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道开洞门,弱柳低画戟。
壮丽而深邃的宅第大门层层洞开,门前所列的画戟竟高出道旁垂柳许多。
帘影竹华起,萧声吹日色。
薄薄的帘幕在轻轻摇曳着,偶尔掀起低垂的一角;阔大的庭院中回旋着低缓的箫声,送走了流逝的时光。
蜂语绕妆镜,拂蛾学春碧。
室内一只蜜蜂嗡嗡地围着梳妆镜,把镜中景象当鲜花,原来是一位女子站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绘着蛾眉。
乱系丁香梢,满栏花向夕。
她手捏着丁香花的枝梢,漫无目的地系着,看着眼前的花儿将要凋谢了。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初旭.三李诗鉴赏辞典.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766-769夹道开洞门,弱柳低画戟(jǐ)。
夹道:在道路两旁。画戟:古兵器名。因有彩饰,故称。旧时常作为仪饰之用。
帘影竹华起,萧声吹日色。
竹华:指日光穿射的帘影。华:一作“叶”。日色:犹天色。借指时间。
蜂语绕妆镜,拂蛾(é)学春碧。
蜂语:谓蜂飞舞时发出的嗡嗡之声。王琦汇解:“蜂语,蜂声也。蜂飞则有声,闻花香处则群萃焉。”妆镜:化妆用的镜子。拂:一作画。春碧:春日碧绿色的景物,指春山、春水或春草等。
乱系(jì)丁香梢,满栏花向夕。
乱系:指女主人公手捏着丁香花的枝梢,漫无目的地系梢。丁香: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多生在中国北方。供观赏,嫩叶可制茶。向夕:傍晚;薄暮。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初旭.三李诗鉴赏辞典.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766-769此诗的起句采取了乐府《相逢行》传统的开篇方式:“夹道开洞门,弱柳低画戟”,先极力描写府第的高大、华贵、庄严,如古辞:“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南朝梁张率:“高门既如一,甲第复相似”;昭明太子萧统:“朱门间皓壁,刻桷映晨离。阶植若华草,光影逐飙移。”但在具体的描写方法与文字技巧运用上,又存在明显的差异。李贺诗没有铺金叠翠,也没有用什么渲染夸张的词汇修饰,却通过一种暗示性的笔触,将府第的高大庄严充分地显现出来。这里,诗人不写府第的壮丽庄严,而写道狭;不写门前那标志着身份地位的画戟如何高大,而写高高的垂柳却低于画戟。实际上,是府第的宏伟而使道路显得狭窄;画戟的高大而使垂柳显得低矮。这种透过一层、深入一层的写法,使府第的气派在“夹道”与“弱柳”的衬托之中,恍然如在目前。与那些直写府第高大华贵的诗句相比,不仅更富有诗的含蓄,而且也更容易引起读者的联想。
接下两句进一步渲染府第深院的环境气氛。按照传统乐府的写法,这里应该描写的是,深深庭院中到处高屋栉鳞、繁华似绵的景象。而诗人却抛开了这些早已被《相逢行》的作者们写俗了的写法,仅仅选择了这样一个镜头:“帘影竹华起,箫声吹日色。”这两句诗都极力写动,似乎要以帘动与箫声为这华贵的大院增添一点儿热闹的气氛。然而,从艺术效果来说,帘动与箫声,不仅没有使大院增加一分生气,反而使人感到了人生经历中不常体验到的一种沉寂。这两句诗的写法,和南朝梁王籍《入若耶溪》中的名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有些类似,同样都是以动写静,但王籍笔下的静,使人感到的是大自然的优美和沉浸于其中的惬意,透露出人与自然神交以后的精神意趣。而李贺笔下的静,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后难以忍受的空寂感,甚至隐隐地在繁华似锦中透露出抒情主人公内心的凄凉与无可奈何,这才是这两句诗真正所要体现的意趣与心态。
关于在这种沉寂的环境里生活的人的样子,诗的第四句虽然透露出一点儿信息,但那是在帘幕之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隐隐约约的形象,还不能让人一下子看清她的面目。于是,诗的第五、六两句就把镜头转而直接对准了这深院中的人物:“蜂语绕妆镜,画蛾学春碧。”原来这位伴着帘影、伴着“箫声吹日色”的抒情主人公竟是一位女子。只见她站立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绘着蛾眉。而那蜜蜂“嗡嗡”叫着,好像也知欣赏其美貌一样地飞前飞后,“议论不休”,好象在寻找着散发出阵阵芳香的花儿。这两句写人物非常含蓄传神,始终没露出人物的容貌形象,却抓住蜜蜂错把女子当成鲜花的细节和女子对镜梳妆的一个动作,写出她如花似玉的美貌,透露出她对美的追求,同时,也流露出几分顾影自怜之意。这样一位美貌的女子,她的青春、她的生命活力,居然只能在对镜梳妆中慢慢消逝,只能在孤独寂寞中百无聊赖地度过。这是十分难堪的境地,也是非常不幸的生活。
最后两句是全诗的高潮,也是点睛之笔。诗人的镜头从闺房摇向庭院,展现了一幅十分美丽动人而又带有几缕忧伤的画面:“乱系丁香结,满栏花向夕”。“乱系”与冯延巳《谒金门》“闲引鸳鸯芳经里,手挼红杏蕊”中的“手挼”是一个意思。这里诗人捕捉住最能反映人物内心活动的动作,写她手里系着丁香结,可她的心好像又并不在这儿。她在想,在盼望,又在感伤。短短的几个字,意味无穷,把女主人公心绪茫茫、心事重重、茫然无措又惆怅伤感的种种复杂心情写得真切可感,恍然可见。最后的结句也很精妙,不写人物,不抒情思,却落在写景上,描绘出花园中满栏的鲜花沐浴着夕阳的余辉、格外动人的景象。这是写景,也是言情,其字里行间,分明传达出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意趣。这里的“向夕”二字尤其耐人寻味。它写出了这眼下的鲜花已不是初春时节蓓蕾初绽的时光,而是已经开始“向夕”了。即是说,它们春花烂漫、最有魅力的时刻就要逝去,美好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等待它们的将是不可避免的凋残的命运。显然,诗人这里写花、写景,都含有暗喻、象征的意味。这闺中少女青春无几,这花就是她虚度年华、青春将逝的命运的形象写照。透过这个以花喻人的结句,再回过头去品味全诗,就不难理解诗人为什么要特地描写“帘影竹华起,箫声吹日色”的清幽寂寞气氛,去渲染时光的难捱,独处的百无聊赖。也不难理解诗人为什么要通过女主人公对镜梳妆的情节,去实现人物试图以精心的梳妆打扮挽住即将逝去的青春年华,以葆青春常驻的心理情绪。同时,也可以进一步理解女主人公在“乱系丁香梢”时所倾注的复杂感情。诗贵含蓄,结句尤重含蓄蕴藉。这个结句确实结得很妙,它不仅照应全诗,又能言有尽而意无穷,给人留下充分的回味余地。
