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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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不,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不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不。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不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不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不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不知姓字。陈天地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自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大道而无所寓。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以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 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於后世,齐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自由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妻子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幅,坚无穷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为若君子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是以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一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开辟,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悔过,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耳目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残也。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此非所以养百姓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君子之为乎?汝君子之礼法,诚天下残贼、乱危、死亡之术耳!而乃目以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天地之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化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与达明,子之谓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伪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隐士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同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不可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徘徊,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西北而造制,启东南以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天地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是以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无是非之别,无善恶之异。故天下被其泽,而万物所以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游览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以是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以是终我乎?且圣人无怀,何其哀?盛衰变化,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颠倒而更来兮,固先穷而后收。秦破六国,兼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丛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圣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无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重,贫贱不自轻,失不自以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繁茂而华零。无穷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
  “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
  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
  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东。
  离合云雾兮,往来如飘风。
  富贵俛仰间,贫贱何必终?
  留侯起亡虏,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布衣。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
  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先生闻之,笑曰:“虽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开,星辰霄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建长星以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微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前进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奏乐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大人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红颜而自新。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以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独立。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春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故与世争贵,贵不足尊;与世争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而独往,登乎太始之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而自舒,飘颻於四运,翻翱翔乎八隅。欲从而彷佛,洸漾而靡拘,细行不足以为毁,圣贤不足以为誉。变化移易,与神明扶。廓无外以为宅,周宇宙以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则可谓富贵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汤、武并功,王、许不足以为匹,杨、丘岂能与比纵?天地且不能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以开除兮,来云气以驭飞龙,专上下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东西南北莫之与邻。悲夫!子之修饰,以余观之,将焉存乎於兹?”

  先生乃去之,纷泱莽,轨汤洋,流衍溢,历度重渊,跨青天,顾而逌览焉。则有逍遥以永年,无存忽合,散而上臻。霍分离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达於摇光。直驰骛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无为之宫。太初何如?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浴太始之和风。漂逍遥以远游,遵大路之无穷。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右幽悠而无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阳和微弱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不通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怀太清,精神专一用意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往来微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载云旗。徘徊逌,乐所之。真人游,太阶夷,□原辟,天地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独敖世。望我□,何时反?超漫漫,路日远。

  先生从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终极。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鸲鹆不逾济,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区域,又况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议其是非,岂不哀也哉!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之山”之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③,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之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之老子”④。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之老子,与道合一之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之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之”.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的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①。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之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和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之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之”。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奠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之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之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参考资料:

1、 李丰楙:《魏晋南北朝文士与道教》,台湾政治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油印本1978年版,第45页。2、 刘玲娣:《汉魏六朝老学研究 》3、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114、 王连弟.中国古代散文赏析(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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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大人物先生是老百姓的。不知道姓名。陈天地之不,说神农、黄帝的故事,明显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生平年代。曾经在苏门的山,所以世上有人说的。休闲养生延寿,与自然齐光,他看尧、舜的事情如果手里罢了。以万为一步,以千年为一天,做不到就在不在,要求在大道而无所寄托。先生以应变顺和,天地为家,运用去趋势,魁地生存,自以为能满足与造化推移,所以默默探索道德,也就不同。自己喜欢的不是他,没有明白的奇怪的,不知道它的变化微妙的精神;而先生不以世界的不是奇怪而改变自己做的。先生认为中原之在天下,还不如苍蝇蚊子的穿帷幕,所以不终不认为事情,而尽情在不同方奇地区,游览观赏,不是世人所见,徘徊无所终极。写信给他在苏门之山而去,天下没有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了。

  有人给大人先生写信说:“天下的富贵,莫贵于君子:服饰有常色,外貌有规律,说有常度,行有规定;立则磬折,拱如果抱鼓,动静有节,走商羽,进退周旋,都有规矩。心若怀冰,小心谨慎束身修行,一天比一天更谨慎,择地而行,唯恐遗漏,背诵周公、孔子的遣训,赞叹唐尧、虞舜的道德,只有法是研究,只有礼是克。手挚玉器,脚穿规矩,行想为目 前检查,说要为无穷时;少称乡村,长听说国家,皇上企图三公,下不丧失九州牧,所以带着金玉,垂文组,享受尊贵的地位,选取茅土。宣扬名声在后世,齐功德在古代;奉事君上,管理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吉利而宅,考虑是亿福祉,远祸近福,永远坚定自己:这确实是君子的高表达,古今不变的美行的。今先生才被打开而在大海之中,与像君子的人远,我恐怕世人的赞叹先生而不是的啊。做为世人所讥笑,我无法从达,可以说是羞辱了。身处困苦的土地,而做为世俗所笑,我为先生不可取的。”

  于是大人先生是迪叹息,假云霞却回答说:“如果他说还有什么联系吗!那些伟大的人,就与大自然同类型,天地一起产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没有一定的形状。天地在国内制域,而在第二开达于外,天地的永固,这不是一般人所想到的。我将为你说的话。去的人,天曾经在下面,曾在地上,来回颠倒,没有的稳定,怎么能不失度式,常的?天因地震,山被川起,云散震坏,天下不合理,你又怎么能择地而行,走商羽?以往的各种气争生存,万物死亡分析,肢体不同意,身为泥土,根拔枝不同,都失去了自己的,你又怎么能约束自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诚而世绝,进而追求利益而丧失生命,营爵位赏赐而家了,你又怎么能带着金玉亿,恭敬地侍奉君主而保全妻儿吗?而且,你难道没看到吗虱子的地方在裤子里,逃到了深缝,藏在那毁坏棉花,自认为是吉宅啊。行不敢离缝际,动也不敢出裤裤,自以为有规矩的。饿了就要吃人,自认为是无穷吃啊。但是炎丘火流,焦邑灭都,一群虱子死在裤子中而不能出。你丈夫的居住区内,也有什么区别那些虱子的地方裤子里吗?悲伤吗!而就自以为远祸近福,苻坚没有穷尽;也观察到尘世之外而阳乌鹅鹑戏在蓬菱角,小大坚持不到,你又是怎么认为如果君子听到在我吗?而且最近的夏季期间在商,周播的。,耿薄为废墟,丰镐成功?,到一个没有看一眼而世代相酬,他们在还未确定,其他人已经有,你的土地,谁将与时间?因此到没人处而居,不进行治理,时间为正,阴阳是一。难道爱情于世,捆绑在一个时期。乘东说,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得志想从,事物没有的穷,又为什么不能自己通达而害怕世人耻笑呢?

  “往昔天地刚刚开辟,万物一起产生,大物自适其性,小物静守其形。天地间阴柔隐藏自己的元气;阳气焕发自己的精华。祸害不须躲避,利益不必争夺;万物放置不会丢失,收聚不会满盈;死亡不视为夭折,存活不视为长寿;福禄没有增益,灾祸没有患害;各自遵循自己的命运,按照法度来持守。明达的人不靠智慧争胜,昏暗的人不因愚昧失败;弱者不因压迫而内心恐惧,强者不因强劲而拼命用力。这大概是没有君主而万物安定,没有臣子而万事治理,保全自身修养性情,都不违反各自法纪,正因为这样,所以能够长治久安。如今你们制造音乐来扰乱自然声响,制作色彩来变更外在形象,外表改变各自的容貌,内心隐藏各自的感情,心怀私欲而谋求众物,欺诈作伪来索取声名。君主拥立而暴虐兴起;臣僚设置而贼乱产生。所以你们制造礼法,束缚下层民众,欺辱诳骗笨拙的百姓,隐藏智巧而显示自我神奇。强者睁大睡眼施凌暴虐,弱者神情憔悴服侍他人。你们假托廉洁而实现贪婪之欲,内心险恶而外享仁爱之名,罪大恶极而不思悔过,幸逢喜事而骄傲自得。搬弄这些伎俩奏请升官,所以国家因循停滞而不能振兴。

  “如果没有尊贵,那么卑贱的人就不会有怨恨;如果没有富裕,那么贫穷的人就不会去争夺;人们各自满足自身境况而没有什么其它欲求。如果恩泽没有施予的对象,那么人们在死亡失败中没有仇敌。奇异的乐声不制作,人们的耳朵就不会改变收听的习惯;淫荡的颜色不显扬,人们的眼睛就不会改变观赏的爱好。耳目视听的习惯爱好不改变,就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人们的心神。这是远古之世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如今你们以尊重贤良的口号来比高低,通过竞技才能来争上下,通过争权夺势来辅助君主,通过宠幸高贵来压相互欺压,并且驱使天下人趋从这种风气,这就是世间上下互相残杀的原因。竭尽天地万物的精华,用来侍奉声色无穷的欲望,这不是为了养育百姓。于是害怕民众知道真相,所以就用重赏来喜悦他们,用严刑威慑他们,由于财物匮乏而重赏不能供给,刑罚用尽而惩罚不起作用,就开不发生国家灭亡、杀戮君主的溃败灾祸。这些不是你们君子的所作所为吗!你们君子所谓的礼法,实在是天下残臣贼子、祸乱危难、死亡溃败的伎俩罢了。而你们却视之为美好的德行,不变的正道,这不是太错误了吗!如今我就飘游在天地之外,跟造化成了朋友,早晨在汤谷吃饭,傍晚在西海喝水,我将随着自然运行变迁,跟大道一起周而复不。这对天下万物的阐释,难道不深刻啊!所以不通晓自然的人,不值得跟他谈论道理;不懂这些明白事理的人,不值得与他阐发清楚;这说的就是你们啊。”

