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己未赓李制参直翁俾寿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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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枕神游,晓鸡唱、城关偷度。俄顷里、笋舆伊轧,征夫前路。路入江南天地阔,黄云翠浪千千亩。有皤翁、三五喜相迎,邻田父。
旋策杖,寻幽圃。旋挈_,陈高俎。疑此身归去,朱陵丹府。布谷数声惊梦断,纱窗小阵梅黄雨。把人间、万事一般看,投芳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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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潜

吴潜

吴潜(1195—1262) 字毅夫,号履斋,宣州宁国(今属安徽)人。宁宗嘉定十年(1217)举进士第一,授承事郎,迁江东安抚留守。理宗淳祐十一年(1251)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崇国公。次年罢相,开庆元年(1259)元兵南侵攻鄂州,被任为左丞相,封庆国公,后改许国公。被贾似道等人排挤,罢相,谪建昌军,徙潮州、循州。与姜夔、吴文英等交往,但词风却更近于辛弃疾。其词多抒发济时忧国的抱负与报国无门的悲愤。格调沉郁,感慨特深。著有《履斋遗集》,词集有《履斋诗余》。 461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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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留别辛稼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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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大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白璧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大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知音者太少,算算天地之间如此之大,哪里才是我托身之处。我早已下定决心为收复中原建功立业后才肯退隐,但不知何日才到我功大身退的那一天。在这多景楼前,垂虹亭下,卧于床榻,听秋雨淅沥,听着听着也许就睡着了、官位真是误我太深,追求了十年,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白璧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我不是没有向朝廷献上辞赋,不是在向朝廷上书献赋时没有惊人之语。可能是我心太急了,皇上只是暂时还没有答应让我做官,所以我现在只落得衣裾上尽是尘土。至于拿出白璧和黄金追欢买笑,都让你担任主角吧,我没法参与了。我像张翰那样产生了莼鲈之思,我决心明天就归隐了。

参考资料:

1、 蔡践解译.豪放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7.01:2092、 萧东海编著.宋代吉安名家诗词文选:江西高校出版社,2001.12:256

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zhěn)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念奴娇:词牌名,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东去”“湘月”。许大:这么大。著身:安身,立身。垂虹亭:在太湖东侧的吴江垂虹桥上,桥形环若半月,长若垂虹。虚名:指官位。明光:汉代宫殿名,后泛指宫殿。此指朝廷。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què),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jū)尘土。白璧(bì)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chún)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北阙:古代宫殿北面的门楼,是臣子等候朝见或上书奏事之处。此处亦指朝廷。白璧:白玉璧。君:您,指辛弃疾。浩然:不可阻遏、无所留恋的样子。

参考资料:

1、 蔡践解译.豪放词全鉴:中国纺织出版社,2017.01:2092、 萧东海编著.宋代吉安名家诗词文选:江西高校出版社,2001.12:256
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著身何处。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虚名相误,十年枉费辛苦。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白璧追欢,黄金买笑,付与君为主。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

  词之开篇,刘过便直抒胸臆。“知音者少,算乾坤许大,着身何处。”词人认为能理解自己心中抱负的知音太少,天地虽大,却没有英雄豪士的立身之地。朝廷偏安江左,作为主战派一员的刘过“上皇帝之书,客诸侯之门”,却始终未得重用,他甚至曾上书宰相,向其陈述恢复中原的方略,却从未被采纳。作为一名有血性的爱国志士,抱负无处施展,理想无法实现,前两句大气磅礴的语势之下,是词人无尽的苍凉和无奈。

  “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寻归路。”作者感慨,年华已逝,岁月渐老,如果真要等到“功成”才肯“身退”,那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归隐。这两句词人直接倾诉,读之甚为苦涩。在文恬武嬉的南宋王朝,主和派手握重权,主战派处处被压制,刘过想要举兵北伐,建功立业实为不易。

