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
夜晚就这样在秋雨过后来到,空气一下子新鲜极了。
团扇先辞手,生衣不著身。
温度也差异很大。手中的扇子可以先放下了,但还没有穿秋衣的必要。
更添砧引思,难与簟相亲。
不过,现在要坐或卧久些,要垫一层木板了,竹席也快要收起来了。
此境谁偏觉,贫闲老瘦人。
这种天气秋高气爽,谁喜欢睡大觉呢?便是那些有时间又没有野心的人们。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sà)然新。
飒然:迅疾、倏忽貌。
团扇先辞手,生衣不著(zhuó)身。
生衣:夏衣。
更添砧(zhēn)引思,难与簟(diàn)相亲。
簟:竹席。
此境谁偏觉,贫闲老瘦人。
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
大禹庙坐落于空寂的山谷中,秋风萧瑟冷清,残阳斜照在大殿上。
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
荒芜的庭院里树上挂满了橘子和柚子,古屋的墙壁上还残留着龙与蛇的画像。
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嘘青壁 一作:生虚壁)
大禹当年开凿的石壁上云雾缭绕,波涛声阵阵传来,江水沿着白沙之道向东奔流。
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
早就听说大禹乘着四种交通工具治理水患,开凿石壁,疏通水道,使长江之水顺河流入大海。
参考资料:
1、 谢枋得 .千家诗诠注祥析 插图本 .昆明市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0年 :245页 .2、 刘存沛 .李白 杜甫 白居易诗 .昆明市 :云南教育出版社 ,2010年 :207页 .禹(yǔ)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
禹庙:指建在忠州临江县(今四川省忠县)临江山崖上的大禹庙。落日斜:形容落日斜照的样子。
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
桔柚:典出《尚书·禹贡》,禹治洪水后,人民安居乐业,东南岛夷之民也将丰收的桔柚包好进贡。龙蛇:指壁上所画大禹驱赶龙蛇治水的故事。
云气嘘(xū)青壁,江声走白沙。(嘘青壁 一作:生虚壁)
青壁:空旷的墙壁。嘘青壁一作生虚壁。江:指禹庙所在山崖下的长江。白沙:白色沙砾。
早知乘四载,疏凿(záo)控三巴。
四载:传说中大禹治水时用的四种交通工具:水行乘舟,陆行乘车,山行乘棵(登山的用具),泥行乘橇(形如船而短小,两头微翘,人可踏其上而行泥上)。三巴:东汉末年刘璋分蜀地为巴东郡、巴郡、巴西郡。传说此地原为大泽,禹疏凿三峡,排尽大水,始成陆地。
参考资料:
1、 谢枋得 .千家诗诠注祥析 插图本 .昆明市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0年 :245页 .2、 刘存沛 .李白 杜甫 白居易诗 .昆明市 :云南教育出版社 ,2010年 :207页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杜甫出蜀东下,途经忠州,特地前去观览大禹古庙。首联巧妙地点出了游览的地点和时令。秋风萧瑟之时,诗人前去游览大禹庙,他举目远眺,只见四周群山环抱,草木幽深,而大禹庙就坐落在这空旷寂静的山谷中,残阳正好斜照在大殿之上。颔联移步换景,由远及近地描写了庙宇内部的景色。大禹庙因位于深山之中,常年
