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唳夜鸿惊,叶满阶除欲二更。一派西风吹不断,秋声,中有深闺万里情。
片石冷于冰,雨袖霜华旋欲凝。今夜戍楼归梦里,分明,纤手频呵带月迎。
嘹唳夜鸿惊,叶满阶除欲二更。一派西风吹不断,秋声,中有深闺万里情。
片石冷于冰,雨袖霜华旋欲凝。今夜戍楼归梦里,分明,纤手频呵带月迎。
捣衣,即将衣服置于石上,以木杵捶击,使之松软,乃是古人缝制衣裳的一道卫序。故而,古代诗人常常以此为题,通过思妇捣衣的描述,来表达征夫思妇之相思、怨苦。
这首词,虽亦用传统题目,但却有其特定的情境与良苦之用心。那就是要借此以表达对挚友吴兆骞的思念和感情,吴兆骞与作者文坛齐名。私交甚厚,不料却因江南乡试作弊案牵连,为仇人诬陷,被遣戍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县)。手足知己,遭此大难,诗人自是牵挂于怀,忧绪百端。但是当时是个动辄得咎的年代,江南形势十分险恶,所以只得借这“捣衣”旧题,从吴氏之妻万采真的角度,来寄托自己的感情。
词的上片,集中描绘思妇捣衣之苦情。“嘹唳”,响亮凄清之声,陶弘景《寒夜怨》有谓“夜鸿惊,凄切嘹唳伤夜情”。“阶除”二字,均为台阶之意。整个上片,全以“秋声”来渲染烘托思妇心中之哀苦。你听,有受惊鸿雁的凄凉哀鸣,有满阶落叶沙沙的飘响,有夜半二更的更鼓声响,有萧瑟生寒的西风呼啸。这一切静夜传响,声声真切,真是纵有“西风吹不断”。如此环境氛围,思妇岂不是倍加凄苦孤单、倍加凄切伤心?更有甚者,在这凄苦的秋声中,还要加上自己不停的捣衣声。一声声饱含着自己的凄苦辛酸,一声声寄寓着对丈夫的思念和关切,正所谓“中有深闺万里情”。
下片形象地描绘两地相思的情境。“片石”两句承上,先写捣衣之后,夜深、石冷、霜凝之状,可见思妇是长久地沉浸在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之中,如痴如呆。“今夜”以下,是转写征夫归梦:今夜远戍边关之人定会在乡思的归梦中,分明看到妻子频呵着纤纤双手带月前迎国。当然,也可解作梦夫归来,自己呵手出迎。两地相思一样情,这种梦幻中的相会是夫妇双方的期盼,是他们遥相思念的心灵感应。
全词平实如话,但却深情情韵。细细读来,如闻酸楚凄凉的捣衣之声!如见梦中相会的具体情景,也可体味出作者对远遣之友的深切同情。令人读罢不禁叹息歔欷,一掬同情之泪。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有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眠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
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秋林空寂,百草凋衰,似有幽香从林中传来。这香味既像围着衣襟在弥漫,又不时缭绕于鼻端。虽然若断若续地似来自远处,却和悦温馨,沁人心脾,香味独特。我心中很诧异,这是兰花的芳香,但是开得不是时候,难道不知道寒天已到?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眠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
于是顺着地埂去寻找,沿着兰花池,拨开叶片,仔细地数那正开或尚未开的花朵。果然那兰花好似开口说话了,说我在这里。一看已经谢了差不多一半,整个枝条还挺着。像是眼含泪水有所期待,采摘者虽然来迟,却也使自己心中高兴。若不是因为风吹香动,即便是幽居的人也未必知道。于是把兰花拾进书斋,放在明亮的窗前,朝夕为伴。担心它薄叶难禁秋霜,发茎又少形体孤单,加上风吹日晒,可能会受不了而生病。于是又把这兰花放在饰玉的几案上,用绣金的屏风围盖。经常利用进出的一些暇余,掀起围盖来再三嗅花香。谁知这七朵花连续开了竞有一百日,开到后来,仍然精神内敛,不稍松懈。露因为冷而未晾干,花茎劲韧难于摧折,花瓣敛聚花期很长,香味虽淡却逸向四方。秋风虽在为它减却仪容,冷月却为它增添光彩。留下最艰贞一朵花,慰藉那大半生的萧条。
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我情不自禁地心神为之倾覆,对它顾眷情深。解下身上的所佩等杂物,沐浴而独处,让自己的思想在空寂中自由驰骋,静静的屋檐风铃缄默不语。那赞颂的歌是这样: “秋雁经过长空,秋天的江水平静无波。兰花却与此不同,经秋更芬芳。秋啊秋啊,你能拿兰花怎么样呢?”