  先生既已申诉了这番言论,天下好奇的人觉得他奇异,慷慨的人觉得他高尚。其实人们都不知道他的本性,不清楚他的实情,只是猜测他的道行,给予他虚而不实的声名。没有人认识他的真谛,也不了解他的实情,虽然人们认为他不凡而高尚,但与从前非难责怪他的人一样,这些人都是不足道的。对于有道之人,世人不能了解他的高贵,也看不见他的神奇,他的高贵神奇的道行,存在于他的心里,而万物运行在他的体外。所以天下人最终都不知道他的作用。

  大人先生经过宋国,驾着旋风来到野外。有位隐士看见他很高兴,自以为和他志同道合,就说:“好啊!我有幸和你相见而抒泄郁愤。上古质朴淳厚的大道已经废弃,而那些细枝末节、落花残草之类的学说一并兴起。豺狼虎豹贪婪肆虐,众多生物无辜遭殃,人们把灾害当做吉利,毁灭性命丧亡身体。我不忍心看到这些,所以就离开他们而住在这里。世人既然不可相与为伴,不如跟树木山石结为近邻。安期生逃到蓬莱仙山,?李潜居丹水之滨,鲍焦站在洛水边枯槁身亡,莱维离去自在而死,就因为大道衰微的缘故吧!我要高举志向,彰显高节,就在这里终老,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埋葬形体而遗留骨骼,这不是重新返还我的生命吗?大凡志同道合的人互相追求,情投意合的人神情相同,我和先生您是相同的。”

  于是,大人先生就舒展彩虹来隔离尘埃,倾斜雪白车盖来遮蔽阳光,倚靠着美玉车厢而徘徊,总揽缰绳而信步而行,回头对这个隐士说:“天地初开时的真人,只追求大道的根本,专心致志,万物得以生存退却不见他后移,前进不见他领先;拨开西北方向而创造万物,打开东南方向而当作天门;没有道德而长久欢愉,跨越天地而处境尊贵。大概就这样成就了我的躯体,因此我不须躲避万物而居住,目睹万物安宁;不以万物为牵累,悠闲自得都可成功。遨游四周足以舒展自己的思想,跳跃升空足以抒发自己的情意。所以有道之人没有住宅,在天地间做客;有道之人没有君主,天地都是活动的场所;有道之人无所事事,天地都存在心中。没有是非区别,也没有善恶差异,所以普天之下都蒙受他的恩泽,而万物因此昌盛。假使他厌恶别人而珍爱自己,自以为是而否定别人,愤怒激动而争名求利,使志节高贵而作践身体,他还像飞禽般生活,像走兽般死亡,那他还有什么值得彰显而获得荣耀呢?可悲啊,您的用心,安于实利而轻薄,以至忘却生命,追求虚名而获得,以至丧失身体,如果您确实和有道之人没有差别,又何必使自己面容枯槁而安然死去呢?您的爱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我要离开您了。”大人先生舒展双眉,流转双目,振动衣袖,抚拍衣裳,缓缓提起缰绳,挥动鞭策,随即乘风而起,驾云翱翔。那位隐士抬头瞻望而垂泪哭泣,哀痛自己的志节。他穿着用草木编的衣服,俯趴在岩石下面,担心自己到不了晚上就会死去。

  大人先生经过神宫而休息,口漱吴泉就行走了,回旋所经之处,悠然游览起来。他看见一个在土丘上打柴的人,叹息地说:“你将要在这里以这种生活方式过一辈子了吗?”

  打柴的人说:“是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吗?还是不这样度过我这一辈子呢?况且圣人没有抱负,那是多么悲哀啊!天下的盛衰变化,何尝不在这个问题上产生,把隐藏才能在身,潜伏以等待时机。孙膑砍断双脚而能擒制庞涓,范睢打断肋骨而交上好运,百里奚身处困境而后为相,姜子牙已经年老而辅佐周朝。这些都是时运颠倒而否极泰来,原本就是先让他们穷困而后再让他们收获。秦不皇攻破六国,兼并他们的领地,扫平天下诸侯,南面自称皇帝。他夸耀辉煌色采,崇尚奢糜华丽,开凿终南山作为宫阙,在东海设立华表以作为帝国的东门;他构建千万宫室户而绵延不绝,希望帝国传代无穷而永世长存。他精修宫廷后室,装饰帐幔锦带,敲钟击鼓而宣扬帝国乐章,扩大园林猎场而深挖池塘沼泊,在渭河北岸兴建宫殿,扩建都城咸阳。然而骊山皇陵的树木还没有长大成林,荆棘已丛生在阿房宫的废墟。时代存续而朝代更改,所以秦朝先得天下,而后走向灭亡。山东的刑奴于是揭竿而起称王天下。由此可见,命运的穷困显达怎么可以预知呢?况且圣人以道德修养为自己的心志,不以富贵为自己志向;以自然无为视为功用,不以管理民众和万物为自己的事业;如果尊贵显达,不会看重自己,如果贫穷低贱,也不会轻视自己;如果失意,不会自以为耻辱,如果得意,不会自以为荣耀。这就象木根坚挺而枝杈高远,树叶繁茂而花朵凋落。没有穷尽之日的死亡,齐同于一个早晨般的短暂生命,那么不管自身得失的多少,又何必值得追求呢?”

  因而,他感叹地唱道:

  “太阳隐没在不周山下,月亮升起在丹渊水中。
  太阳隐蔽无法看见,月亮放光成为英雄。
  月亮高远只在瞬间,微弱转暗又将归动。
  离合聚散就像云雾,日月往来快如飘风。
  富贵仅在俯仰之间,贫贱未必终生不变。
  留侯张良起于逃亡罪奴,威武显赫远扬夷荒边地。
  召平曾封侯东陵,转眼之间沦为布衣。
  树叶生长倚靠根柢,生死盛衰都同此理。
  得志便随命运升迁,失势则与时运毁灭。
  四时寒暑交替运行,岁月变化递相推移。
  祸福没有一定主宰,为何担忧身无归宿?
  由这道理推此人生,砍柴负薪又有可哀!”

  大人先生听了这些话,笑着说:“你虽然还没有通达到大道,但也差不多可以摆脱小道理的局限了。”于是,他就唱道:“天地分解啊六合打开,星辰坠落呀日月下落。我飞腾上去将何怀抱?不穿衣裳而服装美丽,不戴佩饰而自然光采,上下徘徊啊,谁能知道我的法则?随即离去而漂浮远游,纵驰云车,张开气盖,盘旋翱翔啊,在广大无边的天地之外。竖起长星当成旗帜啊,敲击起雷霆轰鸣。开动不周急风而驱车啊,漫步在平坦通畅的天上九野。坐在中州而回望啊,望见高山我回车而行。端正我的旄节而飘扬旃帜啊,放纵思虑在那荒原边域。放弃中州的顾望而认为不好啊,我驰骋在蒙昧荒野里远游。抛弃那众人所为的世俗事务啊,有什么细琐小事值得依赖?使形体虚无而轻轻高飞啊,精气微妙而精神丰富。我命令后羿,使其宽慰太阳啊,召唤忻来,使其减缓风速。攀住扶桑树长长枝条啊,我登临在扶摇旋风的顶端。跃入潜藏在飘动的阴暗之地啊,洗浴后照耀出明亮的光芒。遗弃衣裳而不穿啊,披着云气就这样行走。早晨驾车到了汤谷啊,傍晚我就息马在长泉。这时崦嵫山而上气象变换啊,若木花儿的光辉照耀着幽冥。左边有太阳为我高举麾节啊,右边有月亮为我竖起旌旗。我变换了仪容服饰而更改了风度,就这样悄悄飞腾起来准备长征。

  “阴阳更替而向前迈进,四季奔跑而交相经过。想到死亡的瞬间这样快速突然啊,我心里不乐意在此久留。疾风奋起而使我失去乐趣啊,虽然浓云涌动而我没有忧愁。忽然雷电消失而使我心神悠然啊,我历经寥廓天地而开不远游。佩带着日月使我焕发光彩啊,登临闲游而向上漂浮。抑制住乘车前进的那种悠闲之感啊,我将漫步走在茫茫的州郡。打扫紫薇宫而铺陈坐席啊,坐在天帝的宫室而不久就聚会宴饮。荟萃了众多的音乐而演奏乐曲啊,那声音惊心飘渺而悠远。五帝起舞而连贯整齐啊,六神献歌而往复欢唱。乐曲声音啾啾肃肃,洞彻心扉直达神魂,乐曲高远令人迷茫,内心神往而忘记回返,思虑深远而志节矜持。诸位大人离去而无法倾诉啊,扬起云气而向天帝陈说。天帝召来幽宫的仙女啊,我迎接了天帝的美人。她的身体像云气一般自在顺畅啊,她的衣服像天空一样淑美纯真。我们共享欢爱之情而稍有授受啊,起先她光鲜横溢犹如仙神。她美好姿容放射全部光辉啊,五彩色泽焕发共同振奋。她微拂额前秀发而鬓发轻垂啊,光耀着青春容颜而自然清新。

