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清晨步出驿舍,即将离开所爱的人,重新跨马扬鞭走上旅程,却沉吟徘徊,回荡起无限离情别绪,牵绊得难以遽去。姊妹二人不愧天香国色,大乔善鼓琴,小乔妙解弹筝,姊妹为送别演奏出动听的乐曲,有的如春风拂袖,有的似寒雁悲鸣、流水呜咽。她们的体态杨柳般柔弱,发髻轻云般蓬松,风姿动人,更不必着意梳妆。记得她话别之言:“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隔着帘儿看见您携了羽扇而来的样子。”
西窗夜凉雨霁,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
当时西窗帘前雨过天晴,凉意袭人,感叹欢聚未久,为何又轻易分离。女子追问后会之约,何时归来重聚,只徒然指花为期,勉强安慰对方,如此美好的山川,何时再能重来呢?所在水边驿站的灯光昏黄,而同那人共聚的曲折画屏忽又闪现在眼前。想来今晚那人儿只有皎洁的月光,照她独自就寝了。
参考资料:
1、 刘乃昌.姜夔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91-94玉鞭重倚(yǐ),却沉吟未上,又萦(yíng)离思。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柳怯(qiè)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
大乔、小乔:“桥”常又写作“乔”。这里,大乔、小乔代指作者合肥恋人姊妹。雁啼:弹古筝,古筝有承弦之柱斜列如雁行,故云。半面:指初次见面。
西窗夜凉雨霁(jì),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水驿(jì)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来皓(hào)月,照伊自睡。
雨霁:雨过天晴。指蔷薇:谓指蔷薇花以为期。曲屏近底:曲折的画屏跟前。
参考资料:
1、 刘乃昌.姜夔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91-94姜白石作词一丝不苟,体悟到自然的妙境。他在其所著《诗说》中言:“诗之不二,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属多亦奚为?”他的词也体现了布局精致,用词精致的特点。即选择现成调名,也往往有所用意。此词调名“解连环”,正喻示着主题。
“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起笔三句,点出事因。却字转折有力,刻画出将渐行渐远而又不忍远去的内心冲突。又字亦可玩味。虽说又萦离思,只在这里停留了片刻,何曾片时忘怀。离思为何?“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这里用三国时东吴国色大乔、小乔喻指合肥恋人姊妹。临别前,姊妹俩为行人作临行践别的最后一次演奏,姐姐拨动琵琶,妹妹弹起筝,诉说衷曲。句中“春风”二字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艺。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黄庭坚《次韵和答曹子方杂言》:“侍儿琵琶春风手。”雁字切筝,以筝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由春风与雁,营造出琵琶声如春风流拂、筝声如雁唳秋江的音乐意境,使此词有象外之象之妙。“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柳怯,喻体态柔弱,云松,喻发髻蓬松,四字状女子在情郎将要离开时梳妆无意的状态,亦暗示出女子之美。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又何必梳妆整齐呢。接上来三句,用道字领起女子的话语。“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半面指初次见面。那时的相见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样子。语短情深,声吻宛然。女子缅怀初次见面,实叹惋轻易离别。追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难忘印象,又可见其爱情之深挚缠绵。
