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谷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太行山的南面有个(山谷叫)盘谷。盘谷那地方,泉水甘甜,土地肥沃,谷木繁茂,居民很少。有人说:“因为盘谷盘绕在两山之间,所以名叫‘盘’。”也有人说:“这个山谷位置幽僻而地势险阻,是隐者所盘旋的地方(所以叫‘盘’。)”我的朋友李愿住在这里。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李愿说:“人被称为大丈夫的情况,我知道了。一种情况是:他们把利益恩惠施给别人,名声显扬于当世,在朝廷上参与政事,任免百官,辅佐皇帝发号施令。在朝廷外,就树起旗帜,陈设弓箭,卫兵在前喝道,侍从塞满道路,仆役们拿着他所需物品,夹道奔驰。(他)高兴起来就随意赏赐,发起怒来就任意处罚。才能出众的人聚集他的跟前,说古道今赞誉他的大德,他听入耳中而不厌烦。(他的家妓)眉毛弯曲,面颊丰满,声音清脆,体态轻盈,外貌秀丽,内心聪慧,(跳起舞来)轻薄的衣襟飘然而动,长长的衣袖遮掩面容。(他的)白粉搽脸,青黛画眉的姬妾,在排列的房屋中清闲地住着,自恃美丽,妒忌别的姬妾得宠;争着比美,求取他的怜爱。(这就是)被天子宠遇赏识掌握了当代权力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我并非讨厌这些而躲避这种情况,这是命中注定的,是不能侥幸得到的。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另一种情况是:他)居住在穷荒山野的地方,可以登高望远,可以整日坐在繁茂的树下,可以用清泉洗涤以自我洁净。从山上采来的水果,甜美可食:从水中钓来的鱼虾,鲜嫩可口。作息没有定时,只求安定舒适。与其当面受到称赞,哪里比得上背后不受毁谤;与其身体受到享乐,哪里比得上心中没有忧虑。不受官职的约束,也不受刑罚的惩处。既不了解国家的治乱,也不打听官吏的升降。(这就是)不被时代赏识的大丈夫的所作所为,我就去做这样的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还有一种人,他)在达官显贵的门下侍候,在通往权势的路上奔走,想举脚走路又不敢走,想开口说话又不敢说,处于污浊卑下的地位而不觉得羞耻,触犯了刑法就要被诛杀,希望有获得成功的万分之一的机会,直到老死而后停止(追求)。这样的人在为人方面是好还是不好呢?”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昌黎韩愈听了李愿的话,认为他讲得有气魄,与他斟上酒,并为他作了一首歌,歌词说:“盘谷之中,是您的府宫。盘谷的土,可以种禾黍。盘谷的泉,可以洗涤,可以溯沿。盘谷险阻,谁会争您的住所?盘谷曲折幽深,空阔广大可以容身;盘谷环绕弯曲,往前走却回到了原处。盘谷快乐啊,快乐无央;虎豹远离啊,蛟龙躲藏;鬼神守护啊,禁绝不祥。有吃有喝啊,长寿安康;没有不满足的事啊,还有什么奢望?给我的车轴加油啊,用饲料喂饱我的马,跟随您到盘谷去啊,终我一生要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游逛。”
参考资料:
1、 钱伯城.《韩愈文集导读》: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01 :281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太行之阳有盘谷:太行,山名;阳,山的南面叫阳。盘谷:在今河南济源北二十里。丛茂:草木葱茏丰茂的样子。宅幽而势阻:位置偏僻而地势险要。宅,位置。势,地势。盘旋:盘桓,留止不去。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zhāo)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máo),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jùn)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jiá),清声而便(pián)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jū),翳(yì)长袖,粉白黛(dài)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坐于庙朝:在宗庙和朝廷参议国家大事。庙,宗庙。朝,朝廷。。指大官居于高位,发号施令进退:这里表示使动意义,使……进退,即任免的意思。旗旄:旗帜。旄,旗竿上用旄牛尾装饰的旗帜。这是大官出行的标志。罗弓矢:罗列弓箭,这是表示威仪。武夫前呵:武士呼喝开道。才畯:才能出众的人。畯,同“俊”。入耳而不烦:形容爱听阿谀奉承的话。便体:轻盈的体态。惠中:聪慧的资质。惠,同“慧”。裾:衣服的前后襟。翳:遮蔽,掩映。粉白黛绿:用来形容女子装扮得娇艳妩媚,面容白皙,眉毛美丽。黛,古代女子画眉用的青黑色的颜料。负恃:依靠,指依靠自己的色艺而藐视他人。不可幸而致:不可侥幸得到。幸,侥幸。致,取得得到。