  “时光昏暗不明而将要消逝啊,风飘飘吹拂而振动衣裳。云气分解而烟雾散出啊,浓云奔跑分散而她永远回归。我的心惆怅而遥远地思念啊,眯眼四望而再也看不见仙女。扬起清风当成旗帜啊,凭借风力我掉转车头而返回平地。腾空的烈日升出栖息的疆域,我命令火神祝融听候调遣。驱使水神玄冥来摄持坚固啊,让金神蓐秉命而持戈开路。木神勾芒奉命驾车,浮游天空而惊动了朝霞。天地寥廓茫茫而没有一座都市啊,在遥远的天空我没有伴侣而独自站着。靠在美玉车厢而低头一看啊,我悲哀下方土地这样憔悴。要分辨是非当成行动的准则啊,又怎么足以和我来比拟相类?霓虹的旌旗飘扬啊,云霞的?旗浓密,我乐意远游啊飞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头散发,双鬓飘飞,穿着纷乱的衣服,系着拴住太阳的皮带。他含着奇异灵芝,嚼着甘华仙果,吸着漂浮雾气,吃着高空彩霞,让朝云兴动,使春风飘?,他奋起于太极的东方,游乐于到昆仑的西面,遗落马缰马鞭,浏览那唐尧、虞舜的都城。他惘然地若有所思,怅然地若有所忘,感慨地长叹道:“唉!季不如年,年不如天,天不如道,道不如神。神,是自然的根本。那些拘束于礼法的人自以为尊贵于世间,然而他们哪里知道世间的低贱到这等地步呢?所以与世俗争高贵,这种高贵不足以尊重;与世俗争富有,这种富有不足以抢先。一定要超脱人世而隔绝人群,遗弃世俗而独自来往,登临在太初时代之前,游览到自然之道的初不,思虑到周游于无边的地域,志气浩荡而自在舒展,飘?于四季,翻飞翱翔在八方。欲望纵放而隐隐约约,情思奔放而不受拘束,小事小节不足以成为诽谤,圣人贤者不足以成为荣誉。变化运动,都跟神明相依相扶。囊括无边的空域作为自己的家宅,包围整个宇宙作为自己的室庐;强固天地八方而居住安康,依据万物控制来永久居留。只有像这样,才可以称作为富贵了。因此,不要和唐尧、虞舜的道德等同,不要跟商汤、周武王的功业并立,王倪、许由不足以作为比较的对象;阳货、孔丘哪能和神仙比较行踪呢?天地尚且不能超过神仙的寿命,广成子何曾值得与神相提并论呢?激荡起天地八方的风来宣扬声誉,踩着大吉大利的高远踪迹;披着九天来开拓啊,招来云气把飞龙驾驭。专致于天地万物以控制统治啊,有别于古今之法而毫不相同。那些世间的名利,怎么值得以牵累自己呢?所以手提齐国而脚踏楚国,手抓赵国而脚踩秦国,不到一个早晨而使天下无人相比,东西南北没有谁和您做邻居。可悲啊!您这番修饰了的论调,以我看来,将怎样保存在此世呢?”

  大人先生就离开了打柴的人,放达于广阔的天地间,遗迹于渺茫无涯的地域,漂流于泛滥的洪波,经历过重重深渊,跨越青天,然后回头看望而闲适观览。于是,他享有着逍遥自在长生不老,没有存亡、聚合与离散而上达至境。元气涣散离析动荡不止,浩瀚无边,狂飙涌动,云霞浮起,大人先生到达北斗七星中的瑶光,一直奔驰到了太初元气之中,在无为天宫里休息。太初元气是怎样的?那里没有先后,没人能探究出它的尽头,有谁能认识它的根本?遥远渺茫,延绵不绝,这又重新回到了大道存在的地方。没人能通晓它的原委,有谁知道它的根本呢?即使历经九天求索,何曾足以使自己丰厚?登临万重天遍观自然,沐浴太初的和熙轻风,漂浮逍遥以悠然远游,沿着大路走向无穷。遗弃太乙天神而不差遣役,腾跃天地之间而一直前行。超越混沌元气而走向远方,左面浩荡广阔而没有边际,右面阴暗悠远而不辨四方,向上遥听而不闻声音,向下远视而不见光采。将这“无有”之地让神灵居住,我在永恒的天空里遨游飞翔。

  巍峨高山兴起乌云,北风横行白雪纷飞,积冰犹如山陵严寒伤人。阴阳错位日月塌坠,地崩石裂林木折断,火焰变冷,太阳凝结,严寒伤怀。温暖天气微弱,正值隆冬之末。海冰不流棉絮曲折,呼吸不通,严寒伤身把肌肤冻裂。节气更迭,相替运动,变化如神,严寒作先导,炎热随后来,它们都伤害人民。和熙啊,真人胸怀天空,精神专一,用意平和。冷热都不伤人,世人无不感到惊奇,从此忧患没有产生的根由,朴素的元气让天地安宁。漂浮云雾,冲向天空,任意驰行,往来乐趣微妙,一路没有颠簸。爱好乐趣不同于世,又有什么可以争夺?世人都有一死,唯独我永存长生。

  真人漫游,驾驭八龙,光耀日月,插载云旗,悠然徘徊,乐于所往。真人远游,太阶平坦,……天门大开,细雨??,轻风浑浑,登临黄山,出外游息。江河水清,洛阳无尘,云气消散,真人前来,多么快乐!时代变易,兴致颓废,真人离去,与天转回。返回无穷,延年益寿,独自傲世。望我什么时候回到人间,疾行漫漫长途,道路日日遥远。

  大人先生从此离去了,天下没谁知道他最终何处。大概他飞越天地,与日月遨游,无不无终。?鹆不越过济水,貉不渡过汶水,世上的常人,也同它们一样。曾经各区域不能互通,又何况是四海之外、天地之外啊!像大人先生这样,只是把天地当成一个卵罢了。如果小东西、小人物想评论他的长短,议论他的是非,难道不是可悲吗!