这首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没有一句一字直接将诗意说破,却又在字字句句中蕴含着诗意。每一笔描写,每一处刻画,看似互不相涉,跳跃性极大,却又能以内在的情感线索联结在一起,使人读来自有一种含蓄美、朦胧美,给人以余味不尽的美感。
李贺的这首《难忘曲》,并不仅仅是为写美人迟暮而写美人迟暮。美人迟暮的题材在传统诗歌中,都是用来表现怀才不遇的主题的。李贺的诗歌总是充满了哀怨凄凉的声音。这首诗中的被锁在高墙内孤凄的、无人赏识的、没有机会为人赏识的美人,实际也寄托了诗人自己受压抑而不能发挥才能的不幸遭遇,这也是他为何将此诗名为《难忘曲》的真正原因。如果再进一步了解了《相逢行》这一乐府古题最早的含义,也许会更有助于对这首诗诗意的理解。《乐府题解》在解释《相逢行》古辞时说:“晋陆机《长安有狭斜行》云:‘伊、洛有歧路,歧路交朱轮’,则言世路险狭邪僻,正直之士无所措手足矣。”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 初旭.三李诗鉴赏辞典.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766-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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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
我正在机上织锦,耳边传来黄莺的阵阵鸣叫声,让我想起远在塞外的丈夫,不禁停下梭子,泪流满面。
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
虽然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但塞外依然是那样荒凉萧条,纵然有杨柳树也未发新叶,征人还是感觉不到春天的来临。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全唐诗(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4882、 周汝昌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59-60织锦机边莺(yīng)语频,停梭(suō)垂泪忆征人。
织锦:暗用前秦苏蕙织锦为回文璇玑图的典故。
塞门三月犹萧索,纵有垂杨未觉春。
塞门,一作“寒门”。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全唐诗(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4882、 周汝昌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59-60此词写闺思。首二句隐括李白名篇《乌夜啼》的诗意,谓女子在机上织锦,机边传来黄莺叫声,著一“频”字,足见鸣声此起彼伏,春光秾丽,句中虽未提杨柳,但“莺语频”三字,已可以想见此地杨柳千条万缕、藏莺飞絮的景象。织锦虽是叙事,同时暗用了前秦苏蕙的典故,点出女子相思。思妇织锦,本欲寄远,由于莺语频传,春光撩拨,只得停梭而流泪忆远。
后二句和首二句跳跃很大,由思妇而转到征人,由柳密莺啼的内地而转到边塞,说塞上到了三月仍然是一片萧索,即使有杨柳而新叶未生,征人也无从察觉到春天的降临。这里用王之涣《凉州词》句意而又更翻进了一层。思妇之可怜,不仅在于极度相思而不得与征人团聚,还在于征人连春天到来都无从察觉,更不可能遥知妻子的春思。这样比单从思妇一方着笔又多了一个侧面,使意境深化了。
此词主要运用比衬手法,在同一时间内展开空间的对比。它的画面组合,犹如电影蒙太奇,先是柳密莺啼、思妇停梭垂泪的特写,一晃间想起画外音,随着词的末二句,推出一幅绝塞征戍图,征人面对着萧索的原野,对春天的来临茫然无知。两个镜头前后衔接所造成的对比,给人留下深刻而鲜明的印象。陈陶《陇西行》中有“可怜永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也是采用两个方面进行对照,但刺激性很强,把问题明确地告诉读者,作者的情绪显得激切。温庭筠此词则是冷静客观地展开两幅画面,让读者自己慢慢地领会、思考,比较含蓄,这是温词风格的一种体现。
这首词口气和神情非常婉转,不像一般七言诗,但如与宋代的一些词相比,却又显得浑朴。这显示了诗到词的过渡状态的一种特征。
参考资料:
1、 周汝昌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59-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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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怜。
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故乡远在三千里之外,关闭在皇宫整整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我唱一曲悲凉的《何满子》,眼泪不由得双双落在唐武宗的面前。
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怜。
