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收。正柳塘、烟雨初休。燕子未归,恻恻清寒如秋。小栏外,东风软,透绣帷、花蜜香稠。江南远,人何处,鹧鸪啼破春愁。
傍晚时分,在栽满了杨柳的堤岸上,一场蒙蒙细雨刚停。怎么去年的燕子还不见飞回来呢?真让人心烦,正是春天,可让人已有了秋寒的感觉。小栏外面春风轻柔,恋人尚未归来。蜂儿经过一春的辛劳,收获甚丰,诱人的蜜香都透过绣帏浓浓地散发着。而自己心里却没有一丝甜意,恋人只说到江南一带去了,可江南那样遥远广大,到底在何处呢?正苦苦地想着,耳边又传来鹧鸪讨厌的啼叫声,更使人不胜忧愁。
长记曾陪燕游。酬妙舞清歌,丽锦缠头。殢酒为花,十载因谁淹留。醉鞭拂面归来晚,望翠楼,帘卷金钩。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
我记得,曾陪你一起宴游,为了报答你优美的舞姿和清妙的歌声,我用丽锦为你缠头。我迷恋酒色,长时间地淹留在扬州,还不是因为你吗?在那些日子里,我经常骑马去游乐,直到天黑了,才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可抬头望翠楼时,你每次都卷起帘子,在等待着我。可惜现在我俩远隔千山万水,难以相会。想你想得我心绪烦乱,只能在梦中频频地与你相会了。
参考资料:
1、 (宋)秦观著 王醒解评,.秦观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84-862、 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47-513、 赵炯.淮海词注析.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23-25晚云收。正柳塘、烟雨初休。燕子未归,恻(cè)恻清寒如秋。小栏外,东风软,透绣帷(wéi)、花蜜香稠(chóu)。江南远,人何处,鹧(zhè)鸪(gū)啼破春愁。
柳塘:栽植杨柳的池边堤岸。烟雨:濛濛细雨。燕子未归:言春社未到。燕子春社来,秋社去,又称“社燕”。春社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约农历二月二十左右。恻恻:寒侵肌肤的感觉。东风软:春风柔和。花蜜香稠:《词谱》作“阴密”,《花庵词选》及毛本作“花密”。“密”与“稠”对举,义较胜。疑宋本有误。鹧鸪:鸟名。
长记曾陪燕游。酬(chóu)妙舞清歌,丽锦缠头。殢(tì)酒为花,十载因谁淹留。醉鞭(biān)拂面归来晚,望翠楼,帘卷金钩。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
缠头:唐宋时以锦彩赏赐歌女舞妓,称“缠头”。实指赏赐的酬金。殢酒为花:沉溺于酒色之中。醉鞭拂面:酒醉中用马鞭在脸上轻轻拂拭。翠楼:华美的高楼。后多指女子所居。佳会:犹佳期。指与所欢的约会。离情正乱:离别的痛苦正使心情烦乱。
参考资料:
1、 (宋)秦观著 王醒解评,.秦观集: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84-862、 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47-513、 赵炯.淮海词注析.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23-25《梦扬州·晚云收》是一首咏离愁忆往事的词。表现了主人公离别情人的愁怅和对往日生活的留恋。
词之上阕,写绣帏中人对征人的思念。上片先写引起对情人怀念的时令节气和周围的环境气氛。开头三句写向晚天气转晴,浓云散去,柳塘畔烟雾般的濛濛细雨刚刚停止。所以要选择“柳塘烟雨初休"这个镜头,因为烟雨后的柳塘春意更浓。唐李商隐《夜雨寄北》诗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更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因水涨秋池而动乡思,此词当亦从此得启发,以“柳塘烟雨”诱发对征人的思念。另一方面“柳塘烟雨”画面优美别有一番风光,对全词的气氛和整个意境都起着重要的烘托渲染作用。接下两句明确点出了节气时令。“燕未归”自然是早春,天气“侧恻轻寒如秋”正是早春天气的特点。