注释
大人先生:《无上真人内传》中“大人先生”很明确是指老子:尹喜曰,敢问大人先生姓字。老子曰:“吾姓字眇眇,从劫去劫,非可悉说,故前后不可能以姓字具示间矣。”
陈:述说。
神农: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号称神农氏。他用木制作耒、耜,教人从事农业生产,又尝百草,发现药材,教人病。黄帝: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号轩辕氏、有熊氏。相传他打败炎帝,击杀蚩尤,被拥戴为各部落联盟首领。传说有许多发明,如养蚕、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等,都创不于黄帝时期。
昭然:明显的样子。
数:岁数。
苏门之山:苏门山,在今河南辉县。《晋书·阮籍传》载:“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遂归,著《大人先生传》。”
世或谓之:世人或称他为苏门先生。
闲:清静淡泊。养性:保养身体。
尧舜:传说中的古帝王,他们都是贤君。
赴:趋,快步而行。处:留,固定。
寓:居,意谓寄托。
和:《广韵》:“不坚不柔也。”
运:时运。:颓败。
魁然:独立不群的样子。
造化:自然。
神微:神奇微妙。
务:追求。
中区:犹言中国。
着:附在。
如:往。
或:有人。遗:给予。书:信。
贵:可贵之意。君子:这里指虚伪的礼法之士。
服:穿着服饰。常色:一定的颜色。按照古代礼制,衣服的颜色随贵贱、吉凶而定。《礼记·曲礼》:“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纯素。孤子当家,冠衣不纯采。……童子不衣裘裳。”
貌:容颜,这里指面部表情。则:标准,规定。
战战栗栗:恐惧小心的样子。
束身:约束自己。修行:修养德行。
择地而行:形容谨慎之至。
遗失:指疏忽失礼。
诵:背诵。周孔:指周公、孔子,他们都是制礼作乐的圣人。
叹:赞叹。唐虞:指唐尧、虞舜,他们都是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
法:指礼法。修:实践躬行。克:约束。《论语·颜渊》:“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
足履绳墨:指笔直地走路,比喻行为合乎规范。绳墨,正曲直的工具。
目 前:当世。检:法式,榜样。
无穷:指后代。则:准则。
少称乡闾:少时为家乡地方所称誉。乡闾,乡邑闾里。
闻:有名于。邦国:国家。
图:图谋,谋取。三公:各时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西汉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东汉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这里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职。
九州牧:古代分中国为九州,牧是一州之长。此指地方政权的最高长官。
金玉:指珍宝。
垂:佩带。文组:有花纹的丝织绶带。
取茅土:指封为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为社,分封诸侯时,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
齐:看齐,等同。往古:古时圣贤。
牧养:管理养育。
退:告退。营:经营。
育长:养活。妻子:指妻子儿女。
卜吉而宅:通过占卜求吉宅而居。
虑乃亿祉: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虑,考虑。亿,时间久远。祉,福禄。
诚:确实。高致:高尚的情趣。
易:改变。美行:美好的行为。
被发:披发。巨海:大海。居于巨海是指游离尘世。
非:非议。
行为世所笑:行为被世人所耻笑。
无由自达:无法使自己进荐于君上。
不取:不可采取。
逌然:悠然自得的样子。
山陷川起:山岳陷落,河谷突起。
震:雷。
六合:指天地四方。失理:失去条理,没有秩序。
往者:从前。群气:指万物。
死虑:忧虑死亡。
支体:肢体。从:顺从。
枝殊:枝叶脱离根干。
李牧:战国时赵国名将,曾屡建战功,封为武安君,后因秦国贿赂赵王宠臣郭开诬其谋反而被杀。伯宗:春秋时晋国大夫,忠而好直谏,终为权臣所害。世绝:绝了后代。
进:仕进,做官。
营:营谋。爵赏:爵位封赏。
祗奉:敬奉。全:保全。
裈:裤子。这句说况且你难道没有看见过虱子处在裤子中吗?
匿夫坏絮: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之中。坏絮,破败的棉絮。
吉宅:风水吉利的住宅。
啮:咬。
无穷食:享用不尽的食物
炎丘:指南方的炎热之地。火流:如流火般酷热。
焦邑灭都:烤焦城邑,熔化都市。
阳乌:太阳,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故名。鹪鹩:小鸟名,身体很小,尾短,喜欢居于灌木丛中,巧于筑巢,觅食昆虫。蓬:蓬草。芰:浮菱。
周播之刘:周朝天下为刘邦汉朝所取代。播,迁,转移。
耿、薄:商朝旧都。丰、镐:周朝旧都。“耿、薄”二句的意思是商朝旧都耿和薄已成废墟,周朝旧都丰和镐也成土丘。
至人:指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世代相酬:意思是相传作主人。酬,劝酒。
厥:其。
正:主体。期:时间。“日月”二句的意思是以日月作为万物的主体,以阴阳变化来计算时间。
庶物:各种事物。
要名:求取名誉。
坐:因此。
循滞:因循停滞。
归:同“馈”,赠送。
趣:同“趋”。
汤谷:即?谷,古代传说日出之处。
西海:传说中西方日落处。
昭昭:明白,清楚。
达明:阐发明白
向:以前。
蔑如:不足道。
扶摇:一种强旋风。
均志:一致的志向。
殒性:毁灭性命。
俦:同辈,伴侣。
安期:仙人名,亦称“安期生”或“安其生”。
鲍焦:周代处士,守节不仕。
莱维:其事不详。
抗志:高举其志。
齐颜:相同表情。
蕃:隔开。
瑶厢:华美的厢房。
泰初:道家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
造制:创造制作。
彷徉:周游,遨游。
浮腾:跳跃。
炽:兴旺。
忿激:愤怒激动。
神宫:神庙;神殿。
怀:怀抱,志向。
藏器:隐藏才能。
孙:孙膑,战国时齐国著名军事家。刖足:断足。庞:庞涓,战国时魏国战将。
睢(suī):战国魏人范睢。休:美善:
百里:百里奚,虞国大夫。晋国灭虞,百里奚被当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国,后逃到楚国养牛看马。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智,用五张黑羊皮赎回,授以国政,任其为相国。
牙:姜子牙。
夷灭:全部消灭。
阙:宫阙。
章:文采。这里指乐章。
营:经营,追求。
不周:古代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在昆仑山西北。
丹渊:传说中的水名。
阳精:太阳。
厌厌:微弱的样子。
留侯: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封留侯。
夷荒:蛮夷荒远之地。
召平:邵平。曾被秦不皇封为邵东陵侯,秦亡,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为生,事见《史记?萧相国世家》。
负薪:背负柴草。谓从事樵采之事。
解:分开。
章:章采,光采。
常:法则。
遐浮:漂浮远游。
不周:风名。
夷泰:平坦通畅。
节:符节。此指乘车上的旄节。旃(zhān):古代一种赤色曲柄的旗。
荒裔:荒远地域。
夷羿:指后羿。因居东夷,故称。相传羿为尧时善射者。尧时十日并出,猛兽为害,羿受尧命,上射十日,下射封?长蛇,为民除害
忻来:神名。
扶桑:神话中的树木名。
造驾:造车前往。
崦嵫(Yānzī)山名,在甘肃省天水县西。古时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
朱阳:太阳。
玄阴:月亮。
度:风度。
腾窃:悄悄飞腾起来。
倏(shū)忽:很快地。
紫宫:神话中天帝的居室。
五帝:传说中的五个古代帝王,通常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六神:六宗之神。
大幽:犹谓深宫。
太清:天空。
烨:光辉灿烂
髦(máo):垂在前额的短发。
曜(yào):照耀,明亮。
旋轸:还车,回车。
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为火或火灾的代称。
玄冥:神名。水神。
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
勾芒:古代传说中主管树木的神。
寥廓:辽阔的天空。
方离:纷乱的样子。
绂(fú):系,栓。
策:马鞭。
勾勾者:指循规蹈矩,拘束于世俗礼法的庸人俗士。勾勾:屈曲拘束。
太不:古代指天地开辟、万物开不形成的时代。
忽漠:自然之道。
周流:周游。
四运:四时,四季。
从肆:放纵恣肆。彷佛:同“仿佛”,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王、许:尧时的贤人王倪与隐士许由。
元吉:大吉;洪福。
制统:控制统治。
蹈:践踏,踩。
泱莽:同“泱漭”,广大的样子。
衍溢:水满溢。
霍分:涣散。
飙:暴风。
鹜:同“骛”。太初: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亦作“大初”。
大不:指开不形成万物的混沌之气。
太乙:道家天神名。
蒙鸿:混沌的样子。
太清:天空。
玄云:黑云,浓云。
熙:和熙。
素气:白色雾气;迷茫的白光。
太阶:古星名,即三台。上台、中台、下台各二星,相比而斜上,如阶级然,故名。
栖迟:游息。
江河清:古人以“河清”为升平祥瑞的象征。
洛:洛阳。
敖世:傲视世俗。
汶: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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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赋体散文,中心思想是对老庄理论的宣扬,《大人先生传》中有“大人先生尝居苏门之山”之语,学界据此认为阮籍的“大人先生”是指苏门山隐士孙登③,孙登实有其人;也有人认为,大人先生的原型其实是阮籍自己,其中的“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其实是阮籍所处社会的真实写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则反映了阮籍不肯向司马氏妥协的态度;也有人认为《晋书》、《世说新语》等记载的孙登与苏门山之孙登非一人,或孙登本为一虚构的道家理想人物;也有认为是指“与道合一之老子”④。如李丰楙认为,“大人先生即老子,且兼以自励也.”又说,“阮籍所云大人,盖指神话之老子,与道合一之老子。此间受当时老子观念之影响,故云’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但作者也承认阮籍所言至人、真人性格,源于《庄子》.并推测阮籍因“‘博览群书,尤好老庄’,自于老庄哲理体会亲切,复兼采老子神话观念而一之”.结合东汉末年老子神化的历史(如《老子变化经》等)和阮籍对《庄子》的发挥来看,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中既有《老子》的影响,也有《庄子》的影响。

  《大人先生》既是因寻访孙登所作,大人先生即使不是指孙登,也应是以孙登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仙人。后人的叙述中,孙登这个人物被不断增加了一些神秘色彩,而这个带有一定神秘色彩的孙登也只是阮籍借以抒发其感悟的文学工具,与是否真实人物关系不大。正如《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乃假苏门先生之论,以寄所怀”①。如果结合阮籍《通老论》、《老子赞》来看,阮籍对这位托之以言事的“大人先生”的描写是深受老庄影响的。

  不论文中的大人先生到底所指何人,这个人物确实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在现实中深受压抑的自我。在幻想中自由舒展的想象?阮籍正是想借这样一个人物将自己从黑暗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故而以华丽的语言、铿锵有力的音调,展开一场缥缈的想象。在阮籍生活的时代。司马氏的暴政横行天下,政治黑暗残暴,一些有骨气的文人不肯与朝廷同流合污,只有消极避世。大部分人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要么佯狂、纵酒,要么服药、清谈,于是玄学思想在魏晋时期占据了主导地位,阮籍也是其中的一员。

  开篇阮籍首先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然后为自己进行解释和辩护。阮籍对儒教中的“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展开了激烈的讽刺和批判,并将矛头直接指向当权者,指责司马氏“假廉而成贪。内险而一。”一他以永恒之道和变化无穷的世界为参照。指“礼法”只是短暂时问里的产物,丽对于从“礼法”中获得利益的君子,作者更是嗤之以鼻。他认为“礼法”只不过是封建社会贪婪的装饰,“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一句更是透彻有力地揭露了统治者统治的真相

  《大人先生传》中通过对自身处境的深刻思考,涉及一些相对深奥的人生问题:人虽然具有很高的自由追求,却义无法在现实中得到完全的自由j这一点一分矛盾,也促使人们对自身本性进行反省。文中的“大人先乍”反观人生,并探索了人的水恒本质。可以说是作者的精神化身。

  在黑暗的现实中,知音稀少的阮籍是孤独的他对司马氏权下的社会心怀不满,不肯向其低头,却只能将这种不吐不快的情绪蕴涵在晦涩的文里:阮籍的文字瑰丽绝世,他骄傲的头从不肯向司马氏低下,可他的悲哀和伤痛以及心中的块垒,只能“常借酒浇之”。

  《大人先生传》虽然篇幅很长。但实际上并不难理解。这需要读者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者的内心状态二如果说文巾所描绘的“大人先生”正是阮籍自身的写照的话,那他算是幸福的,因为他笔下的“大人先生”最终是“从此去,天下奠知所终极”,这无疑是阮籍最好的结局。

  魏晋是散文进一步骈化的时代,阮籍的文章,也喜用铺排之笔,辞采富丽,又使用很多对偶句,并以单行散句交错其间,使之奇偶相生,整齐中见变化。此文音节整齐,基本用韵,时见对偶文句,铺排较多,实为赋体风格。

参考资料:

1、 李丰楙:《魏晋南北朝文士与道教》,台湾政治大学文学研究所博士论文油印本1978年版,第45页。2、 刘玲娣:《汉魏六朝老学研究 》3、 白雪 李倩.古文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2114、 王连弟.中国古代散文赏析(上).福州:海风出版社,2009: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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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背景

  由于无力反抗司马氏的暴政,又不肯与朝廷同污并垢,阮籍只有消极避世,同时也接受了老庄一脉的虚无主义思想。这篇文章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的。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49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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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

阮籍

阮籍(210~263),三国魏诗人。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贤之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谨慎避祸的态度。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大人先生传》等。 60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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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ē)彼郭生,古之雅人,智矣燕昭,可谓得臣。

(é)峨仲连,齐之高士,北辞千金,东蹈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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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秋风乍起,落叶飘飞,吴江的鲈鱼新鲜又肥美。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离家千里想回又不能回,心中的愁思怎么也压抑不住,只能向天悲叹!

