错因尽忠而遭受杀身之祸而悲痛,却不明白其中一部分是晁错自己造成的。以,因为。取,招致。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kuì)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於成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自古以来能够成就伟大功绩的人,不仅仅要有超凡出众的才能,也一定有坚韧不拔的意志。之:用在主、谓语之间,取消句子的独立性,无实义。龙门:今陕西韩城东北,是黄河奔流最湍急处。大河:指黄河。方:当。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可能也有决堤、漫堤等可怕的祸患。是以:所以,因此。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zhòu)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qiǎn)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夫:句首发语词。骤:突然。其为变,岂足怪哉:他们起来叛乱,难道值得奇怪吗?足,值得。乃:竟然。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想让皇帝御驾亲征平定叛乱,而自己留守京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自己想求得这个美名,怎么能逃避这场患难呢?安,怎么。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这是忠臣义士们之所以愤怒不平的原因啊。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àng),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cuì)砺(lì),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shì)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虽:即使。何者:为什么呢?以情而言:按照情理来说。以,按照。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皇帝本来已经觉得这是勉为其难的事情,但又不好反对他的建议。使:假若。淬砺:锻炼磨砺。引申为冲锋陷阵,发愤图强。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即使有一百个袁盎,能有机可乘离间他们君臣吗?
嗟(jiē)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xì),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yú)!
嗟夫:感叹词,唉。则无务为自全之计:就不要考虑保全性命的计策。务,从事。隙:空隙,空子。乃其所以自祸欤:正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啊!欤,语气助词,表感叹。
参考资料:
1、 朱明伦.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苏轼卷:辽宁人民出版社,1996:55-592、 朱一清.古文观止赏析集评(四):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144-1503、 康民 晁错论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74年02期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於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於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
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於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於其间。使吴楚反,错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苏轼在其人物史论中写了大量的翻案文章,立意新颖深刻,高远幽邃。治国之策,行事之则;爱民之心,嫉恶之恨;他人之思,自我之省,都别出新见,发人之所未见,启人之所未思。晁错曾提出“削藩”建议,后被汉景帝所杀。“晁错之死,人多叹息”,苏轼却翻空出奇,以独特的视角,一家之言,阐述了晁错受祸原因,提出了仁人君子、豪杰之士应“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功”的主张。