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zhuó)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rú);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yù)于前,孰(shú)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jù)不加,理乱不知,黜(chù)陟(zhì)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穷居而野处:指居住在闭塞简陋的山野中。茹:吃。起居无时,惟适之安:大意是日常生活作息没有固定的时间,只以舒适为准。适,舒适,在这里用作名词,为“安”的宾语。车服不维:没有官职的束缚。车服,古代官员所乘的车子和所穿的官服依官位的高低而异,这里是用车服来代指官职。维,束缚约束。刀锯不加:刑罚不施于身。刀锯,古代刑罚中所用的刀和锯,这里泛指刑具。加,施加。理乱:指国家的安宁与动乱。理,即治,唐人避高宗李治讳,用“理”代“治”字。黜陟:官员的升降。黜,降职。陟,升职。不闻。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zī)趄(jū),口将言而嗫(niè)嚅(rú),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bì)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形势:权势。趦趄:想往前走又不敢走的样子。嗫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刑辟:刑法,法律。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yǎo)而深,廓其有容;缭(liáo)而曲,如往而复。嗟(jiē)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dùn)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ɡào)吾车兮秣(mò)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壮:在这里为意动用法,表示以……为壮。维子之宫:是你居住的房室。维,句首助词,无意义。宫,室房屋。稼:种植农作物。所:处所。窈:幽深的样子。无央:无尽。央,尽完。膏:油脂,这里用作动词,指用油润滑。秣:喂养(马匹等)。
参考资料:
1、 钱伯城.《韩愈文集导读》: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01 :281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这篇序文写于801年(唐德宗贞元十七年),当时韩愈34岁,离开了徐州幕府,到京城谋职。自从792年(贞元八年)中进士以来,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韩愈一直为仕进汲汲奔走,却始终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处境艰难,心情抑郁。因此,借送友人李愿归盘谷隐居之机,写下这篇赠序,一吐胸中的不平之气。
作者借李愿之口,描绘出三种人:一是“坐于庙朝,进退百官”的达官贵人,二是“穷居而野处”的山林隐士,三是趋炎附势、投机钻营的小人。通过对比,对志得意满、穷奢极欲的大官僚和卑躬屈膝、攀附权贵之徒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对友人的隐居之志大加赞赏。文章最后一段,用一首古歌的形式和浓郁的抒情笔调,咏叹、赞美、祝福友人的隐居生活,也流露出欣羡之意。
韩愈的赠序非常有名,这篇尤为历代称道。苏轼《跋退之送李愿序》一文说:“欧阳文忠公尝谓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一篇而已。余亦以谓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这篇文章的写作时间比《师说》早一年,风格却大不相同;读者阅读时可结合这两篇文章各自的写作背景,在内容和写法上做一些比较。
此地曾经翠辇过,浮云流水竟如何?
这里曾经是御驾亲临的地方,而今一片萧然。浮云流水之间,一代王朝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香销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
美人们香消玉殒,她们将自己的满腹怨恨化为芳草,随东风生长蔓延。
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
如今这行宫已是断垣残壁,满目疮痍,凄凄芳草在无言地诉说着炀帝当年的荒淫残忍。夕阳西下,水面上烟波浩渺,满眼凄迷,行宫前那几棵残存的柳树已失去了往日的风姿,枯枝败叶在风中萧索地摇曳。
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棹歌。
我正陷于行宫兴废的沉思之中,微风吹来,明月当空,古渡上响起了悠扬的渔歌声。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唐诗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406-4072、 古代汉语字典编委会.古代汉语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84、564此地曾经翠辇(niǎn)过,浮云流水竟如何?
