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沉潜的龙,姿态是多么的幽闲多么的美妙啊!高飞的鸿鸟,声音是多么的响亮多么的传远啊!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我想要停留在天空(仕进功名),却愧对天上的飞鸿;我想要栖息川谷(隐退沉潜),却惭对深渊的潜龙。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我仕进修德,却智慧拙劣;我退隐耕田,却又力量无法胜任。
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为了追求俸禄,我来到这偏远的海边做官,兼又卧病在床,面对著光秃秃的树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每天)蒙著被子,睡著枕头,浑不知季节气候的变化。偶然间揭开窗帷,暂且登楼眺望。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倾耳细听有那流水波动的声音,举目眺望有那巍峨高峻的山岭。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初春的阳光已经代替了残余的冬风,新来的阳气也更替了去冬的阴冷。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不知不觉)池塘已经长满了春草,园中柳条上的鸣禽也变了种类、换了声音。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想起《出车》这首豳诗,真使我伤悲,想到《春草生兮萋萋》这首楚歌,更是让我感慨。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唉!独居的生活真容易让人觉得时间难捱、特别长久,而离开群体的处境也真是让人难以安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坚持节操哪里仅仅是古人才做得到呢?所谓的“遯世无闷”今天在我的身上已经验证、实践了。
潜虬(qiú)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潜虬媚幽姿:潜游的虬龙怜惜美好的姿态。响:发出远音:悠远的鸣声。
薄霄愧云浮,栖(qī)川怍(zuò)渊沉。
薄:迫近,靠近。愧:惭愧。栖川:指深渊中的潜龙。怍:内心不安,惭愧。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进德:增进道德,这里指仕途上的进取。
徇(xùn)禄(lù)反穷海,卧疴(kē)对空林。
徇禄:追求禄位。疴:病。
衾(qīn)枕昧(mèi)节候,褰(qiān)开暂窥临。
衾枕昧节候:卧病衾枕之间分不清季节变化。衾,大被。昧,昏暗。褰开:揭开帷帘,打开窗子。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qū)嵚(qīn)。
岖嵚:山势险峻的样子。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初景革绪风:初春的阳光消除了冬季残留下来的寒风。新阳改故阴:新春改变了已过去的残冬。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塘:堤岸。
祁(qí)祁伤豳(bīn)歌,萋萋感楚吟。
祁祁伤豳歌:“采蘩祁祁”这首豳歌使我悲伤。祁祁,众多的样子。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索居:独居。群:朋友。处心:安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持操:保持节操。无闷:没有烦闷。征:验证,证明。
全诗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写他出任永嘉大守的矛盾心情,懊悔自己既不能像潜藏的虬那样安然退隐,又不可能像高飞的鸿那样声震四方,建功立业。第二层写他在病中临窗远眺。第三层写他的思归之情。
前八句为第一层,主要写官场失意后的不满与当时矛盾的处境。魏晋南朝时代权力斗争激烈,仕途风波险恶,因此士族文人既有进取之志,又有企羡隐逸之心,而诗人所面临的,却是两者俱无所得的困境。诗一开头即由此下笔:“潜虬”一句喻深藏不露、孤高自赏的生活,“飞鸿”一句喻奋进高飞、声名动世的境界;下面两句说无论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不能做到,深感惭傀。四句中,第三句紧接第二句,第四句远承第一句,诗意连贯而有变化。以上四句用形象的比喻写出自己的困境,但为何会这样,并未交代清楚,所以又有后四句把前四句加以落实。“进德”谓进取功业,施恩德于世人,与“飞鸿”一句相应。——但虽有此志,却是才智不及。这句实际的意思,是说自己耿直守正,乃至受人陷害。“退耕”谓退隐田园,以耕作自资,与“潜虬”一句相应。——但徒怀此愿,却是力所未能。以谢氏的富有,当然谈不上“退耕力不任”的问题。这句实际的意思,是说自己颇有退隐之心,只是为形势所格,无法实现。因为当时谢灵运如果拒绝赴任,就是公开表示与当权者对抗,极可能招致更大麻烦。下面进一步写自己于无奈中来到这偏僻的海隅,入冬后久卧病床,所对唯有萧索枯瑟之空林。全诗由虚入实,由远及近,气氛渐渐降到最低点。
