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一直没有遇上圣明的君主,没作上官,过着隐居的生活,谁肯信服呢?而今才显现了名声和踪迹:画工将我画在风筝上,那么我正好借着风力,乘风直上。
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在半空中,风慢慢吹来,我觉得身体渐渐平稳了,只觉得要飘到月宫去了。此时正是雨后,夕阳西下之时,又有多少人身在平地,羡慕我登上了碧霄之中啊!
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未遇:未得到赏识和重用;未发迹。行藏:指出处或行止。无端:谓无由产生。引申指无因由,无缘无故。良匠:泛指在某方面技艺精湛的人。形容:形体和容貌。当风:正对着风。
才得吹嘘(xū)身渐稳,只疑远赴蟾(chán)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xiāo)中。
吹嘘:吹助,指风吹。蟾宫:月宫,月亮。唐以来称科举及第为蟾宫折桂,因以指科举考试。碧霄:青天。
据宋人洪迈《夷坚志》记载:侯蒙其貌不扬,年长无成,屡屡被人讥笑。有轻薄少年画其形容于风筝上,侯蒙见之大笑,作《临江仙》词题其上。后一举登第官至宰相。
假如有人把你的相貌绘于风筝之上,即使你相貌英俊,恐怕也不会高兴,或许要勃然动怒,或者告他个侵犯肖像权或者恶语相向或者诉诸武力了。然而侯蒙却没这样做,他不但不动怒,还见之大笑,并为此写了一首词,题写于风筝之上,可见侯蒙绝非一般人物。
绝非一般人物的侯蒙写的词又如何呢?
这首词用了托物言志的手法,借风筝来写诗人个人的志向、意愿和理想。
未遇行藏谁肯信?是自问亦是自答,自己其貌不扬,又年长无所成就,谁又能了解自己呢?世上的人有谁不以貌、以权、以钱取人呢?人们看到的都是外在的东西,内在的修养才学志向抱负谁又能看到呢?不为人理解相信当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诗人的名声却一下子显扬起来,原来不知是哪个画家把他的形象绘制于风筝上,他也就随着风筝飞上了天空。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是写风筝也是写诗人的志向。诗人明明白白的正告我们,风筝只有在有风的时候才能飞上天空,如果没风,任谁风筝也飞不起来。一个人在社会上有成或者无成何尝不是如此呢?才能当然是一个方面,但机遇也必不可少,如果没有机遇,没有可以借力的风,即使一个人再有才华,也不可能有所成就。世上的人们,你们只知道我在地上的样子,和你们似乎一样;但你们要知道,一旦风起,那临风飘举就是我!诗人借风筝却写出了“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的志向。
才得吹嘘身渐稳,是写风筝已飞上天空迎风飘举的样子;只疑远赴蟾宫,是诗人借风筝来表明自己的志向,那就是去“蟾宫”折桂,成就自己的功名事业。雨余时候夕阳红,是写雨过天晴,傍晚时分夕阳无限红。风雨是自然界的风雨,同是也是诗人所遭受的人生的风雨。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之后,属于自己的阳光终究会到来,哪怕来得晚一点,但诗人始终坚定的相信,他终将会大器晚成。
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表面是写绘有诗人形象的风筝飞翔于碧空之中,平地上人们都在观看;其实是借风筝飞翔碧空来表达自己的不凡志向。正如《红楼梦》中贾雨村借月亮来表达的自己志向的诗句“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一样,诗人要表达也是同样的志向。
或许我们今天看似一样,但谁又能知道明天会如何呢?明天,就在明天,我们也许就会判若霄壤,因为你们是“翱翔蓬蒿之间”的蜩与学鸠,而我则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你们是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而我则是志向高远的豪杰之士。
非豪杰之士不能写出豪杰之词,此词便是豪杰之士写的豪杰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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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缲 通:缫)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缲 通:缫)