云“燕子未归”,虽切时令,实则借喻人未归也。“恻恻轻寒似秋”,写室内思妇的感觉,因是孤栖独处,故而备觉清冷。下面四句写了环境气氛。她走到室外,抚栏远望,顿觉一阵柔软温暖的春风,吹进绣帏。东风还带来了浓浓的花香,熏人欲醉。仅此数句,不仅写出了室内外的温差,而且写出了思妇感情的变化。她凝望江南,觉得征人远去,不知此刻到了何处。“人何处”,通常写思妇情怀。如李清照《永遇乐》云:“落日镕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此思其夫赵明诚之语也。这里的“人何处”,当是指身在江南的词人。少妇孤单伥惘的情绪充分表露了出来。正值少妇凝神思念之际,忽然传来鹧鸪的啼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着一“破”字,颇有如梦初醒之感。
上阕凡三个层次:一层自起句至“轻寒似秋”,写时令及思妇在室内之感受;二层自“小栏”至“香稠”,写思妇走到室外,乍感春意如许;三层自“江南”至“春愁”,写思妇对江南征人的怀念。层层转折,自然而流畅。
下阕主要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和借杜牧诗意表达了对“丽锦缠头”、“殢酒困花”放荡生活的智慧。过片前三句“燕游”、“妙舞清歌”、“丽锦缠头”都是对往日欢乐生活的追忆,自然也是留在主人公印象中最深刻的东西。下面两句明确道出了“十载淹留”的原因。接下来三句是对自己往日形象的回忆,虽然只是生活场面,却可概括当时生活的基本状况。宴会深夜才敖,醉中归来的主人公用马鞭拂拭着脸面,用朦胧的醉眼向楼上观望,看见“帘卷金钩”知道心爱的入儿尚在等待自己归来未寝。最后三句是欢乐的日子中断了,分离的愁苦之情正纷乱地缠绕着自己,只有梦中才反复回到过去生活的地方,也就是梦中重温过去生活。“频梦扬州”并非真的梦见回到扬州,而是指过去生活过的地方,所以这样写,意在点示“梦场州”。
词之下阕,抒征人之离情。在读者面前展现的不是今日之情景,而是昔时宴游生活。词人用“长记”二字轻轻带起,与望海潮》其三“长记误随车”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时词人漫游距离家乡仅百余里的扬州,听歌赏舞,殢酒困花,极浪漫纵恣之致。“酬”字以下四句,把在扬州的宴游,作了高度的概括。“十载因谁淹留”,化用小杜“十年一觉扬州梦”诗句,却无痕迹,言外之意便是“赢得青楼薄悻名”。“因谁”二字,十分含蓄,说不清是留恋还是悔恨,因而颇值得读者回味。
“醉鞭”以下至“金钩”,写自扬州回家。他在扬州逞足游兴,带着十分的满足,三分的醉意,垂着醉鞭,迎着拂面的春风,回到高邮。远远望去,只见翠楼上,绣帘高挂,说明室内有人。“帘卷金钩”,颇似《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中之“宝帘闲挂小银钩”,给人以幽闲恬静之感。
歇拍三句点题。他现在远离家乡,后会不知何日,故而常常梦见扬州。扬州在古人心目中总是美的象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唐徐凝《忆扬州》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苏诗集成》在《於潜僧绿筠轩》诗注中也引《殷芸小说》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扬州在长期的文化积淀中,已成为人人向往的地方。而秦观故乡属扬州,他对扬州的感情无怪乎更为深切了。
参考资料:
1、 徐培均,罗立纲.秦观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3:47-512、 赵炯.淮海词注析.天津市: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23-25
)
小雨丝丝欲网春,落花狼藉近黄昏。
小雨如丝一般,似乎是要将春天网住;落花满地,残叶堆积,时间已近黄昏;
车尘不到张罗地,宿鸟声中自掩门。
车马尘嚣不会进入这门可罗雀之处;在鸟雀的叽喳声中我独自将门掩上。
参考资料:
1、 无忧无虑中学语文网.春日即事小雨丝丝欲网春,落花狼藉(jí)近黄昏。
狼藉:乱七八糟的样子。
车尘不到张罗地,宿鸟声中自掩门。
张罗地:即门可罗雀,十分冷落。宿鸟:天黑归巢的鸟。