自“衾枕”以下八句为第二层,写登楼所见满目春色。“衾枕昧节候”紧承前一句”卧疴对空林”而来,写卧病中不知不觉,已是冬去春来,同时自然而然引出下旬“褰开暂登临”。“暂”谓短时间,有抱病强起之意。“倾耳”、“举目”两句,写出诗人对自然风光的极度喜爱。池塘水波轻拍,在倾耳细听之际,令人虑澄意解;远山参差耸立,于放眼遥望之中,使人心旷神怡。眼前是一派景色:“初景”即新春的阳光,正在革除“绪风”即残冬的余风,“新阳”即春代替了“故阴”即冬的统治。“初景”、“新阳”写出总体的感受,是虚笔,下面“池塘”、“园柳”两句,转为近景的具体描绘。“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是谢诗中最著名的诗句之一,曾引起很多人的赞赏,甚至引出一些带有神秘性的传说。但也有人提出:这二句实在很平常,没有什么可夸耀的。究竟应如何看待,颇可稍加分析。
看起来,这一联诗(特别是前一句)确实很平常,毫无锤炼之功,所写景色亦并无特别之处.但应该注意到,它很好地表现了初春之特征及诗人当时的心情。池塘周围(尤其是向阳处)的草,因为得池水滋润,又有坡地挡住寒风,故复苏得早,生长得快,其青青之色也特别的鲜嫩,有欣欣向荣的生气。但它委实太平常,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谢灵运久病初起,这平时不太引人注意的景色突然触动了他,使之感受到春天万物勃发的生机,于是很自然地得到这一清新之句。“园柳变鸣禽”,写柳枝上已有刚刚迁徙来的鸟儿在鸣叫,这同样是细微而不易察觉的变化。两句诗表现了诗人敏锐的感觉,以及忧郁的心情在春的节律中发生的振荡。再有,宋初诗坛,以谢灵运其人为代表,有一种追求佳句的风气,而通常的佳句,都以反复雕琢、精于刻画取胜。在这样的风气中,此种自然生动而富有韵味的诗句,更显得特出。总之,放在特定的文学环境和具体的诗篇之中来看,“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确不失为佳句,单独抽出来加以评论,就没有多少意义了。从全诗来看,写到这里,情绪渐渐转向开朗欣喜的暖色调。
第二层是全诗最精彩的部份。诗人在病榻上度过了一个冬天,现已是初春时节了。他凭窗而坐,倾耳细听远处波涛拍岸之声;举目远望群山起伏之影。而近处所见的景致则是:“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诗人从冬去春回的众多景象中选择了一个细小而典型的镜头:不知不觉间楼外枯草瑟瑟的池塘里竟然春草繁生了;小园垂柳丛中禽鸟鸣声也已变换。正是从池塘小园的变化中,久病的诗人突然意识到,外面已是一派浓郁的春意。这里写景,有声有色,远近交错,充满了蓬勃生气。“池塘”二句为历来诗论家交口赞赏。它的妙处就在于自然清新,不假绳削。
最后六句为第三层。开头两句由登楼观春联想到古代描写春景的诗,借用典故表示自己的感慨,情绪又转向感伤。“祁祁伤豳歌”的“豳歌”,指《诗经·豳风·七月》一篇,诗中有“采蘩祁祁”等描写春景之句。“伤豳歌”,按照《毛诗序》《诗谱》等传统的解释,《七月》是周公在遭受流言、出居东都以避谗害时作的,谢灵运用此典故,带有暗喻的意思。“萋萋感楚吟”的“楚吟”,指《楚辞·招隐士》一篇,其中有“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所谓“感楚吟”,是说有感于隐士的生活。这两句回复到第一层的内容,但并非单纯的重复,而是表示要从困窘的处境中摆脱出来,决心走隐居的道路。接着“索居”“离群”两句,写隐居生活令人难以接受的一面,意思是:离群索居的生活,使人容易感到岁月漫长,枯索无味,难以安心。这两句从诗意上说,是指一般人的想法,并非说自己。但在潜在心理上,这种被否定的想法,也隐约透露了他自己的某种疑虑。谢灵运出身华胄,为世人所重,且骄纵自负,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对于他确非易事。但不管怎祥,他归隐的决心已下。全诗结束两句说:“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无闷”语出《周易·乾卦》,意谓大德之人,避世而无所烦忧。这两句意思是:坚持节操岂止古人能够做到,《周易》所谓“遁世无闷”在今人身上同样可以得到征验!这样,诗的情绪便从进退维谷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以高亢的声调收结全篇。也就在这大约半年之后,谢灵运终于称疾辞职,归隐到始宁的祖居。