炀帝:即隋炀帝杨广,隋朝第二代皇帝。翠辇:皇帝的车驾。辇:原是车名,秦汉后特指皇帝坐的车。
香销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
香销:指美女之死。
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
空:空有,无人欣赏。露叶:露珠泛光之叶。浩:广远,宏大。据载,隋炀帝喜欢柳树,曾经在行宫外的大堤上种了成排的杨柳,春风吹拂,杨柳婀娜多姿,成了一道美丽的景观。
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棹(zhào)歌。
行人:远行之人,指诗人自己。广陵:指今扬州,隋炀帝曾三次来此游玩,此处代指行宫。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唐诗鉴赏大全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0:406-4072、 古代汉语字典编委会.古代汉语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84、564诗借咏隋炀帝行宫,讽谕时政。首联“此地”,即指炀帝行宫。炀帝于此玩美女、杀无辜,极尽荒淫残暴之能事。但曾几何时,一个广袤四海的美好江山,便付诸东流了。开篇以反诘句陡峭而起:“此地曾经翠辇过,浮云流水竟如何?”人言“浮云流水”转眼而逝,但不能赶上隋炀帝败亡的速度。这“竟如何”三字,尽情地嘲弄了这个昏君的迅速亡国。这种寓严肃于调侃的笔法,最为警策。
颔联转入对炀帝罪行的控诉:“香销云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此联之妙,在于实景寓意。以实景论,它是写行宫的破落、荒凉,宫内早已空无一人。从这情景中也清楚地看到了炀帝的荒淫残暴。“香销”,香销玉殒,蛾眉亡身;而且已是“云国美人尽”。为了满足一己的淫欲,搜罗尽了而且也毁灭尽了云国的美女,真是罪恶滔天。“怨入”承上句,主要写“美人”之怨。美人香销,其怨随东风入而化为芳草;芳草无涯,人怨无边。这就把抽象的感情写成了具体而真实可感的形象。如为一般郊野旅游,“东风芳草”自然不失为令人心旷神怡之景;但此处为炀帝行宫,这断瓦颓墙,芳草萋萋,却是典型的伤痍之景;这萋萋的芳草,犹含美人怨魂的幽泣。“多”字更令人毛骨悚然。
颈联写出宫所见。炀帝喜柳,当年行宫之前,隋堤之上,自是处处垂柳掩映。而此时是“残柳宫前空露叶,夕阳川上浩烟波。”“空”,空有,无人欣赏;“露叶”,露珠泛光之叶。上句以残柳“点缀”行宫,自见历史对其暴政的嘲弄;“露叶”冠以“空”字,自见诗人慨叹之情。下句,烟波浩浩,川水渺渺,空余堤柳,龙舟不在。且各冠以“残柳”和“夕阳”,给晚照之景笼上一层凄凉黯淡的色彩。这里虽无一讥讽语,却得思与景偕、物与神游之妙。
尾联回应诗题,却不是直吐胸中块垒。《乐府指迷》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语结情最好。”这“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棹歌”,就是“以景语结情”。它既切合咏“炀帝行宫”之意,又扣紧讽晚唐当世之旨。“行人”,作者自指,诗人游罢行宫,自然地想起这些广陵(即扬州)旧事──由于炀帝的荒淫残暴,激化了尖锐的阶级矛盾,末次云游,酿成全国性的农民大起义。不久隋朝即告灭亡。但诗之妙,却在于作者写得含而不露,只写诗人“遥起广陵思”的情怀;所思内容,却留待读者去想象,去咀嚼。只见诗人沉思之际,在这古渡明月之下,又传来了琅琅渔歌。作者亦不明言棹歌的内容是什么。但联系诗人“喜谈今古”、“深怨唐室”的身世,自然地使人想到屈原《渔父》中的名句:“举世皆浊兮我独清,众人皆醉兮我独醒!”“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古贤和隐者的唱答,也正是诗人此刻的心声;从而将咏古和讽今融为一体,以景语完成了诗的题旨。
此诗之可贵,在于诗人咏古别具一格,写得清新自然,娓娓动听,挹之而源不尽,咀之而味无穷。全诗共八句,句句是即景,句句含深意;景真、情长、意远,构成了此诗特有的空灵浪漫风格。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等.唐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12月版:第1244-1245页.天上何所有,迢迢白玉绳。
斜低建章阙,耿耿对金陵。
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
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
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
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
天上何所有,迢迢白玉绳。
夜半天上何所有,只有这遥远的玉绳星白光闪闪。
斜低建章阙,耿耿对金陵。
继而又斜挂在建章宫门前,低吐地对着钟山。
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
寒江夜来显得更加清澈,静水依旧像一条素练。
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
天将晓时川流不息的长江水像要把落月也泻到大海。沙洲上还凝结着夜里的秋寒。
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
我独目酌酒在板桥浦,寻找着古人描写这里的诗篇。
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