参考资料:
1、 无忧无虑中学语文网.春日即事此诗的前两句写眼前的春景。时当晚春,细雨廉纤,像织就了一张丝网,想要网住春光。这句是宋人以文为诗的典例,短短七个字,却有多层意思:小雨丝丝,描绘小雨飘飘洒洒,绵密轻飏,是一层意思;由雨丝的状貌,想到了真正的蚕丝,又是一层意思;由雨丝交织的状况,想到由丝织成的细网,是一层意思;由暮春时令及网,想到眼前的雨似乎想把春网住,即把春留住,又是一层意思。这样写,层层递进,设想及比喻都十分新颖。尤其是“网春”二字,道人所未道,令人拍案叫绝。就这么一句话,便将诗人感叹春日易过、逝水难回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然而春天毕竟是留不住的,所以第二句放手写残春。眼前是落花狼藉满地,天色黯淡,已近黄昏。这句是景语,也是情语。上句的小雨,这句的落花、黄昏,这清冷凄凉的境地,正如李清照词所表达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寻寻觅觅》)诗人正是借景吐露自己寂寞难忍的情愁。
上两句是借景抒情,后两句便因情写景。首先用翟公罢官后门可罗雀的典故,说自己罢官后门前冷落的情况;然后写自己在归巢的鸟儿的鸣叫声中,关上了家门。上句感叹世情冷暖,下句写寂寞无聊的哀伤。“宿鸟”应上半的黄昏,以鸟声衬托前句门前的冷落,“自掩门”的“自”字,充满了落魄的感叹。既然门可罗雀,没人来访,门自然用不着开,可他的门居然开了一天,到这时候,暮色沉沉中,他才去关门。这举动等于告诉人们,他是多么希望有人来,黄昏关门是何等无可奈何,他关的不单单是一扇门,又关闭了一整天的等待与期望。这样一折,上句“车尘不到张罗地”的愤疾更为加深,诗人不甘寂寞的心情也暴露无遗了。
李弥逊被罢官后,心情不佳,所以反映到笔下的春景也是如此低沉,可见他胸中渟蓄着无数的不平。在官场时,感于官场的复杂与黑暗,想要挂冠归隐,与麋鹿为友;一旦真正被排挤,回到家中,无所作为,又会因报国无门而感叹寂寞,愤愤不平,大多数正直而有志向的文人,几乎都碰到过这类矛盾。李弥逊是如此,被人们普遍称赞的司马光也是如此。司马光罢官后也作过一首与李弥逊类似的诗,中有句云:“故人通贵绝相过,门外真堪置雀罗。”愤疾之情,溢于言表。
诗以春暮黄昏,落花狼藉寄托政治上的失意,与欧阳修《蝶恋花》词下半阕(“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非常相似。
参考资料:
1、 刘学锴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861-862
)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时值深秋,短促的细雨飘洒在院落庭中。栏边的秋菊已谢,天井旁的梧桐也已然凋残。被似雾的残烟笼罩。多么凄然的景象,远望江河关山,黯然的晚霞在落日余晖里浮动。想当年,多愁善感的宋玉看到这晚秋是多么悲凉,曾经临水登山。千万里路途艰险,行路者是那么的凄惨哀楚,特别厌恶听到陇水潺潺的水声。这个时候,正在落叶中哀鸣的秋蝉和枯草中不停鸣叫的蟋蟀,此起彼伏地相互喧闹着。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在驿馆里形影单只,度日如年。秋风和露水都开始变得寒冷,在深夜时刻,胸中愁苦更甚。浩瀚的苍穹万里无云,清浅的银河中一轮皓月明亮。绵绵相思,长夜里对着如此的景色不堪忍受,掐指细算,回忆往昔。那时功名未就,却在歌楼妓院等游乐之所出入,一年年时光耗费。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美景无限的京城,让我想起了年少时光,每天只想着寻欢作乐。况且那时还有很多狂怪的朋友相伴,遇到对酒当歌的场景就流连忘返。然而别离后,时光如梭,那些曾经的玩乐寻欢情景就好似梦境,前方一片烟雾渺茫。什么时候才能到岸?都是那些功名利禄害的我如此憔悴,将我羁绊。追忆过去,空留下残容愁颜。滴漏的箭头轻移,寒意微微,画角的呜咽之声从远方徐徐飘来,余音袅袅。静对着窗户,把青灯熄灭等候黎明,形影单只彻夜难眠。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 晚秋天,一霎(shà)微雨洒庭轩。槛(jiàn)菊萧疏,井梧庭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àn)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lǒng)水潺(chán)湲(yuán)。正蝉吟败叶,蛩(qióng)响衰草,相应喧喧。