  接着,词人开始就“着身何处”这个问题展开论述,表达其归隐江湖的理想。“多景楼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这三句,词人通过想象,抒发自己的感情。作者提到景色壮丽的多景楼和垂虹亭,想象在秋雨中醉眠的乐趣,实际上寄托的是他对归隐生活的渴望,景虚而情实。

  词人一直以建功立业为人生目标,最终却枉费十年辛苦。入仕做官,手握实权是举兵恢复中原的第一步,作者胸怀恢复之志,多年努力,却仍未获得一官半职。如今,年事渐高,所以心生幽怨和感慨。十年辛苦之所以被“枉费”,实是因为他不得赏识,报国无门。

  “不是奏赋明光,上书北阙,无惊人之语。我自匆忙天未许,赢得衣裾尘土。”作者在此开始解释他报国无门、立身无处的原因。之所以“十年枉费辛苦”,未求得一官半职,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才华,不能向皇帝呈辞献赋,也不是因为他不能上书北阙,陈述治国安邦的方略,而是因为皇帝不肯赏识、重用他。词人虽然非常积极努力,却奈何“天未许”,最终只“赢得衣裾尘土”,其落魄失意的窘态令人备感心酸。此处语言犀利,怨意颇深。

  词人与辛弃疾相聚之时,追欢卖笑;离别之际,不提友情,不言世事,只谈相聚时的美好;“白璧”三句足见二人交情之深。最后,作者用张翰之事来表明其归隐之意。“莼鲈江上,浩然明日归去。”在说尽满腹悲愤牢骚之后,作者提出了别后归隐的意愿。整首词如此结束,主旨严明,辞意俱尽,似水到而渠成。

  临别之时,面对友人,人称“天下奇男子”的刘过自述生平抱负,感叹怀才不遇,倾吐满腹悲愤。整首词慷慨激昂,风格粗犷,狂逸之中又饶有俊致,感染力极强。

参考资料:

1、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编著.宋词鉴赏大全集(下):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09: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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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和韩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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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才如我垂久老矣竟忝列先生的门下,金灿灿的酒器映照着我满头萧萧的白发。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惭愧呀魏公你如此看重又宴请了我,我在曲台编的那本书消磨了几多年华。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多少回重阳节从忧愁中过来的,多少回酒醉中又壮心偶发。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此番风雨之夜辗转无眠,起来把新诗一遍一遍地写下。

参考资料:

1、 管士光,杜贵晨.《唐宋诗选》.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3782、 青于蓝考试研究室.《高考语文核按钮·考点突破》.武汉:武汉出版社,2013:1023、 陶文鹏.《宋诗精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léi)
晚岁:作者时年五十六岁,故称。金罍:泛指酒盏。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曲台:指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参考资料:

1、 管士光,杜贵晨.《唐宋诗选》.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3782、 青于蓝考试研究室.《高考语文核按钮·考点突破》.武汉:武汉出版社,2013:1023、 陶文鹏.《宋诗精华》.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晚岁登门最不才,萧萧华发映金罍。
不堪丞相延东阁,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自把新诗百遍开。

  首联从多年来他们的交游,一直写到这天的宴会,语言高度概括,内涵十分丰富。苏洵于1056年(嘉祐元年)持益州张方平、雅州雷简夫的推荐信赴京谒见韩琦、欧阳修等名流重臣,从此成了他们的座上客。时苏洵已四十八岁,年近半百,故说“晚岁登门”。雷简夫称苏洵为“王佐才”、“帝王师”,苏洵实际上也是以此自居的,而这里却自称“不才”,且冠以“最”字,并以自已的那“萧萧华发”同韩琦宴上的闪闪金罍(酒器)相映衬,表面自谦,实际充满怀才不遇之感。