自己凭仗着能歌唱之日,赢得了先皇无限的宠爱。
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
新声在何处唱起,使那宫中歌者哀痛有如断肠。
参考资料:
1、 吉林大学中文系.唐诗鉴赏大典(十一):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17-182、 赵昌平.唐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2783、 沙灵娜.唐诗三百首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402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故国:故乡。此为代宫女而言。深宫:指皇宫。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何满子:唐教坊曲名。君:指唐武宗。
自倚(yǐ)能歌日,先皇掌上怜。
倚:凭仗。先皇:指唐武宗。
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
李延年:汉武帝李夫人兄,以善歌宠极一时。此处泛指唐武宗时宫中歌者。
参考资料:
1、 吉林大学中文系.唐诗鉴赏大典(十一):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17-182、 赵昌平.唐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2783、 沙灵娜.唐诗三百首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402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怜。
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
一般以绝句体裁写的篇幅短小的宫怨诗,总是只揭开生活画图的一角,可从一个片断场景表现宫人悲惨的一生;同时往往写得委婉含蓄,一些内容留下许多想象空间。这首诗却与众不同。这两展示的是一幅生活全图,而且是直叙其事,直写其情。
作者在第一首诗的前半首里,以举重若轻、驭繁如简的笔力,把一个宫人远离故乡、幽闭深宫的整个遭遇浓缩在短短十个字中。首句“故国三千里”,是从空间着眼,写去家之远;次句“深宫二十年”,是从时间下笔,写入宫之久。这两句诗,不仅有高度的概括性,而且有强烈的感染力;不仅把诗中女主角的千愁万恨一下子集中地显示了出来,而且是加一倍、进一层地表达了她的愁恨。一个少女不幸被选入宫,与家人分离,与外界隔绝,失去幸福,失去自由,本来已经够悲惨了,何况家乡又在三千里之外,岁月已有二十年之长,这就使读者感到其命运更加悲惨,其身世更可同情。与这两句诗相似的有柳宗元《别舍弟宗一》诗中“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一联,也是以距离的遥远、时间的久长来表明去国投荒的分外可悲。这都是以加一倍、进一层的写法来增加诗句的重量和深度。后半首诗转入写怨情,以一声悲歌、双泪齐落的事实,直截了当地写出了诗中人埋藏极深、蓄积已久的怨情。这后两句诗也以强烈取胜,不以含蓄见长。过去一些诗论家有诗贵含蓄、忌直贵曲的说法,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应当说,一首诗或曲或直,或含蓄或强烈,要服从它的内容。这首诗的前半首已经把诗中人的处境之悲惨写到了极点,为逼出怨情蓄足了力量,因而在下半首中就势必让诗中人的怨情喷薄而出、一泻为快了。这样才能使整首诗显得强烈有力,更能收到打动读者的艺术效果。这里,特别值得拈出的一点是:有些宫怨诗把宫人产生怨情的原因写成是由于见不到皇帝或失宠于皇帝,那是不可取的;这首诗反其道而行之,它所写的怨情是在“君前”、在诗中人的歌舞受到皇帝赏识的时候迸发出来的。这个怨情,联系前两句看,决不是由于不得进见或失宠,而是对被夺去了幸福和自由的抗议,正是刘皂在一首《长门怨》中所说,“不是思君是恨君”。这首诗还有两个特点。一是:四句诗中,前三句都是没有谓语的名词句。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曾指出,诗句中“实字多,则意简而句健”,而他所举的“皆用实字”的例句,就是名词句。这首诗之所以特别简括凝炼、强烈有力,与运用这种特殊的诗句结构有关。另一特点是:四句诗中,以“三千里”表明距离,以“二十年”表明时间,以“一声”写歌唱,以“双泪”写泣下,句句都用了数目字。而数字在诗歌中往往有其特殊作用,它能把一件事情、一个问题表达得更清晰,更准确,给读者以更深刻的印象,也使诗句特别精炼有力。这首诗的这两个艺术形式上的特点,与它的内容互为表里,相得益彰。
第二首,表现宫中歌唱,随时都在创作新声。作者另有《听歌》二首,其一:“儿郎漫说转喉轻,须待情来意自生。只是眼前丝竹和,大家声里唱新声。”《边上逢歌者》又有:“垂老秋歌出塞庭,遏云相付旧秦青。少年翻掷新声尽,却向人前倒耳听。”足见诗人对新声及情感的重视。这首诗以“新声何处唱?断肠李延年”作结,包容了丰富的内蕴,言有尽而意无穷。这里直接点出“新声”,用“何处唱”一衬,其哀怨之情便流露出来了,最后一句提到了“断肠”,感情更进一步,在感情高峰上结束全诗。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977-9782、 赵乃增.唐诗名篇赏析:吉林文史出版社,2010:598-5993、 杜兴梅.中国古代音乐文学精品评注:线装书局,2011: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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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了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荡漾千万里,所有地方的春江都有明亮的月光。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月色如霜所以霜飞无从觉察,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水和天空变成了一种颜色没有一点微小的灰尘,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孤月悬挂。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江边上是什么人最初看见了月亮,江上的月亮又是哪一年最初照耀着人们?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望相似 一作:只相似)
