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醉巴陵,阑干落洞庭。
美丽的春色陶醉了巴陵,楼外栏杆突出于洞庭湖中。
水吞三楚白,山接九疑青。
洞庭湖气吞三楚江水,山则遥接九嶷,显出无限的青苍。
空阔鱼龙气,婵娟帝子灵。
空阔的湖面仿佛鱼龙变化,娉婷的君山就像湘妃显灵。
何人夜吹笛,风急雨冥冥。
什么人在这深夜吹笛呢?可惜江风迅疾,烟雨弥漫无法看清。
参考资料:
1、 季镇淮,冯钟芸,陈贻焮,倪其心选注,历代诗歌选 下册,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05,第226页2、 (清)朱梓 冷昌言,宋元明诗三百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02月第1版,第149-150页3、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第1193页春色醉巴陵,阑(lán)干落洞庭。
岳阳楼:湖南岳阳县城西门楼,正对洞庭湖,远望君山,自唐以来为有名的游览胜地,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巴陵:即今湖南省岳阳市。阑干:同“栏杆”。落洞庭:是说楼外栏杆突出于洞庭湖中。
水吞三楚白,山接九疑青。
三楚:古代楚地颇广,一说自今苏北沛县以西至河南南部、湖北北部为西楚,自苏北徐州以东、南至扬州、苏南一带为东楚,大江之南自江西南昌至湖南长沙等地为南楚。九疑:九疑山,又名苍梧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南。
空阔鱼龙气,婵(chán)娟帝子灵。
鱼龙:古代戏(杂技)的一种。婵娟:仪态美好的样子。帝子:指湘江女神湘夫人。本为帝尧二女,舜妻,随舜南巡,没于湘水,因为湘夫人。灵:神。
何人夜吹笛,风急雨冥(míng)冥。
冥冥:烟雨弥漫,看不清楚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季镇淮,冯钟芸,陈贻焮,倪其心选注,历代诗歌选 下册,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05,第226页2、 (清)朱梓 冷昌言,宋元明诗三百首,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02月第1版,第149-150页3、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第1193页这首诗首联点题,写了巴陵山的春色,也写出了岳阳楼的气势;颔联写湖景,水与山皆视野开阔,气势磅礴;颈联前句想像洞庭鱼龙变幻,着眼于自然,后句追思帝子神灵,着眼于神话;尾联写诗人陶醉于湖光山色中,乐而忘返,且运用神奇的典故,借助疑问句式,把读者引向一个诡异惝恍的境界。全诗以乐景开始,以愁意结局,急转收束,余味如笛音,悠悠不尽。
首联从大处落笔,写洞庭湖的无边春色。李白《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有云:“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写的是秋景。杨基笔下所展现的,却是巴陵春色浓如酒,因而更加容光焕发,楚楚动人的景象。“阑干落洞庭”紧承上句,说春色纵横,充溢于洞庭湖面,写出了楼上人与湖中景互相契合的意趣,与首句一气呵成。
颔联山、水分叙。水则气吞三楚见出湖面的辽阔;山则遥接九嶷,显出无限的青苍。寥寥二语,便将洞庭湖及其周围环境勾画出来。“水吞三楚白”之“吞”,与杜甫“吴楚东南拆”之“坼”,孟浩然“波撼岳阳城”之“撼”,堪称异曲同工。“山接九疑青”,一个“接”字,写出洞庭湖的深远幽缈,横无际涯。
因为说到九嶷山,便自然想起传说中南巡死于此地的舜,以及舜亡后没于湘水的娥皇、女英。杨基抓住了这一特点,以空灵之笔写出颈联二句:“空阔鱼龙舞,娉婷帝子灵。”空阔的洞庭,鱼龙潜跃,气象万千,诗人因此给洞庭的山山水水笼上了一层迷人的神话般的色彩。
何人夜吹笛,风急雨冥冥”这结尾两句纯系想象之词,似实而幻,隐约中又辟一灵境。范仲淹说的“朝晖夕阳,气象万千”,在杨基的诗中,则用浪漫的诗情和富有神韵的笔调把它表现出来了。同时,这最后两句又隐约包含着一点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所说的迁客骚人之感。联系到杨基入明以后短短几年间一贬河南,二贬钟离,三被免于江西任上的经历,则此时虽然起复,但胸中恐怕也不会毫无芥蒂了,故而有此感。