  颔联又从这天的宴会写到他五年来的虚度光阴。出句以“不堪”承“最不才”,以“延东阁”承“金罍”,表示对韩琦宴请的谢意,诗人自谦中也含着牢骚。汉武帝时公孙弘自举贤良,数年而至宰相,“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汉书·公孙弘传》)这里诗人即以公孙弘喻韩琦好贤而言自己不配这种礼遇。下句,诗人回答了“不堪”的原因:官卑位低,不堪重用。曲台指太常寺。因《礼记》有《曲礼》篇,故称专掌礼仪制度的太常寺为“曲台”。苏洵在1061年(嘉祐六年)被命于太常寺修纂礼书,至赴宴时,刚完成《太常因革礼》一百卷,费时五年。苏洵以自己能辅助帝王的才能来做这种白首穷经的工作,深感虚度年华,用非所长,这集中表现在“闲”、“老”二字上。1056年(嘉祐元年),欧阳修荐苏洵于朝廷,韩琦也以为可用,独富弼主张“姑少待之”(叶梦得《石林燕语》)。拖了两年,朝廷才召苏洵试舍人院。苏洵拒绝赴试,朝廷授以试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以苏洵为霸州文安县(今属河北)主簿,编纂太常礼书,直至去世。“书虽成于百篇,爵不过于九品。”(《老苏先生会葬致语》)这就是诗人发出“闲伴诸儒老曲台”的深沉哀叹的原因。

  颈联尤为历代评论家所称赏。重阳节历来是人们登高赏菊,饮酒赋诗的好日子,但苏洵却在愁里度过。“佳”和“愁”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久”字更有丰富的内容。苏洵在二十七岁以前“游荡不学”,不一定有“愁”。但从二十七岁开始,他发奋苦读,希望有用于世,却多次科考不第;后来,虽然名动京师,却沉沦下僚,无法一展抱负。这个“久”字至少包括了他三十年的不得志。他已五十七岁,很难再有所作为。“偶傍”,说明他平时已经很少有雄心壮志;“醉中”,说明未醉时已清醒感到壮志难酬。但“傍”、“来”二字仍表现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情,“其意气尤不少衰”。(叶梦得《避暑录话》)

  尾联以暮间归来,反复吟咏韩琦新诗作结,戛然而止,余味无穷。韩琦《乙巳重阳》说:“苦厌繁机少适怀,欣逢重九启宾罍。招贤敢并翘材馆,乐事难追戏马台。藓布乱钱乘雨出,雁飞新阵拂云来。何时得遇樽前菊,此日花随月令开。”韩琦诗中那种久居高位、宾朋满座的富贵气,使苏洵更感到自己“闲伴诸儒”的穷窘;韩琦志满意得之余的淡淡闲愁,更激起了苏洵壮志不酬的深沉哀怨。这就是他越读韩琦新诗就越发难以入睡的原因。暮、雨、寒三字为全诗烘托出一种昏暗、凄冷的气氛,而“寒无睡”,“百遍开”更活画出这位“萧萧华发”的老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神情。

  叶梦得说:“明允诗不多见,然精深有味,语不徒发,……婉而不迫,哀而不伤,所作自不必多也。”(《避暑录话》)这一首诗在内容上“精深有味,语不徒发”,深刻反映了宋代失意文人的精神苦闷;艺术风格上也是“婉而不迫,哀而不伤”,含蓄蕴藉,耐人寻味。

参考资料:

1、 缪钺.《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165-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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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幽芳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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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是所谓“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尽知其族。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离骚》曰:“予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是以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兰蕙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乃曰“当门不得不锄”,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是所谓“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如果一个士人的才能和品德超过其他的士人,那么就成为国士;如果一个女子的姿色超过其他的美女,那么就称之为国色;如果兰花的香味胜过其它所有的花那么就称之为国香。自古人们就以兰花为贵,并不是等到屈原赞兰花之后,人们才以它为贵的。兰花和君子很相似:生长在深山和贫瘠的丛林里,不因为没有人知道就不发出香味;在遭受雪霜残酷的摧残后,也不改变自己的本性。这就是所说的避世而内心无忧,不被任用而内心无烦闷。兰花虽然含着香味形状美好,但平时与萧支没有什么两样。一阵清风吹来,他的香气芬芳,远近皆知,这就是所说的藏善以待时机施展自己。