参考资料:
1、 王尧 刘锋杰.大学语文.苏州市:苏州大学出版社,2008年:210-211页2、 吴云.历代骈文名篇注析.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628-630页3、 陈建群.袁牧散文精选注释.昆明市:晨光出版社,2006年:22页 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jū),复氤(yīn)氲(yūn)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xūn)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兰:兰花。多年生草本植物。俗称草兰,又名春兰。一茎一花,花清香。一茎数花者为蕙,俗名蕙兰。又一种开于秋季,亦一茎数花,以产于福建,故称建兰。萧曼:高远的样子。袭裾:熏染衣襟。裾:衣服的前襟。氤氲:气流动荡弥漫。脉脉:相视貌,含情不语貌。熏熏:和悦貌。
于焉步兰陔(gǎi),循兰池,披条数萼(è),凝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眠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chéng)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yú)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qiān)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xī),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biāo)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suì)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
陔:田埂。披条数萼:分开树条数着花朵。枨:触动。舁:抬。萧斋:书斋的别称。虑:忧虑。党:亲朋相伴。褰:撩起,用手提起。开竟百日:竟然开了百天。晚景后凋:绽放得迟,凋谢也晚。含章贞吉:内涵文采,中心纯正。晞:干。瓣以敛而寿永:花瓣因收敛而保持时间长。香以淡而味逸:香气因清淡而长时间有味道。商飙:秋风。损威:减损威力。增色:增加色彩,更加艳丽。灵长:延绵长远。萧瑟:萧条寂寞。
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布覆:边布盖满,即充满内心。容与:安逸自得貌。析佩表洁:解下玉佩表明高洁。浴汤孤处:沐浴后孤居幽处。流思:思绪飞扬。静风琴:没有风而檐闻的铁片不动。风琴:挂在檐间的铁片,风吹相撞发出声音,也称风铃、铁马。
参考资料:
1、 王尧 刘锋杰.大学语文.苏州市:苏州大学出版社,2008年:210-211页2、 吴云.历代骈文名篇注析.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628-630页3、 陈建群.袁牧散文精选注释.昆明市:晨光出版社,2006年:22页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既萧曼以袭裾,复氤氲而绕鼻。虽脉脉兮遥闻,觉熏熏然独异。予心讶焉,是乃芳兰,开非其时,宁不知寒?
于焉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果然兰言,称某在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啼露眠以有待,喜采者之来迟。苟不因风而枨触,虽幽人其犹未知。于是舁之萧斋,置之明窗。朝焉与对,夕焉与双。虑其霜厚叶薄,党孤香瘦,风影外逼,寒心内疚。乃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虽出入之余闲,必褰帘而三嗅。谁知朵止七花,开竟百日。晚景后凋,含章贞吉。露以冷而未晞,茎以劲而难折;瓣以敛而寿永,香以淡而味逸。商飙为之损威,凉月为之增色。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
予不觉神心布覆,深情容与。析佩表洁,浴汤孤处。倚空谷以流思,静风琴而不语。歌曰:秋雁回空,秋江停波。兰独不然,芬芳弥多。秋兮秋兮,将如兰何!