在这首诗中,诗人用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郁闷,或是比兴,用虬和鸿的进退得所来说明自己进退失据;或是直抒胸臆,诉说独居异乡的孤苦;或是以景写情,用生趣盎然的江南春景,来衬托诗人内心的抑郁。
此诗以登池上楼为中心,抒发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这里有孤芳自赏的情调,政治失意的牢骚,进退不得的苦闷,对政敌含而不露的怨愤,归隐的志趣等等,虽然语言颇觉隐晦,却是真实地表现了内心活动的过程。诗中写景部分与抒情结合得相当密切,并且成为诗中情绪变化的枢纽。对景物的描绘,也体现出诗人对自然的喜爱和敏感,而这正是他能够开创山水诗一派的条件。只是,语言过于深奥、句式缺少变化,因求对仗而造成某些重复,也是显著的弱点。这些都有待于诗歌的发展来纠正。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637-6402、 河边拙.读谢灵运《登池上楼》诗.中文自学指导,1994,02.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荀巨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保护他的病友,是因为他们的友谊建立在道义基础上,这样的友谊,才是君子之交。义气,不会因富贵贫贱或生死祸福而改变立场与做法,义气是为了正当的事情,而主动愿意替别人承担危险,甚至不惜舍弃自我,成全他人的气度,这也是“真”、“诚”的一种体现。一桩舍生取义的义举,不仅救了朋友的性命,更让敌军自惭而退,可见“义”以及道德的强大感化力量。 这则故事除了让我们见证到患难见真情的可贵外,荀巨伯在生死关头还能不忘圣贤书所言,而表现出大义凛然的行为,更让我们学习到读书人笃行真理的精神。
从中揭示了一个道理:做人应该讲情意,舍生取义的义举不仅救了他人性命,更是拯救了一座城,乃至一个国家! 坚守信义、大义凛然、对友忠诚、舍生取义、重情义、把情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这样的人是我们去尊敬的,也是我们要好好学习的。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是文章的点睛之笔.
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
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
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
追忆栖宿时,声容满心耳。
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
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
轻快的飞鸿戏耍在水边,离群的孤雁栖息在小渚。
邂逅两相亲,缘洲共无已。
不期而遇竟能相爱相亲,情意深长彼此永无终止。
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
遭风遇雨只得东西分飞,顷刻之间便已相隔万里。
追忆栖宿时,声容满心耳。
回想那双宿双栖的情景,你的音容充满我的心耳。
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
落日使小洲的寒意转浓,愁云更绕天际弥漫而起。
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短小的翅膀哪能高飞远翔,孤独徘徊在寒烟浓雾里。
参考资料:
1、 褚斌杰.中国历代诗词精品鉴赏(上册):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6282、 王景霓 郑孟彤.汉魏六朝诗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207页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zhǐ)。
傅都曹:诗人的一位傅姓、为都曹之职的友人。都曹:都官尚书属下的曹官。轻鸿:轻捷善飞的天鹅。鸿:鸿鹄,即天鹅。潭(xún):水崖。集:鸟栖止曰集。洲沚:水中的洲岛,沚:水中小洲。“轻鸿”二句以“轻鸿”喻傅都曹,以“孤雁”喻己。
邂(xiè)逅(hòu)两相亲,缘念共无已。
邂逅(不期而遇。缘念:这里指两人相遇是有缘且感情好。无已:无止。
风雨好(hào)东西,一隔顿万里。
好:喜好。顿:顿时。