“西窗夜凉雨霁。”换头写临别前夕情境,以收束追忆。亦能起承上启下之功。当雨住时,天将拂晓,人将启程矣。心念及此,的确叫人惋叹天地,词人不禁叹息:“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叹欢好未足,何苦轻别,词笔已收回现实,遥遥应合起笔之“沉吟未上,又萦离思”。其用语真是自然高妙;由奇返常,用思而不露痕迹,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紧接着,词人又陷入追忆。“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溪山映照伊人。姜夔《点绛唇·金谷人归》云:“淮南好。甚时重到。”与此可以相互印证。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实即指合肥女子。女子询问何时才能够再相会,词人指蔷薇花谢为期,词语用杜牧《留赠》诗意。实则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自己心中茫然但为给情人一个希望,只能空指蔷薇,掩饰不住的凄惶尽现于表。此三句是临别情境之一重要补笔,刻画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写出词人内心的失落感。论笔致可谓曲折尽致。追忆至此已到尽头,接下来写的是幻觉之境。“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见,想象之辞,在,语助辞。近,白石自注:“平声。”按词律此字须用平声,白石制词心细如发,此亦可见。底,里也。以上皆宋人口语。水边驿舍,一灯昏黄,朦胧中,词人好像又回到伊人居处,曲曲屏风旁边。此一霎幻觉之描写,亦写出此时词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极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将水驿灯昏之现境与曲屏近底之幻境叠印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姜夔《霓裳中序第一·亭皋正望极》云:“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与此同一意境。梦毕竟是梦况且又是想象的梦,即刻便醒。结笔,词人又陷入痴情之悬想:“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想得伊人夜来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一结凄凉无尽。
全词由旅途中欲行又止,进入追忆临别前听曲话旧,再缅想窗前叹惋分离、询问归期,方折回驿馆灯下闪现旧境、悬想对方,叙事婉曲,思路回环跌宕,笔法细微精当,洵称写男女离情之名篇。
此词显著特色是寓叙事于抒情。情以叙出主要是借助于其动作言语的悲伤,而使叙述、抒情融合无间。起笔三句写现境,“为大乔”以下直至换头,全是追忆惜别情境。“叹幽欢”二句才收回现实,“问后约”四句又跌入追忆。“水驿”三句则是幻觉,结笔变为悬想。纵观全幅,上片主写追忆,层次较为单纯,抒情更为直接、鲜明,下片则远为繁复,把追忆与现境、幻觉与悬想打成一片。由单纯而趋繁复之抒情结构,亦反映出词人由深沉而趋激烈之心态变化。寓叙事于抒情之笔法,实远绍清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白石怀人诸词,多不以回忆为主,而是另辟蹊径,化浑厚为清白,有别于清真,此词却逼近清真笔法。其风格显示出洗尽铅华,气格紧健之感。《解连环》词律规定要用一系列仄声单字领起下文。领字兼有声情并至之妙,是此词又一特色。词中每下一领字,如:却、为、更、道、叹、问、算、又、念,便领起一层词情词境。领字递用,则情境层层翻进。诸领字又多为感叹辞,表达怀想叹惋,最是虚处传神。用字在声律上对和谐要求与讲究,除却字外,其馀领字皆用去声,去声振奋,恰好振起声情。万树《词律》云:“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词精美,其风格清真瘦劲,如秋林疏叶,互相异了周邦彦的华艳丰腴。”此词正是好例。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1746-17472、 刘乃昌.姜夔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9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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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门居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当年谢安隐居在东海,出仕做官鬓发已霜秋,中年难与亲友别,唯有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就,准备返归东海,谁料抱病入西州。做官困扰了隐居的雅志,遗恨寄托于田园山丘。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既已年高衰朽,便当及早划筹,要做百姓穿粗裘。返回故乡遵迢千里,选取佳地长住久留。酒醉放歌君相和,醉倒在地君扶我,只有醉时忘忧愁。任凭刘备笑我无大志,我却甘愿身居平地,仰看他高卧百尺楼。
参考资料:
1、 王思宇.苏轼精品词赏析集:巴蜀书社,1996:124-1282、 谭新红.苏轼词全集:湖北辞书出版社,2011:83-863、 朱靖华.苏轼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7:415-417安石在东海,从事鬓(bìn)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xuān)冕(miǎn),遗恨寄沧洲。