文章先写发现兰花的经过,然后代兰花拟言,写兰花之情操;接着写作者移兰入室、倍加珍爱,衬托兰花品格的高洁;再接着正面讴歌兰花的“晚景后凋,含章贞吉”的品质;最后,以四言诗作结,寄寓作者的感慨。这篇小赋作者通过对兰花的描写和歌颂,表达了他不同流俗、清高自持的处世思想。此赋以四六言为主,有骈赋之风,但还是文赋的笔法,灵动流畅。
文章从闻到兰的香气写起。“秋林空兮百草逝,若有香兮林中至。”这股香气在天气寒冷、百花凋谢的远方传来,芳香异常,引起作者的惊异。猜想一定是秋兰发出的香气,于是“步兰陔,循兰池,披条数萼,凝目寻之”。这里作者笔下暗示出两个问题:一是兰不以华美艳冶诱人,而是远居幽深,芳香自溢;二是百草披靡而兰花正香,暗示了兰耐严寒、傲雪霜、坚韧自持的性格特点。这样写既寄寓着作者的思想,又为下文“舁之萧斋,置之明窗”的描写做了铺垫。
作者在寻找兰的时候,果然兰在那里说话了,它大声地喊道:“我在这里。”(“某在斯”)于是作者靠近去看,只见这株秋兰已是“业经半谢,尚挺全枝”。它两眼含着泪水,像是有所等待;然而高兴的是采集它的人终于姗姗而至了。这是正面描写秋兰的第一层。作者落笔不俗,将秋兰人格化。兰虽以孤芳傲世,但是毕竟还希望人们闻到它的香气。同时这一描写,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作者隐居与出世的矛盾心情。
接着作者把兰抬进自己的书房,以便朝夕相对。又顾虑天气渐冷寒气袭人,于是“复玉几安置,金屏掩覆”。作者在工作百忙之余,也“必褰帘而三嗅”。这层描写充满了诗意,作者对兰不仅采用拟人化的表现方法,而且又以夸张的笔墨和激情叙写自己对兰的喜爱,以寄托自己对清高处世生活道路的欣赏。
从“谁知朵止七花”开始,作者对兰进行更深层次的描写。它虽然开花不多,但却“开竟百日”,而且凋谢得很晚,始终含美于内而又安祥贞静地迎接着气候的变化。直到很冷的时候,花梗已冻得僵直,但仍坚韧很难被折断;花瓣已冻得收缩,但仍像要开放的样子,而且淡淡地散发着香气。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秋兰最后留着一朵花儿,挣扎在严寒之中,来安慰半生沦落的人,令之心神感动。因此“留一穗之灵长,慰半生之萧瑟”一句,是物情人情的高度统一,也是作者对秋兰最大的歌颂和赞美。
文章最后几句用诗歌的形式结尾,是赋体常用的形式,它起到总括前文的作用。赋的写作特点通常是“体物写志”,因此体物铺叙之后的诗歌结尾,也正是作者点明主题、披露作意的时机。本文“写志”的地方在行文中时有流露,“歌曰”部分更是集中表现,作者直接提出:兰幽居避世,清高自守,有自己独特的生活道路。
这篇小赋,作者注意字句的工整对仗,音节的轻重协调,内容新颖,融合作者的独特感受,具有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
这篇赋作者通过赞美兰花不以艳色媚世,徒以幽香怡人的高尚品质及兰花的清幽高洁、凌寒独秀的品性风貌,寄托了作者洁身自爱、超尘脱俗的人格追求及清高自持的处世思想。
参考资料:
1、 王尧 刘锋杰.大学语文.苏州市:苏州大学出版社,2008年:210-211页2、 宫晓卫.清代散文.上海市: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56-57页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亘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溪水潆洄,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奥,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是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问,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遁世远举之土,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有司者,好恶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思,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特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溪水潆洄,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奥,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是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问,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遁世远举之土,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长江下游以北的群山,蜿蜒起伏,磅礴雄伟,连绵横卧于皖、豫、鄂三省好几个州县的境内,其中雄奇魁伟秀丽和特别突出的区域,都在桐城县。县城依山而建,城外林壑幽深,有许多园林沼泽的胜境。出城沿山脚走过西北方向的间隙,群山连绵曲折,溪水曲折环绕,其中有条小道,是供打柴人往来的。转几个弯进山,步行二三里,在一条小河的拐弯处,在山峦高耸,岩石壁立的峡谷深处,茂密的林木下,有几排房屋,这就是潘木崖先生的别墅。我将长袍下摆提起走进去,一泓清流在庭前缓缓流淌,左边高台峙立,宅旁参天大树环绕。于是,登上高处远望,田野青碧,一望无际,远山重峦叠嶂,松涛阵阵,水起波澜。噫!这就是困顿不得志而避世隐居人士,所赖以优游而自得其乐的良宅,而我的老师木崖先生正是居住在这里。