追忆栖(qī)宿时,声容满心耳。
追忆:回忆。栖宿时:指住在一起时。声容:声音容貌。
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
川渚:江中小洲。
短翮(hé)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翮:这里指翅羽。短翮:言翅膀短,不能高翔。
参考资料:
1、 褚斌杰.中国历代诗词精品鉴赏(上册):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6282、 王景霓 郑孟彤.汉魏六朝诗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207页轻鸿戏江潭,孤雁集洲沚。
邂逅两相亲,缘念共无已。
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
追忆栖宿时,声容满心耳。
落日川渚寒,愁云绕天起。
短翮不能翔,徘徊烟雾里。
这首诗是鲍照赠朋友诗中的代表作。由于通篇用“比”体,虽是一般古诗,却有着浓郁的乐府民歌气息。自汉魏以来,在文人作家所写的古诗中,这一首还是很有创造性的。
全诗十二句,每四句一节,共三节。“轻鸿”四句写与傅都曹志趣相投,亲切订交。“风雨”四句,写两人分手惜别时情景。“落日”四句,设想别后离愁,并写自己看不到出路的苦闷。从结构看,并无什么大的起伏波澜,只是闲闲说起,怅怅结束。然而感情深挚,思绪万千,体现了诗人一腔孤愤。
全诗以“鸿”喻傅都曹,以“雁”自喻,此甚易知。但郑玄《毛诗笺》:“小曰雁,大曰鸿。”古人往往以鸿鹄并称而以凫雁对举,鸿鹄象征清高,凫雁则迹近微贱,可见此诗一开头便有扬傅而抑己的倾向,显得傅尊而己卑。而在“鸿”字上,诗人更着一“轻”字,“轻”自然有可能轩翥于高空;而在“雁”上却用了一个“孤”字,“孤”者,离群索居,寂寥无侣之谓。而“戏江潭”与“集洲沚”,一则高翔遨戏,一则独自幽栖,不仅动静不同,抑且有得意与失志之分。这两句看似客观描述,实已两相对照,说明彼此命运若云泥之悬殊。不过当二人无心邂逅,却又过从甚密,两两相亲。“邂逅”句表面上似平铺直叙,实际上已隐含一层转折;而第四句“缘念共无已”则又深入一层。“缘”者缘分,“念”者思念,“无已”,无终尽之谓。夫缘分无终尽,思念亦无终尽,非但作者对傅“缘念无已”,即傅对作者亦复如是,此正所谓“共无已”。这两句本写双方交谊笃厚,情深意惬,却以极平淡之笔出之,仿佛毫不着力。这就叫举重若轻,好整以暇。
第二节第一句“风雨好东西”,颇费解。钱仲联先生《鲍参军集注增补》引张玉谷《古诗赏析》云:“言遭风雨而东西分飞也。”则“好”字无着落。钱增补云:“按,‘风雨’句‘好’字去声。语本于《尚书·洪范》:‘星有好风,星有好雨。’《伪孔传》:‘箕星好风,毕星好雨。’孔颖达《正义》:‘箕,东方木宿。毕,西方金宿。’”按:钱所引证皆是。“好”与“善”无论为形容词、名词或动词,皆属同义。如言“好谋善断”,即善谋善断也。《洪范》之意,盖言东方箕星善于引起刮风,西方毕星善于招来下雨。鲍照此句则近于倒装,言东方之星善风,西方之星善雨,风雨方向不一,则鸿与雁亦随之不得不分飞两地,故下文紧接“一隔顿万里”,“顿”者顿时、立即之谓。语近夸张,故情弥激切。且人在相聚时每当境不觉,及别后追思,则有不可骤得之感。所以作者此处乃把笔锋掉转,“追忆”二句盖设想别后回忆当初同在一处“栖宿”之时(闻人倓《古诗笺》引《禽经》:“凡禽,林曰栖,水曰宿),则‘心耳’之间充满了彼此的‘声容’“。这里流露别后互相思念之情已溢于言表,却全从侧面虚写,文势虽小有跌宕,仍不显得着力。如果反复咏叹,自会觉得一往情深。谢灵运写情,多从内心矛盾曲折处进行峭硬的刻画,不深思冥索不易体会;而鲍照则多以自然平淡出之,仿佛古人说的“有若无,实若虚”。但鲍诗写情多发自肺腑,稍加咀嚼,便回味无穷。
最后四句,乍看全是景语,实则句句抒情。“落日”本身就是孤寂的象征,因日落而川渚生寒,则孤寂中带出了凄凉萧瑟的苦味。“愁云”句明点“愁”字,而“愁云”竟多得“绕天起”,则愁之不得解脱可想而知。“短翮”句以雁之不能高翔远引喻己之窘迫局促,说明诗人的处境是多么使他苦恼。“徘徊”句乃找不到出路的最形象的描写。试想万里晴空,鸿雁高飞,该是多壮观的景象;而今却徘徊于烟雾迷茫之中,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真是悲剧性的场面了。好友远别,满腹心事再也无人可以倾诉,因赠别而自伤身世,从诗人构思的逻辑性来看,也是很自然的。全诗在戛然而止之中有着情韵不匮的余味,令人叹服。
参考资料:
1、 陈君慧.古诗三百首: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年:242-243页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