可惜谢朓这样的诗人再也不得见了,洒酒江上惆帐填满胸间。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全唐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222、 詹福瑞 等.李白诗全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830-832天上何所有,迢(tiáo)迢白玉绳。
玉绳:星宿名,李善《文选》注引《春秋元命苞》说,玉衡北两星为玉绳星。
斜低建章阙(què),耿(gěng)耿对金陵。
建章:宫殿名,南朝宋时建。
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chéng)。
汉水:即汉江,长江最长支流,源出今陕西西南宁强县,流经湖北,在武汉注入长江。这里即借指长江。霜江:此指长江。
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
洲渚:水中小块陆地。
独酌(zhuó)板桥浦,古人谁可征。
“独酌”二句:谢朓有《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徵:即”征“。
玄晖(huī)难再得,洒酒气填膺(yīng)。
玄晖:即谢朓。《南齐书》:谢朓,字玄晖,陈郡阳夏人。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洒酒:一作“洒泪”。
参考资料:
1、 彭定求 等.全唐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222、 詹福瑞 等.李白诗全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830-832天上何所有,迢迢白玉绳。
斜低建章阙,耿耿对金陵。
汉水旧如练,霜江夜清澄。
长川泻落月,洲渚晓寒凝。
独酌板桥浦,古人谁可征。
玄晖难再得,洒酒气填膺。
此诗的前四句写秋夜天宇和金陵远景。起首二句:“天上何所有?迢迢白玉绳。”一问一答,天真活泼,明快自然,饶有民歌风味。诗人仰望秋空,看到在这寥廓空明的天宇上远远地闪烁着两颗银亮的玉绳星。三四两句写玉绳星照耀下的金陵城。诗人放眼远眺,但见玉绳星斜斜地、低低地嵌镶在建章宫高大的楼阙旁边,发出格外耀目的光芒,对着整个金陵古城。这四句从大处落墨,先写天空,后写地面,连接自然,展现出碧海般的青天,白玉般的明星,以及星光照耀下的金陵城巍峨宫阙的剪影,境界空阔高远,正融注了诗人秋夜泛月时那种萧散自然、风流自赏的意绪。如果更深细地品味,这四句诗已隐隐透露,出怀念前代诗人谢朓的情思。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诗中,有“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等写景佳句,李白诗的三、四句,显然是有意点化了谢诗,借以寄寓对谢朓的缅怀、追慕。而且,这两颗璀灿的玉绳星,一颗斜照建章阙,一颗耿对金陵城,仿佛具有象征的意蕴。它们在浩渺秋空中互相映照,仿佛正是谢朓、李白这两位古今相通、精神契合的天才诗人的化身。
中间四句写秋江月色。这里“汉水”借指长江。诗人不说“长江”而说“汉水”,是为了避免同下句“霜江”字面重复和音声相混。在板桥浦信步泛月的李白,俯视着脚下的大江,但见清澄的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像是一条银光闪烁的白练。此刻,谢朓描写大江黄昏美妙景色的诗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自然跳上心头。对景吟诗,使他产生一种悠然神远的感变,仿佛自己已超越古今的界限,同小谢一起联袂步月,同赏秋江美景,推心置腹地纵论人生、品评诗文了。李白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与古人神游的幻想境界里,以致忘怀了一切。他久久地凝望着明月逐渐西斜,月光如乳汁般倾泻在长江之中。直到月落星隐,天将破晓,朝雾弥漫洲渚,寒气侵袭发肤。这四句写秋江月色,明丽皎洁,清幽飘逸,动静相生,空灵迷人。而在这幅秋江月色图中,隐然一含情凝眺之人呼之欲出。这里表现出他的神态和心绪的变化:先是缅怀遐想古人,继而是与古人神游的畅快,接着是从遐想中醒悟过来发觉古人不可得见的寂寞与怅惘,这四句妙在不是静态的寓情于景和情景交融,而是从时间和景色的变化之中暗示出诗人复杂微妙的心理变化,不着痕迹,纯乎天籁。
最后四句点明题旨,直抒胸臆。诗人在板桥浦自斟自酌,没有知音同欢共饮,虽追慕谢朓,但毕竟相隔数百年,谁也不能把古人找回来。而在当今现世,像谢玄晖这样才华高妙、志趣相投的人,是很难得再遇到的。想到这里,诗人深深感到孤独寂寞,挥杯洒酒无心再饮。一股悲凉抑郁之气,充满了他的胸中。结句暗用梁代诗人江淹《恨赋》“置酒欲饮,悲来填膺”句意,而融化无迹,如同己出。至此,诗人不仅婉曲尽致地抒写了对古人的缅怀遐思,而且借痛感斯人之不可复遇,宣泄出世无知音的深沉感喟。
参考资料:
1、 宋绪连.李白低首谢宣城[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3,03.上吞巴汉控潇湘,怒似连山静镜光。
长江上连巴蜀汉中,下接潇湘吴越,汹涌时惊涛拍岸,叠浪如山,平静时水光接天,明如平镜。
魏帝似囊真戏剧,苻坚投棰更荒唐。
曹操似囊填江就像一出闹剧,苻坚投鞭断流更是无知与荒唐。
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
江上渔歌阵阵,沙鸥嬉戏翻飞,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又何尝因为这些狂人而改变半分?