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有司者,好恶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思,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科举考试被尊贵得很久了,天下读书人没有不为之追求艳羡的,早已深入于膏肓、肺腑之中,全都要求得从这里出身,可未必有适用于天下的地方。其中落第者,未必都不是人才;考中的人,未必都是人才。居于上位的人因此而忧患,于是广泛地搜索寻访,从而涉及到那此隐居于山林中的布衣之士;而士子中也有趁机通过其他途径走了捷径的人,常常可以获取大官的权位。潘先生名声传遍天下三十,也曾与诸生一道屡次参加有司主持的科考。主考官们的好恶与普通百姓不同,常常想着就要高中却又落第了。一旦放弃并远离科考,专下心来深入地思考,精心探究诸子百家之书,创作文章和诗歌而传播于世,世上没有不知道先生大名的。近来朝廷求贤的诏令屡屡颁下,士人获得功名利禄的途径多得很,可先生还是隐迹山泽的清贫之士,与田夫野老打成一片、和睦相处,并将以此种方式安度晚。难道此生只能空手而归吗?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在下怀有隐居的念头已经很久了,可是挣扎在世俗社会的沉浮之中,并不能马上顺遂如愿,经过先生的别墅而顿生羡慕之心,于是写下了这篇游记。
参考资料:
1、 王琦珍著.翰墨天下雄: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01月:37-41 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特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lù),而西北之间,群山逶(wēi)逦(lǐ),溪水潆(yíng)洄(huí),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奥,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yíng),是为潘氏之墅。余褰(qiān)裳(cháng)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chóu)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问,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遁世远举之土,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江北:这里指长江下游以北地区。绝特:超出寻常。吾县:指桐城县。现为安徽省桐城市。县治:县衙所在地,指县城。郭:城墙。逶逦:连绵曲折。潆洄:曲折环绕。奥:深处。潘氏:潘江,字蜀藻,号木崖,戴名世之师末清初文学家、诗人。墅:别墅。褰裳:将长袍下摆提起。袱:流水回旋貌。畴:田亩。苍莽:田野青碧,一望无际的样子。羁穷:穷困不得志。遁世远举之士:避世隐居、去避远方的人。
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xiàn)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有司者,好恶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tán)思,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qú),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科目:指唐代以来分科选拔官吏的名目。唐代以科举取士,有秀才科、明经科、进士科等名目,故称科目。后世即以科目指科举考试。上之人患之:一些官高位显的人对科举制度的弊端深表忧虑。患,忧虑。诸生:清代已入学的生员。覃:深。间者:官吏名。这里指主考官。犹然山泽之癯:仍然是隐迹山泽的清贫之士。癯,清瘦。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参考资料:
1、 王琦珍著.翰墨天下雄: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01月:37-41江北之山,蜿蜒磅礴,连亘数州,其奇伟秀丽绝亘之区,皆在吾县。县治枕山而起,其外林壑幽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出郭循山之麓,而西北之间,群山逶逦,溪水潆洄,其中有径焉,樵者之所往来。数折而入,行二三里,水之隈,山之奥,岩石之间,茂树之下,有屋数楹,是为潘氏之墅。余褰裳而入,清池湫其前,高台峙其左,古木环其宅。于是升高而望,平畴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问,响起水上。噫!此羁穷之人,遁世远举之土,所以优游而自乐者也,而吾师木崖先生居之。
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士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群然求出于是,而未必有适于天下之用。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上之人患之,于是博搜遍采,以及山林布衣之士,而士又有他途,捷得者往往至大官。先生名满天下三十年,亦尝与诸生屡试于有司。有司者,好恶与人殊,往往几得而复失。一旦弃去,专精覃思,尽究百家之书,为文章诗歌以传于世,世莫不知有先生。间者求贤之令屡下,士之得者多矣,而先生犹然山泽之癯,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此岂徒然也哉?