文章开篇为泛泛概说:“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起句看似虚写,实则却在暗说汉景帝时国泰民安中隐含着的诸侯之患。接着,作者便围绕“患”字,从“坐”、“起”两方面进行分说。“坐观其变”而不对祸患采取措施,那么祸患便会蔓延得无可救药;“起而强为之”而不等待时机,则天下也同样不能保持治平安定的局面。作者说的“起而强为之”,暗指晁错的削落。下面,文章又结止上两句的意思。引出“仁人君子豪杰之行”的作为,以此而暗与晁错柑比。用“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概写出历史上的失败者、又具体落实在晁错身上,暗含着对晁错失败原因的评论。这两句堪称全篇关键之处,是作者论说的中心。在此处,它还有承上启下的妙用:“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上承“起而强为之”;“苟以求名者”,下启“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后面,“天下治平”几句,暗写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几句,又虚写七国起兵后晁错的态度。因此,首段虽没直接点出晁错,但却句句在写晁错。抽象中有具体,虚写里含实写,虚实相生中既使后面的论述高屋建扳,又让文章排宕开闺,具有一种滔滔的气势。
第二段,文章在前面基础上较而易举地由抽象而具体,由隐而显。由历史的抽象概说,过渡到具体的史事论述。西汉社会诸侯的割据势力严重威胁着封建的中央集权、晁错继贾谊之后,屡次建议景帝“削藩”。他说诸侯王“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呕,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汉景帝用其策,于是出现了“七国之乱”。后来因谗言晁错被杀,后代之人多悲叹晁错的尽忠而蒙害。但苏轼这里却一反传统老调,认为晁错获罪是由于“有以取之也”,从而使文章蹊径独辟、不同凡响。
第三段,作者一方面紧扣史事,另一方面却把笔触拉开,先提出“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介的观点。然后便旁征博引用大禹治水的凿龙门、决江河和溃冒冲突来举例论证,提出“事至而不惧”、“徐为之所”才能使大事成功,以此而暗中指责晁错的临危而逃。
第四段是全篇的主体,这一段议论变得丰富,行文也变得曲折。这一段通过有力的论说鞭辟近里地阐述了晁错取祸的原因。“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苏轼认为“削藩”应该逐步进行,徐为之所”,而不应“骤削之”,骤削则必然导致“七国之乱”,这便是“无故而发大难之端”。仁人君子豪杰却于此时挺身而出,所以能成大业,但晁错不在此时捐身,力挡大难,击溃七国,反而临危而逃,“使他人任其责”,那么“天下之祸”自然便集中在晁错身上了。文章至此。所议之事、所立之沦虽与前文相近,但观点与史事却逐渐由隐而显、由暗而明。文章的气势也慢慢由弱而强、由平易而近汹涌。紧接着,作者又连用了两个反问句,把文章的气势推向了的顶峰。“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是谁引发出七国之难而又临危而逃了选择最安全的处所,把天子陷入至危的境地,这是忠义之士所愤惋之人,既使无袁盎的谗一也不会幸免十祸。这样的结局的原因是“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这两个问句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使文覃呈现出汪洋惩肆的特征。然而苏轼并不就此搁笔,他用两个条件再从反面假设晁错,把文章跳起的高浪又推向了深远广阔。“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这是假设晁错不临危而逃;“使不至于家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这是假设晁错不使人主自将。那么即使有一百个袁盎也不能使晁错获祸。
最后一段,文章的气势渐渐平缓,在感叹历史之时,再一次指出临危而逃自固其身是晁错取祸的原因,从而增重了题旨的作用。
作者生活时代,治平已久,文恬武嬉,积贫积弱,作者思治,故此论实为有感而发。起首议论雄深浑徽,有很强的针对性。全篇文章由虚而实,由实而气势滔滔,由气势滔滔而渐渐平缓,把舒缓与紧凑有机地融为一体。
参考资料:
1、 吕晴飞.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1179-11812、 朱明伦.唐宋八大家散文 广选 新注 集评 苏轼卷:辽宁人民出版社,1996:55-593、 朱一清.古文观止赏析集评(四):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144-1504、 康民 晁错论 《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74年02期接淅报官府,敢违王事程。
等不到煮饭就得向官府报到,岂敢违背王事规定的期程?
宵征江夏县,睡起汉阳城。
连夜乘船从江夏出发,一觉醒来已经到达汉阳城。
邻里烦追送,杯盘泻浊清。
麻烦乡里邻居赶来送行,杯盘里泻的酒有浊有清。
袛应瘴乡老,难答故人情。
我只该在蛮瘴之乡老死,难得再有机会报答故人的深情。
参考资料:
1、 朱安群 等.黄庭坚诗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82-183接淅(xī)报官府,敢违王事程。
接淅:捧着已经淘湿的米,来不及将生米煮熟。淅:淘过的米。敢:岂敢。王事:王命差遣的公事。程:期限。
宵(xiāo)征江夏县,睡起汉阳城。
“宵征”句:是说连夜从武昌出发。宵征,夜行。
邻里烦追送,杯盘泻浊(zhuó)清。
追送:偏义复词,实指“送”,殷勤地送别。浊清:偏义复词,实指“清”,清香的好酒。
袛应瘴(zhàng)乡老,难答故人情。
瘴乡:南方瘴疠之地,易使人生病。这里指宜州(治所在今广西宜山)。老:终老,到老死去。答:报答。
参考资料:
1、 朱安群 等.黄庭坚诗文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182-183此诗首联“接淅报官府,敢违王事程”,描写出一片紧张、急迫的气氛:贬谪的命令催魂逼命,急如星火,连做饭的工夫也没有;“王事”在身,不敢有片刻的耽搁。这里作者用“接淅”的典故恰当地比喻了官命之急迫,其悲愤心情透出纸背。次联承接上联之意,通过时间、地点的转换,具体地描写出舟行之急。这一联诗意急切,如同《诗经·召南·小星》所状写的“肃肃宵征,夙夜在公”。两个对偶句语气又极流畅,而且切合水路舟行急速的事实。“王事”紧迫,江流湍急,船行飞快,诗中将那情景和气氛描写得十分生动。颈联写邻里、朋旧赶来送行的情景。“邻里烦追送,杯盘泻浊清”,叙事中透出无限的情意。“追送”和“浊清”都是偏义词:“追送”就是“送”,“烦”字透出作者的感激之意;“浊清”实指“清”。但是,“追送”的“追”字又进一步把前面两联的紧迫气氛渲染出来:诗人走得那样突然,以至邻里、故旧事先都没有得到消息,而仓促之间追到汉阳为之饯行。那泻入杯中的一杯杯饯行酒,包含了很多深情厚意。末联写诗人的感慨:“袛应瘴乡老,难答故人情。”此番谪居边远之地,功名前程乃至生命都是不可卜知的,这一切诗人也不计较,只是“故人”的友谊和真挚的感情永远无法报答,这才是终身遗恨的事。作者自崇宁二年(1103年)十二月十九日从武昌出发,经过长途跋涉,方于次年夏天到达宜州贬所,到宜州后仅一年,便怀着冤愤与世长辞了。老死瘴疠之乡而“难答故人情”,成为他留给“故人”的诀别之辞。
这首诗是因亲朋故旧饯行,内心感念不已而写的,因此感情真挚动人,用典较少,语言平易流畅,不像黄庭坚其他的诗那样刻意雕琢,讲求险怪奇丽。但是,诗的章法仍然是谨严细密的,四联之间,起、承、转、合的关系颇耐寻究。首联“起”,叙述紧急离开武昌的原因:王事在身,必须“接淅”而行。颔联“承”,承接上联之意,具体描写行程紧急、必须“宵征”的情形。颈联“转”,由行程的紧迫转为写邻里的追送和置酒饯别。末联“合”,归结点题,抒发离别之情。黄庭坚长于律诗,而律诗的章法是颇有诀窍的,其中之一便是“起、承、转、合”。《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到香菱向林黛玉学诗,林黛玉说:“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的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这里曹雪芹通过林黛玉之口说出的这段话,有助于揣摩理解黄庭坚这首律诗艺术上的特点。
参考资料:
1、 李敬一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575-576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谁说愁绪太短,连续不断没有办法剪断。半年来,双眉紧皱没有展开过,只有明月清风陪伴着你,任何人也无法猜透你的心情。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春雨融化了冰冻,暖风吹走了冷灰。对着美酒,一首曲子为谁唱?有心保留一首没有唱完的曲子等着你到来。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537-539.2、 于培杰,孙言诚.苏东坡词选.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84年:258260寸恨谁云短,绵(mián)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寸恨:轻微的愁怅。