枣花纷纷落在行人的衣襟上,村南村北响起车缫丝的声音,古老的柳树底下有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农民在叫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路途遥远,酒意上心头,昏昏然只想小憩一番,太阳正高人倦口渴好想喝些茶水解渴。于是敲开野外村民家,问可否给碗茶?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年11月版 :第75-76页 .2、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年11月版 :第251页 .簌(sù)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sāo)车,牛衣古柳卖黄瓜。(缲 通:缫)
谢雨:雨后谢神。簌簌:纷纷下落的样子,一作“蔌蔌”,音义皆同。缫车:纺车。缫,一作“缲”,把蚕茧浸在热水里,抽出蚕丝。牛衣:蓑衣之类。这里泛指用粗麻织成的衣服。《汉书.食货志》有“贫民常衣牛马之衣”的话。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漫思茶:想随便去哪儿找点茶喝。漫,随意,一作“谩”。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年11月版 :第75-76页 .2、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年11月版 :第251页 .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东二十里,常与泗水增减清浊相应。
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缲 通:缫)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这首《浣溪沙》词是苏轼43岁在徐州任太守时所作。公元1078年(元丰元年)春天,徐州发生了严重旱灾,作为地方官的苏轼曾率众到城东二十里的石潭求雨。得雨后,他又与百姓同赴石潭谢雨。苏轼在赴徐门石潭谢雨路上写成组词《浣溪沙》,共五首,这是第四首。作品描述他乡间的见闻和感受。艺术上颇具匠心,词中从农村习见的典型事物入手,意趣盎然地表现了淳厚的乡村风味。清新朴实,明白如话,生动真切,栩栩传神,是此词的显著特色。此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需要指出的是,这首词中所写的景,并不是一般情况下通过视觉形象构成的统一的画面,而是通过传入耳鼓的各种不同的音响在诗人意识的屏幕上折射出的一组联续不断的影象。
这首词是苏轼在徐州(在今江苏省)作官的时候写的。按照当时的迷信风俗,一个关心农事的地方官,天大旱,要向“龙王爷”求雨;下了雨,又要向“龙王爷”谢雨。这首词就是苏轼有一次途经农村去谢雨,记下的见闻之一。
“簌簌衣巾落枣花”,按照文意本来应该是“枣花簌簌落衣巾”。古人写诗词,常常根据格律和修辞的需要,把句子成分的次序加以调动,这里就是如此。“簌簌”,是形容枣花纷纷落下的样子。“衣巾”,是衣服和头巾。古代服装,男人往往戴头巾。枣树在初夏开出黄绿色的小花。作者不是从旁边看到落枣花,而是行经枣树下,或是伫立枣树下,这样枣花才能落到衣巾上。接下去,“村南村北响缫车”。“缫[sāo]车”,一种抽取蚕丝的手摇工具。村子里从南头到北头缫丝的声音响成一片,原来蚕农们正在紧张地劳动。这里,有枣花散落,有缫车歌唱,在路边古老的柳树下,还有一个身披牛衣的农民在卖黄瓜。“牛衣”,是一种用麻或草编成的,用来覆盖牛身的织物,这里指蓑衣一类的东西。上片三句,每一句都写出了景色的一个方面。这一次苏轼偶然来到农村,很敏感地抓住了这些特点,特别是抓住了枣花、缫丝、黄瓜这些富有时令特色的事物,把它们勾画出来。简单几笔,就点染出了一幅初夏时节农村的风俗画。
这首词,不仅是写景,还记了事。在下片,就转入了写作者自己的活动。这时他已是“酒困路长惟欲睡”。“酒困”,是酒后困倦,说明他上路前喝过酒了。“路长”,看来,已走过很长的路程,而离目的地还很远。“惟”,只。这句词写出他旅途的困倦。“日高人渴漫思茶”。“日高”,太阳已升得很高。在初夏的太阳下赶路,感到燥热、口渴,不由得想喝杯茶润喉解渴。“漫”,这里是情不自禁的意思。口渴,需要喝茶;困倦,大概也想借茶解困。于是他“敲门试问野人家”。“野人家”,乡野的人家,即乡下老百姓。苏轼当时是一州的行政长官,笔下称当地农民为“野人家”,正出于他当官的口气。但是“试问”两字表明他并没有什么官气。他没有命令随从差役去索要,而是自己亲自去敲一家老百姓的门,客气地同人家商量:老乡,能不能给一点茶解解渴呀?