小子怀遁世之思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过先生之墅而有慕焉,乃为记之。
这篇散文借记河墅之景,颂扬隐居山林,高洁不污的河墅主人——他的老师潘木崖先生。思想内容十分可取,艺术手法独具亘色。
文章分为三段,首段记游写景,中段议论抒情,最后统括全篇,卒章显志。外在形式与思想内容高度统一,实为桐文讲究“义法”之范文。文章“因声求气”,造句上以四言为主,杂以三,五、七言,既有古歌行韵味,又有韩柳遗风,音律俱佳,字句传神。如第一段写河墅眭境,文笔清新优美,富有诗情画意。开头两句:“江北之山......多有园林池沼之胜。”是闲大写意的笔法把桐城河山和盘托出,有如登高鸟瞰,全景尽收眼底。接着避虚就实,去粗取精,细描木崖住宅环境,如“出郭循山之麓......是为潘氏之墅。”如此由表及里,精雕细刻,还嫌语不惊人,又“升高而望”,用远景烘托渲染,如“平畴苍莽,远山回合,风含松间,响起水上。”近于泼墨。翘首远望,景色错落,十分开阔壮观;侧耳静听,风啸水吼,难以捉摸的大自然之声写得渐沥萧飒,奔鹃澎湃,可听,可感,可见。至此,大丈夫不遇于时的安适生活环境描画得美不胜美。先秦的哲学家荀子在他的《乐论》中说:“不全不粹不胜美。”看来,戴氏对前人的这个美学观念是心领神会的。他在描写河墅时,既丰富地全面地表现自然环境,又去粗取精,经过锤炼、提高、集中,更典型,更具普遍性地表现自然环境,难爱是很大的。“全”和“粹”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只远望求“全”,不近观颐“粹”,是自然主义,只讲“粹”而不反映“全”,又容易走上抽象的臣式主义的道路。
《河墅记》的写作,求全而不失粹,确切地说,是概“全”以精“粹”。如果我们再将第一段把玩一番,我们就会发现戴氏笔下的河墅,如同一幅出神入化的“龙图”,云中虽只露出一鳞一爪,然而全貌宛然可见。戴氏把握“全”与“粹”的关系如此之娴熟,自然得益于桐文的“义法”之说。因为桐城古文义法本身就有两种意义:“就文之整体言之,则包括内容与形式的调剂,而融合以前道学家与古文家之文论。就文之局部而言之,即专就学文方式而言,则又能融合秦汉派之从声音证人以摹拟昔人之语言,与唐宋派之从规矩证人以摹拟昔人之体式”。中国的山水散文萌芽于两晋,产生于南北朝,鼎盛于唐宋,戴名世继承了前人记游记景的散文传统,模山范水,体物图貌,技巧很高,为桐城散文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篇散文还不同于当时士大夫娱情山水的闲情逸致,风雅倜傥之作,戴氏在这篇文章中弃铺陈擒藻之常法,求淡描点画之奇功,其目的在于债河墅之美,赞颂河墅主人潘木崖光明峻洁的人格和独立不群、不同世俗的高尚品质。潘先生应试不第后,从科场回到山庄,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过上清淡、闲适、幽雅的生活,与世俗之徒断绝了来往,这也是戴氏所倾慕的。在他看来,介人迫名逐利的官场,“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既然科场失意,弃绝了入仕的念头,“结庐在入境,而无车马喧”,有何不好。
他在文章的第二段中的议论,情绪激昂,气势恣纵,他为先生的际遇鸣不平,矛头直指贻误人才的科举制度。如“夫科目之贵久矣,天下之土莫不奔走而艳羡之,中于膏盲,人于肺腑”,寥寥数笔,使那些追名逐利的官迷丑态毕现;而“犹然山泽之瘤,混迹于田夫野老,方且乐而终身”,则赞扬了潘木崖不为利禄所诱惑的高洁风貌。“其失者未必其皆不才,其得者未必其皆才也。”持论公允,爱憎分明,作者在描写这种超脱尘俗的河墅之中,也流霡了磊落不平之气,深化了自己的思想。
最后“小于怀遁世之恩久矣,方浮沉世俗之中,未克遂意”,升华了文章的主旨。作为一个封建知识分子不逃避现实,为将胸中书数百卷形成文字而奔走四方,历岁逾时而不罢手,单就这点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
参考资料:
1、 田望生.新闻采编录:中国新闻出版社,1989年12月:228-232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缭垣牖,树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随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园,易檐改途。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己巳三月记。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金陵(今南京)从北门桥向西走二里路,有个小仓山,山从清凉山起源,分成两个山岭向下延伸,到桥才消失。