绵绵:连续不断的样子。岂易:难道容易。裁:剪断。眉绿:深色的眉。眉,女子的代称,这里系指同安君王闰之。闲处:僻静的地方。是人:人人,任何人。猜:猜疑。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zāi)。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残冻:尚未消除的冬寒。温风:和暖的风。冷灰:冷灶。这里代指贫苦生活。尊前:对饮酒场面。留取:保存。一拍:一首吟咏曲子。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537-539.2、 于培杰,孙言诚.苏东坡词选.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84年:258260上片以景情相生与渗入意念之笔,传达了苏轼与王闰之双双思念之心态。“寸恨云谁短,绵绵岂易裁?”点化运用了韩愈《感春五首》“孤吟屡阕莫与和,寸恨至短谁能裁?”和白居易《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诗句,将双方隐隐的恨怅和连续不断、无法剪断的情丝吐于字里行间。“半年眉绿未曾开”,是说宋神宗元丰二年八月,苏轼入狱离开王闰之,十二月二十六日获释。第二年二月一日到达贬所黄州,正好是半年时光。已经虚惊了一场的王闰之,这半年的愁眉怎么能展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写王闰之僻居一偶,只有明月、清风作伴,任何人也无法猜透她此时此刻思夫的心情。一个“猜”字,将王闰之思夫的心态传达得十分贴切。
下片以景融情与回味之笔,似梦非梦地追寻 “寸恨”与绵情欲剪断之心绪。“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残冻被春雨消融,冷灶被温风暖复。通过这一对偶句所写自然界的变化,寓隐着王闰之面临着的将是良辰美景。“尊前一曲为谁哉”透过一层,反衬出昔日夫妻对酒当歌而今定有回报的新情滋生。“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再进深一层,回到眼前,苏轼将用保存着的那尚未吟咏完的一曲欢歌迎接你的到来。宋神宗元丰三年二月中旬,苏辙乘船送嫂嫂,五月底到达黄州,苏轼与王闰之团聚。“寸恨”、绵情终于裁缝,梦幻变成现实。正是“别来音信全乖,旧期前情堪猜。”(宋代欧阳修《清平乐·小庭春老》),颇有新奇巧妙、余音绕梁之艺术效果。
全词运用景与情、意念与感触、梦幻与现实交融手法,把苏轼与妻子王闰之的绵绵恩爱与忠贞不渝之情熔铸于字里行间。较之苏轼以前所写的怀念前妻王弗的《一斛珠·洛城春晚》毫不逊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537-539.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
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
故衣犹染碧,后土不怜才。
未老山中客,唯应赋八哀。
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
残冬时我来到西台,恸哭英勇就义的知己文天祥;时已黄昏,落日照在荒凉的台上。
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
当年我在吴江哭祭你的泪水,洒入江中,随着潮水流淌;今天又随着潮头流到我面前,与新泪一起,充满这富春江。
故衣犹染碧,后土不怜才。
你走了,你那溅满鲜血的朝衣,那血定然已经化碧;皇天后土啊,为何如此不爱惜人才!
未老山中客,唯应赋八哀。
如今只剩下我,还未步入老年,埋迹山林,无所作为;只能够赋诗悼念,凄伤彷徨。
参考资料:
1、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007年5月1日:第378页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
西台:钓鱼台。在今浙江省桐庐县南富春山。残年:本义是衰年,这里作残冬解。按文天祥在元世祖至元十九年冬天被害。知己:彼此相知而情谊深切的人。
泪落吴江水,随潮(cháo)到海回。
吴江:指富春江,是钱塘江的上游,严子陵钓鱼台在富春江上。
故衣犹染碧,后土不怜才。
故衣:死者的遗衣。碧,碧血,《庄子.外物》篇:“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后土:皇天后土,指天地,后土是土地神。怜才:爱惜人才。
未老山中客,唯应赋(fù)八哀。
山中客:作者自称。《八哀》:杜甫有《八哀》诗,哀悼王思礼、李光弼、严武、汝阳王璡、李邕、苏源明、郑虔、张九龄等八位唐朝有名的文臣武将。
参考资料:
1、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007年5月1日:第378页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
