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孤艇、东皋过遍。尚记当日,绿阴门掩。屐齿莓阶,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我独自泛一叶孤舟,驶遍田野荒地去寻访他的故园。还记得当年,绿荫将园门摭掩。我们一同寻访游览,满地苔藓都印下了我们木屐的齿印。那时赏心乐事真无限,纵情豪饮,任凭酒痕把衣袖湿遍,酒痕斑斑。如今想要寻觅以往的踪迹。只能空自感到惆怅和幽怨。昔日的百花园,已变成一片凄凉秋苑。从前共同赏花的友人,分别后全都风一样流逝云一样消散了。
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天涯梦短。想忘了,绮疏雕槛。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
流水悠悠远远,怎知流水之外,是纷乱的群山,可友人比那乱山还更远。料想他独处天涯,归梦何其短暂,想是早已忘掉故乡的绮窗雕栏。抬望眼,所见到的只是斜阳冉冉。抚着高大的树木,叹息自己的年华已晚。只有数点落下的红英,还在眷恋着凄婉的庭院。
泛孤艇(tǐng)、东皋(gāo)过遍。尚记当日,绿阴门掩。屐(jī)齿莓阶,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chóu)怅(chàng)、成秋苑。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孤艇:孤单的小船。东皋:指中庵寓居之地,泛指田野或高地。皋:水边的高地。当日:昔日,从前。绿阴:亦作“绿荫”。绿色的树荫。屐齿:木屐底部前后各二齿,可踏雪踏泥。莓阶:长满青苔的台阶。酒痕:沾染上酒滴的痕迹。惆怅:因失意或失望而伤感、懊恼。风流云散:风吹过,云飘散,踪迹全消。比喻人飘零离散。
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天涯梦短。想忘了,绮(qǐ)疏雕槛(jiàn)。望不尽,冉(rǎn)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
绮疏雕槛:指窗户上雕饰花纹。绮疏:指雕刻成空心花纹的窗户。雕槛:犹雕栏。冉冉:一作“苒苒”。斜阳:傍晚西斜的太阳。乔木:高大的树木。年华:年岁;年纪。红英:红花。凄婉:悲凉婉转;哀伤。
这首词为记事感怀之作,写重过故友旧园时的复杂心绪,流露了对往事的无限依恋和因时光荏苒而产生的迟暮之感。王沂孙一改填词用典多惯例,这首词用典极少,文辞稍显简淡的情感曲折跌宕,用语波峭起折,也堪称一首佳作。
“泛孤艇、东皋过遍。”写重访中庵故园。扣准本题。“孤艇”,词人孤身一人重游,流落出访故地的落寞。“东皋过遍”之“遍”字说明作者足迹遍至东皋,留连徘徊。烘托出情境。词人对此地蕴含深情,此次特地前来追寻旧游之地。照下文“欲寻前迹”,足见发端伊始,虽入手擒题,却并非一览无余。曲意直笔,颇耐人寻味。
“尚记当日”点明下文是对往昔的追忆。“绿阴门掩”,表明当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景境宜人而访者少。“屐齿莓苔”,指游览之事:“酒痕罗袖”,是讲宴乐的。正所谓“事何限”表明事情的范围。而“记当日”指时间。昔日中庵园林的清幽无限与当日交游、乐事的欣愉雅致相互生发映衬,给人印象颇佳。
“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笔锋转至眼前。履旧迹,寻前踪。一切皆已渺然。旧日舞台歌榭,已雨打风吹去。怡人春光。亦复化为令人惆怅的一片秋色。斗转星移,世事沧桑。““欲寻前迹”本应接在“东皋过遍”之后,词人却把它置于“尚记当日”后面,是一种腾挪之法。这种利用“时间差”的写法,造成今昔的强烈对比,和笔势上的波峭回环之感。词人同时还辅以不同的景致和虚实相生的描写,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对比。昔之欢游,“绿阴”、“莓苔”的春色点染,乐景独好;今之萧条,一片“秋苑”的悲秋笔墨,哀感十足。昔日之乐何其乐,此时之哀何其哀矣。追忆昔游是出于想象,本是虚写。用了“屐齿莓苔”、“酒痕罗袖”的具体可感的细节,变得历历可见,足见词人对昔游的怀恋之深。重游寻迹,望故园萧条迹渺,感慨无穷,却将万端感慨凝为“空惆怅”一语,用“成秋苑”的写意笔墨,世间沧桑都言尽,寓不尽之意于象外言外,极为空灵,此正是碧山过人之笔。“空惆怅”感发于中庵园林的今昔相比,和与故人流散之哀,故而下启“自约”数句。“自约赏花后,别后总,风流云散”两句写出故人之离散。以风云流散变幻飘渺不定之姿,写人间别离,妥贴空灵而凄美可感。“总”字遥合于“孤”,写尽人去园空,形单影只相别久矣之感。孤寂的情怀和惆怅的眼睛。贯穿于故园之忆,之寻的过程,非常传神,是词人精心提炼的效果。
“水远”二字起头,于奇峭中透视常理,写法非常独特,不落俗套。于叙情之处,戛然收束,寓情于景,让人体味个人情改,颇为曲折。“水远”在景致上是遥应“泛孤艇”之所见。上片歇拍将故人离散的实事,幻为一片风流云散。“水远”则是紧承其命脉而来。却以山高水远进一步渲染离散之实。故人的萍踪渺然苍茫里,更加反托出词人怀念之情的悠深缠绵。又以“怎知”“却是”的虚字进一步勾勒,欧阳修《踏莎行》有“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之句,正是水远,表意浑厚。