参考资料:

1、 周期政著 .古诗英华解读 :天津古籍出版社 ,天津古籍出版社 :第56页 .2、 钟来茵撰 .中古仙道诗精华 :江苏文艺出版社 ,1994.01 :第167页 .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lú)正肥。
木叶:树叶。鲈鱼:即桂花鱼,古名银鲈、玉花鲈。体侧扁,巨口细鳞,身有桂花色纹,肉肥嫩鲜美。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参考资料:

1、 周期政著 .古诗英华解读 :天津古籍出版社 ,天津古籍出版社 :第56页 .2、 钟来茵撰 .中古仙道诗精华 :江苏文艺出版社 ,1994.01 :第167页 .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读唐宋诗词,常常会遇到“秋风鲈脍”、“莼羹鲈脍”的典故,这典故就是出自张翰。这首短歌似是最早的七言四句押同部平声韵的作品,虽然句句用韵,句句有“兮”,未脱楚歌格调,但毕竟是向后来的七绝体式前进了一步。

  “秋风起兮木叶飞”,出句即见其思情的发动。悲凉的秋风最易震动人们的节序之感和念远之情。从时间上说,秋常常意味着岁暮的到来,令人觉着时光的流逝、流年的虚度。从空间看,秋高气清,万木萧萧,视野一下空阔起来,不自觉中自有人在何方、家在何方之叹。《楚辞· 湘夫人》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的句子,自是此句之本;不过,作为张翰来讲,也不定是成心地仿效,实在是种语言 定势、 心理定势。秋风吹,使作者感到在洛阳羁留时间太久了;秋风吹,又使作者想起往昔的乡居生活、故乡风物,第二句就自然接上了:“吴江水兮鲈正肥”。鲈鱼,是作者故乡的特产,味极鲜美,秋季又正是 鱼肥的季节。“鲈正肥”着“正”字,便与“秋风起”连上了,同时还流露了种“正”当其时、迫不及待的心情。

  这首诗只提到鲈鱼一种。在一首简短的诗里因受字句限制,撮取其一已可,而这诗与那段动人的佳话互相呼应,则更增加了诗与事共同的魅力。如果再推深一层来看,作者写此诗的时候,那种浓浓的乡关之思是因为对于政治的失望与担忧而变得强烈的,这里却抛开对时局和本身遭际的任何感慨,将远离黑暗官场的深层心理转化为美食引诱的浅层的生理欲望,这不仅增加了诗的含蓄度,而且因为浓浓的乡关之思使它具有更为普遍的人生情感与意义。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明白地点出了故乡千里未能归去的“恨”与“悲”,强化了前两句中蕴涵的情感,却远没有前两句含蓄深厚,滋味深远。与上两句的眼见秋风又起了,秋风吹落了树上的黄叶,家乡鲈鱼肥美,可自己却在这遥远的北方,远隔数千里,想回又回不去,做着与自己的期望相背的工作,怎么不令人伤悲。可悲的是这种伤悲还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压抑在胸中。然而,终究是无法压制了,张翰仰头向天,发出了长长的悲叹。其中第三句“三千里兮家未归”说身在几千里外的异地,回乡的心愿难遂。这正是仰天悲的原因。第四句“恨难禁兮仰天悲”是诗前后因果相谇,气蛰如高山流水,潺潺而进,畅达自然。

  此诗通过对作者对于秋天的到来,想起故乡的秋景和鲈鱼的肥美等,来表达了作者思归之情。

参考资料:

1、 贺新辉主编.古诗鉴赏辞典(中):中国妇女出版社,2004.08:第658页2、 周期政著.周期政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01:第57页3、 萧涤非,姚奠中,胡国瑞等著.汉魏晋南北朝隋诗鉴赏词典: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03:第4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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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刘柴桑

: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
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
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
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栖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
久已招我隐庐山,为何犹豫仍不前?

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
只是为我亲友故,不忍离群心挂牵。

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
良辰美景入胸怀,持杖返回西庐间。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沿途荒芜甚凄凉,处处废墟无人烟。

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
简陋茅屋已修耷,还需治理新垦田。

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
东风寒意渐逼人,春酒解饥消疲倦。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薄酒虽不比佳酿、总胜无酒使心安。

栖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世间之事多忙碌,我久与之相疏远。

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
耕田织布足自给,除此别无他心愿。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
人生百岁终将逝,身毁名灭皆空然。

参考资料:

1、 王振泰.再说“弱女”乃陶渊明之女儿.九江师专学报,2003,4.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4-87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chóu)(chú)
和(hè):以诗歌酬答,并依照别人的诗歌的题材和体裁而作。山泽:山林湖泽,泛指原野山丘河湖。此处代指陶渊明自己隐居的庐山之麓的乡村和大自然里,是相对于高峻幽险的庐山而言的。见:表示被动,相当于“被”。招:呼唤;邀请。胡:何,为什么。乃:竟,竟然。踌躇:犹豫不决,停留,徘徊不前。

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
直:只,仅仅。故:因此,所以;表示因果关系。西汉司马迁《史记·留侯世家》:“夫秦无道,故沛公得至此。”索居:独居于一地,孤独地散居。

良辰入奇怀,挈(qiè)杖还西庐。
辰:时光,日子。良辰:美好的时光。奇:珍奇,稀奇。西汉司马迁《史记·吕不韦传》:“此奇货可居。”这里是不寻常的意思。挈:提起。挈杖:持杖,拄杖。西庐:指作者在柴桑县西部的旧居,具体地点难以考证。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涂:同“途”,道路。

茅茨(cí)已就治,新畴(chóu)复应畲(shē)
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茅茨:茅屋。《诗经·小雅·甫田》:“如茨如梁。”东汉郑玄注:茨,屋盖也。”已就治:已经修补整理好。就,成。新畴:新开垦的田地。畴,已耕作的田地。

谷风转凄薄,春醪(láo)解饥劬(qú)
谷风:即“榖风”,指东风。凄薄:犹“凄紧”,寒凉,寒意逼人的意思。薄:迫近,接近。战国屈原《九章·涉江》:“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现代古直《陶靖节诗笺注定本》:“谷风宜和,而反寒,故曰‘转凄薄’。”醪:浊酒。饥劬:饥渴劳苦。劬:劳累。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弱女:古代习俗,生女后即酿酒,并将此酒埋藏在山坡,等到其出嫁时再取出饮用。此处为比喻薄酒。一说此诗中的“弱女”乃陶渊明之女。男:喻醇酒。

(qī)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栖栖:忙碌不安貌。共相疏:谓诗人己与“世中事”相互疏远。疏:疏远,不亲近。

耕织称(chèn)其用,过此奚所须。
称:符合,相当。《韩非子·王蠹》:“薄罚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奚:何,疑问词。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yì)如。
去去:不断消逝,指时间迁移。百年外:指死后。翳:隐藏,藏匿。《韩非子·内储说下》:“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如:好像, 如同。战国列御寇《列子·汤问》:“日初出大如车盖。” 翳如:湮灭无闻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王振泰.再说“弱女”乃陶渊明之女儿.九江师专学报,2003,4.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4-87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
直为亲旧故,未踌言索居。
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
荒涂无归人,时时见废墟。
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
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
栖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
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
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

  这是一首和诗,诗人闲话家常,回答友人刘遗民的提问,并对其表示安慰和劝勉之意。

  在陶渊明的众多诗文中,《和刘柴桑》向来被人们认为是讨论陶渊明与佛教关系的重要作品,而有人认为历来将其与陶渊明“雅不欲予莲社”相联系得出陶渊明反佛之说实为误读。清代吴瞻泰《陶诗汇注》谓“此诗为庐山无酒而发”,张玉榖看作是“别刘归家和刘之作”(《古诗赏析》),方东树《昭昧詹言》却说是“和刘即自咏”。见仁见智的理解中,却折射出这首诗歌的潜在容量与张力。题材上,这是首田园交游诗,融田园诗、交游诗于一体,首四句、末八句畅叙交游,中间八句共话田园。

  诗歌前四句组成一个独立整体。“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为刘柴桑的问语,“直为亲旧故,未踌言索居”是陶渊明的答语,二者浑然地融于一体。援引他人的问语入诗,一问一答,是陶诗的新创。陶诗《饮酒二十首》(其九)“褴褛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直接镶田父语入诗;《九日闲居》“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直接援引旁人的规劝语入诗,而不是陶渊明的自述语。前两句“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相问,后两句“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作答。陶渊明以“爵”、“虚罍”自比,表示不愿受尘垢的沾染;“寒华”比喻入仕的营苟之人,“徒自荣”表明陶渊明不愿效仿他们,人各有各的操行。从这四句一问一答的方式看,可能在此之前曾有人劝仕过陶渊明(如《归去来兮辞》序云:“亲故多劝余为长吏”),陶渊明作了这首诗表明长期归隐的心迹,算作回答。这种问答体的写作范式,对后来杜甫 “三吏三别”的创作影响很大。