一霎:一阵。庭轩:庭院里有敞窗的厅阁。槛菊:栏杆外的菊花。井梧:井旁挺拔的梧桐古树。江关:疑即指荆门,荆门、虎牙二山(分别在今湖北省枝城市和宜昌市)夹江对峙,古称江关,战国时为楚地。宋玉悲感:战国·楚宋玉作《九辩》,曾以悲秋起兴,抒孤身逆旅之寂寞,发生不逢时之感慨。迢递:遥不可及貌。迢:高貌陇水:疑非河流名,实为陇头流水之意。潺湲:水流貌。蛩:蟋蟀也。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lán)。长天净,绛(jiàng)河清浅,皓(hào)月婵(chán)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lù),绮(qǐ)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更(音耕)阑:五更将近,天快要亮了。犹言夜深。绛河:即银河。天空称为绛霄,银河称为绛河。婵娟:美好貌。夜永:夜长也。绮陌红楼:犹言花街青楼。绮陌:繁华的道路。经岁:经年,以年为期。迁延:羁留也。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yíng)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pàn),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帝里:京城。狂朋怪侣:狂放狷傲的朋友。竞:竞相也。迅景:岁月也,光阴易逝,故称。程:即路程。萦绊:犹言纠缠。漏箭:古时以漏壶滴水计时,漏箭移即光阴动也。画角:古时军用管乐器,以竹木或皮革制成,发声哀厉高亢,多用于晨昏报时或报警,因表面有彩绘,故称画角。停灯:即吹灭灯火。抱影无眠:守着自己的孤影,一夜没有睡着。
参考资料:
1、 《读点经典》编委会.《婉约词圣柳永·李清照名词名句》:凤凰出版社,2012年6月:188-191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作为词史上颇负传奇色彩的“才子词人”柳永,其词一向以一“创”字为挈领。他自创词牌,不拘一格,如《迎新春》、《黄莺儿》、《戚氏》等等;他擅改词格,大大丰富了词作为一种抒怀文体的内涵,并成为以“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著称的苏轼词的先导;他万事随心恣性,是世俗礼教为无物,敢为人所不敢为,能言人所不能言,如他的《鹤冲天》、《凤归云》、《定风波》、《宣清》、《尉迟杯》等等。故有人认为,柳词之所以为柳词,只在一“创”字耳。而若言“创”却不提《戚氏》者,必为孤陋之辈也。
据前人考证,《戚氏》当为柳永独创,且仅见于其《乐章集》之中。全词分为上、中、下三叠,共212字,为词史上第二长词。仅次于南宋时吴文英之《莺啼序》。其价值为何余虽不敢妄断,然宋时“《离骚》寂寞千年后,《戚氏》凄凉一曲终”的评价也必非空穴来风。故今以此苍白笔墨,粗评《戚氏》,亦只当学柳永的“为人所不敢为”罢了。
从词中“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来看,当写于湖北江陵,当时柳永外放荆南,已经年过五十,只做个相当于县令的小官,心情自然十分苦闷。这种情绪在这首词里得到充分的体现。
全词共分三片:头一片写景,写作者白天的所见所闻第二片写情,写作者“更阑”的所见所感第三片写意,写作者对往事的追忆,抒发自己的感慨。