就这样,用简单几句,既画出了一幅很有生活气息的农村画图;又记下了一段向老乡敲门讨茶的经历,这是他平常深居官衙中接触不到,因而感到新鲜有趣的。这首词似乎是随手写来,实际上文字生动传神,使一首记闻式的小词,获得了艺术的生命。这就是古典诗词中所讲究的“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作者为何要“敲门试问”呢?1.他是一个体恤民情、爱民如子的好父母官,谦和有礼,不会贸然闯入农家;2刚刚在旱灾后求得雨,主人可能外出下田耕作,并不在家,所以他要试探一下家中是否有人在。
《浣溪沙》词中“簌簌衣巾落枣花”一句,实为“枣花簌簌落衣巾”的倒文;杜甫《秋兴》一诗中有“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原意为: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主宾倒置的同时,宾语“香稻粒”、“碧梧枝”还被拆开分属主宾位置。对于古典诗歌诗句的倒置,清人洪亮吉说:“诗家例用倒句法,方觉奇峭生动”。
《浣溪沙》全词有景有人,有形有声有色,乡土气息浓郁。日高、路长、酒困、人渴,字面上表现旅途的劳累,但传达出的仍是欢畅喜悦之情,传出了主人公县令体恤民情的精神风貌。这首词既画出了初夏乡间生活的逼真画面,又记下了作者路途的经历和感受,为北宋词的社会内容开辟了新天地。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年11月版 :第251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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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
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而荣,而今昔之而同也。
做官做到将相,富贵而回老家,这是大家都认为非常荣耀的事,也是古今都公认的。
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而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一般当读书人穷困时,在乡里过着贫苦日子,平民儿童都可轻视甚至侮辱他。如苏秦不被嫂子礼待,朱买臣被妻子抛弃。一旦坐着四匹马拉的高大的车子,旗帜在前开道,又有骑兵卫队拥着,在街边观看的人,挤在一起肩并肩脚挨脚的,一边仰望一边赞叹;而而谓平头男女,又跑又窜又惊又慌,汗水都出来了,甚至惭愧得低头弯腰,跪在车轮辗起的灰尘和马蹄子中间,向新贵人悔过请罪。这就是一个普通士子,成功得志时,那意气的旺盛,是以前人们而比方的穿着锦绣的荣耀事啊!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而谓将相而富贵,皆公而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惟有大丞相魏国公不是这样。魏国公,相州人。祖辈起代代都有美好的德行,都是有名的高官。魏国公从年轻时就考取科举高榜,登上显要的位置。海内人士听其传布四方的德音,仰望其播及的风采,已有多年了。而说的做将相,得富贵,都是魏国公早就应有的。不像那穷困的人,一时侥幸得志,出乎庸男和愚妇的意料而使他们惊异,并向他们夸耀。既然这样,那么仪仗大旗,不足为魏国公的光荣;桓圭和礼服,不足为魏国公的显贵。只有恩德遍及百姓,功勋建于国家,事迹刻入钟鼎碑石,传播在声乐和文章里,光耀后世,永世不朽,才是魏国公的心志。读书人也是在这点上寄望魏国公啊。哪里只是荣耀于一时一乡呢?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而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而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魏国公在仁宗至和年间,曾以武康节度使身份,管理相州,就在后园建了“昼锦堂”。后又刻诗于石碑上,留给相州的人们。诗篇说的是快意于感恩报仇,夸耀个人多誉,都是值得鄙薄的。他不以昔日人们而夸耀的为荣,反而作为自己的警戒。从此可见魏国公是如何看待富贵,而志向哪能轻易测量啊!因此他能出为大将入为丞相,勤劳地为朝廷办事,不论平顺时还是险难时都一样。至于面对重大事件,决策重要议题,垂着衣带,拿着手板,不动声色,把天下放置得像泰山一样安稳,可谓是国家重臣了。他的丰功伟业,被刻上钟鼎,谱成歌曲,是国家的光荣,而不单是乡里的光荣啊。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我虽无机会登上魏国公的厅堂,却庆幸曾诵读他的诗篇,很高兴他大志有成,并向天下宣告。于是就写下以上的文字。