无人照管,故而房舍残破,杂草丛生,显得荒凉而又冷清。庭院的橘子树和柚子树上挂满了果实,致使树枝低垂,好像要被压垮似的。古庙的墙壁上残留着斜和蛇的图像,依稀可辨。颈联描写大禹庙周围的环境和氛围。天空的浮云在夕阳的映照下变幻着身姿,大禹当年开凿的石壁上云雾缭绕,波涛之声从远处阵阵传来,江水沿着白沙道向东奔流。此联采用拟人的手法,用“嘘”、“走”二字赋予自然景物以人的活力,形象逼真,气势不凡,增强了全诗的艺术感染力。尾联借景抒情,点破本诗的题旨。
本诗语言凝练,意境深邃。诗人通过远望近观的视角转换,采用虚实结合、拟人传神等手法,收到了情景交融、韵味悠长的艺术效果,讴歌了大禹治水泽被万代的丰功伟绩,同时也将缅怀英雄、爱国忧民的思想感情抒发了出来。
杜甫写的禹庙,建在忠州(治所在今四川忠县)临江的山崖上。杜甫在代宗永泰元年(765)出蜀东下,途经忠州时,参谒了这座古庙。
“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开门见山,起笔便令人森然、肃然。山是“空”的,可见荒凉;加以秋风瑟瑟,气氛更觉萧森。但山空,那古庙就更显得巍然独峙;加以晚霞的涂染,格外鲜明庄严,令人肃然而生敬意。诗人正是怀着这种心情登山入庙的。
“荒庭垂桔柚,古屋画斜蛇。”庙内,庭院荒芜,房屋古旧,一“荒”二“古”,不免使人感到凄凉、冷落。但诗人却观察到另一番景象:庭中桔柚硕果垂枝,壁上古画神斜舞爪。桔柚和斜蛇,给荒庭古屋带来一片生气和动感。“垂桔柚”、“画斜蛇”,既是眼前实景,又暗含着歌颂大禹的典故。据《尚书。禹贡》载,禹治洪水后,九州人民得以安居生产,远居东南的“岛夷”之民也“厥包桔柚”——把丰收的桔柚包裹好进贡给禹。又传说,禹“驱斜蛇而放菹(泽中有水草处)”,使斜蛇也有所归宿,不再兴风作浪(见《孟子。滕文公》)。这两个典故正好配合着眼前景物,由景物显示出来;景与典,化为一体,使人不觉诗人是在用典。前人称赞这两句“用事入化”,是“老杜千古绝技”(《诗薮。内篇》卷四)。这样用典的好处是,对于看出它是用典的,固然更觉意味深浓,为古代英雄的业绩所鼓舞;即使看不出它是用典,也同样可以欣赏这古色古香、富有生气的古庙景物,从中领会诗人豪迈的感情。
五、六两句写庙外之景:“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云雾团团,在长满青苔的古老的山崖峭壁间缓缓卷动;江涛澎湃,白浪淘沙,向三峡滚滚奔流。这里“嘘”、“走”二字特别传神。古谓:“云从斜”。从迷离的云雾,奔腾的江流,恍惚间,我们仿佛看到庙内壁画中的神斜,飞到峭壁间盘旋嬉游,口中嘘出团团云气;又仿佛看到有个巨人,牵着长江的鼻子,让它沿着沙道驯服地向东方迅奔。……在这里,神话和现实,庙内和庙外之景,大自然的磅礴气势和大禹治理山河的伟大气魄,迭合到一起了。这壮观的画面,令人感到无限的力与美。
诗人伫立崖头,观此一番情景,怎能不对英雄大禹发出衷心的赞美,故结句云:“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传说禹治水到处奔波,水乘舟,陆乘车,泥乘輴,山乘樏,是为“四载”。三巴指巴郡、巴东、巴西(今四川忠县、云阳、阆中等地)。传说这一带原为泽国,大禹凿通三峡后始控为陆地。这两句诗很含蓄,意思是说:禹啊,禹啊,我早就耳闻你乘四载、凿三峡、疏长江、控三巴的英雄事迹;今天亲临现场,目睹遗迹,越发敬佩你的伟大了!