  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尽知其族。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离骚》曰:“予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是以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兰蕙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乃曰“当门不得不锄”,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然而兰和蕙的才能和品德不相同,世人很少有能分辨出来的。我放任自己长期流浪四方,于是完全知道兰和蕙的区别。大概兰花好似君子,蕙好像士大夫,大概山林中有十棵蕙,才有一棵兰,《离骚》中说:“我已经培植兰花九畹,又种下蕙百亩。”《招魂》说:“爱花的风俗离开蕙,普遍崇尚兰花”因此知道楚人以蕙为贱以兰为贵很久了。兰和蕙到处都能生长,即使栽种在砂石的地方也枝繁叶茂,如果用热茶水浇灌就香气芬芳,这是它们相同的地方,等到它们开花,一只干上就一朵花而香气扑鼻的是兰花,一只干上有五七朵花但是香气不足的就是蕙。虽然蕙比不上兰花,但是与椒相比却远在椒之上,椒居然被当世之人称为“国香”。于是说当权者必须除掉,这就是那些品德高尚的隐士纷纷远离当局而不返回的原因啊!

  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是所谓“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楚之逐臣:及屈原。屈原在离骚里以兰来象征自己美好的品德。薄丛:贫瘠的丛林。不见:不被人知道。含章以时发者:藏善以待时机施展自己。

  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尽知其族。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离骚》曰:“予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是以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兰蕙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乃曰“当门不得不锄”,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贵(贵兰):以......为贵。芳(不为无人而不芳):发出芳香。

  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自古人知贵兰,不待楚之逐臣而后贵之也。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是所谓“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者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然兰蕙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予放浪江湖之日久,乃尽知其族。盖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蕙而一兰也。《离骚》曰:“予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是以知不独今,楚人贱蕙而贵兰久矣。兰蕙丛出,莳以砂石则茂,沃以汤茗则芳,是所同也。至其发花,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世论以为国香矣。乃曰“当门不得不锄”,山林之士,所以往而不返者耶!

  北宋的散文小品中,最著名的当属周敦颐的《爱莲说》。该文以莲喻人,赞扬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人格。稍后黄庭坚的《书幽芳亭记》,堪称与《爱莲说》相比肩的精美小品。但由于前者被选入中学教材,广为人知;而黄庭坚本人以诗名世,他的散文创作被掩盖了。

  黄庭坚是北宋著名的诗人、书法家,“苏门四学士”之首。黄庭坚诗、书、文均有极高造诣,与苏轼并称“苏黄”。他的一生风波跌宕,饱受磨难。在北宋党争中,他属旧党,屡遭贬谪。但无论处于何种艰难的境地,他都以气节自励。此文就是他高尚品德的流露。他以自己的实际行为,达到了“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至高境界。

  中国古代历来有“芳草美人”的传统。这是典型的类比手法:以自然界的某种动植物来类比人的品行。周敦颐建立起了莲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黄庭坚此文则建立起兰与君子之间的牢固类比关系。

  黄庭坚一开始就连用三个类比:国士、国色、国香,将兰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楚之逐臣”是指屈原。屈原在《离骚》里种兰、佩兰、赋兰:“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以兰来象征自己美好的品德。黄庭坚指出兰与君子十分类似:“兰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薄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君子就像兰花,从不吹嘘自己,也不因无人赏识而愁闷;在遭受外界残酷的摧残后,也不改变自己的本性。这两句话的精警,可与“出淤泥而不染”相比肩。