东武:指密州。子由:苏轼之弟文学家苏辙字。彭门:指徐州。此曲:指苏辙《水调歌头·徐州中秋》词。安石:谢安,字安石,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名臣,以功封建昌县公,死后赠太傅。东海:谢安早年隐居会稽(今浙江绍兴),东面濒临大海,故称东海。丝竹:泛指管弦乐器。雅志:指退隐东山的高雅的志趣。轩冕:古代官员的车服。借指做官。沧洲:水滨,古代多用以指隐士的住处。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qiú)。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zhé)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岁云暮:即岁暮。云,语助词。要褐裘:指换上粗布袍,意为辞官归乡,作普通百姓。迟留:逗留,停留。刘玄德,刘备。
参考资料:
1、 王思宇.苏轼精品词赏析集:巴蜀书社,1996:124-1282、 谭新红.苏轼词全集:湖北辞书出版社,2011:83-863、 朱靖华.苏轼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7:415-417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门居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上阕咏史,写东晋谢安的经历,意在“以不早退为戒”。发端明点“安石”,领起上半阕。词人的写作角度比较独特,既不写他经天纬地的才能,也不写他建功立业的辉煌,而是写他人生的另一侧面。劈头就写谢安中年出仕的尴尬:他本来隐居会稽,踏上仕途时鬓发已开始染上秋霜,令人吃惊。再写人情的难堪:人到中年,与亲友相别时觉得难舍难分,于是借音乐来抒写离愁。而后突出他一向抱有的功成身退的心愿: “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语气多么肯定,多么坚决,确实是对史书中所谓“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晋书》)数语准确的表述。而结果却是“扶病人西州”,这就反跌出困於轩冕不遂雅志的“遗恨”。这种“遗恨”,便是作者引出的鉴戒——“不早退”。词中的“困轩冕”只是一个文雅的或婉转的说法,实际上(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与贪恋功名富贵是联系在一起的。
下阕述怀,设想早日“退而相从之乐”。换头“岁云暮”三字承上转下,“岁暮”当指年华老大,“早计”是对“遗恨”而言,其内容便是“要褐裘”,亦即辞官归隐,过平民生活。以下七句是由此产生的设想:在归乡的千里长途中,每逢山水名胜或有贤主、良朋接待之类好的去处,可以随意逗留,尽情游乐,不必如官场中人因王命在身而行道局促,一层:我带着醉意唱歌时你跟着唱和,我因醉酒倒下时你要搀扶我,——只有酒是可以使人忘怀得失的,二层:这样,有雄心大志的人会瞧不起我们,那就悉听尊便好了,我们只管走自己的路,三层:这种种设想,情辞恳切,言由中发,有如骏马驻坡,不可遏止,充分表现出词人对辞官归隐而享弟兄“相从之乐”的夙愿。“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极写想象中“退而相从之乐”的情态,简直是对二人的“合影”。篇末“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两句,反用典故,并非真要趋同胸无大志的庸人,而只是强调素愿的坚定不移,这体现了用典的灵活性。
同《南乡子》(东武望余杭)、《醉落魄》(分携如昨)、《减字木兰花》(贤哉令尹)等词作一样,这首词着重表现了苏轼前期思想的另一面,虽然“功成名遂”尚未实现,出仕思想仍占上风,但在某种程度上徘徊于出处之间,却是可以肯定的。早在嘉祐五年(1060)苏氏弟兄寓居怀远驿时,即有“夜雨对床”,“为闲居之乐”(苏辙《逍遥堂会宿二首》引、《再祭亡兄端明文》等)的口头约定,这一回正是对前约的重申,当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对其弟的安慰,词中流露出深厚的兄弟之情。不过,他在诗词中不断表达的这种归卧故山的雅志,最终还是没有实现。苏辙词中的“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倒成了他们此后生活的写照。
参考资料:
1、 王思宇.苏轼精品词赏析集:巴蜀书社,1996:124-1282、 朱靖华.苏轼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7:415-4173、 刘石 等.宋词鉴赏大辞典:中华书局,2011:216-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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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春色将尽,莺声燕语渐渐不闻,满地落花堆积,稀疏的青梅斜挂枝头,眼见到了春末夏初了。濛濛细雨中,一个消瘦的女子静静地独立在画阁外,眼前的屏风半掩着厅堂,惟见缕缕沉香从屏风后袅袅散来,更添了几分幽幽的心事。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遥想当年依依惜别时的深情约定啊。如今一别经年,依然杳无音讯,可晓得我这份断肠的思念吗?妆奁久未开,菱饰尘灰满,眼下竟然连照镜的心都懒了。只是落寞地倚在栏杆上,心下纵有万语千言,却又向谁人说起?惟有无语凝噎,暗自销魂罢了。天空灰蒙蒙的,黯然地衔着绵绵不尽的芳草,一如我的思念。