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古文观止鉴赏》 :崇文书局,20102、 关永礼.《古文观止·续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90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而荣,而今昔之而同也。
相州昼锦堂:相州,地名,今河南省安阳县。昼锦堂,《三国志、魏志、张既传》:“出为雍州刺史,太祖曰:‘还君本州,可谓衣绣昼行矣’。”魏国公韩琦是相州人,以武康节度使身份回相州任知州,如衣锦还乡,因此,修建了昼锦堂。仕宦:做官。
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而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困厄闾里:在乡里受困苦。易:轻视。季子不礼于其嫂:苏秦,字季子。买臣见弃于其妻:朱买臣,西汉吴县人,曾以卖柴为生,妻子不能忍受穷困,弃朱而去,后来朱买臣做了大官,妻子要求复婚,朱便叫人端来一盆水泼在马头上,让她再收回来。高车驷马:泛指显贵者的车乘。驷马,四匹马拉的车子。旄:古时旗杆头上用旄牛尾作的装饰;也指有这种装饰的旗。骈肩累迹:肩挨肩,足迹相迭。形容人多拥挤。咨嗟:赞叹。衣锦之荣:富贵之后回故乡的荣耀。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而谓将相而富贵,皆公而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大丞相魏国公:大:是尊称。魏国公,韩琦的封号。令德:美好的德行。令:美、善。已擢高科:已中了高高的科弟。显士:显贵的官吏。馀光:本指落日馀辉,此处借指人们远远地瞻望韩琦的丰采。有年:多年。高牙大纛:高官的仪仗队。牙,牙旗;纛:仪仗队的大旗。桓圭衮裳:桓圭,帝王授给三公的命圭。圭是古代帝王诸侯拿在手中的上圆下方的礼器。衮裳,三公而穿的礼服。被:及。勒之金石:刻在钟鼎、石碑上。播之声诗:颂扬在乐章里。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而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而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至和:宋仁宗(赵祯)的年号(1010-1063)。武康之节:武康,地名。节,此处指节度使。圃:园地。夷险一节:夷,平;险,难;太平的时候和患难的时候表现完全一样。古代官吏束在衣外的大带子。笏:朝笏,也叫手板,用来指画或记事。烈:功业:彝鼎:钟鼎。邦家:国家。邦,古代诸侯封国的称号,后来泛指国家。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古文观止鉴赏》 :崇文书局,20102、 关永礼.《古文观止·续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90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
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相州昼锦堂记》是一篇记事散文。文章名为昼锦堂记,实际上主要写了魏国公韩琦非凡的志向和功绩,赞扬了他“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的远大理想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的丰功伟业。
文章先写了古往今来对官至将相、富贵还乡的看法,然后以苏秦(季子)、朱买臣为例,说明读书人穷困时,连庸人孺子都可以轻侮他,一旦他成了达官显贵,那些庸夫愚妇一而俯首请罪,一面懊悔嗟叹,而春风得意的一介之士则趾高气昂。这就是过去人们常说的衣锦还乡。然后,作者笔锋一转,写“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 一句话,“收拾前文, 振起下意”。作者简要介绍了魏国公的身世经历之后, 着重说明了做将相, 得富贵, 都是他早就应当有的; 而且作为仪仗的大旗和三公的命圭, 礼服都不足以显示他的荣耀和显赫; 只有恩及百姓, 功在国家, 并名垂青史、光照后代, 才是他的志向。然后, 作者介绍了相州昼锦堂的来历, 由昼锦堂的石碑上的诗又谈到魏国公对富贵的态度和他的志向, 并描述了他为官从政的不凡表现。因而赞叹道: 魏国公的丰功伟绩, 被刻于钟鼎, 谱进乐章,乃国家之光荣, 不单是乡里的荣耀啊。最后作者表明了写作此文的动机。