人生一代一代地无穷无尽,而江上的月亮一年一年地总是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不知道江上的月亮在等待着什么人,只见长江不断地一直运输着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游子像一片白云缓缓地离去,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青枫浦不胜忧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谁家的游子今晚坐着小舟在漂荡?什么地方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可怜楼上不停移动的月光,应该照耀在离人的梳妆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月光照进思妇的门帘卷不走,照在她的捣衣砧上拂不掉。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这时互相望着月亮可是不能音信,我希望随着月光流去照耀着您。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鸿雁不停地飞翔而不能飞出无边的月光,月照江面鱼龙在水中跳跃激起阵阵波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昨天夜里梦见花落闲潭,可惜的是春天已过了一半自己却还不能回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落月 一作:落花)
不知道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
参考资料:
1、 唐诗四首 春江花月夜.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6-15]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yàn)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滟滟:波光荡漾的样子。
江流宛转绕芳甸(diàn),月照花林皆似霰(xiàn)。
芳甸:芳草丰茂的原野。甸,郊外之地。霰:天空中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形容月光下春花晶莹洁白。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tīng)上白沙看不见。
流霜:飞霜,古人以为霜和雪一样,是从空中落下来的,所以叫流霜。在这里比喻月光皎洁,月色朦胧、流荡,所以不觉得有霜霰飞扬。汀:沙滩。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jiǎo)皎空中孤月轮。
纤尘:微细的灰尘。月轮:指月亮,因为月圆时像车轮,所以称为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望相似 一作:只相似)
穷已:穷尽。江月年年望相似:另一种版本为“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但见:只见、仅见。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pǔ)上不胜愁。
悠悠:渺茫、深远。青枫浦上:青枫浦 地名 今湖南浏阳县境内有青枫浦。这里泛指游子所在的地方。浦上:水边。
谁家今夜扁(piān)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扁舟子:飘荡江湖的游子。扁舟,小舟。明月楼:月夜下的闺楼。这里指闺中思妇。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月徘徊:指月光偏照闺楼,徘徊不去,令人不胜其相思之苦。离人:此处指思妇。妆镜台:梳妆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zhēn)上拂还来。
玉户:形容楼阁华丽,以玉石镶嵌。捣衣砧:捣衣石、捶布石。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相闻:互通音信。逐:追随。月华:月光。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文:同“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闲潭:幽静的水潭。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xié,旧时读xiá)。
复西斜:洛阳方言是当时的标准国语,斜在洛阳方言中就读作xiá。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jié)石潇湘无限路。
潇湘:湘江与潇水。碣石、潇湘:一南一北,暗指路途遥远,相聚无望。无限路:极言离人相距之远。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落月 一作:落花)