  为什么黄庭坚要特意点出这两点呢?因为在这两种环境中,最能见出君子的品格。在第一种环境下,君子尚未成名,无人赏识,要耐得住寂寞;在第二种环境下,虽屡遭打击,而不改其操守。“遁世无闷”句,语出《易经》。《乾卦》《文言》:“初九日: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孔疏》:“遁世无闷者,谓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不见是而无闷者,言举世皆非,虽不见善而心亦无闷。上云遁世无闷,心处僻陋,不见是而无闷,此因见世俗行恶,是亦无闷,故再起无闷之文。”《易·大过》《象传》:“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孔疏》:“明君子衰难之时,卓尔独立,不有畏惧。遁乎世而无忧,欲有遁难之心,其操不改。凡人则不能然,惟君子独能如此。”可见,只有君子才能在这两种环境中卓然挺立。“含章”句,亦出自《易经》。《易经》第六三章云:“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章,即文采,也就是美德。含章,即藏善,韬光养晦,保养美德。贞,正。含章可贞:蕴含美德,心地守正。时,时机。成,居功。君子应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再行动。含蕴秀美,品德坚贞;如为天子做事,不要居功,则有善终。黄庭坚在这里又一次赞扬君子立身处世的特点:一是含蓄,不张扬,不刻意追求。就像兰花,平时与其他花草混处,香味不明显。二是把握时机。君子一旦有机会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就会尽心尽力地报效国家民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如兰花,一阵清风吹过,香气芬芳,远近皆知。

  接下来,作者特意比较了兰与蕙的不同,指出兰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兰与蕙的栽培环境相同,但两者有花之多少与香味远近不同。“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花少,则含蓄,不张扬;香味远,则有真才实学,内蕴丰富。作者还指出,“蕙虽不若兰,其视椒则远矣。”椒,一种香味浓烈的常见草本植物,此处指庸碌之辈。士大夫虽然品德修养不如君子,但较之庸碌常人,又已远甚。可叹的是,椒居然被当世之人称为“国香”。“当门”,指当权者。当权者昏庸,不能辨别蕙与椒,更无法赏识那含蓄的、清幽的兰了。所以,那些品节高尚的“山林之士”,纷纷远离当局,“往而不返”了。在这里,作者寄予了深沉的世道感叹。

  黄庭坚对兰的推崇,是在北宋推崇君子气节的大环境下提出来的。周敦颐《爱莲说》就说:“莲,花之君子者也。”黄庭坚也说:“兰似君子。”此文写于他贬居戎州之时。戎州有山名兰山,上有野生兰花。他将之移植于院中,建一小亭,名为“幽芳亭”。在北宋党争中,黄庭坚属苏轼党,屡遭新党打击。但是,他并无怨恨詈骂之词。苏轼称赞他:“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答黄鲁直书》)评价高得不能再高了。黄庭坚将居处先后命名为“任运堂”、“槁木庵”,表现了他随缘任运的人生态度。他为人“内刚外和”,有如兰花,含蓄,不张扬,内蕴深厚,讲求气节。他的诗也反复吟咏了兰花的高洁品质,如《以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为韵寄李子先》、《丙寅十四首效韦苏州》、《次韵答和甫卢泉水三首》、《答李康文》、《和答刘中叟殿院》、《寄晁元中十首》、《寄傅君倚同年》、《次韵答黄与迪》等诗。他还亲手书写了唐韩伯庸的《幽兰赋》,流传至今,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行书佳作。

  黄庭坚学识广博,善用典故。他提倡广泛学习古代优秀文学作品,厚积薄发,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点铁成金”、“脱胎换骨”。在这篇短文中,黄庭坚随手引用《易经》、《离骚》,展示了他深厚的学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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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湘人·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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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
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舣,白蘋洲畔,尽目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
讨厌那黄莺声传到枕边,心烦那鲜花芳香进到房间,它让我半醉半愁好梦难圆。锦被还留着她身体的余香,而我的腰带却又空了多眼,多少次伤春又到春晚。湘妃竹泪痕正鲜,春兰已花谢香散,湘中春暮天气温暖。曾记得江上风清月明之时,我多次约她相伴游玩。