参考资料:
1、 史杰鹏.宋词三百首正宗.北京:华夏出版社,2014:112、 曾冬 张淑平.宋词素描(典藏版).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13春色将阑(lán),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niǎo)。
阑:残,尽,晚。红英:红花。屏山:指屏风。
密约沉沉,离情杳(yǎo)杳,菱花尘满慵(yōng)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密约:指男女之间互诉衷情,暗约佳期。沉沉:深沉。此指重大之事,即终身之事。杳杳:深远无边际。菱花:指菱花镜,亦泛指镜子。慵将照:懒得拿起镜子来照。慵:懒散。将:拿。销魂:形容极度伤心。
参考资料:
1、 史杰鹏.宋词三百首正宗.北京:华夏出版社,2014:112、 曾冬 张淑平.宋词素描(典藏版).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4:13这是一首闺怨词,所表现的是一个闺中女子在暮春时节,倚楼而望,盼望离人归来的幽怨情思。全词语言细腻,深郁多情,既有全方位的场景描写,又有细致入微的景物刻画,移隋入景,情景交融,描绘了一幅清雅脱俗的仕女相思图。
上片着力描写女主人公伤春自怜的孤寂心境。
时序暮春,美好的春景很快就要残尽,黄莺的啼声日渐老涩,再也不是“莺初学啭尚羞簧”那么稚嫩清脆、悦耳动听。先前斗艳争妍、缤纷烂缦的红花,纷纷辞谢枝头,飘零殆尽。绿叶成阴的梅树上竟已悄悄结出了小小的青果。这是十分精彩的景物描写。“莺声”“红英”“青梅”,仅仅三项事物,由于极富春的特征,足以将无边春色展示具体。“色”与“声”,“青”与“红”,“老”与“小”,对照映衬,生动鲜明,炼字工巧,耐人寻味。“将阑”“渐老”“落尽”而“小”,更是次第分明,动感强烈,春事阑珊的衰残变化,足以惊心动魄。妙在虽不言情而情自见:春光易逝,无可奈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屈原《离骚》)一旦有此感触,自然也应该是“春色恼人眠不得”(王安石《春夜》)了。
户外如此触景生感,华美的厅堂里一片冷静,更无伊人相伴,只有迷茫密布的春雨下个不停,催促春光更快地消逝。画着山水图案的精美屏风,半开半掩,可无人有心肠去理睬它。香炉里燃了许久,即将燃尽的一缕余香,轻轻飘散,摇荡着,缭绕着,弥散在冷寂的画堂里,仿佛幽远的思绪一样连绵不绝。“半掩”“蒙蒙”“袅”“静”,用词精当,刻画入微,生动地展现出一个华丽精美然而冷落空虚的画堂环境,巧妙地折射出闺中独守、百无聊赖的郁郁情怀、沉沉幽怨,完美地构成了环境与心境的和谐统一。
下片着力抒发女主人公伤别怀远的深沉离恨。
闺中愈是孤寂,愈加怀念伊人。想当年,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依依惜别,密约归期,千般叮咛,万般嘱咐,情意何等深沉。可谁知到如今望不到伊人寄来的音信,盼不见伊人归来的身影。“沉沉”“杳杳”,巧用叠字,突出离别情思的幽暗深远与辽阔无际。既然如此,谁还有心情去对镜梳妆,“菱花尘满”,细节突出。“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经·卫风·伯兮》)所以听凭菱花宝镜积满了灰尘,也懒心无肠地不去拂拭它了。思念伊人,情不能已,还是再到楼头去看看罢,说不定能盼望到伊人意外归来的行旌哩!可是事实无情,依然只有失望,沮丧之余,哑然无语。但见万里长空,一片阴沉,恰似闺中的心境;唯有芳草连天接地,一直延伸到伊人所在的远方。借景抒情,造语自然;芳草怀远,巧于用典。“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王维《送别》)“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别来春半》)“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当离情别恨使人伤感至极时,真好像魂魄离体而去一般。凄惋之情,溢于言表;不尽之意,更在言外。