乘月:趁着月光。摇情:激荡情思,犹言牵情。
参考资料:
1、 唐诗四首 春江花月夜.人民教育出版社[引用日期2014-06-15]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宫体诗的自赎》)的《春江花月夜》,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也因这一首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此诗沿用陈隋乐府旧题,运用富有生活气息的清丽之笔,以月为主体,以江为场景,描绘了一幅幽美邈远、惝恍迷离的春江月夜图,抒写了游子思妇真挚动人的离情别绪以及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表现了一种迥绝的宇宙意识,创造了一个深沉、寥廓、宁静的境界。全诗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韵,通篇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语言自然隽永,韵律宛转悠扬,洗净了六朝宫体的浓脂腻粉,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素有“孤篇盖全唐”之誉。
诗人入手擒题,一开篇便就题生发,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丽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这里的“海”是虚指。江潮浩瀚无垠,仿佛和大海连在一起,气势宏伟。这时一轮明月随潮涌生,景象壮观。一个“生”字,就赋予了明月与潮水以活泼泼的生命。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春之原野,月色泻在花树上,象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诗人真可谓是丹青妙手,轻轻挥洒一笔,便点染出春江月夜中的奇异之“花”。同时,又巧妙地缴足了“春江花月夜”的题面。诗人对月光的观察极其精微: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因而“流霜不觉飞”,“白沙看不见”,浑然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存在。细腻的笔触,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幽美恬静。这八句,由大到小,由远及近,笔墨逐渐凝聚在一轮孤月上了。
清明澄彻的天地宇宙,仿佛使人进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这就自然地引起了诗人的遐思冥想:“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诗人神思飞跃,但又紧紧联系着人生,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这种探索,古人也已有之,如曹植《送应氏》:“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阮籍《咏怀》:“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等等,但诗的主题多半是感慨宇宙永恒,人生短暂。张若虚在此处却别开生面,他的思想没有陷入前人窠臼,而是翻出了新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个人的生命是短暂即逝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因之“代代无穷已”的人生就和“年年只相似”的明月得以共存。这是诗人从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到的一种欣慰。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全诗的基调是“哀而不伤”,使我们得以聆听到初盛唐时代之音的回响。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是紧承上一句的“只相似”而来的。人生代代相继,江月年年如此。一轮孤月徘徊中天,象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却又永远不能如愿。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江月有恨,流水无情,诗人自然地把笔触由上半篇的大自然景色转到了人生图象,引出下半篇男女相思的离愁别恨。
“白云”四句总写在春江花月夜中思妇与游子的两地思念之情。“白云”、“青枫浦”托物寓情。白云飘忽,象征“扁舟子”的行踪不定。“青枫浦”为地名,但“枫”“浦”在诗中又常用为感别的景物、处所。“谁家”“何处”二句互文见义,正因不止一家、一处有离愁别恨,诗人才提出这样的设问,一种相思,牵出两地离愁,一往一复,诗情荡漾,曲折有致。
以下“可怜”八句承“何处”句,写思妇对离人的怀念。然而诗人不直说思妇的悲和泪,而是用“月”来烘托她的怀念之情,悲泪自出。诗篇把“月”拟人化,“徘徊”二字极其传神:一是浮云游动,故光影明灭不定;二是月光怀着对思妇的怜悯之情,在楼上徘徊不忍去。它要和思妇作伴,为她解愁,因而把柔和的清辉洒在妆镜台上、玉户帘上、捣衣砧上。岂料思妇触景生情,反而思念尤甚。她想赶走这恼人的月色,可是月色“卷不去”,“拂还来”,真诚地依恋着她。这里“卷”和“拂”两个痴情的动作,生动地表现出思妇内心的愁怅和迷惘。月光引起的情思在深深地搅扰着她,此时此刻,月色不也照着远方的爱人吗?共望月光而无法相知,只好依托明月遥寄相思之情。望长空:鸿雁远飞,飞不出月的光影,飞也徒劳;看江面,鱼儿在深水里跃动,只是激起阵阵波纹,跃也无用。“尺素在鱼肠,寸心凭雁足”。向以传信为任的鱼雁,如今也无法传递音讯──该又凭添几重愁苦!