这首诗重点在于歌颂大禹不惧艰险、征服自然、为民造福的创业精神。唐王朝自安史之乱后,长期战乱,象洪水横流,给人民带来了无边的灾难;山“空”庭“荒”,正是当时整个社会面貌的真实写照。诗人用“春秋笔法”暗暗讽刺当时祸国殃民的昏庸统治者,而寄希望于新当政的代宗李豫,希望他能发扬大禹“乘四载”、“控三巴”的艰苦创业精神,重振山河,把国家治理好。
在抒情诗中,情与景本应协调、统一。而这首诗,诗人歌颂英雄,感情基调昂扬、豪迈,但禹庙之景却十分荒凉:山空,风寒,庭荒,屋旧。这些景物与感情基调不协调。诗人为解决这个矛盾,巧妙地运用了抑扬相衬的手法:山虽空,但有禹庙之峥嵘;秋风虽萧瑟,但有落日之光彩;庭虽荒,但有桔柚垂枝;屋虽古旧,但有斜蛇在画壁间飞动……。这样一抑一扬,既真实地再现了客观景物,又不使人产生冷落、低沉之感;加以后四句声弘气壮,调子愈来愈昂扬,令人愈读愈振奋。由此可见诗人的艺术匠心。
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
杨瑗因为家中年老的父母须要奉养,所以不嫌南海荒僻而赴任。
楼台重蜃气,邑里杂鲛人。
因为临海,这里有重重叠叠的海市蜃楼,城乡居民多有鲛人混杂。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
大海昏暗三峰常下雨,岭上春花鲜艳五岭如春。
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
这个地方多产宝玉,千万不要嫌厌那里生活的清贫。
参考资料:
1、 高文,王刘纯选注.高适岑参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08:256不择南州尉,高堂有老亲。
杨瑗:未详。底本瑗下注:“一作张子。”尉南海:赴任南海县尉。尉,用作动词,任县尉。南海,《旧唐书·地理志》:岭南道广州有南海县。在今广东广州市北。不择:不加选择,不嫌。高堂:指父母所居之正室。老亲:年老的父母。
楼台重蜃(shèn)气,邑里杂鲛(jiāo)人。
重:重叠。蜃气:即海市蜃楼。邑里:城乡。杂:混杂往来。鲛人:传说中的海底人鱼。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
三山:在南海县境,临江三峰并起,高三十余丈。在今广州市南。五岭:大庾、骑田、都庞、萌渚与越城岭的总称。在今广东、广西省边境。
此乡多宝玉,慎莫厌清贫。
此乡:指南海。多宝玉:多产珍宝珠玉。据韩愈《送郑尚书序》,南海多珠宝象犀玳瑁奇物。
参考资料:
1、 高文,王刘纯选注.高适岑参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08:256诗的首联说杨瑗因为家中有年老的父母须要奉养,所以不嫌南海荒僻而赴任,孝情可感。古人有亲老不择官的说法,《说苑·建本》:“子路曰:‘负重道远者不择地而休,家贫亲老者不择地而仕。’”此诗即用其意。这两句在赞美杨瑗孝顺老亲的同时,已经暗含了不宜前去南海为官的意思;如果不是父母年老,当官是不会选择这样的荒蛮之地的,更何况不过是县尉这样的小官。
颔联言南海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地不同。此处提及“海市蜃楼”和“鲛人”,意在强调其地独特的风土人情。海市蜃楼在今人看来乃是人间胜景,但在南海这个特定的环境里,未尝不是边远怪异之象,如韩愈所说:“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潮州刺史谢上表》)而当地居民也多“非我族类”的鲛人,未尝开化,很难交流。设想朋友就要到这样的地方去生活,虽只是平实写来,而矜悯之情,自然流露于言外。这两句描写南海的奇异风物,自然有岑参好奇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形容其地荒蛮,不适合北方人居住。
颈联继续描写南海的风物,色彩则趋于明朗。海边夏雨气象阔大,岭上春花色彩鲜明。律诗中的第三联是要“转”一下的,作者也不愿过多渲染南海生活环境不如人意,毕竟还是要安慰一下远行者,所以又从劝慰的角度讲此处风景之美。
诗人在尾联对杨瑗亲切嘱咐:南海这个地方多产宝玉,你千万不要嫌厌那里生活的清贫。诗人语气如此沉重,本意是要朋友转换心态,结果反而可能强化对方忧远伤别的心理;不过从中可以看出诗人对朋友一片殷勤珍重的关怀之意。诗人下笔也有言外之意,既然南海多宝玉,何必加一“慎”字,可见他真正的意思是希望杨瑗以节操清廉为重。
在唐代,今天的两广地区还是尚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说起来也算是“边塞”了。只不过那里并没有成就功名的机会,派去那里做官,多数情况下是一种贬谪和惩罚措施。韩愈被贬谪潮州时心情就极度郁闷,担心自己不再能生还,写诗对侄孙韩湘说:“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所以当朋友要去南海做一个小小的县尉时,岑参赠别的基调就是同情和安慰。
参考资料:
1、 张学君编著.岑参:五洲传播出版社,2008.07:55-59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驻扎在蒲州。汾阳王的儿子郭晞担任尚书的职务,代理郭子仪军营的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州人中那些懒惰、贪婪、凶残、邪恶的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奋力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用公文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即将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我)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反而遭杀害,来扰乱天子的边防。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候,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候。