上片开头描写微雨过后的薄暮景色。只用“晚秋天”一句点明时令,先写景前驿馆内之衰残景色,也初步构画出了全词的凄凉基调。柳永其人,向来对春、秋二季尤为敏感,然不同处却在于,他写春,只是代人伤春,而晚秋的悲凉,向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伤感。而今又逢暮秋,“一霎微雨”带着薄凉的情态洒于庭轩。所以这位才子词人,又开始思绪飘渺了。他首先看见的,是庭轩中的“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柳永不愧是融情入景、以景写情的高手,接下来的一个“惹”字竟真把那秋的萧索写活了。那淡薄的“残烟”,非关天气,不是雾气,竟是这庭轩中的“零乱”、“萧疏”给“惹”来的!园中景物正渐至精彩处,词人却笔锋一转,“望”向远处的“江关”,由近及远却丝毫不显突兀。那他究竟望见了什么呢?“飞云黯淡夕阳闲”。云正憔悴,夕阳又西坠,也难怪词人想到了那个一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而得来悲秋之名的宋玉。“临水与登山”,向来是古代文人念远伤别离的悲情时刻,作者由今怀古,也无非是感叹一句:逢秋而悲感,千古一辙啊!这笔锋已转得太远,又该如何继文呢?柳永不愧自封的“才子词人”,这稍一调转,便是一个柳永式的大回圜:“远道迢递”,忆及“宋玉悲感”之后,如此轻松地就有回到了眼前的景况,不着痕迹,天衣无缝。面对长路漫漫,作为“凄楚”“行人”的他,正走在自己无限厌恶却又不能不会不舍放弃的仕途之路上,一面痛恨“名牵利惹”,一面甘之如饴。行文至此,那贯穿于词人一生的矛盾开始在这“驱驱行役”上初露端倪。内心挣扎如柳永,对与自己心境相仿的“陇水潺湲”自然也就“倦听”了。下文又略嫌不合拍地以一“正”字引出了那让词人心情更加烦躁的“蝉吟败叶,蛩响衰草”一句,不合拍的同时,又与首句中的“晚秋天”大为契合,实乃绝妙。这等怪词妙语,必非柳永不能为也。心绪烦乱无以抒怀的柳永,在“相应喧喧”的蝉嘶蛩鸣中,结束了上阙的叙景描情。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上的转合映衬,这浓浓的衰秋哀情,在内容上甚至词调上,都为后文的抒情做足了铺垫。而观这首阕,若为一般词人,在叙景已足,多一笔即为画蛇添足的叙述之后,又该续写些什么呢?此处足见柳永的流水行文。
中片时间上紧承上片,由傍晚而入深夜。先景后情。“孤馆度日如年”。次叠一开词人就是这般自述身世的一句。“馆”是“孤馆”,就连上文所言之“庭轩”也不过是他柳永羁旅之途上的一方借宿之地。独在异地,独望江关,不由让读者对上片中的“凄然”二字有了更真切的实感。而此时,“凄然”的他正在“孤馆”中“度日如年”。词人终是不堪寂寞的,失了“针线闲拈伴伊坐”的知己,他也只能寄望于与知己红颜共沐同一片夜空了。这孤索之夜,竟已渐深,“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了。只一失神间,词人再次凝望起那片空有亮白色温馨却又无情至极的“绛河”了。“绛河”,这样一个冰冷的词,难耐凄凉如柳永者,该是怎样的孤凄心情读者也就可想了。这时的他,却偏故作坚强与无所谓的坚持自己的固执:寂寞只是表象,那“婵娟”的“皓月”却不正是代表团圆么?至此,那柳永式的矛盾已暴露的更深。对月而不怀人,又怎是白衣卿相之本色?“思绵绵”三字,一字一韵,引出了词人如泄洪般的情感,字字句句都是他对命运的质问。此时的他,已到了风中之烛的残年,没了少时的轻狂不羁,所以这怨世的情感,他也只从自身写起。“那堪屈指,暗想从前”。这样一句,几乎让读者也茫然了。在柳永眼中,在此时的柳永心里,不堪他回首的,究竟是“小楼深巷狂游遍”的“恣狂踪迹”,还是为那“蝇头利禄,蜗角功名”的“恁驱驱”呢?他没说。下文却有如似检讨的一句:“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这一句,是含了极大的怨气的。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了他一生缠绵于“绮陌红楼”,才导致了他终老而“未名未禄”的。这也可以说,他对自己一生的“恣狂心性”后悔了。可让读者综观词人的一生,也不免失笑:他柳永若真有这般“觉悟”,又怎会落得这“未名未禄”的凄凉呢?对于此时怨气极重的柳永,读者何不把这样的检讨当做气极怒极的他的“正话反说”呢?当然,这也可以是词人对自己一生徘徊于仕途与红颜之间的优柔寡断的一种怨恨。一家之言,有让名家嗤之以鼻处,权当玩笑耳。
这一阙,是词人对内外远近的大转合之后回到自身的慨叹。自然而然地由反衬自身凄凉的美好夜景转向对自己“一生赢得是凄凉”的感慨。极尽柳词“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的词风,这又是柳祠的又一奇异处。白描,铺叙,字字入情入理而毫无穿凿之意。上片的寥廓之中而见苍凉,中片的凄婉之中而不失条理。词的末阙,又能给读者的感官以怎样的冲击与震撼呢?