此诗在明人五律中可称佳作。诗通篇笔墨都是为洞庭湖的“气象万千”图形传神,堪称是一首真正的山水诗。特别是诗人写景虚实结合,实景摹其形态,虚景传其神韵,而且好像有意与前贤比试似的,也用五言律诗来写。《明诗别裁》称其“五言射雕手”洵非虚誉。全诗以乐景开始,以愁意结局,急转收束,显出了诗人深厚的功力。
参考资料:
1、 衣殿臣编著,历代山水诗 下,大众文艺出版社,2009.03,第472-473页2、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元明清诗三百首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01,第88-89页
)
白羽如霜出塞寒,胡烽不断接长安。
元美手持插着白羽的军事文书,冒着霜冻的寒气出行塞外。东北边境的异族侵扰边关,那报警的狼烟在相连不断的烽火台上一个个燃起,直抵京城。
城头一片西山月,多少征人马上看。
元美出行之时,正当拂晓,城头上斜挂一弯西垂的冷月。天明以后,一场恶战又会在前线爆发。戍守边关的将士们人未卸衣,马未卸鞍,他们正焦急地翘首等待着京城的决策到来。
参考资料:
1、 毕桂发.毛泽东批阅古典诗词曲赋全编 下册: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07:9402、 朱安群.明诗三百首详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10:324白羽如霜出塞(sài)寒,胡烽(fēng)不断接长安。
羽:指羽书或羽激,为古时征调军队或用于军事的文书,上插鸟羽,表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胡烽(fēng):指北方少数民族入侵的边警,烽:即烽烟,烽火,古时边境有敌入浸即举烟火报警。接:接近,直抵。长安: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为中国古都之一,西汉、 隋、 唐等朝代皆定都于此。后常通称国都为长安,这里实际指当时的首都北京。
城头一片西山月,多少征人马上看。
西山:北京西郊群山的总称。征人:出征在外的将士。
参考资料:
1、 毕桂发.毛泽东批阅古典诗词曲赋全编 下册:中国工人出版社,1997.07:9402、 朱安群.明诗三百首详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10:324开篇“白羽”两字就点明边塞军情紧急,古时军事文书插上鸟羽,表示此书十万火急,须像飞鸟一样迅速传递,故称羽书或羽檄。“霜”字既形容鸟羽之白,又烘托塞外之寒,而且还暗含形势险峻的意味。首句勾勒出一幅信使带着那份如含严霜的羽书,冒着塞外的寒风策马飞奔的画面。
第二句“胡烽不断接长安”,“胡烽不断”形象地点明外族屡侵边境。长安是唐代国都,“接长安”应前句“出塞寒”,表示边境频频告急,战报直入朝廷,军情之峻急尽在不言之中。
诗的前两句给全诗笼罩上紧张的战争气氛。这两句用战争所特有的镜头——羽书、胡烽,极写边事严重,句式急促,紧迫之感跃然纸上。
后两句写军士出征应战。“城头一片西山月,多少征人马上看”,这两句承上而来,又移步换形,节奏由急促变舒缓,内容从战事转抒情。月可以说是写边塞的诗作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月照边关,使塞外景色壮阔而悲凉,朦胧而凄清,颇具边塞情调,诗人在第三句里,把边塞的月夜写得非常静美;诗中的“一片月”。不仅能衬托情意,而且能喻示时间,渲染气氛。天下共一月,何必有西山东山,家乡异地之分。诗中的“西山月”含意很深,“西山”与“边塞”、“胡烽”暗自相联。又同下句“征人看月”情融意合,构成佳境。而征人看月,则又交织着怀念家乡的愁情与立功边塞的雄心。“多少征人”,意即许多离乡远征、抗敌卫国的将士,他们都是人,立身边塞,目视明月清辉,心头泛起思乡之情。“马上看”就含蓄着这种情感,战士们骑马奔赴塞外或巡逻边境中,抬头看望高悬空中的明月,既思念亲切的家乡,留恋美好的人生,又准备为保卫祖国的大好河山而誓死战斗。因此,后两句既带有唐代边塞诗中常见的那种雄豪悲壮的格调,又有一种缠绵的情致,总观全诗,诗人故意于此设下不和谐音符,借助艺术辩证法的力量,以静显动,创造出一种物我相融,表里一致的境界。
