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
一条清澈溪流穿过桃李花林,水波荡漾着绿蒲滋润着白芷。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溪流旁边总共只有几户人家,落花多半都漂流在东流水里。
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踢出的皮球屡屡高出飞鸟上,荡起的秋千争相飞出绿杨林。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年轻人分开日子每天来游玩,全不需要等候到清明和上巳。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96-97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hán)白芷(zhǐ)。
一道:一条。穿:穿过。演漾:荡漾。涵:沉浸。白芷:一种可入药的香草。
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
凡:总共,一共。
蹴(cù)踘(jū)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蹴踘:同“蹴鞠”,亦称“打毬”,即古代踢球的游戏。蹴,踢。踘,皮制球,球内充塞以柔软的东西。古时有在寒食蹴鞠的习俗,参见《荆楚岁时记》。秋千:意即揪着皮绳而迁移,为古代游戏用具,相传是春秋齐桓公时期从北方山戎传入。
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sì)。
分日:安排好日期,计划好如何玩。一说犹逐日,意为一天天、每天。又说指春分之日。清明:节气名。在夏历三月初,阳历四月五日前后,春分之后谷雨之前。旧俗当天有扫墓、踏青、插柳等活动。上巳:节日名。古代以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节,有在流水边洗濯祓除、去除灾病的习俗。魏晋以后固定为夏历三月三日。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96-97此诗开头两句,写一道清澈的溪流,穿过桃李花丛;而溪水边荡漾的水草和被水滋润的白芷,安逸而柔静。古代习俗,三月上巳桃花水下时,王公以下,携眷聚于水畔洗濯,驱除不祥。这里表现的就是这个习俗,展现的是春天的力量。
三四两句,写溪流边的几户漾家,落在流水里的桃李花,又是柔美宁静的意象,表现出浓厚的早春气息,有很强的画面感。
五六两句又转换为力量和青春的意象。古代秋千是在清明、寒食节前后才有所见,而且仅仅局限于豪门贵族家的红男绿女游戏之用。据《荆楚岁时记》记载,寒食之时,造大麦粥,漾们常以斗鸡、蹴鞠、打秋千为娱乐。这两句在前四句写清溪桃李的背景上又添几笔不时飞上高空的秋千与皮球,使整幅画面更加充溢这清新灵动的青春活力。尤其是“过”“出”二字用得好,分别写出了少年男女游玩时的热烈气氛,使漾感受到年轻漾沉湎于游乐中的景象,透露出无限的羡慕之情。
最后两句意谓青春年少的漾,应该每天都有开心游玩的心态,无忧无虑,不用等到清明和上巳两个节日才出去游玩,含有及时行乐的意味。
在《寒食城东即事》中,作者表达了“及时行乐”的思想,漾的青春,甚至生命,都很短暂。诗漾认为,如果想要在短暂的时光中去建功立业、修身齐家、做学问,终究都不牢固实在,只有抓紧时间享受快乐才是真实的。全诗描绘出美丽的早春景象,交错着青春朝气的蓬勃力量和家常安宁的闲适气息,充分体现了王维诗“诗中有画”的特色。
参考资料:
1、 邓安生 等.王维诗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0:9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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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郭橐驼,不知道他起初叫什么名字。他患了脊背弯曲的病,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就像骆驼一样,所以乡里人称呼他叫“橐驼”。橐驼听说后,说:“这个名字很好啊,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于是他舍弃了他原来的名字,也自称起“橐驼”来。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他的家乡叫丰乐乡,在长安城西边。郭橐驼以种树为职业,凡是长安城里经营园林游览和做水果买卖的豪富人,都争相雇佣他。观察橐驼种的树,有的移植来的,也没有不成活的;而且长得高大茂盛,结果实早而且多。其他种树的人即使暗中观察、羡慕效仿,也没有谁能比得上。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有人问他种树种得好的原因,他回答说:“我郭橐驼不是能够使树木活得长久而且长得很快,只不过能够顺应树木的天性,来实现其自身的习性罢了。