从猿鸣声中可以知道已经是黎明了,但在幽深的山谷间却还看不到阳光。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山下的云方才还是合在一起的,野花上面的水珠仍然晶莹圆转。
逶迤傍隈隩,迢递陟陉岘。
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前进,又登上遥远的山路。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
通过溪涧也用不着脱衣服,爬上栈道就可以凌空面对高深的山谷。
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溪谷沙洲时直时曲,弯来拐去,顺着溪流游玩,倒回来转过去。
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
水草漂浮在深沉的水潭上,水生植物从清浅的水泽里伸出枝叶来。
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
在石上提起脚跟,用脚趾做为全身的力点,去挹取飞溅的泉水,高攀丛林中的树枝,去摘取那还没有舒展开的初生卷叶。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本想见到山里的高人隐士,却好像看到山角里有穿着薛荔衣,系着女萝带的“山鬼”。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
手握兰花希望赠给知己,但却无法寄到,所以常常是忧思结于心中,折了疏麻却无从投赠给所思念的人,所以心愁莫展。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自己所真心欣赏的就是最美的,何必还要去分辨其真假呢?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看到这样动人的风景就会有所领悟而忘却世俗,排除一切烦恼。
参考资料:
1、 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岳麓书社,1999年08月:77-792、 曹明纲撰.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126-127猿鸣诚知曙(shǔ),谷幽光未显。
诚:确实,原本。曙:黎明。谷幽:山谷深邃而阴暗。
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xuàn)。
犹:仍然,还在。泫:水珠欲滴的样子。
逶(wēi )迤(yí)傍隈(wēi)隩(yù),迢(tiáo)递(dì)陟(zhì)陉(xíng)岘(xiàn)。
逶迤:道路弯曲而漫长的样子。隈隩:山崖转弯的地方。迢递:遥远的样子。陟:登高。陉岘:山脉中断处叫陉,不太高的山岭叫岘。
过涧既厉急,登栈亦陵缅(miǎn)。
厉急:渡过急流。厉,“濿”之省文,穿着衣服涉水。栈:栈道。在山上用木材架成的道路。陵缅:凌空面对着高深的山谷。
川渚(zhǔ)屡径复,乘流玩回转。
川渚:这里指河水。屡:每每,多次。径复:时直时曲,弯来拐去乘流:随着溪流。玩:欣赏的意思。回转:倒回来转过去。
苹(pín)萍泛沉深,菰(gū)蒲冒清浅。
苹萍:都是水草,浮生水面。苹大萍小。沉深:指深沉的溪水。菰:即茭白。是生长在浅水中的植物。蒲:昌蒲。是生长在浅水中的植物。冒:覆盖。
企石挹(yì)飞泉,攀林摘叶卷。
企:同“跂”,举踵。挹:舀。叶卷:即卷叶,初生尚未展开的嫩叶。
想见山阿人,薜萝若在眼。
山阿人:指诗人所仰慕的高人隐士。薛萝:薜荔和女萝。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
勤:企望。麻:疏麻,又叫神麻,一种香草。
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
用:以昧:不明。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qiǎn)。
观此:观览沿途的景物。遗:弃,抛开。物虑:尘世问的各种顾虑。
参考资料:
1、 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岳麓书社,1999年08月:77-792、 曹明纲撰.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126-127这是谢灵运一首典型的山水诗。山水诗大抵有两种写法。作者以某一风景胜地为据点,静观周围山水景物,这是一种写法;另一种,则是作者本人在旅途之中,边行路边观赏,所见之景物是不断变化的。此诗即属于后者。