这首诗是明人李攀龙写的一首送别诗,元美即王世贞。王世贞此次出行,与防务有关,故诗人送诗为其壮行,诗中“征人”句即点送行之意。此诗虽貌似唐诗,但也透露出作者对现实的担忧。全诗仅四句,前三句着力写景,渲染气氛,为后一句抒情奠基。前两句选用白羽、寒塞,胡烽、长安四组意象, 强调军情的紧急,为元美的出行渲染气氛。下两句以西山之月连接征人与京城,既表现征人不恋京城,竭力守边,又希望元美能勉力边务,不辱使命。诗苍劲雄阔,意境深幽,颇有唐代边塞诗风格。李攀龙诗刻意规模唐调,乐府诗尤多割剥古人字句,但此诗笔调凝练,意境雄阔,风格劲健,颇得唐代边塞诗的神韵,做到了神与貌合。
参考资料:
1、 朱惠国.中国古典文学精品选注汇评文库 元明清诗、词、文: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07:1272、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元明清诗三百首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01:166
)
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起,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
金陵乃位居险要之地,盘龙卧虎,历经六朝风雨。曾经行人流连的荷塘莲叶今已凋枯殆尽,只有那白鹭洲上一两只正在起飞徒增荒凉的白鹭而已。秦淮水东流,长江练无际。
白门外,枯杙倚,楼船朽橛难系。石头城坏,有燕子衔泥故垒。倡家犹唱后庭花,清商子夜流水。
金陵城外断木残桩遍地,即使有高大的楼船或战船也无法系桩停泊。今日的金陵已是满身疮痍、处处狼藉,只有燕子衔泥筑巢。歌女唱着《后庭花》,不知亡国之痛的人们仍在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卖花声过春满市。闹红楼,烟月千里。春色岂关人世。任野棠无主,流莺成对,街入临春故宫里。
街市人声鼎沸,红楼热闹,烟月千里。春色岁岁虽然有,与人世变幻有何干系呢?野棠无主花散落,流莺对对,飞入那临春阁阁。
参考资料:
1、 古诗文网经典传承志愿小组.白马非马译注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lù)起,秦淮(huái)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
红衣:指荷叶,喻舞衣或舞裙。
白门外,枯杙倚,楼船朽橛(jué)难系。石头城坏,有燕子衔泥故垒(lěi)。倡家犹唱后庭花,清商子夜流水。
白门:金陵。枯杙:指枯断之木橛。
卖花声过春满市。闹红楼,烟月千里。春色岂关人世。任野棠无主,流莺(yīng)成对,街入临春故宫里。
临春:陈后主为自己荒淫无度的生活建造的三阁之一的“临春阁”。
参考资料:
1、 古诗文网经典传承志愿小组.白马非马译注《西河》属三叠慢词,这是作者次韵北宋周美成(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的一首和作。它抒发了明清易代以后作者出自内心的黍离之悲、亡国之痛。
上片总写号称六代豪华的金陵古城已经破败不堪。念昔日之盛叹今日之衰,为全首词定下了沉痛哀伤的基调。
首句起笔擒题,令一个三字句“龙虎地”,即以诸葛亮的赞语“钟阜龙盘,石城虎踞”突出古城金陵乃位居险要、气象万千之地。“六代繁华犹记”,这是对古城过去的繁华作空自回顾。历史上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皆在金陵建都,曾出现那些帝王统治下的繁华景象,故称六化豪华,可是今日词人眼下的金陵城已经“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起”了。唐赵嘏《长安晚秋》中有“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红衣”指荷叶,喻舞衣或舞裙,故此处写荷塘莲叶今已凋枯殆尽,喻指当时六朝弦歌妙舞的盛况今已不复存在,留下来的只是白鹭洲上一两只正在起飞徒增荒凉的白鹭而已。