为了突出魏国公的超凡脱俗, 反映他高远的抱负, 欧阳修主要采取了对比的写作方法。官至将相,衣锦还乡,是一般读书人所追求的,也是常人所羡慕和赞叹的。作者先对此渲染一番,然后写“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对比十分强烈;什么将相富贵,是他早就应该有的;他不象侥幸得志的人,在庸俗的世人面前自夸炫耀;常人引为荣耀的作为仪仗的大旗,不足以表现他的荣耀,常人所追求的三公的命圭和礼服,不足以显示他的显赫;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等等。这些文字都是在进行对比。通过大量、反复的对比,利用对比所产生的强烈反差,表现出魏国公的出类拔萃,使这个确比一般的封建士大夫高出一筹的鲜明形象屹立在了读者面前。
文章结构精巧,连接自然。以议论开始,在对比当中推出“主人公”,从写主人公的简要经历和志向,又自然引出相州昼锦堂,从写昼锦堂处石碑上的诗,又自然进入对魏国公的描写。名为记物,实则写人;写人与记物融为一体。通篇浑然天成,确无雕琢的痕迹。
文章语言婉转流畅,叙事简洁,议论精辟,十分生动传神。例如,文章没有实写魏国公如何处理具体政务,只是简单地写他“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笔墨很少,却把魏国公的性格特征和封建政治家的风度表现得淋漓尽致。文章文字虽简,但内涵丰富,富有感情。通过对魏国公的反复赞叹,充分表达了作者对魏国公的敬佩之情,也表现了作者对为官从政的理解,寄托了作者本人的追求。
作者在遣词造句时,十分注意语气声调的变化,使文章富有生气,加强了文章的感染力。据说,就在《相州昼锦堂记》完稿送出数日之后,他又专门派人另送一稿给韩琦,声明前稿有疵,可换此本。韩琦再三核对,只发现文章开头“仕宦”、“富贵”之下,各添了一个“而”字,从而增加了抑扬顿挫之感,与文意更加协调,增强了文章的表现力。此事为历代所传诵,成为文字不厌千回改的佳语。又如,“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和“而其志岂易量哉”两句,采用了反问的句式,通过反问的语气,使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更加突出。“可谓社稷之臣矣”一句,通过感叹句的形式,充分表现了作者对魏国公的衷心赞叹。
欧阳修作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主张兴复古道,提倡平实朴素的文风,反对浮华的文风。在文和道的关系上,既强调道对文的决定作用,也不忽视文采对表现道的重要作用。《相州昼锦堂记》篇幅不长,但内容充实,叙事简洁有法,议论精辟有力,章法曲折变化,语言自然流畅,充分表现了作者的文风,也反映了作者的一些政治见解。
参考资料:
1、 关永礼.《古文观止·续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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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蒙 通:濛)
小路旁的花儿日渐稀少,郊野却是绿意盎然,高高的楼台在苍翠茂密的树丛中若隐若现。春风不懂得去管束杨花柳絮,好似那蒙蒙细雨乱扑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黄莺躲藏在翠绿的树叶里,红色的帘子将飞燕阻隔在外,炉香静静燃烧,香烟像游动的青丝般缓缓上升。醉酒后从一场愁梦醒来时,夕阳正斜照着幽深的庭院。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262、 陆林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343、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185小径(jìng)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蒙 通:濛)
红稀:花儿稀少、凋谢。意思是到了晚春时节。红:指花。高台:高高的楼台,这里指高楼。阴阴见:暗暗显露。阴阴:隐隐约约。不解:不懂得。蒙蒙:形容细雨。这里形容杨花飞散的样子。