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舣,白蘋洲畔,尽目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想来琴弦最容易断,如今再把琴弹,一曲既终她就远去不返。要寻找她已无影无踪,旧游处只见江水清浅。我把涂着青色的船靠岸,停在白蓣洲畔。整日里登楼极目远望,却不见她寄来一封书信,好在伴我的还有归来双燕。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等编著.宋词名篇赏析:巴蜀书社,2012:148-1502、 上彊村民选编;李森等编译.精译赏析宋词三百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98-300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xūn),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lǚ)约非烟游伴。
带惊:因消瘦而吃惊。泪竹:娥皇,女英为舜的妃子。佩兰:佩饰的兰花。非烟:唐武公业的妾名。姓步,事见皇甫枚《非烟传》。此处借指情人。

须信鸾(luán)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认罗袜(wà)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hàn)棹舣(yǐ),白蘋(pín)洲畔,尽目临皋(gāo)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鸾弦:此处以鸾弦指爱情。曲终:原本作“曲中”,据别本改。罗袜:见周邦彦《瑞鹤仙》注。此处代指情人。青翰:船名。因船上有鸟形刻饰,涂以青色,故名。临皋:临水之地。飞观:原指高耸的宫阙,此处泛指高楼。观,楼台之类。不解:不懂得。幸:正好,恰巧。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等编著.宋词名篇赏析:巴蜀书社,2012:148-1502、 上彊村民选编;李森等编译.精译赏析宋词三百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298-300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半。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记小江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
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舣,白蘋洲畔,尽目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这首词是感春怀人之作,上阕着重写景,下阕着重抒情,各有侧重又情景交融,将怀人之思表达得深婉曲折。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伴”,开篇三句写春日的清晨,黄莺呜叫,春花绽放,微风吹过,香气弥漫,这本是一片生机昂然的美好景象,可是词人正处在伤春怀人的心情当中,无法排解忧愁,便以喝酒来麻痹自己,将愁绪消解在醉魂之中,希望以沉睡来逃避现实。可是黄莺不解其意,唱和不停,词人因被吵醒而心情更加烦躁,不禁生出对莺鸟的厌恶之情。

  “被惜余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这三句含蓄而细腻地刻画出词人怀念旧人的真诚心切。“余薰”是旧人留下的馨香,可是斯人已去,词人唯有珍惜她仅留下的一点余香。“惜”字表现出词人对旧人的珍惜和无限怀念。词人日日思念故人,以至于腰带的剩眼越来越多,“惊”字突显出词人消瘦程度之深。

  消瘦是源于对伊人的思念,这一句实有柳永《蝶恋花》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意蕴,柔情脉脉,令人动容。这种憔悴也表现了主人公的坚毅和执著。“几许伤春春晚”一句沉重哀伤,在伤春的情绪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暮春,念及自己与伊人别离的日子愈来愈久,词人伤叹不已。这一句既是对前文“伤春”之情的总结,也领启了下文关于“春晚”的描写。

  “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一句中引用了“湘妃泪竹”和“屈原佩兰”两个典故。暮春时节,湘妃竹的点点泪痕犹在;屈原所佩戴的兰花香草已经老旧了,天气已进入“浓暖”时分,说明春天即逝,即将入夏。此情此景让词人记起当年屡次盛邀佳人,与她在江畔沐风赏月时的欢会情景。

  “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鸾弦”在这里指男女主人公之间的交好,可弦断能够再续,但佳人远去,已杳无踪迹,这萧萧琴声里的相思幽怨她不曾得知。相会遥遥无期,那悠悠弦鸣里寄寓着几多无奈和伤感。

  “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青翰棹舣,白苹洲畔。尽目临皋飞观”,词人引用曹子建(曹植)《洛神赋》中的典故,把心上人比作步履轻盈,姿态曼妙的仙女,可惜佳人仙踪无迹,不得追回。遥想彼时佳人在河塘撩弄清波,姿态妩媚诱人,可如今河塘处再无佳人倩影。江畔舟船飘摇,水中白苹浮动,词人极目远眺,尽是旧日风景。睹旧物而不能感旧情,词人心中的惆怅更加深切。