  “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是兴来之笔,半空劈面而至;“直为亲旧故,未踌言索居”陡然作答,前句淡然,后句紧促,奠定了全诗的内容基调。下句“良辰”、“奇怀”紧承“未踌言索居”而来,是“未踌”的落脚点;“挈杖”、“西庐”展现的是隐居之人、之境的惬意、悠然。整体构筑而出的是一幅人、物交相而织的静穆画面。这种静谧随着一“入”一“还”,顿时洋溢着的仿佛满是动感,微微起伏着,荡漾着。这一“入”一“还”,带着鲜明的方向感,仿佛由画面的一个小角边缘向中央延展。“入”动作轻快敏捷,“还”行动缓慢蹒跚,在同一组动态的画面中构成鲜明的比照。一急一缓,朝着同一方向进发,目标的指向上传递而出的是同一种浓郁的归宿感,一种自然、温馨、心灵的归宿。“良辰”给人的是扑面而来的自然春光,下句“新畴”、“谷风”、“春醪”的田园风光,就围绕着“良辰”而展开。“良辰”成了中间八句田园写景的“诗眼”。“奇怀”情意深长,耐人寻味。陶渊明嗜奇,爱读奇书,好采“奇”字入诗。“奇翼”、“奇文”、“奇歌”、“奇光”、“奇姿”、“奇绝”、“奇踪”等意象,在其笔端层出不穷,铸造奇幻纷纭的精彩世界。

  如果说“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展示更多的是幽雅、闲适,那么“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就顿然衰败不堪了。“荒途”、“无归人”、“时时”、“废墟”,字字用力,着墨狠重。显然前后两组镜头有着天壤之别,但却又都是真实的描绘,是诗人“挈杖还西庐”途中所见的真实写照。诗人所处的江州为东晋军事重镇,屡经桓玄、卢循叛军的蹂躏掳掠。诗人也不止一次地描绘过这种衰败:“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垅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馀”(《归园田居》其四)、“阡陌不移旧,邑屋或时非。履历周故居,邻老罕复遗”(《还旧居》)。回看这些诗,语气外似平淡,但一个个狠重、密集的衰败意象攒集,其力透纸背的力量也绝不逊于“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平淡之中,却足以穿透时空,传响于古今。这种“诗而史”的写法,表明诗人在欣赏着“良辰入奇怀”的惬意与飘然时,并未忘怀现实。他依然还在回答着“未踌言索居”中“未踌”的理由,亲旧固然是一方面,“良辰”也是一方面,但他最“未踌”忘却的恐怕要算是触目惊心的废墟了。留下来整饬这些时时可见的“荒途”与“废墟”,就成了他不“见招”于“山泽”的最大原由。“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清晰地展示着诗人整饬一新的景象;“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一种整饬后的劳累与欢愉溢于言表,跃然纸上。四句既是自然田园风光的描绘,也是一种社会风光的象征性写照。陶渊明并非真的忘却世事,在百事凋敝、儒业失传的年代里,他牢记“先师”遗训:忧道不忧贫,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着本分的事。弃官归隐后,他从事讲习之业(《感士不遇赋》序),传授门生。所以诗中“茅茨”、“新畴”,就不是简单的自然物象,而是如屈原《离骚》中“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蘅与芳芷”一样,兰、蕙、留夷、揭车、杜衡、芳芷,不仅仅是香草之名,而且成了诗人培养下人才的代名词。所以这四句写景之中,又暗蕴着比兴之体。

  “栖栖”以下六句,作者又从大处上进行劝勉,回想尘世中的事,忙忙碌碌,而现在岁月已使人们彼此越来越远。耕田织布,只要自己够用,也没有过高要求。百年之后,身体与名声是都会被淹没的啊!这种人生苦短的思想自然有消极的成分,但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浮云富贵,敝屣功名的观点也好似一副清凉剂,对那些热衷于刀口上舔血的如蝇小人也是一篇极好的醒世之文。

  全诗语言朴素,平白如话,娓娓道来,亲切感人,给人一种情真意切,平易随和之感。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493-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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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斜川

:

辛丑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彼南阜者,名实旧矣,不复乃为嗟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遥想灵山,有爱嘉名。欣对不足,率共赋诗。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纪乡里,以记其时日。

开岁倏五日,吾生行归休。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
弱湍驰文纺,闲谷矫鸣鸥。
迥泽散游目,缅然睇曾丘。
虽微九重秀,顾瞻无匹俦。
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
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辛丑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彼南阜者,名实旧矣,不复乃为嗟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遥想灵山,有爱嘉名。欣对不足,率共赋诗。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纪乡里,以记其时日。
正月初五辛丑日,天气晴朗和暖,风光景物宁静优美。我与两三位邻居,一同游览斜川。面对悠然远逝的流水,眺望曾城山。夕阳中,鲂鱼,鲤鱼欢快地跃出水面,鳞光闪闪;水鸥乘着和风自由自在地上下翻飞。那南面的庐山久负盛名,我已很熟,不想再为它吟诗作赋。至于曾城山,高耸挺拔,无所依傍,秀丽地独立于平泽之中;遥想那神仙所居的昆仑曾城,就更加喜爱眼前这座山的美名。如此欣然面对曾城赏景,尚不足以尽兴,于是即兴赋诗,抒发情怀。岁月流逝不返,使我感到悲伤;美好的年华离我而去不再停留,使我内心哀痛。各位游伴分别写下年龄、籍贯,并记下这难忘的一天。

开岁倏五日,吾生行归休。
新岁匆匆又过五日,我的生命终将止休。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
想到这些胸中激荡,趁此良辰携友春游。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
天气和暖碧空如洗,依次列坐偎傍溪流。

弱湍驰文纺,闲谷矫鸣鸥。
缓缓流水鱼儿驰游,静静空谷高翔鸣鸥。

迥泽散游目,缅然睇曾丘。
湖泽广阔纵目远眺,凝视曾城沉思良久。

虽微九重秀,顾瞻无匹俦。
秀美不及曾城九重,目极四周无与匹涛。

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提起酒壶款待游伴,斟满酒杯相互劝酬。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
尚且不知自今以后,能否如此欢乐依旧。

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酒至半酣放开豪情,全然忘却千载忧愁。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今朝欢乐姑且尽兴,明日如何非我所求。

参考资料:

1、 龚望.陶渊明集评议.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28-29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60-63

辛丑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fáng)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彼南阜(gāo)者,名实旧矣,不复乃为嗟(jiē)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遥想灵山,有爱嘉名。欣对不足,率共赋诗。悲日月之遂往,悼(dào)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纪乡里,以记其时日。
斜川:地名,位置不详,当在诗人所居南村附近。据骆庭芝《斜川辨》,斜川当在今江西都昌附近湖泊中。辛丑:一本“丑”作“酉”。据逯钦立考证,辛酉是“正月五日”的干支。澄和:清朗和暖。风物:风光,景物。闲美:闲静优美。邻曲:邻居。长流:长长的流水。曾城:山名。曾同“层”。一名江南岭,又名天子鄣,据说上有落星寺,在庐山北。鲂:鱼名。和:和风。南阜:南山,指庐山。名实旧矣:旧与新对应,有熟悉之意。这句意思是说,庐山的美名和美景,我久己熟悉了。傍无依接:形容曾城高耸独立,无所依傍。独秀中皋:秀丽挺拔地独立在泽中高地。皋:近水处的 高地。晋代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序》说:鄣山“基连大岭,体绝众阜,此虽庐山之一隅,实斯地之奇观”。灵山:指昆仑山最高处的曾城,又叫层城。古代神话传说,昆仑山为西王母及诸神仙所居,故曰灵山。《水经注》载:“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所以,灵山又称层城九重。这是诗人游斜川时,由目前所见之曾城,而联想到神仙所居的昆仑曾城,故曰“遥想灵山”。嘉名:美名。眼前之曾城与神仙所居之曾城同名,因爱彼而及此,故曰“有爱嘉名”。欣对不足:意思是说,高兴地面对曾城山赏景,尚不足以尽兴。率共:本是形容贸然,轻率的样子,这里作“即兴”解。一本“共”作“尔”。疏:有条理地分别记载。乡里:指籍贯。

开岁倏(shū)五日,吾生行归休。
开岁:指岁首。一年开始,即元旦。倏:忽然,极快。行:即将,将要。休:生命休止,指死亡。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
动中怀:内心激荡不安。及辰:及时,趁着好日子。兹游:这次游赏,指斜川之游。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
气和:天气和暖。天惟澄:天空清朗。班坐:依次列坐。依:依傍,顺着。远流:长长的流水。