末了,“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承上句写秦淮水东流,长江练无际,将当时金陵萧条冷落所引起的伤感进一步泼露笔端,犹如李后主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伤怀哀怨之声,给人以“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沉痛感觉。
全词中段,进一步写今日古城荒芜败落的景象,可谓词人情绪的铺展和延伸,伏而后起。
“白门外,枯杙倚”,首先一笔,绘出金陵城多为东倒西歪的断木残桩。“白门”即金陵;“枯杙”即指枯断之木橛。仅此一物,就突出了古城的败落萧条。用笔之精,可见一斑。继而“楼船朽橛难系”,说明由于到处是朽木残桩,即使有高大的楼船或战船也无法系桩停泊。比之于宋周美成词作中的同韵同句--“断悬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无论写景抒情均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石头城坏,有燕子,衔泥故垒”一句,整个金陵已是满身疮痍、处处狼藉,破败不堪了。昔之六朝胜地,雄称盘龙卧虎的名城,今已沦为楼航战船难系、城堡垒窝的亡都,其亡国之痛全然溢于词中。而末句“倡家犹唱后庭花,清商子夜流水”,这是作者感情的崛起,“后庭花”乃南朝陈后主所创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清商子夜”则是南朝的《清商曲》《子夜曲》。这里词人将晚唐杜牧的政治讽刺诗《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揉进自己的词中,对不知亡国之痛、陷于靡靡之音、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人们表示了无比的激愤!
全词末段,首句“卖花声过春潮满市,闹红楼,烟月千里”,写古城沦亡以后一种虚假的繁荣。紧随一句“春色岂关人世”,道出了虚假繁荣的端倪;春色岁岁虽然有,与人世变幻有何干系呢?春色掩饰不了古城沦丧以后的惨状。
最后“任野棠无主,流莺成对,衔入临春故宫里”,这是作者用典作结束。“临春”乃陈后主为自己荒淫无度的生活建造的三阁之一的“临春阁”。词人写野棠无主花散落,为流莺衔入“临春”里,运用想象借南朝陈叔宝这个亡国之君的败迹,隐含哀而鉴之的嗟叹。
纵观全词,作者没有直抒胸臆,而是通过写景抒发感情,即写古城破败景象抒发亡国之恨。因为作者毕竟不是李后主和陈后主,荒淫误国哀伤得直不起腰来;他痛父殉于国难,能终身不仕新朝,所以,一咱幽怨交加之情、哀而鉴之之心表现在词中,可谓为有一定思想深度的和作。
参考资料:
1、 江西教师网.黄富忠
)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词,拔其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空,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词,拔其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吴县东面没有山,只在城西,山峰联在一起,山岭相叠,数量诸多;山势有起有伏,而灵岩就在其中,拔奇挺秀,像是不肯和其他山峰混为一伍。远望过去,都知道灵岩与众不同。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空,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从山下往上走,有一座亭,在半山,大概建在这里,路人不必费太多体力就可以在此稍事休息;由亭往上,有一处幽深曲折的洞,有人说是西施洞;这里还有旺盛的泉水,相传是西施濯花之处,这里都是过去吴王夫差宴游的遗迹了。其上有草堂,可以宿息;有琴台,站在那里可以远眺四周;有轩,可以看到对面的洞庭山,轩名抱翠。有阁,可以俯瞰太湖水波,阁名涵虚;虚明动荡,因此称为奇观阁。吴郡最美的山是灵岩,而灵岩最美的地方,则是此处了。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我是吴县人,来这个地方很多次。但是每次灵岩似乎都将幽境胜景隐藏了起来,因此看不到山色的美,也找不有什么不好来,也许灵岩是存心鄙视我这样浅薄的人吧。今年春天,我跟随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介公和其他十个客人再来游玩。