总之,全词由描写景物起,又由景渲染情,将暮春时节一位闺中思妇怀念久别爱人的孤寂情怀抒写得委婉动人。上片写景,情由景生,景中有情;下片写情,寄情于景,以景结情。情景交融,意境浑然,于是情经景纬,织成天机云锦。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291-2922、 程帆 等.唐诗宋词鉴赏辞典.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12: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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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三月七日,在沙湖道上赶上了下雨,拿着雨具的仆人先前离开了,同行的人都觉得很狼狈,只有我不这么觉得。过了一会儿天晴了,就做了这首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不用注意那穿林打叶的雨声,何妨放开喉咙吟唱从容而行。竹杖和草鞋轻捷得胜过骑马,有什么可怕的?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照样过我的一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春风微凉吹醒我的酒意,微微有些冷,山头初晴的斜阳却应时相迎。回头望一眼走过来的风雨萧瑟的地方,我信步归去,不管它是风雨还是放晴。
参考资料:
1、 徐中玉 金启华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9 :67-68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63-64 .3、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49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沙湖:在今湖北黄冈东南三十里,又名螺丝店。狼狈:进退皆难的困顿窘迫之状。已而:过了一会儿。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suō)烟雨任平生。
穿林打叶声:指大雨点透过树林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吟啸:放声吟咏。芒鞋:草鞋。一蓑烟雨任平生:披着蓑衣在风雨里过一辈子也处之泰然。一蓑:蓑衣,用棕制成的雨披。
料峭(qiào)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sè)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料峭:微寒的样子。斜照:偏西的阳光。向来:方才。萧瑟:风雨吹打树叶声。也无风雨也无晴:意谓既不怕雨,也不喜晴。
参考资料:
1、 徐中玉 金启华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9 :67-68 .2、 陆林编注 .宋词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2 :63-64 .3、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49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为醉归遇雨抒怀之作。词人借雨中潇洒徐行之举动,表现了虽处逆境屡遭挫折而不畏惧不颓丧的倔强性格和旷达胸怀。全词即景生情,语言诙谐。
首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一方面渲染出雨骤风狂,另一方面又以“莫听”二字点明外物不足萦怀之意。“何妨吟啸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应小序“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又引出下文“谁怕”即不怕来。徐行而又吟啸,是加倍写;“何妨”二字透出一点俏皮,更增加挑战色彩。首两句是全篇枢纽,以下词情都是由此生发。
在雨中行走,按照生活常态,当然是骑马胜过竹杖芒鞋,但是苏轼却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这里当然不是写实,而是继续写自己当时的心态。当自己拥有平静悠闲的心态时,即使是竹杖芒鞋行走在泥泞之中,也胜过骑马扬鞭疾驰而去。这里还隐含了两种生活的对比,一种是竹杖芒鞋的平民生活,一种是肥马轻裘的贵族生活。在历经了政治上的风风雨雨后,苏轼越来越认同这种真真切切、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竹杖”、“芒鞋”是苏轼用来表达平民生活的重要意象,在其诗词中经常使用,如《初入庐山》:“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东坡》:“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寓居定惠院》:“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尽管苏轼是一位士人和官员,但却是一个平民艺术家,常常深入民间,并过着平民般的生活。“竹杖芒鞋”就是苏东坡典型的平民形象,也是其平民人格的真实写照。