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太尉暂任都虞候一个月,郭晞手下的士兵十七人入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入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晞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下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晞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说话。”郭晞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话没说完,郭晞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吃完饭后,太尉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晞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己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立即亲自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或撕破农夫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寄寓在泾州的淮西镇的军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还不愧对奴隶吗?”虽然为人焦令谌凶暴傲慢,但是在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深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等到太尉自泾原节度使被征召为司农卿之时,(段太尉)告诫他的家属说:“经过岐州时,朱泚倘若赠送财物,切不要接受。”等到过岐州之时,朱泚执意赠送大绫三百匹。太尉女婿韦晤坚决拒绝,推辞不掉。到了京都,太尉大发脾气说:“你们果真没有听我的话。”韦晤谢罪说:“居于卑下的地位,没有办法拒绝。”太尉说:“但是,无论如何,最终不可以把大绫放在我的住宅里。”把大绫送往司农寺的办公厅,置放在梁木上面。朱泚谋反以后,太尉被杀,官吏将“栖木梁上”之事告诉了朱泚,朱泚叫人将大绫取下来看一看,看见原来封条上的标志都还保存着。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以上就是太尉的逸事。元和九年的一天,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恭恭敬敬地将此文呈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现今称赞太尉大节的不外乎是认为武夫一时奋不顾身,没考虑到死,以此来扬名天下,不了解太尉的为人并不是这样。我曾往来于歧、周、邠、斄之间,经过真定,北上马岭,经历亭岗堡垒哨所等,私下里喜欢询问年老的军校和退役的士卒,他们都能说一些当时的事情。太尉为人和颜悦色,经常低头拱手走路,说话的口气谦恭温和,未曾以不好的脸色待人。人们见到他,倒像个读书人。遇到不能赞同之事,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主张,决不是偶尔这样做。适逢永州刺史崔公来,说话信实,行事正直,详备地获得了太尉的遗事,再次核对没有什么疑问。有的事实恐怕还有散失遗漏,未集中到史官手里,斗胆将这篇行状私下送交给您。郑重地写下这篇逸事状。
太尉始为泾(jīng)州刺史时,汾(fén)阳王以副元帅居蒲(pú)。王子晞(xī)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shì)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sì)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qiè),辄(zhé)奋击折人手足,椎(chuí)釜(fǔ)鬲(lì)瓮(wèng)盎(àng)盈道上,袒(tǎn)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指段太尉(—),名秀实,字成公。唐汧阳(今陕西省千阳县)人。官至泾州刺史兼泾原郑颍节度使。年(唐德宗建中四年),泾原士兵在京哗变,德宗仓皇出奔,叛军遂拥戴原卢龙节度使朱泚为帝。当时段太尉在朝中,以狂贼斥之,并以朝笏廷出朱泚面额,被害,追赠太尉(见两唐书本传)。状是旧时详记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的一种文体。逸事状专录人物逸事,是状的一种变体。年(唐代宗广德二年),因邠宁节度使白孝德的推荐,段秀实任泾州(治所在今甘肃省泾川县北)刺史。这里以段秀实死后追赠的官名称呼他,以示尊敬。汾阳王:即郭子仪。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有功,于年(唐肃宗宝应元年)进封汾阳王。年(唐代宗广德二年)正月,郭子仪兼任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观察使,出镇河中。蒲:州名,唐为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省永济县)。王子晞句:郭晞,汾阳王郭子仪第三子,随父征伐,屡建战功。年,吐蕃侵边,郭晞奉命率朔方军支援邠州,时任御史中丞、转御史大夫,后于大历中追赠兵部尚书。《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据《实录》,时晞官为左常侍,宗元云尚书,误也。”领:兼任。节度使:主要掌军事。唐代开元年间(年——年)设置,原意在增加都察权力。安史乱后,愈设愈滥。寓军:在辖区之外驻军。邠州:指所在今陕西省邠县。无赖:这里指横暴的意思。货:财物,这里指贿赂。嗛:通“慊”,满足,快意。釜:锅。鬲:一种像鼎一样的烹饪器。瓮:盛酒的陶器。盎:腹大口小的容器。白孝德:安西(治所在今新疆库车县)人,李广弼部将,年(广德二年)任邠宁节度使。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kòu)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yú)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状:一种陈述事实的文书。白:秉告。生人:生民,百姓。理:治。唐代为避李世民、李治讳而改。都虞候:军队中的执法官。