山岭蜿蜒狭长,中间有个清池、水田,俗称干河沿。河没有干涸的时候,清凉山是南唐皇帝避暑的地方,当时的繁盛可想而知。称得上金陵名胜的,南边的有雨花台,西南有莫愁湖,北边有钟山,东边有冶城,东北有孝陵,叫做鸡鸣寺。登上小仓山,这些景物就像漂浮起来一样。江湖这么大,云烟变幻那么快,不是山拥有的景致,都被山拥有了。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缭垣牖,树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随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园,易檐改途。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康熙年间,织造(官职名)隋大人在山的北麓,建起殿堂,砌上围墙,种了上千株荻草,上千畦桂花,城里人来游玩的,盛极一时,人们给这座园林起名叫做隋园,是因为主人姓隋。三十年后,我主持江宁政事,园林倾塌而且荒芜,里面的房屋被改成酒馆,楼台喧嚣,禽鸟讨厌这个地方不来栖息,百花荒芜,春天也不开花。我感到悲凉怆然,询问园林之多少钱,说值三百两银子,我拿薪水买下来。修补围墙修剪花草,更换房檐改变用途。高的地方,建成临江楼阁;低的地方,修建溪旁亭子;有溪水的地方,修了桥;水深流急的地方,造了舟船;突起险峻的地方,点缀它的气势;平坦而且草木旺盛的地方,设置了观赏设施。有的风景加强,有的风景抑制,都随它的丰盛萧杀繁茂贫瘠情况而定,因势取景,不是他们消失堵塞,仍叫做随园,和隋圆同音,但意思变了。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建成以后感叹说:“让我在这里做官,则一个月来一次;让我居住在这里,则每天都来。两者不可兼得,所以辞官而要园子。”于是托病辞官,带着弟弟袁香亭、外甥湄君搬着图书居住在随园里。听苏轼说过:“君子不一定非要做官,也不一定非不做官。”然而我的坐不做官,和住这个园子的长久与否,是相依赖的。两个事物能够交换,肯定其中的一个足以胜过另一个。我竟拿官职换这个园子,这个园子的奇妙,可想而知了。
己巳三月记。
己巳年三月写此文。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pēi)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wān)蜒(yán)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清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zhū)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清凉:山名,在南京市西。又名石头山。山上昔建有清凉寺,南唐建有清凉道场。相传为避暑官。寺已废。胚胎:此指小仓山为清凉山余脉。雨花台:在南京市中华门外。相传南朝梁时期天监年间(502—519)云光法师讲经于此,感天雨花,因而得名。莫愁湖:在南京市水西门外,相传为南齐时莫愁女居处而名。然而莫愁湖之名实始见于宋代。钟山:在南京市中山门外。又名金陵山、紫金山、蒋山、北山。是南京主要山脉。冶城:故址在南京市水西门内朝天宫附近,相传吴王夫差冶铁于此,故名。孝陵:在南京市中山门外钟山南麓,为明太祖朱元璋陵墓。鸡鸣寺:在南京市区北鸡鸣山,梁时与此始建同泰寺,后屡毁屡建。明代洪武年间(1368—1398)在其旧址建鸡鸣寺。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diān),构堂皇,缭(liáo)垣(yuán)牖(yǒu),树之荻千章,桂千畦(qí),都人游者,翕(wěng)然盛一时,号曰随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tuí)弛,其室为酒肆(sì),舆(yú)台嚾(huàn)呶(náo),禽鸟厌之不肯妪(yù)伏,百卉(huì)芜(wú)谢,春风不能花。余恻(cè)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园,易檐改途。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tuān)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qī)侧也,为缀峰岫(xiù);随其蓊(wěng)郁而旷也,为设宧(yí)窔(yǎo)。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jí),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è)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堂皇:广大的堂厦。