  “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词人叹惜伊人不解情,别期无定,令他终日相思萦怀,受尽千般煎熬。只能从双燕归来的景象中强寻安慰,似是欣喜,实则凄凉,充分表现了词人因思念伊人而无法排遣的抑郁痛苦,以及盼望佳人早日重回身边的急切情怀。

  此词大量运用点染法,即情思并非一泻无余,而是情一点出,即以景物烘托渲染,如“被惜馀薰,带惊剩眼,几许伤春春晚”,与秦观的词在写法上有共同点;多用借代手法,如“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须信鸾弦易断,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等句,表达委婉含蓄隐晦,与唐李商隐的诗有相似之处。

参考资料:

1、 刘石主编;清华大学《宋词鉴赏大辞典》编写组编.宋词鉴赏大辞典:中华书局,2011:441-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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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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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一作:灯花空结蕊,离别共伤情)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庭院很深很深,不知有多少层深,云雾缭绕的楼阁门窗经常关闭。骋目四望,只见柳梢返青和梅枝吐蕊的景象越来越分明了。在古秣陵城的周围,树木渐绿,宣告春已归来,但我却无家可归,看来要老死建康城了。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忆往昔多少回吟赏风月,饮酒作诗,那是多么幸福啊,而如今却人已老去,什么事也做不成了!还有谁会怜悯你的憔悴与衰败?元宵试灯也好,踏雪赏景也好,都没有这份心情了。

参考资料:

1、 黄墨谷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1198-1200 .2、 陈祖美 .李清照作品赏析集 .成都 :巴蜀书社 ,1992 :93-95 .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jiōng)。柳梢梅萼(è)渐分明。春归秣(mò)陵树,人老建康城。
予:我。酷爱:非常喜爱。数阕:几首。阕,首。声:指词牌。几许:多少。云窗雾阁:云雾缭绕的楼阁。扃:门环、门闩等。在此谓门窗关闭。梅萼:梅花的蓓蕾。秣陵:秦改金陵为秣陵,与下文“建康城”是同一地方,即今江苏南京。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人老建康城:一作“人客建安城”。建康,又作“远安”。感月吟风:即“吟风弄月”,指以风月等自然景物为题材写诗填词,形容心情悠闲自在。无成:这里并不是一般意思上的事业无成,而是承上词意,指对“风月”不感兴趣,也不敢去接触,什么也写不出来。凋零:形容事物衰败。试灯:旧俗农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晚上张灯,以祈丰稔,未到元宵节而张灯预赏谓之试灯。踏雪:谓在雪地行走。亦指赏雪。

参考资料:

1、 黄墨谷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1198-1200 .2、 陈祖美 .李清照作品赏析集 .成都 :巴蜀书社 ,1992 :93-95 .

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一作:灯花空结蕊,离别共伤情)

  词作上片写春归大地,词人闭门幽居,思念亲人,自怜飘零。“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首二句写词人闭门幽居。首句与欧阳修《蝶恋花》词一样,连用三个“深”字,前两个“深”字为形容词,形容庭院之深;后一个“深”字为动词,作疑问句,加重语气,强调深。连叠三个“深”字,乃比兴之作。貌写闺情,实蕴国恨。次句是用韩文公《华山仙女诗》“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幕深金屏”,再加强“深”的意境,“常扃”与陶渊明《归去来辞》“门虽设而常关”,同一机杼,孤寂之心,忧愤之情,跃然纸上。词境静穆,不言愁苦,而使人更难为怀。云雾缭绕着楼阁,门窗常常紧闭,虽不深而似深,这是对庭院之深的具体描写。云雾缭绕是自然状况,是地处闽北高山地区建安所特有的,而门窗“常扃”,则是词人自己关闭的了。这表明词人自我幽闭阁中,不愿步出门外,甚至不愿看见外面景况,所以不仅闭门而且关窗。李清照酷爱“深深深几许”之语,是很有艺术见地的。因为它一连叠用三个“深”字,不仅渲染出庭院的深邃,而且收到了幽婉、复沓、跌宕、回环的声情效果。它跟下句合起来,便呈现出一幅鲜明的立体图画:上句极言其深远,下句极言其高耸。用皎然的话说,这就叫“取境偏高”(《诗式·辨体有一十九字》);用杨载的话说,这就叫“阔占地步”(《诗法家数》)。它给欣赏者以空间无限延伸的感觉。但句尾一缀上“常扃”二字,就顿使这个高旷的空间一变而为令人窒息的封闭世界。