既署(shǔ)一月,晞(xī)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niàng)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shuò)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zào),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bì)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è)。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躄:跛脚。躄者:腿脚不灵便之人。戢:管束。不戢士:不管束的士兵。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huá)者死!”太尉曰:“吾未晡(bū)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tuò)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晡食:晚餐。晡,申时,下午三至五时。假设:借备。草具:粗劣的食物。柝:古代巡夜打更用的梆子.太尉句:白孝德初任邠宁节度使时,以段秀实署置营田副使。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shèn)。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xùn),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rǔ)!”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chuāng),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唐制:诸军万人以上置营田副使一人,掌管军队屯垦。巽:通“逊”,委婉,谦恭。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zhě),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淮西:今河南省许昌、信阳一带。野如赭:形容土地赤裸,寸草不生。赭:赤褐色。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cǐ)幸致货币,慎(shèn)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líng)三百匹。太尉婿韦晤(wù)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qī)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zhì)具存。
及太尉句:年(唐德宗建中元年)二月,段秀实自泾原节度使被召为司农卿。司农卿,为司农寺长官,掌国家储粮用粮之事。岐:州名,治所在今陕西省凤翔县南。朱泚: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县)人。时为凤翔府尹。货币:物品和钱币。识:标记。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太尉”句:这是表示正文结束的话。元和九年:公元年。元和是唐宪宗李纯年号(年——年)。永州句:当时柳宗元任永州(治所在今湖南零陵县)司马,这里是他官职地位的全称。史馆:国家修史机构。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qí)周邠斄(tái)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shù),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xǔ)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出入:大抵,不外乎。“宗元”句:柳宗元于年(贞元十年)曾游历邠州一带。周:在岐山下,今陕西省郿县一带。斄:同“邰”,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真定:不可考,或是“真宁”之误。真宁即今甘肃省正宁县。马岭:山名,在今甘肃省庆阳县西北。校:中下级军官。姁姁:和善的样子。色:脸色。物:此指人。执事:即使从左右的人,这里指史官韩愈。
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状白府,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候命某者,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
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
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
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农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
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戒其族:“过岐,朱泚幸致货币,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柳宗元谨上史馆。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覆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谨状。