但凡种树的方法,它的树根要舒展,它的培土要平均,它根下的土要用原来培育树苗的土,它捣土要结实。已经这样做了,就不要再动,不要再忧虑它,离开它不再回顾。栽种时要像对待子女一样细心,栽好后要像丢弃它一样放在一边,那么树木的天性就得以保全,它的习性就得以实现。所以我只不过不妨碍它的生长罢了,并不是有能使它长得高大茂盛的办法;只不过不抑制、减少它的结果罢了,也并不是有能使它果实结得早又多的办法。别的种树人却不是这样,树根蜷缩又换了生土;他培土的时候,不是过紧就是太松。如果有能够和这种做法相反的人,就又太过于吝惜它们了,担心它太过分了,在早晨去看了,在晚上又去摸摸,已经离开了,又回头去看看。更严重的,甚至掐破树皮来观察它是死是活着,摇晃树根来看它是否栽结实了,这样树木的天性就一天天远去了。虽然说是喜爱它,这实际上是害了它,虽说是担心它,这实际上是仇视它。所以他们都不如我。我又能做什么呢?”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的人说:“把你种树的方法,转用到做官治民上,可行吗?”橐驼说:“我只知道种树罢了,做官治民,不是我的职业。但是我住在乡里,看见那些官吏喜欢不断地发号施令,好像是很怜爱(百姓)啊,但百姓最终反因此受到祸害。在早上在晚上那些小吏跑来大喊:‘长官命令:催促你们耕地,勉励你们种植,督促你们收获,早些煮茧抽丝,早些织你们的布,养育你们的小孩,喂大你们的鸡和猪。’一会儿打鼓招聚大家,一会儿鼓梆召集大家,我们这些小百姓停止吃早、晚饭去慰劳那些小吏尚且不得空暇,又怎能使我们繁衍生息,使我们民心安定呢?所以我们既困苦又疲乏,像这样(治民反而扰民),它与我种树的行当大概也有相似的地方吧?”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问的人说:“不也是很好吗!我问种树的方法,得到了治民的方法。”我为这件事作传把它作为官吏们的鉴戒。
参考资料:
1、 《种树郭橐驼传》赏析 .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2-6]2、 杨慧文 刘光裕.柳宗元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3-1 郭橐(tuó)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橐驼:骆驼。这里指驼背。始:最初。病偻:患了脊背弯曲的病。隆然:脊背突起而弯腰行走。有类:有些像。号之:给他起个外号叫。号,起外号。之:代词,指起外号事。名我固当:这样称呼我确实恰当。名,称呼,名词作动词,意动用法。固:确实。当:恰当。因:于是,就,副词。舍:舍弃。其名:他原来的名字。谓:称为。云:句末语气词,此处可译“了”。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长安:今西安市,唐王朝首都。业:以……为业,名词作动词。为观游:经营园林游览。为,从事,经营。争迎取养:争着迎接雇用(郭橐驼),取养:雇用。或:有的。移徙:指移植。徙,迁移。硕茂:高大茂盛。早实:早结果实。实,结果实,名词做动词。以:而且,连词,作用同“而”。蕃:多。他植者:其他种树的人。窥伺:偷偷地察看。效慕:仿效,慕也是"效"的意思。窥伺效慕:暗中观察,羡慕效仿。莫:没有谁,代词。如:比得上,动词。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zī)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shì)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有问之:有人问他(种树的经验)。木:树。橐驼:古人最郑重最恭敬的自称法,是自称其名,可译“我”。寿且孳:活得长久而且繁殖茂盛。孳,繁殖。天:指自然生长规律。致其性:使它按照自己的本性成长。致,使达到。焉尔: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凡:凡是,所有,表示概括,副词。植木之性:按树木的本性种植。性,指树木固有的特点。本:树根。欲:要。舒:舒展。培:培土。故:旧。筑:捣土。密:结实。既然:已经这样。已:(做)完了。勿动:不要再动它。勿虑:不要再担心它。去:离开。顾:回头看。其:如果,连词。莳:栽种。若子:像对待子女一样精心。置:放在一边。若弃:像丢弃了一样不管。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那么树木的生长规律可以保全而它的本性得到了。则:那么,连词。者:助词,无义。不害其长:不妨碍它的生长。而已:罢了,句末语气词连用。硕茂:使动用法,使高大茂盛。不抑耗其实:不抑制、损耗它的果实(的成熟过程)。早而蕃:使动用法,使……(结实)早而且多。根拳:树根蜷缩。土易:更换新土。若不过焉则不及:如果不是过多就是不够。若……则……,如果……那么(就),连接假设复句的固定结构。焉:句中语气词,无义。苟:如果,连词。反是者:与此相反的人。爱之太恩:爱它太情深。恩,有情义。这里可引申为”深“的意思。忧之太勤:担心它太过分。甚者:更严重的。甚,严重。爪其肤:掐破树皮。爪,掐,作动词用。以:表目的,连词,用来。验:检验,观察。生枯:活着还是枯死。疏密:指土的松与紧。日以离:一天天地失去。