荻:即“楸”。落叶乔木,干直树高。“树之荻千章”是说楸树千株,“章”通“橦”,大木林。舆台:地位低贱的人。嚾呶,叫喊吵闹。妪伏:原指鸟孵卵,引申为栖息。蓊郁:茂盛浓密貌。宦窔:房屋的东北角与东南角。古代建房,多在东南角设溷厕,东北角设厨房。此即代指这些设施。夭阏:《庄子·逍遥游》。“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夭谓折,阏为阻塞之意。此指没有改变山原来的形势。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shēng)湄(méi)君移书史居随园。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香亭:袁枚弟袁树。湄君:袁枚外甥陆建,字湄君,号豫庭。苏子:宋朝大文学家苏轼。下面的引文出自苏轼《灵壁张氏园亭记》。相易:互换。
己巳三月记。
己巳:1749年(乾隆十四年)。
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二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二池水田,俗号干河沿。河未干时,二凉山为南唐避暑所,盛可想也。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曰莫愁湖,北曰钟山,东曰冶城,东北曰孝陵,曰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康熙时,织造隋公当山之北巅,构堂皇,缭垣牖,树之荻千章,桂千畦,都人游者,翕然盛一时,号曰随园。因其姓也。后三十年,余宰江宁,园倾且颓弛,其室为酒肆,舆台嚾呶,禽鸟厌之不肯妪伏,百卉芜谢,春风不能花。余恻然而悲,问其值,曰三百金,购以月俸。茨墙剪园,易檐改途。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宧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阏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
落成叹曰:“使吾官于此,则月一至焉;使吾居于此,则日日至焉。二者不可得兼,舍官而取园者也。”遂乞病,率弟香亭、甥湄君移书史居随园。闻之苏子曰:“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然则余之仕与不仕,与居兹园之久与不久,亦随之而已。夫两物之能相易者,其一物之足以胜之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己巳三月记。
《随园记》写于1749年(乾隆十四年)。1745年(乾隆十年),袁枚买下了原江宁织造隋赫德的隋园。加以葺治,改名随园。1748年(乾隆十三年),他辞官居园中。从此以后,退出仕途,徜徉于山水烟霞之中,吟诗作文,结交士子权贵,几乎长达半个世纪。
随园的兴建,主要出自建筑家武龙台的手笔,但全园的布局均出自袁枚的策划。这篇园记没有细讲园景,只是记叙治园的经过与取园名“随”的含义,而这些正是随园布局的主导思想。袁枚后来又作了多篇记文,主要也是记述自己享受山水之乐的感受及因此而产生的对人世变化的喟叹。
这篇记文,先历叙园的地理位置,显得郑重之至。接着便处处扣住“随”字,写葺园的经过与作者的趣味,表现了作者洒脱放任的处世观,充满了初得园的喜悦及对将来悠游林下的生活的憧憬。
袁枚的记游一类文章与他的传记文不同,一是力求简洁,一是注重铺陈场景与刻绘人物。这种相体运笔的方法,正是对韩愈、柳宗元散文作法的继承。
我又南行矣!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暮雨忽来鸿雁杳,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
我又向南方出发了!可笑今年如此飘泊不定,心中情怀到底如何?纵然文章能在世间引起轰动,也不过是在纸面上妄谈民生罢了,对现实社会起不了影响。像那吹皱一池春水的春风一样,能起什么作用?傍晚时分,忽然下起雨来,天空中雁影不见。萧瑟秋声中,只见关山一片苍茫。
华年心绪从头理,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来岁长安春事早,劝杏花、断莫相思死。木叶怨,罢论起。
细细分析我青春的心态,也曾经愿意像家乡的名人吴越王钱镠一样,在广陵吴市骑骏马,赏钱塘潮,过着奢侈的生活。我希望得到大量的金钱,来尽情地和天下美人名士相交,更要去认识燕赵地区的豪侠之士。明年北京的春天,还是会早早到来吧,劝那北京的杏花,务必不要因为苦苦地思念我而憔悴。我写下的木叶词,惹起了众多的和作,都是要罢官休隐江湖的议论啊。