范蠡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往来商。
范蠡,如今又何在呢?还不是一抔黄土、化为清尘;江上的好风依然在吹,却都付与了往来江上的商人。
上吞巴汉控潇湘,怒似连山静镜光。
魏帝缝囊(náng)真戏剧,苻坚投棰(chuí)更荒唐。
魏帝:即曹操。魏帝缝囊:三国时,魏方以沙囊填塞长江并借以南侵孙吴。苻坚投棰:秦王苻坚企图征服南方的东晋王朝。可是,许多大臣都认为进攻东晋的时机还不成熟。苻坚傲慢地笑道:“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苻坚不听劝告,进攻东晋,结果在淝水之战中被晋军彻底打败了。
千秋钓舸歌明月,万里沙鸥弄夕阳。
范蠡(lǐ)清尘何寂寞,好风唯属往来商。
人们常常不知道为什么登高望远、咏史怀古的诗歌总要带上一股浓浓的愁绪,仿佛凭吊历史古迹,眺望莽苍景色必然要“惆怅”。从陈子昂那首《登幽州台歌》中“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到苏轼那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似乎让人读来浑身上下都裹了一层悲凉。
也许,登高极目时,总会让人感到宇宙的浩瀚与自然的阔大,从而感受到“人”的渺小。凭吊古迹时,总会让人感到时间的流逝与历史的无情,从而感受到“我”的短暂。所以,在时间与空间面前的悲哀、孤独、失落,是人类一种共同的心理感受,它从古到今笼罩着那些敏感的诗人,使他们一登上山峦楼阁,一看见遗址陈迹,就会从心底里透出一种哀伤悲凉的感慨。
杜牧这首诗就是在浩荡的大江面前生出来的无限感慨。有人以为曹操能以布囊盛沙塞断长江,这荒唐的念头真是可笑;苻坚自称投鞭可以断流,这口气也实在狂妄得可以。可是这些荒唐与狂妄的人如今都早已灰飞烟灭,而江上渔歌依然、沙鸥依然,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又何尝因为这些狂人而改变半分?就是那位智谋极高、财富极多,进而运筹帷幄、退而泛舟江湖的范蠡,如今又何在呢?还不是一抔黄土、化为清尘了吗?只能让人千载之下感到寂寞而惆怅。江上的好风依然在吹,但曹操享受不上,苻坚享受不上,范蠡享受不上,却都付与了往来江上的商人。惟有长江依然是长江,它千百年来仍是上连巴蜀汉中,下接潇湘吴越,汹涌时惊涛拍岸,叠浪如山,平静时水光接天,明如平镜。
人在宇宙与历史之中永远是一个匆匆过客和一粒小小沙砾,除非缩于蜗角,坐井观天,才能获得夜郎自大的满足,否则就永远会感到存在的悲剧意味。诗人与常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在思索一些常人不愿意思索的问题或觉得不必思索的问题,所以他们总是比常人更多地品尝到人生的悲哀。正像杜牧另一首咏史怀古诗《江南怀古》所说:“车书混一业无穷,井邑山川今古同。”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两句的潜含意义。其实,诗人是在叹息,纵然像秦始皇那样使“车同轨,书同文”,建立了一统帝国的伟人,如今又安在呢?井邑山川却仍然是老样子,并不因为一两个伟人而改变。杜牧另一首《题敬爱寺楼》里说:“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这“悠悠”就是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悠悠”,并不是《诗经》中“悠悠我心,青青子衿”的“悠悠”。冯集梧注引《淮南子》:“吾日悠悠惭于影”,也是对的;日影是时间的标志,在时间的无情流逝之前,有谁能不惭愧自己的短暂生涯?在高楼远眺,又有谁能不怅叹自己的渺小?