翠叶藏莺(yīng),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意谓莺燕都深藏不见。这里的莺燕暗喻“伊人”。游丝转:烟雾旋转上升,像游动的青丝一般。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262、 陆林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343、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185此词写暮春闲愁。上阕写郊外暮春景色,蕴含淡淡的闲愁,将大自然春之气息表现的淋漓尽致,下阕写身边的春景,进一步对愁怨作铺垫,表达了词人面对时光匆匆逝去的无奈和哀伤。全词以写景为主,以意象的清晰、主旨的朦胧而显示其深美而含蓄的魅力。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这三句描绘一幅具有典型特征的芳郊春暮图:小路两旁,花儿已经稀疏,只间或看到星星点点的几瓣残红;放眼一望只见绿色已经漫山遍野;高台附近,树木繁茂成荫,一片幽深。“红稀”“绿遍”“树色阴阴”,标志着春天已经消逝,暮春气息很浓。三句所写虽系眼前静景,但“稀”“遍”“见”这几个词却显示了事物发展的进程和动态。从“小径”“芳郊”“高台”的顺序看,也有移步换形之感。
“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所写的杨花扑面,也是暮春典型景色。但词人描绘这一景象时,却注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写成春风不懂得约束杨花,以致让它漫天飞舞,乱扑行人之面。这一方面暗示已经无计留春,只好听任杨花飘舞送春归去;另一方面又突出了杨花的无拘无束和活跃的生命力。这里虽写暮春景色,却无衰颓情调,富有生趣。“蒙蒙”“乱扑”,极富动态感。“行人”二字,点醒以上所写,都是词人郊行所见。
过片“翠叶藏莺,珠帘隔燕”两句,分写室外与室内,一承上,一启下,转接自然。上句说翠绿的树叶已经长得很茂密,藏得住黄莺的身影,与上片“树色阴阴”相应;下句说燕子为朱帘所隔,不得进入室内,引出下面对室内景象的描写。着“藏”“隔”二字,生动地写出了初夏嘉树繁阴之景与永昼闲静之状。
“炉香静逐游丝转”写如此闲静的室内,香炉里的香烟,袅袅上升,和飘荡的游丝纠结、缭绕,逐渐融合一起,分不清孰为香烟,孰为游丝了。“逐”“转”二字,表面上是写动态,实际上却反托出整个室内的寂静。“逐”上着一“静”字,境界顿出。
结拍“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跳开一笔,写到日暮酒醒梦觉之时,原来词人午间小饮,酒困入睡,等到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西斜的夕阳正照着这深深的朱门院落。这里点明“愁梦”,说明梦境与春愁有关。梦醒后斜阳仍照深院,遂生初夏日长难以消遣之意。贺铸《薄幸》词“人间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也正是此意。
初读起来,结尾两句似乎和前面的景物描写有些脱节,主人公的愁绪来得有些突然。实际上前面的描写中固然流露出对春暮夏初的充满活力的自然景象的欣赏,另一方面又隐含有对已逝春光的惋惜。由于这两种矛盾的情绪都不那么强烈,就有条件的共处着。当深院闲居之时,惋惜之情转而滋长。结尾两句就是后一种情绪增长的结果,由于这种春愁只是一种时序流逝的惆怅,所以它归根到底不过是淡淡的轻愁,并没有否定前者。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434-4352、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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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消肠断。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灯晕冷,记初见。
我似相如,君似文君。相如如今老了,常感精力不济,请问文君,我们现在如此穷困潦倒、疲惫不堪,今后的日子该如何打发呢?回顾当年我们一起赴京居住过的地方,恐怕至今还留着我们依红偎翠恩爱相处的痕迹吧。想想你我那时的情景,怎不让人魂销肠断地悲伤呢?那时,我们在充满凉意的客舍中同眠共枕,一起聆听秋天的绵绵细雨敲打窗外梧桐树叶的响声。眼前昏暗摇曳的烛火中,我们初见时的情景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狼藉,泪痕凝脸。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但托意焦琴纨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看如今,在这低矮的楼阁中,帘幕无精打采地低垂着,你晚妆脱落,一脸憔悴,首饰、器物摆放得一片狼藉,泪水挂满了你的脸庞。人们都说,忧伤可用酒来驱散,可无奈的是我们的忧伤那么深重,而酒却这么薄浅,怎么能消解我们的愁苦呢?为解忧我们能做的只有弹几下焦尾琴,摇几下细绢扇而已。我告诉你,千万不要到江边弹奏那凄切的琵琶曲,我真怕会招惹得荻花也跟我们一起伤心,枫叶也和我们一起凄怨。云海层层高如山,但怎能比得上我们心中积压着的那么多的伤感?