  第三句写的就是词人所不愿见到的景物:“柳梢梅萼渐分明。”柳梢吐绿,梅萼泛青,一片早春、大地复苏的风光。写景如画,不设色,淡墨钩线,着一“渐”字,为点睛之笔。李清照是位感情十分丰富细腻的词人,对大自然的细微变化,有着敏感的悟性。“雪里已知春信至”(《渔家傲》)、“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小重山》),在这些早期作品里,表现的是喜春之情。可如今却怕见春光。结二句写的就是怕见春光的原因:“春归秣陵树,人客建安城。”这两句内涵极其丰富,所蕴含的痛楚情怀是相当深沉的。两句铺叙,合时、合地,境界自成。“春归”时间概念,“秣陵树”空间概念,意谓南宋偏安建康又一度春光来临了;“人老”时间概念,“建康城”空间概念,痛北人将老死南陲,创造出一种悲恸欲绝的境界。秣陵、建康,同地异名。它被分别置于上下对句之中,看似合掌(诗文内对句意义相同谓之“合掌”)。但上句写春归,是目之所见;下句写人老,是心之所感。它把空间的感受转化为时间的感受,从初春来临联想起人的青春逝去。情致丰富,毫不显得单调、重复。它貌似“正对”(即同义对)而实比“反对”(即反义对)为优,可视为此篇的警策。

  词作下片,承上片怕触景伤怀,进而追忆往昔,对比眼前,感到一切心灰意冷。“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今昔对比,无限感喟。李清照与赵明诚是一对有较高文化修养的恩爱夫妻,他们共迷金石,同醉诗文,烹茗煮酒,展玩赏鉴,沉醉于富有诗意的幸福生活之中。李清照以其女性的独特敏感和文学修养,以春花秋菊为题材,曾写过不少好词。“多少事”,以强调语气,表示很多,记也记不清了。可如今年老飘零,心情不好,什么事也做不成。至此,词人情绪极为激动,不禁呼出:“谁怜憔悴更凋零!”破碎山河无人收拾,词人憔悴瘦损、流落江南。词人在《永遇乐》中曾以“风鬟雾鬓”描绘她的“如今憔悴”。“谁怜”二字,表明词人身处异乡,孤身一人,无人可诉。而一个“更”字,道出了词人的心境日渐一日的悲凄。

  结末,“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这二句并非写实,而是举出她一生中印象最深、与她夫妻生活最有关系,作为“感月吟风”绝佳题材的事件。“试灯”,是宋人元霄节前是盛事。词人在《永遇乐》中曾回忆当年:“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踏雪”,宋周辉《清波杂志》卷八载:“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这两件事,在空间上,从北(汴京)到南(建康);在时间上,从词人青年时期到中年时期。当年,她对这两件事都很感兴趣,可如今,却认为“无意思”、“没心情”,与上片的怕见春光遥相呼应,进一步表露了词人对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下片以对往昔生活的追怀、眷恋与如今飘零异地、悲凄伤感相对比,写出一位年老憔悴、神情倦怠的女词人形象。

  南渡以后,清照词风,从清新俊逸,变为苍凉沉郁,这首《临江仙》是她南渡以后的第一首能准确编年的词作。国破家亡,奸人当道,个中愁苦,不能不用含蓄曲折的笔法来表达。少女时代的清纯,中年时代的忧郁,一化而为老年时期的沉隐悲怆。

参考资料:

1、 黄墨谷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1198-1200 .2、 陈祖美 .李清照作品赏析集 .成都 :巴蜀书社 ,1992 :93-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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