《三国演义》开篇的一首《临江仙》,有几句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其中的苍凉正是“人”对生存意义的困惑。同样,当读杜牧《西江怀古》时,便不由感到这个诗人当时眺望长江、缅怀古人,心里一定也在想人在无垠的空间与无际的时间里那尴尬的处境。
诗歌里有几类主题常常是老生常谈地被人反复吟咏,像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包括爱情与友谊),什么理想与事业,什么山水自然的美丽等等,千人道过来,万人道过去。人生的短暂、个人的渺小与宇宙的永恒、自然的阔大,也不知道有过多少诗歌写过这个主题,像《古诗十九首》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等,都是这一主题的咏叹调。可是,为什么诗人总是乐而不疲地反复咏哦,而读者总是不觉其烦地愿意捧读呢?这是因为这个主题永远牵动着人类心灵深处的一个暗结,即“人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人活着就是要建功立业,那么当他生命结束化为黄土之后这功业又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人存在于世不是为了建功立业,那么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如果是一场戏,那么每个人似乎都成了牵线木偶式的傀儡。人生如果不是一场戏,那么表现了一番身手之后又由谁来评是说非?人生为什么只有百年之期,而宇宙却为什么永世长存?自人的角度看宇宙,那似乎是一个永远解不尽的巨大的谜,而从宇宙的角度看人类,是不是会觉得人类像忙忙碌碌的蚂蚁或不知春秋的蟪蛄?于是,这个主题在人们心中就成了一个“原型”,每当这一原型出现,人心都会发生共鸣,因为古人也罢,今人也罢,东方人也罢,西方人也罢,都有着这么一个心灵共震频率。
所以,当杜牧的《西江怀古》以浩瀚宏大、亘古不变的长江及江上古今咏唱的渔歌、江面飞去飞回的沙鸥、永远东升西落的日月反衬人类英雄智者的渺小时,人们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人”的哀伤。尤其是当想到曹操、苻坚、范蠡虽是英雄豪杰。却不过是匆匆过客徒留笑柄,因而反观更加渺小的“我”时,这心中的怅惘便更加上了一重愁思。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古时候疏广、疏受叔侄二人,因为年老,同一天辞掉职位离去。当时,朝廷中的公卿摆设宴席,在京都门外为他们饯行,车驾有数百辆之多;道路上旁观的,有很多人为之感叹并流下了眼泪,无不称赞他们贤明。汉代的史书既记载了他们的事迹,而后世擅长绘画的人,又画下了他们的形象,到今天依然光彩照人,清清楚楚的仿佛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国子监司业杨巨源,正以他善于写诗来教育学生,一旦到了七十岁,也禀白丞相离职回归他的故乡。世上常说古时的人和现今的人是不能并论的,而今杨巨源与疏氏二人,他们的思想难道有什么差异吗?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我攀附于公卿之末,恰逢生病不能出去送行。不知道杨少尹走的时候,都城门外送行的有多少人?车有多少辆?马有多少匹?道边的旁观者,也有为他的行为感叹,知道他是贤者的,还是没有呢?而史官能不能铺张渲染他的事迹,写成传记以做为疏氏二人的事迹的继续呢?不会冷落寂寞吧?我看到现在世上没有擅长绘画的,而画还是不画,也就不必考虑了!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然而我听说杨侯的辞归,丞相中有敬重而怜惜他的,奏明皇上任命他为其故乡河中府的少尹,以便不断绝他的俸禄;又亲自写诗来慰勉他。京城中擅长写诗的人,也作诗来应和。又不知道古时候疏氏二人的归乡,有这样的事吗?古人与今人相同还是不同,不得而知啊!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中古以后的士大夫,往往依靠官俸来养家,罢官之后就无归宿之处。杨侯刚成年,便在他的家乡被荐举,参加了《鹿鸣》宴而来到朝廷的。现在回到故乡,指着乡间的树说:“那些树是我的先人种的。”“那条溪流,那座山丘,是我小时候钓鱼、游戏的地方。”故乡的人没有不对他表示敬意的,人们告诫子孙要以杨侯不舍弃故土的美德做为榜样。古人所谓“乡先生”,逝去之后能够在乡里社庙中享受祭祀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参考资料:
1、 (清)吴楚材,吴调侯选编;陶雅慧注译.国学古典名著 无障碍阅读本 古文观止 下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09:第86-88页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杨少尹:名巨源,蒲州(今山西水济)人。疏广、受:即疏广、硫受,西汉人。疏广为太傅,其侄疏受为少傅。年老同时辞官,百官盛会欢送,封建时代传为美谈。设供张:即设供帐,陈设帐度举行酒宴。祖道:钱行。汉史:指《汉书》。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国子司业:国子监的司业。国子:唐代最高学府;司业:学官,是国子监的副职。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忝(tiǎn):有愧于。谦词。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冠:古代男子二十岁时,行冠礼以示成年。举:通过科举考试。法:仿效。没:通“殁”,死。
参考资料:
1、 (清)吴楚材,吴调侯选编;陶雅慧注译.国学古典名著 无障碍阅读本 古文观止 下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09:第86-88页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老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老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第一自然段为第一部分,介绍汉代二疏年老辞位的典故,处处为后文的对照设伏。疏氏权侄的事迹无疑老很多的,但作者只突出了两点:一老年老及时告退;二老其行动得到了人们的充分理解和肯定,不仅送行场面热烈,连路旁的观众也共盲其贤,汉史既传其事,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所以至今照人耳目。
第二、三、四自然段为第二部分,从与二疏对比的角度写杨君告老归乡。先肯定其同,再展示其异。杨君和二疏一样,也老年满七十,即主动求归,这老二者相同之处。作者首先肯定其同,不仅老为了提高杨君的地位,突出他归乡的意义,而且也老为了批驳“古今人不相及”这个当时颇为流行的错误观点。作者老一个儒家道统论者,并以道统的继承者自居,到处鼓吹先圣先王之道。他认为七十而致仕,归老乡里,这也老儒家道统的一种表现。杨君与二在这方面的一致,正好说明儒家道统可以继承,老对“古今人不相及”这个观点的最好驳斥。杨君告老归乡的行为既然可以和二疏媲美,那么他就应该得到人们同样的理解和赞扬,可实际情况却完全两样。杨君去时,既没有看到热烈的送行场面,也没有听到发自内心的赞扬,史既不传其事,图其迹的画当然就更谈不上了。丞相虽有爱惜之心,告之于朝,为其邑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动之,京师的诗友,也相属而和,这些似乎可以减少一点冷落。但老,他们诗歌的主旨都落在那个“劝”字上。无非老动其继续为官,不归其乡罢了。可见他们都为“以官为家”的时尚所束缚,并没有真正了解杨君的志趣,没有真正理解杨君此行的意义,他们并不老杨君真正的知音。正因为如此,所以作者在篇末才发出出了那么深沉的感叹。
最后一段第三部分,直接摹写杨君的归乡情趣,点明杨君告老归乡的意义。这段文字不长,但内容丰富。作者先用“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的不良现象作反衬,意在突出杨君告老归乡的意义。这儿的“中世”应该理解为中世以来,而且主要老影射当时的官场。有人说,不去其乡,这在唐代属“本等之常事”。就科举制度而言,年老致仕归乡,应该老本等常事,但中国的官场历来都老原则归原则,行动归行动。像杨巨源这样按例归乡的官员很可能还老凤毛麟角。唯其稀少,才觉得珍贵,唯其稀少,才值得大力提倡。作者之所以如此热心地宣扬杨君的事迹,其用意大概就在此吧。接着作者又补写一句杨君初出仕的情景,说他老刚成年就离开了家乡,这可能老为了突出他对故乡的深厚感情。最后,作品以深沉的感慨作结“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这老对杨君的高度赞扬,也老对世风日下的无穷感叹。
文中把杨辞职归乡的情景跟历史上有名的二疏具体进行比较,从而突出了杨巨源思想品德之美。写作注意前后照应,富于变化,并且反复咏叹,言婉情深,作者的思想感情灼然可见。
参考资料:
1、 (清)吴楚材,吴调侯选编;陶雅慧注译.国学古典名著 无障碍阅读本 古文观止 下册: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09:第86-88页2、 吕晴飞主编.唐宋八大家散文鉴赏辞典 第二卷 (重排版):中国妇女出版社,2004年07月:第299-3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