下片继续写狂放不羁的少年生活,与前片衔接细密,有陇断云连之妙。“帝里风光好”。好一个“风流才子”柳三变!在词已尽,意已歇之际,这一句又给了全词多大的空间!接下来,就该是忆旧了吧。可众所周知,市井词人柳七的一生都与“绮陌红楼”、红颜脂粉脱不了关系,他又该忆哪个呢?“堪人属意”的虫娘?“家住桃花径”的秀香?还是与其“四个打成一个”的师师、香香、冬冬呢?让读者试想,如果此处他只忆起其中的“某一个”的话,全词会收到怎样的效果?哪怕他的前二叠写得再如何精彩,这《戚氏》一首的词调都只能算作低下了吧。词人此时大概已近花甲之年,他忆起的该是他的一生,而不仅仅是与其“浅斟低唱”的某一个。所以此处的他忆起的是“当年少日”的“狂朋怪侣”,是他少时的奢靡生活。都说年少轻狂,更何况这年少之人还是他柳永,又加那许多志趣相投的“狂朋怪侣”,怎不让人心醉?柳永不是圣人,那样的生活,他曾经陶醉过。并且此时忆起,也并非悔恨自己当年的颓堕,而只是慨叹时光易逝、年华似水之意而已。“遇当歌、对酒竞留连”。这样的词句,词人写下时的心境何为,连读者也是不忍想象的。也无需读者想象,下句“别来”二字就已足足道出了作者空忆当年的痛楚了。那样的生活,早已随时光远去了呀!“迅景如梭,旧游似梦”。以往日之欢娱,衬今日之落寞。很通俗的比喻,却让读者眼前出现了词人那再清晰不过的痛苦面容。逝去的日子如云烟,被岁月这柔沐温和却又狰狞至极的风吹得一丝不剩了。往昔再不会回返,又怎能不让作者长叹呢?接下来的一句引出“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这一痛苦的根源,作者并未有明确的态度。重又回到现实,是作者的自问,也是作者的茫然。这是全词中作者矛盾心理的第三次深化。让读者看这全词中作者唯一一次以第一人称的发问:“烟水程何限?”这样的碌碌奔忙,到底何时才是尽头啊?这样的笔力,是没有切身经历之人万万难及的。这一瞬间的情感爆发之后,又转入了议论:“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这可以说是议论,也可以说是收束,是对上文的种种心境的一种慰藉:他一生不曾放弃对名利的追逐,那么如何地憔悴也自是命里该着的,又何必在此枉叹呢?因此作者为强调自己的“无事觅闲愁”,又以感情更加强烈的方式加了一句:“追往事、空惨愁颜”。至此,议论结束。不知不觉间,已是一夜的辗转。而“稍觉轻寒”之后,才蓦然惊觉“漏箭移”了。时间已是接近拂晓,又听闻远处“渐呜咽、画角数声残”的乐声,那“轻寒”,想来也是入情、入心地难以承受了。而此时的词人,此时抱臂“对闲窗畔”的词人,已是渐趋于平静了。无论有再多的不甘,无论有再多的憾恨,他也只能继续上路了。“驱驱行役,苒苒光阴”早已注定了他一生的奔碌不平。而这“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的一夜,也只是他万千千万个难眠之夜的一个剪影吧。
最末一叠并不能算作全词的高潮部分,可这由此及彼、由今忆昔又由昔论今的一波三折,也无疑是给此文的情调注入了更新鲜的血液,一代才子词人于这诗余曲源的词上的功力也可见一斑。“孤馆”中独自伤今的词人本已有孤凄苍凉之态,再加上“年少日”“暮宴朝欢”的神来一笔,真真是让这一阙《戚氏》同时有了不逊于诗的含蓄不亚于曲的直率。于蕴秀之中见真切,于深惋之中显淋漓,正是柳永本色!