竹杖芒鞋行走在风雨中,本是一种艰辛的生活,而苏轼却走得那么潇洒、悠闲。对于这种生活,他进一步激励自己:“谁怕?”意思是说,我不怕这种艰辛和磨难。这是一句反问句,意在强调这种生活态度。为什么要强调这种生活态度呢?因为对于苏轼,这就是他一生的生活态度,所以他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一蓑烟雨”,是说整个蓑衣都在烟雨中,实际上是说他的全身都在风吹雨打之中。这“一蓑烟雨”也象征人生的风雨、政治的风雨。而“任平生”,是说一生任凭风吹雨打,而始终那样的从容、镇定、达观。这一句简直就是苏轼一生生活的写照。他在政治上不断地受到打击,一贬再贬,晚年最后流放到了蛮荒之地海南岛。但是在精神上,他始终没有被打败,始终保持一颗鲜活灵动的心。当他被贬到海南岛,仍能够写出“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样心灵纯净的句子。对于“一蓑烟雨”这样的意象,苏轼是非常喜爱的。他对唐代词人张志和的词《渔父》中“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的句子极为赞赏,恨其曲调不传,并将其改为《浣溪沙》中句子(“自庇一身轻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入歌。
我们再看词的下阕,下阕转到写雨后的情景和感受。“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这里描绘了一个有趣而又充满哲理的画面:一边是料峭春风,作者感到丝丝的冷意;一边是山头斜照,作者感到些些的暖意。这既是写景,也是表达人生的哲理。人生不就是这样充满辩证法吗?在寒冷中有温暖,在逆境中有希望,在忧患中有喜悦。当你对人生的这种辩证法有了了悟之后,就不会永远沉陷在悲苦和挫折之中,就会在微冷的醒觉中升起一股暖意、一线希望。“山头斜照却相迎”,是对生活的一种积极观照,是一种通观,是苏轼经历磨难和打击之后,在灵魂上的升华。苏轼在他的另两句诗中,也表达这种思想:“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意谓凄风苦雨之后也终会放晴的。
其实以上三句表达的还只是一种儒家的境界,这是一种入世的人生态度。在此基础上,苏轼进一步彻悟人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归去之后,看刚才刮风下雨的地方,哪里有什么雨,哪里有什么晴。所谓风雨,所谓晴,不过是人心中的幻象而已。这里苏轼进入到了佛教所说的“无差别境界”。在佛教看来,“万法惟心所现”,世界的一切物象皆是心所幻化而出的。如果心静,世界自然清静。其实世界万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有了分别心才有了世界万象。如果我们内心进入到了无差别的境界,世界万物哪有什么分别呢?因此佛教劝人“无执”,一切都不要执着,不要被外物所系缚。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不要太在乎,所谓“宠辱不惊”。苏轼在这里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哲理,归去之后(可理解心灵的皈依),心灵进入了宁静的境界,再看生活中的风雨或阳光,哪有什么区别呢?都微不足道。他在此劝人既不要因风雨而担惊受怕,也不要因阳光而欣喜若狂,一切都泰然处之。这看来似乎有些唯心的色彩了,其实这是一种人生的大境界,是一种了悟宇宙、人生之后的大超越。这也反映出了苏轼的人格境界,应该说苏轼的一生基本上达到了这一境界。晚年他流放到海南岛后,又把这三句稍一改,写入了另一首诗《独觉》:“潇然独觉午窗明,欲觉犹闻醉鼾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可见,苏轼是以此来磨砺自己的人格境界,并贯穿在他一生的生命历程之中。全词以这样充满哲理的句子收尾,韵味无穷,令人深思。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645-6472、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1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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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日子闲散的时候,没有一样事情不自如从容,早晨醒来,东边的窗子早已被日头照得一片通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静观万物,都可以得到自然的乐趣,人们对一年四季中美妙风光的兴致都是一样的。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道理通著天地之间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思想渗透在风云变幻之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只要能够富贵而不骄奢淫逸,贫贱而能保持快乐,这样的男子汉就是英雄豪杰了。
参考资料:
1、 邓启铜.千家诗·神童诗: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532、 夏康全.唐宋好诗词365首:崇文书局,2015:2453、 何小颜.豪放诗三百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1194、 包和平.书画千家诗: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415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jué)东窗日已红。
从容:不慌不忙。 觉:醒。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静观:仔细观察。 自得:安逸舒适的样子 四时:指春、夏、秋、冬四季。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通:通达。
富贵不淫(yín)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淫:放纵。 豪雄:英雄。
参考资料:
1、 邓启铜.千家诗·神童诗: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532、 夏康全.唐宋好诗词365首:崇文书局,2015:2453、 何小颜.豪放诗三百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1194、 包和平.书画千家诗:武汉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415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觉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这首诗虽说是秋天偶然写成,细细分辨却可看出程颢的人生态度。就是心境悠闲,不慌不忙,丝毫不觉得任何压力。睡眠充分,精神充足,走出户外,放眼望去。以平觉的心情去欣赏万物时,发现无一不具特色,各有其存在的道理,颇具自得的神情。春夏秋冬四时,也都有各自的美好风光与特殊胜景,这些都要靠人去品味。我们应该随着四季的变化而享受自然的乐趣。
首联说自己心境清闲,事事从容,睡醒之时,红日高照。此处的“闲”,是佛、道两家宣扬的“心气和平”、“收心忍性”,从心灵中清除七情六欲,是谓“无生”。这均是修身养性的结果,是清觉无为的化境。按照二程理学修养的程序:“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觉,觉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就是首句“闲”的内涵,只有如此,才能“无事不从容”,即事事从容。从容的表现就是第二句描绘的“睡觉东窗日已红”。一觉睡醒,红日高照,满窗红亮。一、二两句可看作因果关系。以下进一步申述事事从容的结果,宣讲理学哲理。
颔联说世间万事万物,虽然纷纭变幻,千奇百态,但只要觉觉地观察,就能穷极物理、格物致知。程颢说的“格物”当然不是今人所说的科学研究自然和人类社会。程颢说“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所谓“格物”就是“理与心,而人不能会之于一”,因此要去“私意”(存天理,去人欲),从内心大作文章。他们认为万物都有一个绝对不变的理。只有这样,春夏秋冬,四季佳景,才能和别人一样地同享共待。颈联进一步解释“自得”之境界。程颢所谓的“道”是同“形”一起来讲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即抽象概括,概括出的抽象原则叫“道”。“形而下”,指具体的事物,即“器”,而道与器的关系是道藏于器,即具体的器离不开抽象的道。道体之大,天地万物,风云变态,自然社会,无所不重,莫有不通。“思”就是思考,抽象、概括,亦即颔联所谓的“觉观”。“思鹜八极,心游万仞”的结果,就可以抽象出道。这种“格物致知”的功夫,指导人立身处世的最高准则,就是尾联讲的“富贵不淫贫践乐”。按照二程的理学思想“父子君臣,天下之定理”。他们认为,天之生物有贵贱等级的区别,有大小,有长短,君子是大,小人是小,就是“天理”,因此程颢要求处富贵而不淫,安贫贱而自乐。男子汉若能修养到这一步,就是英雄豪杰,就是伟丈夫。
在生命的悲情与思考之下,诗人超越了一己的得失和现实的困境,从更高更远以及更主动的层次上去提升人生的意义。这首诗表现的是道,是觉观,觉观就是去欲,四时佳兴就是去欲之后获得的快感,道通天地,才能够有这种感觉,所以富贵不淫,身处贫贱也感觉到快乐。这就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儒家观念,但是到了觉观的境界,能够平觉的看待世间一切,也就是真正的英雄了,这就是一种超越。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12月2、 蒙万夫.千家诗鉴赏辞典: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193-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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