以,连词,连接状语和动词,不译。不我若:不若我,比不上我。否定句中代词作宾语时一般要置于动词前。若,及,赶得上,动词。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zhǎng)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xù)尔植,督尔获,早缫(sāo)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tún)。’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chuò)飧(sūn)饔(yōng)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之:助词,的。道:指种树的经验。之:代词,指种树之“道”。官理:为官治民。理,治理,唐人避高宗李治名讳,改“治”为“理”。而已:罢了。理:治理百姓。长人者:为人之长者,指当官治民的地方官。大县的长官称“令”,小县的长官称“长”。烦其令:不断发号施令。烦,使繁多。若甚怜:好像很爱(百姓)。焉:代词,同“之”。而:但,连词。卒以祸:以祸卒,以祸(民)结束。卒,结束。官命:官府的命令。促尔耕:催促你们耕田。勖:勉励。植:栽种。督:督促。获:收割。缫:煮茧抽丝。而:通“尔”,你们。绪:丝头。早缫而绪:早点缫好你们的丝。早织而缕:早点纺好你们的线。缕,线。字:养育。遂而鸡豚:喂养好你们的鸡和猪。遂,顺利地成长。豚,猪。聚之:召集百姓。聚:使聚集。木:这里指木梆。吾小人:我们小百姓。辍飧饔:不吃饭。辍,停止。飧,晚饭。饔,早饭。以:来,连词。劳吏者:慰劳当差的。且:尚且。暇:空暇。何以:以何,靠什么。蕃吾生:繁衍我们的生命,即使我们的人口兴旺。安吾性:安定我们的生活。性,生命。病:困苦。怠:疲倦。病且怠:困苦又疲劳。若是:像这样。与吾业者:与我同行业的人,指“他植者”。其:大概,语气词。类:相似。嘻:感叹词,表示高兴。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不亦善夫:不是很好吗?夫,句末语气词。养人:养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名讳,改“民”为“人”。传:作传。以为:以(之)为,把它作为。戒:鉴戒。
参考资料:
1、 《种树郭橐驼传》赏析 .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2-6]2、 杨慧文 刘光裕.柳宗元散文选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12-3-1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早缫而绪,早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
本文题目虽称为“传”,但并非是一般的人物传记。文章以老庄学派的无为而治,顺乎自然的思想为出发点,借郭橐驼之口,由种树的经验说到为官治民的道理,说明封建统治阶级有时打着爱民、忧民或恤民的幌子,却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仍旧民不聊生。这种思想实际上就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的老庄思想的具体反映。唐代从安史之乱以后,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只有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元气。如果封建统治者仍借行政命令瞎指挥,使老百姓疲于奔命,或者以行“惠政”为名,广大人民既要送往迎来,应酬官吏;又不得不劳神伤财以应付统治者摊派的任务,这只能使人民增加财物负担和精神痛苦。
文章先写橐驼的命名、橐驼种树专长和种树之道,然后陡然转入“官理”,说出—番居官治民的大道理。上半篇为橐驼之传,目的是为下半篇的论述张本;下半篇的治民之理是上半篇种树之道的类比和引申,前宾后主,上下相应,事理相生,发挥了寓言体杂文笔法的艺术表现力。
本文共五段,一、二段介绍传记主人公的姓名、形象特征,以及籍贯、职业和技术特长。这二段看似闲笔,却生动有趣,给文章带来了光彩色泽。
在《庄子》书中所描绘的许多人物,有的具有畸形残疾,如《养生主》《德充符》中都写到失去单足或双足的人,《人间世》中则写了一个怪物支离疏;有的则具有特异技能,如善解牛的庖丁,运斤成风的匠人,承蜩的佝偻丈人等。柳宗元写这篇传记,把这两种特点都集中在郭橐驼一人身上,他既有残疾,又精于种树。可见柳宗元不仅在文章的主题思想方面继承了《庄子》的观点,连人物形象的刻画也灵活地吸取了《庄子》的写作手法。