谢灵运本身写过一篇《游名山志》,文中提到“斤竹涧”。后人或据今绍兴东南有斤竹岭,去浦阳江约十里,以为斤竹涧即在其附近;近人余冠英先生在其所注《汉魏六朝诗选》中则以为此涧在今浙江乐清县东,而乐清是在永嘉附近的。谢灵运在永嘉太守任上的时间是公元422至423年,而长住会稽(今绍兴市)则是公元428年(元嘉五年)以后的事。由于地点的说法不一,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因之也较难判定。好在这诗以写景为主,对写作时间不妨存疑。
此诗共二十二句,可分为五节。第一节“猿鸣”四句,写清晨动身出游时情景。第二节“逶迤”四句,写沿山路前行而越岭过涧。第三节“川渚”四句,点出溪行。以上缴足诗题全部内容,概括而精炼。第四节自“企石”以下凡六句,由景及情,联想到深山中幽居避世之人,心虽向往而无由达己之精愫。最后“情用”四句为第五节,以抽象议论作结。全诗结构严密,用词准确,是山水诗之正格。这种凝炼精致的写法极见功力,其源悉来自汉赋。窃以为大谢之山水诗乃以赋为诗的典型之作,此诗自是其代表作之一。
开头“猿鸣”二句,从听觉写起。既听到猿猴鸣叫,便知天已达曙,旅行者应该启程了。但因所居在幽谷,四面为高山所蔽,不易为日照所及,故曙光并不明显。三四句写动身上路,乃看到岩下云层密集,而花上犹有露珠流转,确是晨景。第二节,“逶迤”,指沿着曲折的小路前行。“迢递”,指山遥路远,前面似无尽头。“隈”者,山边之转弯处;“隩”(音郁)者,水涯之曲折处。“逶迤”句是说这是一条依山傍水的斜曲小径,诗人沿此路弯弯曲曲地行进。小路走完,开始登山了,翻过一蛉,须再登一岭(二岭之间山脉中断,故曰“陉”;“岘”,指小山峰),绵延不断。“过涧”句,写越岭后涉涧前行;“登栈”句,写涉涧后再走山间栈道。牵衣涉水为“厉”,“厉急”,涉过急流。“陵缅”,上升到高远处。以上四句详细摹写了自己登山过涧的行程,以下“川渚”四句转入行于溪上的描述。由于川中有渚,故溪路时直时曲。由于溪路千回百转,曲折多变,行人不能预测前面究竟应怎样走,因而一面走一面悬揣,捉摸不定。“苹萍”二句,写溪行所见。大大小小的浮萍都浮贴在水的表层,看不出下面的溪水究竟有多深,仿佛萍下乃莫测的深潭。而菰蒲则挺生于水上,从茎叶中间望下去,能清晰地看到它们的根部插在水底泥中,所以显得水很清浅。
值得研究的是第四节的六句。“企石”句,是说在石上提起脚跟,用脚趾做为全身的力点,去挹取飞溅的泉水;“攀林”句,是说高攀丛林中的树枝,去摘取那还没有舒展开的初生卷叶。“想见”二句,用《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二句的语意。下面的“握兰”,暗用《山鬼》“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二句语意;“折麻”,又用《九歌·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二句语意。这里的“山阿人”,乃借喻避居山林与世隔绝的高人隐士,他们的高尚品质为诗人所敬慕,而他们所生活的自由天地则更为作者所向往。可是这样的人只存在于诗人的理想或幻想之中,因此作者所向往和歆慕的那种超脱尘世的生活也就无从成为现实。所以作者说,虽有“握兰”、“折麻”以赠知音的殷勤美意,却只能空空郁结在心中而无由展现出来。基于这四句诗的涵义,可知上面的“企石”二句,并不是作者本人去“挹飞泉”和“摘叶卷”,而是写那位“被薜荔”而“带女萝”的“山阿人”当寻取生活资料时在深山中的具体行动——以泉水为饮,以嫩叶为食:这同样是诗人想像中的产物。如果说“企石”二句只是写实,是诗人本身的行动,那么“挹飞泉”犹可说也;“摘叶卷”又有什么意义呢?谢灵运虽以游山玩水名噪一时,却未必攀摘初生的嫩树叶来果腹充饥。所以应该把这两句看成倒装句式,它们同样是“想见”的宾语。所谓“若在眼”,并不仅是“山阿人”以薜萝为衣而已,还包括了“企石”、“攀林”等等活动。这样,诗境才更活,诗人丰富的想像才体现得更为生动。
最末四句,就沿途所见景物及所产生的种种思想感情略抒己见,结束全篇。“用”,因,由于。意思说:人的感情是由于观赏景物而得到美的享受的,至于深山密林中是否有“山鬼”那样的幽人,则蒙昧难知。不过就眼前所见而言,已足遗忘身外之虑;只要对大自然有一点领悟,便可把内心的忧闷排遣出去了。四句议论虽近玄言,也还是一波三折,以回旋之笔出之,并非一竿子插到底的直说。
前人评谢灵运诗,多讥其写山水景物之后每拖上一条“玄言”的尾巴。这一首也不例外。但如果设身处地为诗人着想,用这样的手法来写诗原是符合人的思维逻辑的。人们总是在接受大量感性事物之后才上升到理性思维加以整理分析,把所见所闻清出一个头绪来,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判断,或就自己的身世发出感慨。后人写山水诗亦大都如此,如韩愈的《山石》便是最明显的一例。这并非由谢灵运作俑,而是出自人们思维逻辑的必然。不过谢诗在结尾处所发的议论,往往雷同无新意,是其病耳。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664-6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