全文通过段秀实勇服郭唏、仁愧焦令谌和节显治事堂三件逸事,多侧面地塑造了这位正直官吏的形象,表现出一个关心人民、不畏强暴,并能知机于事先,临财不苟取的旧时代的优秀人物形象。全文可分为四段:
第一段
即第一个事件:勇服郭晞。作者依次写段秀实悍卒肆志,自荐平乱,诣营陈辞,请留宿营,突出了段秀实外柔内刚的性格。事情的起因是郭晞纵士卒残害百姓,为所欲为。作者先详细地叙述了士卒肆志之状:天天成群结队地在街市上强索财物,不能满意,就奋击折人手足,将各种瓦器都砸碎,狼籍满地,裸露着臂膀扬长而去,至撞杀孕妇人。写暴行之惨烈,如在眼前。接着作者指出了士卒之所以敢为所欲为的症结所在,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白孝德只是心中忧伤却不敢说明。紧接着作者又写段秀实自荐担任都虞候前去平乱,显示了他的刚勇无畏。不久,在郭晞士卒十七人再度横行时,段秀实果断地派士兵捕捉了他们,并一一斩首,把头插在长矛上,竖立在街市示众。这里“注”和“植”两个动词,非常有力地突出了段秀实的“勇”。这是一写其勇。段秀实为民除了害,大快人心,然而郭晞士卒并不肯罢休,立时都披上盔甲,事件进入高潮。此时白孝德震恐,而段秀实从容镇定,临危不惧,决定诣营陈辞。作者极写郭晞士卒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反衬了段秀实的大智大勇。段秀实不带卫士,不带佩刀,坦然出现在郭营,使郭晞士卒愕然。段秀实知道要治服郭晞,不可能凭借武力,只能晓之以理,因此,辞卫士,解佩刀,选年老腿跛的人持马,这是从心理上消除对方的戒备。作者这样叙写的寓意是:段秀实是不怕死的。他外柔内刚,平易而又刚强的个性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至此,段秀实已渐居主动地位,他向郭晞慷慨陈词,指明利害关系后,终于折服了对方。这是二写其勇。至此,事件似已告终,但作者又出人意料地写了段秀实要求留宿军营一节。之所以要写这一情节,是因为段秀实用大义和利害晓喻郭晞,使郭晞心悦诚服,再拜谢罪,顾叱士卒说:“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郭晞到底有无约束部下的决心,段秀实要探明白。留宿军营,既显示了段秀实的坦荡胸怀,又可考察郭晞改过的诚意和决心。这是三写其勇。
第二段
即第二个事件:仁愧焦令谌。段秀实除了以刚勇取胜对方外,还具有仁信爱民之心。这则逸事叙述他同情、救助、安抚一个无力交租而惨遭毒打的农民。作者通过段秀实一系列行动,展现了他对农者的怜悯之情。写这则事件的结局,作者让第三者淮西寓军帅尹少荣出场,由他怒斥焦令谌的不敬、不耻、不愧,从侧面烘托了段秀实仁厚慈惠的爱民之心。
第三段
即第三个事件:节显治事堂。段秀实不仅具有不畏强暴,疾恶如仇、爱民如子的高贵品质,而且还有清正廉洁的节操。作者写段秀实洞察朱泚之心,拒不收礼,将礼物栖之梁木的逸事,颂扬了他的高风亮节。这则逸事作为段秀实拿笏击朱泚行为的补充,说明他的气节,不仅表现在大处,而且见于小处,人物形象更显得光彩。
上述三则逸事,发生的时间、地点虽名异,彼此间也无联系,但其精神是相通的。从作者客观的叙述中,使人感受到了深沉的赞颂之情。
第四段
交代写作该文的时间、原因及材料的来源,以说明逸事状内容之不谬。
织妇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
织妇为什么忙呢,原来蚕种三卧之后就要老了。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
织妇们诚心祷告蚕神保佑蚕儿早点出丝,因为今年官家要提前抽征丝税。
早征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索。
今年提前征税并不是因为官员横征暴敛,而是去年发动了战争。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
打仗艰苦,丝织品可供伤兵包扎伤口,也可制成丝罗帐幕赏给军功赫赫的将军。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一般的缲丝织作本来已够费力的了,织有花纹的绫罗更是难上加难。
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
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织品上挑出花纹极为不易,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
檐前袅袅游丝上,上有蜘蛛巧来往。
培养挑纹能手实为不易,竟有巧女因手艺出众为娘家羁留而贻误青春。在檐前飘动的丝网上,蜘蛛来回爬动。
羡他虫豸解缘天,能向虚空织罗网。
羡慕这小虫儿纯出天性,可以自由编制罗网啊!
织妇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
蚕经三卧行欲老:蚕有眠性,文中的蚕种三卧之后进入四眠,四眠后即上簇结茧。古织妇往往亦为蚕妇,所以要提前做准备。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
蚕神女圣: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诗中称她为“蚕神女圣”。丝税: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征收捐税。
早征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róng)索。
戎索:本义为戎法,此处引申为战事。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mù)。
罗幕:即丝罗帐幕。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
檐前袅(niǎo)袅游丝上,上有蜘蛛巧来往。
袅袅:摇曳、飘动的样子。
羡他虫豸(zhì)解缘天,能向虚空织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