最后八句写游子,诗人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他的思归之情。“扁舟子”连做梦也念念归家──花落幽潭,春光将老,人还远隔天涯,情何以堪!江水流春,流去的不仅是自然的春天,也是游子的青春、幸福和憧憬。江潭落月,更衬托出他凄苦的寞寞之情。沉沉的海雾隐遮了落月;碣石、潇湘,天各一方,道路是多么遥远。“沉沉”二字加重地渲染了他的孤寂;“无限路”也就无限地加深了他的乡思。他思忖:在这美好的春江花月之夜,不知有几人能乘月归回自己的家乡!他那无着无落的离情,伴着残月之光,洒满在江边的树林之上……
“落月摇情满江树”,这结句的“摇情”──不绝如缕的思念之情,将月光之情,游子之情,诗人之情交织成一片,洒落在江树上,也洒落在读者心上,情韵袅袅,摇曳生姿,令人心醉神迷。
《春江花月夜》在思想与艺术上都超越了以前那些单纯模山范水的景物诗,“羡宇宙之无穷,哀吾生之须臾”的哲理诗,抒儿女别情离绪的爱情诗。诗人将这些屡见不鲜的传统题材,注入了新的含义,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凭借对春江花月夜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奇丽景色,讴歌人间纯洁的爱情,把对游子思妇的同情心扩大开来,与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起来,从而汇成一种情、景、理水乳交溶的幽美而邈远的意境。诗人将深邃美丽的艺术世界特意隐藏在惝恍迷离的艺术氛围之中,整首诗篇仿佛笼罩在一片空灵而迷茫的月色里,吸引着读者去探寻其中美的真谛。
全诗紧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来写,而又以月为主体。“月”是诗中情景兼融之物,它跳动着诗人的脉搏,在全诗中犹如一条生命纽带,通贯上下,触处生神,诗情随着月轮的生落而起伏曲折。月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过程。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沙、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组成了完整的诗歌形象,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这幅画卷在色调上是以淡寓浓,虽用水墨勾勒点染,但“墨分五彩”,从黑白相辅、虚实相生中显出绚烂多彩的艺术效果,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体现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
诗的韵律节奏也饶有特色。诗人灌注在诗中的感情旋律极其悲慨激荡,但那旋律既不是哀丝豪竹,也不是急管繁弦,而是象小提琴奏出的小夜曲或梦幻曲,含蕴,隽永。诗的内在感情是那样热烈、深沉,看来却是自然的、平和的,犹如脉搏跳动那样有规律,有节奏,而诗的韵律也相应地扬抑回旋。全诗共三十六句,四句一换韵,共换九韵。又平声庚韵起首,中间为仄声霰韵、平声真韵、仄声纸韵、平声尤韵、灰韵、文韵、麻韵,最后以仄声遇韵结束。诗人把阳辙韵与阴辙韵交互杂沓,高低音相间,依次为洪亮级(庚、霰、真)──细微极(纸)──柔和级(尤、灰)──洪亮级(文、麻)──细微级(遇)。全诗随着韵脚的转换变化,平仄的交错运用,一唱三叹,前呼后应,既回环反复,又层出不穷,音乐节奏感强烈而优美。这种语音与韵味的变化,又是切合着诗情的起伏,可谓声情与文情丝丝入扣,宛转谐美。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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