这首《戚氏》说是词人一生的总括也是不为过的。全词由近及远、由远至近挥洒自如;抚今忆昔、由昔感今一气呵成;由傍晚到深夜、由深夜至黎明一丝不乱;由眼前望江关、由孤馆怀帝京自然运转。描情叙景、铺叙怀旧、旷古达今,真正是独属于柳永的悱恻动情与荡气回肠。在词的内容上更是大开大阖、毫无避忌、一气贯穿。长达212字的长词一韵到底,与平常之中显其非同寻常,却无一丝险韵,自然而然。莫说是这词上,便是今人作文,又能有几个如《戚氏》般细针密线,平稳中而字字嵌插不失作者个性的奇异之处、棱角之笔?今人自知。
尤其是词的最后,这白衣卿相留给读者的最后一个镜头:天上一颗白亮的启明星遥挂,星下一袭长衣及地“对闲窗畔”的词人被定格的身形,孤索,凄凉。宋人将之与《离骚》媲美,认为是前后辉映之作,可见其时誉之盛。宋王灼《碧鸡漫志》:“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宋人的评价,让这首冠古绝今之词当之无愧!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351页
)
长安道,投老倦游归。七十古来稀。藕花雨湿前湖夜,桂枝风澹小山时。怎消除?须殢酒,更吟诗。
从长安告老回家了,在一直呆过了七十年之后;多么的不易呀,七十年,这自古以来都少有!——我倦了,与其闲置,不如归来。归来好啊:夏天,看荷花:凉雨过后,池塘的夜多美;秋天,看桂花:淡淡的风里,小山也不错。别问怎么打发这日子?——喝酒,喝酒;再不,写写诗吧。
也莫向竹边孤负雪。也莫向柳边孤负月。闲过了,总成痴。种花事业无人问,惜花情绪只天知。笑山中:云出早,鸟归迟。
冬天:不要辜负了那竹上的雪;春天,不要辜负了那柳边的月。过闲的人,总有些痴。种花之事无人问津,与花相对的意味,只有老天明了。好笑的是那山中:云,早早的出去;鸟,迟迟地归来。——竟是这般的忙碌!
参考资料:
1、 辛弃疾.稼轩词编年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208长安道,投老倦游归。七十古来稀。藕花雨湿前湖夜,桂枝风澹(dàn)小山时。怎消除?须殢(tì)酒,更吟诗。
投老:垂老,临老。殢酒:困于酒。殢,沉溺,困倦。
也莫向竹边孤负雪。也莫向柳边孤负月。闲过了,总成痴。种花事业无人问,惜花情绪只天知。笑山中:云出早,鸟归迟。
“惜花”句: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参考资料:
1、 辛弃疾.稼轩词编年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208这阕词中作者虽写他人的四时之事,实际是在借他人的酒杯,来浇自己的块垒的。
此词本是以寓有四时景物为游戏的。然而于祖国,一片报效不得之忠心,却于字里行间,处处流露了出来。口里说是要用诗酒来打发生活,准备在花月丛中度过自己的余生,而实际却痛苦于种花的事业无人问,而惜花的心情也没有人知道。这“花”分明是有所指的。作为主战派的他们来说,大约也就是指他们统一的大业无人问,而徒有报效之热忱,竟是只有天知道了。“无人问”、“只天知”,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无比巨大的悲哀和寂寞。无怪乎他要笑云儿出去这么早,鸟儿归来这么迟,放着大事不干,如此匆匆,所为何来。结合上面的“种花事业”看,则这也就是那一些蝇营狗苟之辈,为自己的利禄而紧张忙碌得可笑罢了。这一“笑”字,写出了诗人多么高尚的情怀,也写出了诗人无比巨大的悲愤。
词是劝人,其实也是劝自己要放开一些的,殊不知它正告诉了人,他放不开。他本想用游戏三昧的笔墨来写得轻松一点的,谁知仍然满怀悲愤,指着秃子骂和尚了。刘熙载说苏东坡的诗“滔滔汩汩说去,一转便见主意”(《艺概》)。大约好的诗词都是这样的,稼轩此词,亦莫不如是。
参考资料:
1、 李之亮 注评.国学经典:辛弃疾词选.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190-1922、 刘熙载.艺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67
)
裹将破帽凤山游,凤去台空余古丘。
穿戴好破旧衣帽去凤山游玩,凤凰飞走后只剩一个空台和古丘。
白发尚能今日客,黄花祗作故园秋。
头发花白仍客居他乡一直游荡,所以深秋看到菊花就会想念起故乡的秋天。
天浮渭北荒荒杳,江入旴南隐隐流。
渭水以北的天空荒茫无际,旴水(抚河)以南的江水蜿蜒隐约。
我始欲愁君且莫,人生何处是吾州。
我刚要伤感你就让我不要忧愁,人生何处才是我的归处?
裹(guǒ)将破帽凤山游,凤去台空余古丘。
白发去能今日客,黄花祗(zhī)作故园秋。
客:指客居他乡,非游玩做客。
天浮渭北荒荒杳,江入旴(xū)南隐隐流。
我始欲愁君且莫,人生何处是吾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