参考资料:
1、 周密 .绝妙好词注评 :凤凰出版社 ,2008年12月 .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qiǎn)?衣袂(mèi)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消肠断。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chàn)。灯晕冷,记初见。
相如:西汉文人司马相如,此指作者。文君:即卓文君,此指作者在客舍所遇的一歌妓。消遣:消解,排解。衣袂京尘曾染处:指自己在京城艰苦谋生。空有香红尚软:意为自己漂泊多年只落得歌楼妓馆中的风流名声。香红,指代歌妓。
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é)狼藉(jí),泪痕凝脸。人道愁来须殢(tì)酒,无奈愁深酒浅。但托意焦琴纨(wán)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翠钿狼藉:此指歌妓身上杂乱地穿戴一些首饰。狼藉,杂乱的样子。酒:醉酒。焦琴:琴名,即焦尾琴。琵琶江上曲:指白居易《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云万叠:形容云海苍茫辽远之貌。
参考资料:
1、 周密 .绝妙好词注评 :凤凰出版社 ,2008年12月 .这首词写贫士失职之悲,却巧妙地把一个歌楼商女的飘零身世打并其中,加以映衬烘托,笔极曲折,意极凄怨,缠绵悱恻,哀感无端。此词可与白居易诗《琵琶行》并读,两者虽立意和主旨都有所不同,但失意文人与沦落商女的情节模式极为相似。
“老去”三句,起笔斩绝,将一种黯然的心境,劈头点出,直贯篇末。卓文君慧眼识英才,与司马相如结成美眷,本是文坛的佳话。刘过却用来与形容他们的穷途邂逅,除了某种惺惺相惜的心情而外,恐怕更多的还是自嘲和悲凉。一个“倦”字包含了说不清的挫折与酸辛。“说似”犹“说与”,即“与说”。同她说到此时的落魄,怎样才能排遣掉胸中的郁闷呢?文士失职感,英雄失路之悲,于此尽现。“说袂”二句逆插而入,以虚间实,引入一段帝京往事的回忆。
刘过自公元1186年(宋孝宗淳熙十三年)离家赴试已快七年,这期间他曾应试求仕,也曾伏阙上书,几年奔走,一事无成。临安都城,留在他记忆里的不过是一身尘垢和在说袂上的残红而已。“香红尚软”,借指当年倚红偎翠、秦楼楚馆的冶游生活句子香艳。可是一经“京尘”的铺垫,就变得凄艳入骨。句中连用“曾”、“空”、“尚”三个虚字转折提顿,笔势峭折而意有余悲了。刘过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士,他同那种“名士无家多好色”的浪漫文人是不同的。他混迹青楼,是为了排解和麻痹那种“报国有心,请缨无路”的痛苦,在红巾翠袖的抚慰中得到些许人生的温暖。
其实,他从没有过真正的欢悦。“彼此”句小作绾结,此时一个是应举无成的青衫士子,一个是孑然一身的半老徐娘,都是生活的失败者和失意者。此时相对,实在是令人肠断魂消。“一枕”四句实情实境:窗外是愁人的梧桐秋雨,室内是摇曳的如豆青灯。两个苦命人就这样在一起相濡以沫。
过片四句紧承前结的词意,将“初见”时的居处情态用琐笔描出。“楼低不放珠帘卷”(不放,不让之意),珠帘不卷,恐人窥视也。一个“低”字见出楼居之寒伧来。“晚妆”,本是展示女性美的重要手段,对于以色事人的商女来说,更要以此邀宠。可是词里的女主人竟是黛眉狼藉,泪痕满面,这不是在风月场中的卖笑,而是在同病相怜时倾诉破碎的心声。“人道”三句,层层笔势曲折,层层推进。人们说饮酒可以浇愁,可是酒力太小,奈何不得这深重的愁苦。“愁深酒浅”四字重逾千斤,让人深味那不尽的哀愁。那么,怎么办呢?“但托意焦琴纨扇”,就是作者为自己所开列的解脱之方。他试图从历史和哲理的角度去寻取慰藉和超脱。“焦琴”,即“焦尾琴”,喻指良材之被毁弃。《后汉书·蔡邕传》:“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为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其尾犹焦。”“纨扇”,指恩爱之易断绝。班婕妤被谮,退处长信宫,赋诗以自诉哀衷。中有“新裂齐纨素”、“裁成合欢扇”、“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之语。作者用这两个典故自比,生动贴切,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悲慨。“莫鼓”二句从白居易《琵琶行》中化出。谪宦九江的青衫司马与沦为商妇的长安故倡,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相遇。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容易引起共鸣,唤起温柔的怜悯来。刘过此时的处境与白相似,这样用典真如天造地设,精当无比。歇拍两句“云万叠,寸心远”,于凄咽中翻出激昂的异响。这是借万叠之云山,抒寸心之积郁,一种将身许国的壮怀远抱都于此六字中汩汩流出,情景融会,意象深远,是非常精彩的结笔。真正的志士永远不会屈从于冷酷的现实,他在温柔中得到片刻的抚慰后,将继续奋发前行,去实现他澄清四海、匡复天下的理想。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等著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年版 :第1682-1684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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