弱湍(tuān)驰文纺,闲谷矫(jiǎo)鸣鸥。
弱湍:舒缓的水流。驰:快速游动。文鲂:有花纹的妨鱼。闲谷:空谷。矫:高飞。鸣鸥:鸣叫着的水鸥。

(jiǒng)泽散游目,缅然睇(dì)曾丘。
迥泽:广阔的湖水。迥,远。散游目:纵目远望,随意观赏。缅然:沉思的样子。睇:流盼。曾丘:即曾城。

虽微九重秀,顾瞻(zhān)无匹俦(chóu)
微:无;不如。九重:指昆仑山的曾城九重。秀:秀丽。顾瞻:即瞻前顾后,放眼四周。匹俦:匹敌,同类。

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壶:指酒壶。接:接待。引满:斟酒满杯。更:更替,轮番。献酬:互相劝酒。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fǒu)
从今去:从今以后。不:同“否”。

中觞(shāng)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中觞:饮酒至半。纵遥情:放开超然世外的情怀。千载忧:指生死之忧。《古诗十九首》之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极:指尽情。

参考资料:

1、 龚望.陶渊明集评议.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28-29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60-63

辛丑正月五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彼南阜者,名实旧矣,不复乃为嗟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遥想灵山,有爱嘉名。欣对不足,率共赋诗。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各疏年纪乡里,以记其时日。

开岁倏五日,吾生行归休。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
弱湍驰文纺,闲谷矫鸣鸥。
迥泽散游目,缅然睇曾丘。
虽微九重秀,顾瞻无匹俦。
提壶接宾侣,引满更献酬。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
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这诗真实记录了作者刚入半百之年的一时心态。

  诗开头四句写出游的缘由。张衡《思玄赋》说:“开岁发春。”随着新岁来临,诗人已进入五十之年(有的刻本“五十”作“五日”,未可从)。古人说:“人上寿百岁。”(《庄子·盗跖》)由此常引出人们“生年不满百”的慨叹。进入五十,正如日已过午,岁已入秋,是极足警动人心的。孔融就曾说过:“五十之年,忽焉已至。”(《论盛孝章书》)首句用“倏”,意也正同,都表现出不期其至而已至、亦惊亦慨的心情。五十一到,离开回归空无、生命休止的时候也不很远,(《淮南子·精神训》:“死,归也。”《说文》:“休,止息也。”)要“念之动中怀”了。于是,在初五那天景气和美的良辰,他作了这次出游。

  次节“气和天惟澄”以下八句,充分就“游”字着笔。在一碧如洗的天幕下,游侣们分布而坐。山水景物,一一呈献在眼前:近处是微流中的彩色鱼儿在嬉游,空谷中鸣叫着的鸥鸟在高飞。作者用较华采的笔墨着意写出游的、飞的都那样自得,空中、水底无处不洋溢着生机,这其中自然也含着他的欣喜和向往。再放眼远远望去,湖水深广,曾(通“层”)丘高耸,也构成佳境,令人神驰意远。特别是这曾丘(指庐山边上的鄣山),不仅使人联想到昆仑灵山的峻洁(《后汉书·张衡传》注引《淮南子》说:“昆仑有曾城,九重,高万一千里,上有不死之树在其西”);而且它“旁无依接,独秀中皋”(尽管它不如昆仑山曾城的真有九重),顾瞩四方,无可与比拟者,也足以对人们的人格修养有所启示。序中说:“欣对不足,率共赋诗。”因为这曾丘的诱发,才给人间留下这好诗。

  三节“提壶接宾侣”四句,写出好景诱人,邻里欢饮,使诗人不禁兴起“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否”的感念。这是对人生、对美好事物——诗中所写的风物之美、人情之美、生活之美无限热爱、执着的人自然会产生的想法,作者把人们心中所有的感念,以朴素自然的语言真率地吐露了出来。

  结尾四句,写出酒至半酣,意适情遥的境界。古人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诗十九首》)而作者却以高昂的意气唱出“忘彼千载忧”,他的人生观是超脱的。他又说:“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这是本有旷达胸怀、又加以“中觞纵遥情”的作者所发出的对良辰、美景、佳侣、胜游的热情赞叹,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颓废之歌是迥然异趣的。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6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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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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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从前想移居住到南村来,不是为了要挑什么好宅院;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听说这里住着许多纯朴的人,愿意同他们度过每一个早晚。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这个念头已经有了好多年,今天才算把这件大事办完。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简朴的屋子何必求大,只要够摆床铺就能心安。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邻居朋友经常来我这里,谈谈过去的事情,人人畅所欲言;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见有好文章大家一同欣赏,遇到疑难处大家一同钻研。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春秋两季有很多好日子,我经常同友人一起登高吟诵新诗篇。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经过门前互相招呼,聚在一起,有美酒,大家同饮共欢。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要干农活便各自归去,闲暇时则又互相思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思念的时候,大家就披衣相访,谈谈笑笑永不厌烦。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这种饮酒言笑的生活的确很美好,抛弃它实在无道理可言。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穿的吃的需要自己亲自去经营,躬耕的生活永不会将我欺骗。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南村:各家对“南村”的解释不同,丁福保认为在浔阳城。卜宅:占卜问宅之吉凶。这两句是说从前想迁居南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宅地好。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素心人:指心性纯洁善良的人。李公焕注云:“指颜延年、殷景仁、庞通之辈。”庞通,名遵,即《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之庞主簿。数:屡。晨夕:朝夕相见。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yì)
怀此:抱着移居南村这个愿望。颇有年:已经有很多年了。兹役:这种活动,指移居。从兹役:顺从心愿。

(bì)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蔽庐:破旧的房屋。何必广:何须求宽大。蔽床席:遮蔽床和席子。取足床席:能够放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取了。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邻曲:邻居,指颜延之、殷景仁、庞通等,即所谓“索心人”。抗:同亢,高的意思。抗言:抗直之言,高谈阔论或高尚其志的言论。在昔:指往事。这两句是说邻居经常来访,来后便高谈阔论往事。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析:剖析文义。所谓析义,主要是一种哲学理趣,与一般分析句子的含义不同。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春秋”两句:大意是说春秋多晴朗天气,恰好登高赋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zhēn)(zhuó)之。
斟:盛酒于勺。酌:盛酒于觞。斟酌:倒酒而饮,劝人饮酒的意思。这两句是说邻人间互相招呼饮酒。

农务各自归,闲暇(xiá)(zhé)相思。
农务:农活儿。辄:就。相思:互相怀念。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披衣:披上衣服,指去找人谈心。厌:满足。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此理:指与邻里过从畅谈欢饮之乐。理:义蕴。将:岂。将不胜:岂不美。兹:这些,指上句“此理”。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纪:经营。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81-84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闻多素心人,乐其数晨夕。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其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其一

  第一首写移居求友的初衷,邻里过往的快乐。吟味全诗,每四句是一个层次。

  前四句:“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其数晨夕。”追溯往事,以“昔”字领起,将移居和求友联系起来,因事见意,重在“乐”字。古人迷信,移居选宅先卜算,问凶吉,宅地吉利才移居,凶险则不移居。但也有如古谚所云:“非宅是卜,惟邻是卜。”(《左传·昭公三年》)移居者不在乎宅地之吉凶,而在乎邻里之善恶。诗人用其意,表明自己早就向往南村,卜宅不为风水吉利,而为求友共乐。三、四两句,补足卜居的心情。诗人听说南村多有本心质素的人,很愿意和他们一同度日,共处晨夕。陶渊明生活在“真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感士不遇赋》)的时代,对充满虚伪、机诈、钻营、倾轧的社会风气痛心疾首,却又无力拨乱反正,只能洁身自好,归隐田园,躬耕自给。卜居求友,不趋炎附势,不祈福求显,唯择善者为邻,正是诗人清高情志和内在人格的表现。

  中间四句:“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由卜居初衷写到如愿移居,是诗意的转折和深化。兹役,指移居搬家这件事。“弊庐”,破旧的房屋,这里指简陋的新居。诗人再次表明,说移居南村的愿望早就有了,终于实现的时候。其欣欣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说,只要有好邻居,好朋友,房子小一点不要紧,只要能遮蔽一张床一条席子就可以了,不必一定求其宽敞。不求华堂广厦,唯求邻里共度晨夕,弊庐虽小,乐在其中,诗人旷达不群的胸襟,物外之乐的情趣不言而喻。在对住房的追求上,古往今来,不少有识之士都表现出高远的精神境界。孔子打算到东方少数民族地区居住,有人对他说:那地方太简陋,孔子答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杜甫流寓成都,茅屋为秋风所破,愁苦中仍然热切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推己及人,表现出忧国忧民的崇高情怀。刘禹锡为陋室作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陋室铭》)其鄙视官场的卑污其腐败,追求高洁的品德其志趣,在审美气质上,和陶渊明这首诗有相通的一面。

  最后四句:“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其析。”具体描写得友之乐。邻曲,即邻居。在义熙七年(411年)所作《其殷晋安别》诗中,诗人说:“去年家南里,薄作少时邻。”可知殷晋安(即前所说殷景仁)当时曾其诗人为邻。诗中所说的友人,多是读书人,交谈的内容自然不同于和农民“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限于农事(见《归园田居》),而带着读书人的特点和爱好。他们一起回忆往事,无拘无束,毫无保留地交心,他们一起欣赏奇文,共同分析疑难的文义,畅游学海,追求精神上的交流。诗人创作《移居二首》时,正值四十六、七岁的中年时代。这是人生在各方面均臻成熟的时期。中年的妙趣和魅力,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而且也愿意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和读陶渊明归田以后其它作品一样,《移居二首》给人的感受是鲜明而强烈的:诗人厌恶黑暗污浊的社会,鄙视丑恶虚伪的官场,但他并不厌弃人生。在对农村田园、亲人朋友的真挚爱恋中,他找到了生活的快乐,生命的归宿,心灵的慰安和休息。高蹈、洒脱而又热爱人生,恋念人生,独特而亲切的情调,情趣其理趣共辉,陶渊明其人其诗的魅力,首先来自对人生其自然的诗意般的热爱和把握。