橐驼即骆驼,人们称这位主人公为橐驼,原带有开玩笑,甚至嘲讽性质。但这位种树的郭师傅不但不以为忤,反欣然接受。柳宗元在这里不着痕迹地写出了这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的善良性格。但作者这样写仍是有所本的。在《庄子》的《应帝王》和《天道》中,都有这样的描写,即人们把一个人呼之为牛或呼之为马,他都不以为忤,反而欣然答应。这同郭橐驼欣然以橐驼为名是一样的。这种描写实际上也体现了老庄学派顺乎自然的思想,即认为“名”不过是外加上去的东西,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实质,所以任人呼牛呼马,思想上都不致受到干扰波动;相反,甚至以为被人呼为牛马也并不坏。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塑造了一个形貌丑陋而心地善良的敲钟人,这个艺术形象对后世影响很大。直到电视剧《女奴》中的花匠也属于这一类型。其实,这种把外表丑陋而心灵美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的描写,在我国,可以说从《庄子》就开始了。柳宗元所塑造的郭橐驼形象也是这方面的典型。不过柳宗元是把“丑”和“真”(他思想上认识到颠扑不破的真理)统一起来,雨果是把“丑”和“善”统一起来,略有不同而已。
后一小段写郭橐驼种树的特异技能。他种树的特点有二:一是成活率高;二是长得硕茂,容易结果实,即所谓“寿且孳”。作者在后文没有写郭橐驼种树的移栽易活的特点,只提到栽了树不妨害其成长的这一面。其实这是省笔。盖善植者必善移树,只有掌握了事物发展的内部规律才能得到更大的自由。所以这里为了使文章不枝不蔓,只点到而止。在这一小段的收尾处还布置了一个悬念。即“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读者从这儿必然急于想知道郭橐驼种树到底有什么诀窍。而下文却讲的是极其平凡而实际却很难做到的道理:“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可见郭并不藏私,而是“他植者”的修养水平和掌握规律的深度太不够了。从这里,作者已暗示给我们一个道理,即“无为而治”并不等于撒手不管或放任自流。这个道理从下面两大段完全可以得到证明。
第三段是郭橐驼自我介绍种树的经验。前后是正反两面对举,关键在于“顺木之天以致其性”。为了把这一道理阐述得更深刻、更有说服力,文章用了对比的写法,先从种植的当与不当进行对比。究竟什么是树木的本性呢?“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四个“欲”字,既概括了树木的本性,也提示了种树的要领。郭橐驼正是顺着树木的自然性格栽种,从而保护了它的生机,因而收到“天者全而其性得”的理想效果。这正是郭橐驼种树“无不活”的诀窍。他植者则不然,他们违背树木的本性,种树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因此必然遭致“木之性日以离”的恶果。这就回答了上段的问题,他们“莫能如”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学标不学本。继从管理的善与不善进行对比。“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是郭橐驼的管理经验。乍看,好像将树种下去以后,听之任之,不加管理。事实上,橐驼的“勿动勿虑”,移栽时的“若子”,种完后的“若弃”,正是最佳的管理,没有像疼爱孩子那样的精心培育,就不会有理想的效果。他植者不明此理,思想上不是撒手不管而是关心太过,什么都放不下,结果适得其反,“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压抑了甚至扼杀了树木的生机。这两层对比写法,句式富于变化。写橐驼种树,用的是整齐的排比句,而写他植者之种树不当,则用散句来表示,文章显得错落有致。“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用押韵的辞句,使重点突出,系从《庄子·马蹄》的写法变化而出。从介绍橐驼的种树经验上可以看出,柳宗元的观点同老庄思想还是有差别的。柳是儒、道两家思想的结合,他并不主张一味听之任之的消极的“顺乎自然”,而是主张在掌握事物内部发展规律下的积极的适应自然。他要求所有的种树人都能做到认识树木的天性,即懂得如何适应树木生长规律的业务。把种树的道理从正反两面讲清楚以后,文章自然就过渡到第四段。
四、五段是正面揭出本旨,实为一篇之“精神命脉”。作者通过对话,运用“养树”与“养人”互相映照的写法,把种树管树之理引申到吏治上去。对“养人”之不善,文章先简要地用几句加以概括:“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这与上文“他植者”养树管理之不善遥相呼应。接着用铺陈的手法,把“吏治不善”的种种表现加以集中,加以典型化,且有言有行,刻画细致入微,入木三分。如写官吏们大声吆喝,驱使人民劳作,一连用了三个“尔”,四个“而”和七个动词,把俗吏来乡,鸡犬不宁的景象描绘得淋漓尽致。作者最后以“问者”的口吻点出“养人术”三字,这个“养”字很重要。可见使天下长治久安,不仅要“治民”,更重要的还要“养民”,即使人民得到休生养息,在元气大伤后得到喘息恢复的机会,也就是后来欧阳修说的“涵煦之深”。这才是柳宗元写这篇文章的最终目的。
综观全文,我们应注意三点:一是无论种树或治民,都要“顺天致性”,而不宜违逆其道;二是想要顺天致性,必先掌握树木或人民究竟怎样才能“硕茂以蕃”,亦即摸清事物发展规律;三是动机效果必须统一,不允许好心办坏事,或只把好心停留在表面上和口头上。把这三点做好,才算懂得真正的“养人术”。