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
故衣犹染碧,后土不怜才。
未老山中客,唯应赋八哀。
这是首哭祭诗。全诗依题目层层展开,首联点“西台”,次联写“哭”,三四联写“所思”。诗中表现作者对文天祥的哀痛和自己对元政权的痛恨,亡国之哀,凝聚在每个字中。
诗平平而起,先说明时间地点:正当岁末,来到西台,一轮寒日,匆匆西坠。这联诗,“知己”二字是主脑。谢翱年轻时追随文天祥抗击元兵,任咨议参军。二人互相激励,立志为国捐躯。后文天祥兵败被俘,谢翱隐居南方。文天祥死后,谢翱每年都要设位哭祭,进行悼念。“知己”二字,强调了二人的生死交谊,也唯有哭知己,才会如此伤心。诗中写的设祭时的场景,虽然是直述现实,但年是残年,台是荒台,又是黄昏时分,冷日惨淡,这样一组合,整个景物便自然地披上了浓厚的衰飒黯淡之气。于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诗人悲伤的泪水似雨点般地洒下来。
第二联写哭,以情感为趋使,发挥想象。因为他心情沉重,泪水不止,眼看着奔流的富春江,充满感伤,因此觉得前些年在苏州哭文天祥的泪水随江水入海,如今已随着海潮返回来,与现在的泪水融汇在一起。如此,自己的泪水将无休止地回返,永存世间,自己的悲悼也将永存世间。这样写,涵义很丰富,不直说现在的哭,却把现在的哭衬托得更加生动。
第三联由哭转入思。他是祭悼文天祥,自然地又忆起文天祥就义的场面。文天祥被杀时,仍然穿着宋朝的服饰,慷慨受刃。诗因此用“故衣”二字,称赞他忠诚不贰,以苌弘血化为碧的典故,歌颂他忠义浩气,与世长存。想到文天祥的遭际,他不禁仰天呼吁,无情的皇天大地,为什么如此不爱惜人才,让文天祥落得这样下场。
最后,诗由死及生,由文天祥归到自己,说自己还健在,还没到老年,但一事无成,再也不能有所作为,只能在这山中,写些怀悼忠臣烈士的诗篇而已。谢翱这年四十二岁,所以自称未老。然而这“未老”二字,蕴涵深义,是相对文天祥而言。故人已死多年,自己含辱偷生,内心十分伤痛,他觉得这样活着毫无意趣,恨不得早日与文天祥相会于地下,所以“未老”反而增加一重伤心、一重负担。这心思,正与清黄仲则“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相同。这两联,仍然是平铺直叙,但情感深厚。任士林说谢翱“所作歌诗,其称小,其指大,其辞隐,其义显,有风人之余,类唐人之卓卓者,尤善叙事”(《宋遗民传·谢翱传》)。任士林如此概括谢翱诗,很有见地。
这首哭祭诗,依题目层层展开,首联点“西台”,次联写“哭”,三、四联写“所思”。诗人对文天祥的哀痛,不因为时间的推移而稍减,在悼念文天祥时,又表现了自己对元政权的痛恨,亡国之哀,凝聚在每个字中。前人以谢翱西台恸哭比之汉高祖时为田横自杀的五百门客,就是有见于谢翱对文天祥的知己之感及他强烈的爱国主义热忱而言。
感叹文天祥一木难支倾倒的大厦,从而国亡身死,是大多数遗民的共同感情,因为谢翱与文天祥的特殊关系,所以这诗所流露的情感格外深厚。需要说明的是,元政权对宋遗民悼念文天祥采取的是宽容理解的态度,当时已在元朝任职的人中,也有不少人写悼念文天祥的诗。如虞集就在《挽文丞相》诗中,对文天祥极力赞扬,并抒发“不须更上新亭望,大不如前洒泪时”那样的故国之思、亡国之恨。官居学士的徐世隆甚至公开说元帝的不是,指出“当今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正因为如此宽松的政策,一大批宋末遗民的爱国诗词得以保存下来。
参考资料:
1、 缪钺等 宋诗鉴赏辞典 .宋诗鉴赏辞典 .上海 :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12(2012.7重印):第1457-1458页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
红桥梅市远处山峦横亘,白塔下樊江春水潺潺。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花香扑人,便知天气暖和了;天气晴和,喜鹊的叫声透过树林传出来。
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坊场浊酒价格低廉以至于穷困的我也能喝醉,农忙时节山林田间农人都在忙着忙耕种。
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叩柴荆。
最使人开心的莫过于赋税交齐,整年都不会有小吏来催租。
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坊场:指官设之专卖场。泥,原作“年”,据钱仲联校注本改。
最喜先期官赋(fù)足,经年无吏叩柴荆(jīng)。
官赋:犹言官课,公家所征之税。荆,原作“门”,据钱仲联校注本改。此诗押八庚韵,作“门”显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