爬到了高处,优美的山景主动出现了;进入深山,奇石自然出现了;山间雾气也为之舒展,杉树桧树也随风起舞。灵岩山,大的,小的,明显的,不明显的景色,都争着显现出它们的姿态,不再隐藏起来,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对于这山是从今天才开始明白,其实过去并不了解。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山的景致不同与寻常,尚且能待人来看,更何况人不同与常人呢?饶公观看景色有得,命随同的客人赋诗,嘱咐我为之记。我说:“天下诡奇的地方不多,而人也并非每次登山都能体会到登临的乐趣。山被人欣赏,而人欣赏山,两相成映(意为有这样的山而遇到不到这样的人,或者有这样的人而见不到这样的山,都不能算完全获得游览的快乐,所谓这样,疑后面所指名山、名士)。现在灵岩是名山,诸位是名士,想必真是互相不负其名。难道是偶然吗?是因为人们看到风景而心中理解,景物被领略到而理趣得以被体会吧。而我不过是粗陋的人,也跟随其中有所体会,不也是一种幸运吗?我是这里面最年轻的,不敢推辞执笔为记的任务,这样也可以私下将这份幸运记录下来”。同行的十个人是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和吴陵刘胜。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词,拔其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灵岩:山名,又称砚石山,在江苏苏州西南,春秋末,吴王夫差建离宫于此,有古迹多处。吴城:吴县县城。吴县、苏州在同一治所。纷纷靡靡:众多而富丽。若:像是。列:排列在一起。咸:都。有异:有特殊之处、与众不同。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空,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节:节省。行者:路人。窈(yǎo)然:深远曲折。西施:春秋末越国美女。越王勾践把她献给吴王夫差,成为夫差最宠爱的妃子。泓然:形容水量大。浣(huàn)花池:相传为西施濯花之处。容:供,让。栖迟:宿息。周眺览:向四周远看。轩(xuān):有廊的房屋。直:当,对着。洞庭:山名,在今苏州西南太湖中。具区:太湖的古称。用:因此。号:称为。专:独一。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亟(qì):屡次。甚亟:次数甚多。每:每每,常常。匿幽閟(bì)胜:把幽境胜景都隐藏闭塞起来。莫可搜剔:意谓找不到幽胜佳境,也挑剔不了差错。“如鄙”句:谓好像灵岩山存心鄙视我这样的浅薄的人。淮南行省:张士诚在苏州称吴王(—)后,仿元代行省建制,设淮南行省,地处当今江苏、安徽两省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地区。参知政事:行省的副长官。饶公,名介,字介之,自号华盖山樵,临川(今属江西)人,元末自翰林应奉出佥江浙廉访司事,张士诚称吴王后,任饶介为淮南行省参知政事。吴亡,被俘处死。有《右丞集》。客:门客,幕僚。“升于高”四句:承上二句,意谓由于饶介这位长官来游,灵岩山就大显殷勤,登高山,就让优美山景自然出现;进深山,就让奇石突然出现。“悠然”,自在的样子。“奥”,深,指山的深处。氛岚:山间雾气。蹇舒:舒展。杉:杉树,乔木。桧(guì):也叫圆柏、桧柏,常绿乔木。幽显巨细:不明显的,明显的,大的,小的。厥状:它们的姿态。披:打开。豁:敞亮。呈:显出。露:显露。隐循:隐蔽躲闪。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公:指饶介。顾瞻:观看。顾,回头看;瞻,向上或向前看。属(zhǔ):通“嘱”,嘱咐。诡奇:奇异。“有其地”三句:大意是说,山被人欣赏,人欣赏山,是相应的。有这样的山而遇不到这样的人,或者有这样的人而见不到这样的山,都不能完全获得游览的快乐。其:这个,这样的。夫:这个。须:待。值:遇。目领:眼睛看到、接受。心解:心里理解。景会:景物被领会到。理得:理趣被体会到。“顾非”句:看起来不是一种幸运吗。欤:疑问助词。为客:意思是算作饶介的一个门客;这是谦词。少:年龄小。私识(zhì)其幸:私下里记着这种幸运。“识”,记。