参考资料:
1、 种树郭橐驼传 .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2-6]2、 王彬主编.古代散文鉴赏辞典:农村读物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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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亭凉气多,闲棹晚来过。涧影见松竹,潭香闻芰荷。
夏日的水亭格外凉爽,水中倒映着藤萝青竹,潭间散发出芰荷的芳香。
野童扶醉舞,山鸟助酣歌。幽赏未云遍,烟光奈夕何。
村野小童扶着醉步蹒跚的老翁,山间的鸟儿欢叫助人高歌。如此清爽幽静、怡然自得的境界,使人游赏忘返。
水亭凉气多,闲棹(zhào)晚来过。涧(jiàn)影见松竹,潭来闻芰(jì)荷。
芰:菱角。两角的是菱,四角的为芰。
野童扶醉舞,山鸟助酣(hān)歌。幽赏未云遍,烟光奈夕何。
云:助词,无实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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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这个小村子傍晚的时候风雨潇潇,遇到的绿林好汉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当年根本就不用隐遁荒野,如今的世上多半都是你们这样的绿林好汉啊。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 .全唐诗(下)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年10月版 :第1211页 .2、 于海娣 等 .唐诗鉴赏大全集 .北京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0年12月版 :第381-382页 .暮雨潇(xiāo)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暮:一作“春”。潇潇:象声词,形容雨声。江上村:即诗人夜宿的皖口小村井栏砂绿林豪客:指旧社会无法生活,聚集在一起劫富济贫的人。知闻:即“久闻诗名”。一作“敲门”。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他时不用逃名姓:一作“他时不用相回避”,又作“相逢不必论相识”。逃名姓:即“逃名”、避声名而不居之意。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 .全唐诗(下)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6年10月版 :第1211页 .2、 于海娣 等 .唐诗鉴赏大全集 .北京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0年12月版 :第381-382页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四七七。下面是唐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李商隐研究会会长刘学锴先生对此诗的赏析。
关于这首诗,《唐诗纪事》上有一则饶有趣味的记载:“涉尝过九江,至皖口(在今安庆市,皖水入长江的渡口),遇盗,问:‘何人?’从者曰:‘李博士(涉曾任太学博士)也。’其豪酋曰:‘若是李涉博士,不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赠一绝云。”这件趣闻不但生动地反映出唐代诗人在社会上的广泛影响和所受到的普遍尊重,而且可以看出唐诗在社会生活中运用的广泛──甚至可以用来酬应“绿林豪客”。不过,这首诗的流传,倒不单纯由于“本事”之奇,而是由于它在即兴式的诙谐幽默中寓有颇为严肃的社会内容和现实感慨。
前两句用轻松抒情的笔调叙事。风高放火,月黑杀人,这似乎是“遇盗”的典型环境;此处却不经意地点染出在潇潇暮雨笼罩下一片静谧的江村。环境气氛既富诗意,人物面貌也不狰狞可怖,这从称对方为“绿林豪客”自可看出。看来诗人是带着安然的诗意感受来吟咏这场饶有兴味的奇遇的。“夜知闻”,既流露出对自己诗名闻于绿林的自喜,也蕴含着对爱好风雅、尊重诗人的“绿林豪客”的欣赏。环境气氛与“绿林豪客”的不协调,他们的“职业”与“爱好”的不统一,本身就构成一种耐人寻味的幽默。它直接来自眼前的生活,所以信口道出,自含清新的诗味。
三、四两句即事抒感。诗人早年与弟李渤隐居庐山,后来又曾失意归隐,诗中颇多“转知名宦是悠悠”、“一自无名身事闲”、“一从身世两相遗,往往关门到午时”一类句子,其中不免寓有与世相违的牢骚。但这里所谓“不用逃名姓”云云,则是对上文“夜知闻”的一种反拨,是诙谐幽默之词,意思是说,我本打算将来隐居避世,逃名于天地间,看来也不必了,因为连你们这些绿林豪客都知道我的姓名,更何况“世上如今半是君”呢?