参考资料:
1、 吴功华.龚自珍: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第143页2、 龚自珍著,侯荣荣解评.龚自珍集:三晋出版社,2008:第155页我又南行矣!笑今年、鸾(luán)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暮雨忽来鸿雁杳(yǎo),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
鸾飘凤泊:比喻英俊之士落魄沉沦,亦兼寓夫妻离别意。卿:你,作者自谓。
华年心绪从头理,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hán)侠子。来岁长安春事早,劝杏花、断莫相思死。木叶怨(yuàn),罢论起。
聊:愿意。广陵:今江苏扬州。吴市:指苏州,与扬州皆当时吴越之地的大都会。燕邯侠子:燕指古燕国,国都为蓟(北京),邯指河北邯郸,为赵国都城。古称燕赵之地多侠士,故以为代称。断莫:千万不要。木叶:树叶。木叶怨似指飘落之悲。罢论:罢休之论,指作罢了经国纬世之志,誓愿隐逸草野江湖。
参考资料:
1、 吴功华.龚自珍: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第143页2、 龚自珍著,侯荣荣解评.龚自珍集:三晋出版社,2008:第155页上阕“我又南行矣!”一声惊叹感喟语劈首揭出,便现突兀倔傲之势,然而,这并非故作姿态,实在是积郁不平的迸发,所以才含蕴丰厚、情意挚深,足可振起通体,为下面开出无限天地,直注终句。“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是写一己的生活遭际。龚自珍去年春天方于苏州结缡,新妇系外祖父段玉裁之女孙段美贞,现在她留居龚父丽正徽州官舍,南北离居; “笑”,笑我为了微末功名奔波风尘,不惜割舍新婚后的旖旎柔情没有什么价值。如今落第返归,情怀自能想知。“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又是换一种说法。杜甫《宾至》:“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词中反其意用之,谓即使文章佳绝,为天下知闻,也不过空谈而已,于苍生国计没有切实补益。 “文章”,因为功名不就,故无法推行,方有上面流露出来的叹息。以下再进而申足此意:“似春水,干卿何事?”朝廷自有定策成计,所行止岂于彼一介书生相干,又岂肯听汝哓哓,这实在是冷峻之极的反语。
以上叙事抒怀,尽吐一腔垒块。后自‘‘暮雨忽来”到“去如水”四句则转笔写景,紧扣眼前见闻。骤然间暮雨急倾,鸿雁已惊飞,杏杳无踪,环顾天地呼啸、关山莽莽苍苍,一派秋声入耳动心,似乎也在催人归去,“去如水”,莫再迟回疑虑。句中的“客”当系自指,就南返行径所言,暗暗透出此次京都之行的失望。
下阕推想未来人生情景,表露胸中夙愿与壮志。“华年心事从头理”,经过屡次落第不遇的现实教训,懂得社会人生的艰难坎坷,就不再是那么单纯幼稚、仅凭一腔热情行事处世了,需要从新认识,估价早先的“心绪”。 “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汉·枚乘《七发》有广陵观潮的描写,认为功用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脏,澹澉手足,颒濯发齿;榆弃恬怠,输泻滇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曹植《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又《史记》载伍子胥吹箫乞食于吴市,以上藉旧典表明将不再继续皓首穷经、寻章雕句的腐儒岁月,而是冶游狂侠,浪迹江湖,这正属“心绪从头理”后的结果,因之接着叙说:“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韩愈《送董邵南游河北序》:“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还拟延揽结交天下人才,共谋经国大业,而不只幻想依赖一二当权者了。
以上壮怀豪情足可以惊动人心,便觉秋去春来,荣枯递代,天下事无逾此理者,不必拘拘于一时成败。结拍“木叶怨,罢论起”,借现事以归束全篇。
这首词因落第出京触引,叙事咏怀,纵横倾泻,直觉—派沉郁悲慨之气勃然纸上,而柔情侠骨交注笔端,咳唾珠玉随处生发,正属定庵的一贯格调。
参考资料:
1、 张正吾,陈铭.近代诗文鉴赏辞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第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