淮海秦约:字文仲,太仓(今属江苏)人,郡望淮海。明初应召拜礼部侍郎,因母老辞归。后来再赴京城做官,因年老难以任职,为溧阳教谕。诸暨姜渐:诸暨(今属浙江)人,元代末年客居吴郡,张士诚为吴王,任为行省从事,不久以病辞职。明初为太常博士。河南陆仁:字良贵,号樵雪生,又号乾乾居士,河南人,客居昆山,是在野的大名士。会稽张宪:字思廉,号玉笥生,山阴(古会稽郡,今浙江绍兴)人。张士诚为吴王时,任为枢密院都事,吴亡,隐名遁世。天台詹参:其人未详;“天台”,今属浙江。豫章陈增:其人未详;“豫章”,今江西南昌。吴郡金起,其人未详。金华王顺:其人未详;“金华”,今属浙江。嘉定杨基:字孟载,号眉庵,原籍嘉陵(今属四川),生长吴郡。张士诚为吴王,任为丞相府记室;明初任山西按察使。他与高启、张羽、徐贲齐名,称明初吴中四杰。吴陵刘胜:其人未详。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词,拔其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空,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高启的《游灵岩记》,作于1364年——1366年(元代至正二十四至二十六年)张士诚据苏州自称吴王期间,记叙了作者奉陪张士诚所任命的淮南行省参知政事饶介游苏州灵岩山及赋诗之事。
《游灵岩记》文辞清丽,字句整饰,意在言外。明为游记,却不着意于正面记叙此次游山的历程;明是应命之作,却饱含讥讽挖苦之意。文中巧妙地表现了作者鄙夷权贵,不尚功利,洁身自好的志向。文如其人,结构精巧。
文中明褒实贬,诡谲嘲弄。《游灵岩记》以灵岩之“异”,一贯到底,借记述灵岩之游,运用明褒实贬的手法,诡谲巧妙地嘲弄了一伙趋炎附势的新贵。作者先说灵岩山特异于苏州诸山。吴城东面是广袤的平原,只有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峰峦叠嶂。“峰联岭属”之中,灵岩一山独秀,像是不肯和众峰排列在一起,独具匠心地突出灵岩山之“异”,也为下文的议论设下伏笔。接着,作者着重描述灵岩山以吴王夫差及西施诸古迹著名,以山上台、轩、阁可以四周远眺“虚明动荡”称胜,而对灵岩山本身的景物未予正面描述与称道。然后笔调一转,忽然说:“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他自己是当地人,虽然常游灵岩山,但未发现灵岩有幽境胜景,用文中的话来说,仿佛灵岩山故意鄙薄本地人浅陋,把幽境胜景都隐藏起来,等待外来贵宾莅临欣赏。从而引出饶介及其随行的游山,见出饶介对灵岩山景物“幽显巨细”,莫不称道,而作者自认“浅陋”,从前不识灵岩山。最后借饶介“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发挥议论:山被人欣赏,人欣赏山,两相对应,有这样的山而遇不到这样的人,或者有这样的人而见不到这样的山,“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名山须待名士赏识,名士须遇名山共游。“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并且特意点明“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他只是“有幸”参与此游,其实并不在“名士”诸公之列。
灵岩山是苏州的名山。作者是苏州人,又是饱学卓见、品位高雅之士,热爱家乡的山,热爱家乡的水,热爱家乡的名胜,又屡次游览灵岩山,并不是“不识”灵岩,也不是“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正是由于作者对灵岩十分熟悉,才能如此独到地把握和道出灵岩山之“异”,才能如此精准地领略并感叹:“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作者以“浅陋”的姿态自居,在《游灵岩记》的写景、记事以及议论之中蕴含了深意:以明褒实贬的笔法,寄寓比喻,嘲弄新贵大员饶介的附庸风雅,其实并不识灵岩,挖苦同游的十位幕僚“名士”的簇拥,其实是趋炎附势。高启犹如灵岩山,“拔奇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全文因此别有一番机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