表面上看,这里不过用诙谐的口吻对绿林豪客的久闻其诗名这件事表露了由衷的欣喜与赞赏(你们弄得我连逃名姓也逃不成了),但脱口而出的“世上如今半是君”这句诗,却无意中表达了他对现实的感受与认识。诗人生活的时代,农民起义尚在酝酿之中,乱象并不显著,所谓“世上如今半是君”,显然别有所指。它所指的应该是那些不蒙“盗贼”之名而所作所为却比“盗贼”更甚的人们。
这首诗的写作,颇有些“无心插柳柳成阴”的味道。诗人未必有意讽刺现实、表达严肃的主题,只是在特定情景的触发下,向读者开放了思想感情库藏中珍贵的一角。因此它寓庄于谐,别具一种天然的风趣和耐人寻味的幽默。据说豪客们听了他的即兴吟成之作,饷以牛酒,看来其中是有知音者在的。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 .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年12月版 :第937-938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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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楼上日衔窗,影到深潭赤玉幢。
岳阳楼红日斜照楼窗,在水中的倒影,宛如一座赤玉幢。
怅望残春万般意,满棂湖水入西江。
寂寞失时地看向那残春,仿佛有着千头万绪难以表达的情意,伴随着湖水从窗子溢出并流向没有尽头的长江。
参考资料:
1、 全性尧,高章采,汪贤度,仓阳卿,邓长风,选注. 古诗选读 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01.第199页 2、 梅重,王涛选注. 历代山水名胜诗选[M]. 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 1999.12.第160页岳阳楼上日衔(xián)窗,影到深潭赤玉幢(chuáng)。
岳阳楼:中国江南三大楼阁之一,位于湖南岳阳西门城楼上,面临洞庭湖。赤玉幢:指岳阳楼在水中的倒影,宛如一座赤玉幢。玉幢犹玉楼,指神仙居处。幢,佛教的柱状石刻,柱上有盘盖。
怅望残春万般意,满棂(líng)湖水入西江。
怅望:寂寞失时的想望。万般意:千头万绪难以表达的情意。万般,犹言各种况味。棂:窗格,这里指窗。西江:这里指长江。
参考资料:
1、 全性尧,高章采,汪贤度,仓阳卿,邓长风,选注. 古诗选读 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01.第199页 2、 梅重,王涛选注. 历代山水名胜诗选[M]. 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 1999.12.第160页登楼鸟瞰洞庭湖,碧波连天,遥望君山,气象万千。此楼历有兴废,宋滕子京重修后,以范仲淹曾作《岳阳楼记》而名闻遐迩。但是从此诗的立意及《元稹集》中有关篇目的题序看,当年作者的洞庭之行颇有失意之慨。所以此诗即不像其他诗文那样着意描绘岳阳楼的雄伟壮阔。
首句写红日斜照楼窗,这本是人们常见景象。然而诗人用一“衔”字来唤起读者的联想,便使得整个境界活跃起来。次句写楼的倒影:当太阳照射到楼窗上时,楼影落到湖中的赤玉幢上。岳阳楼的倒影映印在洞庭龙君的龙官之上。此句似包含了《柳毅传》的故事,其作者李朝威恰与元稹同时,说不定这是最早涉及龙女故事的一首诗,其新颖独到之处,不言而喻。
第三句“怅望残春万般意”,点出作者的醉翁之意不在登楼观景,而在于借以表达他在残春时节的怅然情怀,既有惜春之叹,亦有人生失意之嗟。末句“满棂湖水人西江”,不说通过窗子向外眺望一碧万顷的洞庭湖水,而是说湖水从窗子溢出并流向没有尽头的长江,这样也就巧妙地融入了诗人的主观感受。全诗着重渲染景物,只用“怅望”两字淡淡点出当时的心绪。最后以景结情,把无法排遣的怅惘愁思表达得非常含蓄婉转。
在写作上此诗与作者《行宫》诗相类似,虽然只有四句,读者不觉其短,足见手法之妙。
参考资料:
1、 马斌编. 诗中日[M]. 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 2008.02.第154-155页2、 全性尧,高章采,汪贤度,仓阳卿,邓长风,选注. 古诗选读 上[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01.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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