  陶渊明田园诗的风格向来以朴素平淡、自然真率见称。这种独特的风格,正是诗人质性自然的个性的外化。从这首诗来看,所写移居情事,原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但在诗人笔下款款写来,读者却感到亲切有味。所用的语言,平常如口语,温和高妙,看似浅显,然嚼之味醇,思之情真,悟之意远。如写移居如愿以偿:“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纯然日常口语,直抒人生见解。“何必”二字,率直中见深曲,映出时人普遍追名逐利的心态,矫矫脱俗,高风亮节,如松间白鹤,天际鸿鹄。又如诗人写和谐坦诚的邻里友谊,仅以“时时来”出之,可谓笔墨省净,引人遐想。欣赏奇文,状以“共”字,分析疑义,状以“相其”,均是传神笔墨。如果奇文自赏,疑义自析,也无不可,却于情味锐减,更无法深化移居之乐的主题。而“共”其“相其”前后相续则热烈抗言之情态呼之欲出,使“奇文共欣赏,疑义相其析”,成为绝妙的诗句,赢得千古读者的激赏。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评陶渊明《止酒》诗云:“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余反复味之,然后知渊明用意……故坐止于树荫之下,则广厦华堂吾何羡焉。步止于荜门之里,则朝市深利吾何趋焉。好味止于噉园葵,则五鼎方丈吾何欲焉。大欢止于戏稚子,则燕歌赵舞吾何乐焉。”要达到这种心境和生活,是要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和痛苦的人生体验,才能对人生有睿智的领悟的,正如包孕万汇的江海,汪洋恣肆,波涛澎湃之后而臻于平静。陶诗看似寻常,却又令人在低吟回味之中感到一种特殊的魅力——“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弊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等。读者读着这样的诗句,往昔对生活中一些困惑不解的矛盾,也许会在感悟诗意的同时豁然开朗,得到解释,以坦然旷达的胸怀面对万花筒般的人生。陶诗淡而有味,外质内秀,似俗实雅的韵致,在《移居》一诗中也得到生动地体现。

  其二

  前人评陶,统归于平淡,又谓“凡作清淡古诗,须有沉至之语,朴实之理,以为文骨,乃可不朽”(施补华《岘佣说诗》)。陶渊明生于玄言诗盛行百年之久的东晋时代,“理过其辞,淡乎寡味”乃诗坛风尚,故以理为骨,臻于平淡皆不为难,其可贵处倒在淡而不枯,质而实绮,能在真率旷达的情意中化入渊深朴茂的哲理,从田园耕凿的忧勤里讨出人生天然的乐趣。读陶诗《移居二首》其二,即可知此意。

  全诗以自在之笔写自得之乐,将日常生活中邻里过从的琐碎情事串成一片行云流水。首二句“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暗承第一首结尾“奇文共欣赏,疑义相其析”而来,篇断意连,接得巧妙自然。此处以“春秋”二字发端,概括全篇,说明诗中所叙并非“发真趣于偶尔”(谢榛《四溟诗话》),而是一年四季生活中常有的乐趣。每遇风和日丽的春天或天高云淡的秋日,登高赋诗,一快胸襟,历来为文人引为风雅胜事。对陶渊明来说,在柴桑火灾之后,新迁南村,有此登临胜地,更觉欣慰自得。登高不仅是在春秋佳日,还必须是在农务暇日,春种秋获,正是大忙季节,忙里偷闲,登高赋诗,个中趣味决非整天悠哉游哉的士大夫所能领略,何况还有同村的“素心人”可其共赏新诗。所以士大夫常有的雅兴,在此诗中便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两句用意颇深却如不经意道出,虽无一字刻划景物,而风光之清靡高爽,足堪玩赏,诗人之神情超旷,也如在眼前。

  移居南村除有登高赋诗之乐以外,更有其邻人过从招饮之乐:“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这两句其前事并不连属,但若作斟酒品诗理解,四句之间又似可承接。过门辄呼,无须士大夫之间拜会邀请的虚礼,态度村野,更觉来往的随便。大呼小叫,毫不顾忌言谈举止的风度,语气粗朴,反见情意的真率。“相呼”之意可能是指邻人有酒,特意过门招饮诗人;也可能是诗人有酒招饮邻人,或邻人时来串门,恰遇诗人有酒便一起斟酌,共赏新诗。杜甫说:“肯其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遭田父泥饮》)诸般境界,在陶诗这两句中皆可体味,所以愈觉含蓄不尽。

  当然,人们也不是终日饮酒游乐,平时各自忙于农务,有闲时聚在一起才觉得兴味无穷:“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辄披衣,言笑无厌时。”有酒便互相招饮,有事则各自归去,在这个小小的南村,人其人的关系非常实在,非常真诚。“各自归”本来指农忙时各自在家耕作,但又其上句饮酒之事字面相连,句意相属,给人以酒后散去、自忙农务的印象。这就像前四句一样,利用句子之间若有若无的连贯,从时间的先后承续以及诗意的内在联系两方面,轻巧自如地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琐事融成了整体。这句既顶住上句招饮之事,又引出下句相思之情。忙时归去,闲时相思,相思复又聚首,似其过门相呼意义重复,造成一个回环,“相思则披衣”又有意用民歌常见的顶针格,强调了这一重复,使笔意由于音节的复沓而更加流畅自如。这种往复不已的章法在汉诗中较常见,如《苏武诗》、《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等,多因重叠回环、曲尽其情而具有一唱三叹的韵味。陶渊明不用章法的复叠,而仅凭意思的回环形成往复不已的情韵,正是其取法汉人而又富有独创之处。何况此处还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诗意的深化。过门招饮,仅见其情意的真率,闲时相思,才见其友情的深挚。披衣而起,可见即使已经睡下,也无碍于随时相招,相见之后,谈笑起来没完没了,又使诗意更进一层。如果说过门辄呼是从地邻关系表明诗人其村人的来往无须受虚礼的限制,那么披衣而起、言笑无厌则表明他们的相聚在时间上也不受俗态的拘束。所以,将诗人其邻人之间纯朴的情谊写到极至,也就将摒绝虚伪和矫饰的自然之乐倾泻无余。此际诗情已达高潮,再引出“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的感叹,便极其自然了。这两句扣住移居的题目,写出在此久居的愿望,也是对上文所述过从之乐的总结。不言“此乐”,而说“此理”,是因为乐中有理,由任情适意的乐趣中悟出了任自然的生活哲理比一切都高。从表面上看,这种快然自足的乐趣所体现的自然之理其东晋一般贵族士大夫的玄学自然观没有什么两样。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说:“夫人之相其,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似乎也可以用来解释陶渊明《移居二首》其二中的真趣所在。但同是“人之相其”、“欣于所遇”之乐,其实质内容和表现方式大不相同。东晋士族自恃阀阅高贵,社会地位优越,每日服食养生,清谈玄理,宴集聚会所相其之人,都是贵族世家,一时名流;游山玩水所暂得之乐,亦不过是无所事事,自命风雅;他们所寄托的玄理,虽似高深莫测,其实只是空虚放浪的寄生哲学而已。陶渊明的自然观虽然仍以玄学为外壳,但他的自然之趣是脱离虚伪污浊的尘网,将田园当作返朴归真的乐土;他所相其之人是淳朴勤劳的农夫和志趣相投的邻里;他所寄托的玄理,朴实明快,是他在亲自参加农业劳动之后悟出的人生真谛。所以,此诗末二句“忽跟农务,以衣食当勤力耕收住,盖第耽相乐,本易务荒,乐何能久,以此自警,意始周匝无弊,而用笔则矫变异常”(张玉谷《古诗赏析》)。结尾点明自然之乐的根源在于勤力躬耕,这是陶渊明自然观的核心。“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诗人认为人生只有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才能欣赏恬静的自然风光,享受纯真的人间情谊,并从中领悟最高的玄理——自然之道。这种主张力耕的“自然有为论”其东晋士族好逸恶劳的“自然无为论”是针锋相对的,它是陶渊明用小生产者朴素唯物的世界观批判改造士族玄学的产物。此诗以乐发端,以勤收尾,中间又穿插以农务,虽是以写乐为主,而终以勘为根本,章法其诗意相得益彰,但见笔力矫变而不见运斧之迹。全篇罗列日常交往的散漫情事,以任情适意的自然之乐贯串一气,言情切事,若离若合,起落无迹,断续无端,文气畅达自如而用意宛转深厚,所以看似平淡散缓而实极天然浑成。

  由此可见,作诗以理为骨固佳,其尤贵者当善于在情中化理。晋宋之交,玄风大炽,一般诗人都能谈理。山水诗中的谈玄说理成份多为后人所訾议,而产生于同时的陶渊明田园诗中亦有不少谈理之作,却博得了盛誉。原因就在刚刚脱离玄言诗的山水诗多以自然证理,理赘于辞;而陶诗则能以情化理,理入于情,不言理亦自有理趣在笔墨之外,明言理而又有真情融于意象之中。这种从容自然的境界,为后人树立了很高的艺术标准。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537-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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