“乱山尤远”。则知水远山长在前人笔下,超越自身美感,象征着天各一方的深沉的意蕴。这三句在淡墨无华中,具有浑厚的艺术感染力。在层层递进之中,融进了词人多少怀恋和伤离之情。“天涯梦短”,以“短”状梦,精警峭拔。是承上启下之转折,它承前反扣山长水远的天涯隔阻,束后则点出天涯未归之人的处境。“想忘了、绮疏雕槛”。“绮疏雕槛”,中庵园林的亭台楼榭。“想忘了”是体贴故人迟迟不归之婉辞。梦短路遥,是一种叫人割舍不断的痛苦无奈。短梦沟不通花花天涯的阻隔,使故人无可凭依。因而显见词人对故人的同情的了解。
“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再折回眼前之景,收束全词。它上承过故园的各种感怀,历层层曲折,极自然地以眼前景作结,正写出词人的情感变化。叙写的景色萧然:一片斜阳晚照、数点残花映红。“望不尽,冉冉斜阳”由周邦彦《兰陵王·柳》中的“斜阳苒苒春无极”名句而稍加变动。
“春无极”改为“望不尽”极写中庵故园眼前秋苑的无限萧条。“春”“望”之变,与“重过”故园的题旨相扣。“抚乔木、年华将晚。”《世说新语·言语》载:桓温北伐,前种之树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条,泣然流泪。“冉冉斜阳”所描绘的日暮黄昏之景,使人易生苍凉迟暮之感。“望不尽”,更引出对人生的渺长和惆怅的反思。“抚乔木、年华将晚”进一步渲染此情此景。词中将这种迟暮之悲由外围、外景、外物引向内心深处,使之情景生发,汇融成为绮丽中带悲壮、淡远中寓苍凉的意蕴浑厚的意境。使人意感横生,情景交加,在烟霭苍茫之处,感慨则纷至皆来。但数点红英。犹记西园凄婉:在斜晖脉脉的中庵故园里,只有几点残存的红英,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劫,目睹沧海桑田的变换,在由极或到极衰的转换中,也定是凄怆已极吧。对人、对花,皆是如此。
全词笔调伤感凄凉,意境空灵高远,怨怅之情溢满字间,哀婉动人。
参考资料:
1、 王筱芸 等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 :2246-2249 .此为咏空谷幽兰之词。全词咏幽兰,多以淡墨渲染,结句稍加勾勒,托花言志。
上片起首一句写兰花幽处深谷,与松竹翠萝为伴,先从境地之清幽着笔。句意化用杜甫《佳人》诗:“绝代有佳人,幽居空谷”、“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等语,借人喻花,不即不离。“迟日江山暮”,紧承上句,从时间着笔,和煦的春日黄昏,幽兰的倩影更见得淡雅清绝。迟日,指和煦的春日。《诗·豳风·七月》:“春日迟迟。”幽兰于春天吐芳,故以“迟日”暗点节候。
此句用杜甫《绝句二首》之一“迟日江山丽”,但易“丽”为“暮”,即化艳阳明丽之景为苍茫淡远之意,令人想见空山暮霭中的幽兰情韵。这两句均点化老杜诗意,而浑然天成,语如己出,分别从时地两方面为空谷幽兰烘染出一种特定的氛围。
三、四两句首一“芳”字,先为兰花淡描一笔,然而“幽径无人”,兰花的芳馨无人领略,其芳心幽恨之欲诉无由亦可想而知。这两句既有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意味,也透露出知音难觅的惆怅。这里是作者借花寓意,抒写志节坚芳而寂寞无闻的才人怀抱。
过片“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说的是既然无人欣赏芳馨,这脉脉的幽兰似乎只有梅花才堪共语了,但寂寞的深山中,也许还有探寻幽芳的素心人吧?与梅花共语,是抒其高洁之怀。古人称松、竹、梅为“岁寒三友”,以喻坚贞高洁的节操。此词开头写“松竹翠萝寒”,已拈出松、竹,这里又写与梅花共语,正以“岁寒三友”来映衬幽兰坚芳之操。然而作者又复寄意于人间的“寻芳侣”,这也是古代士人夫知识分子渴望得到甄拔而见用于时的心声。“着意闻时不肯香,香无心处”,是全词的警句,写出幽兰之所以为幽兰的特色,其幽香可以为人无心领略,却不可有意强求。
此词既写出了幽兰淡远清旷的风韵,又以象征,拟人和暗喻手法寄托作者对隐士节操的崇仰,流露出词人向往出世、归隐的心志。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再次来到苏州,只觉得物是人非。曾与我同来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与我同归呢?自己如同霜打的梧桐半死半生,又像失伴的鸳鸯,孤独倦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原野里绿草嫩叶上的露珠刚刚被晒干。我流连于旧日同住的居室,又徘徊于垄上的新坟。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窗外的凄风苦雨,今后还有谁再为我深夜挑灯缝补衣衫?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75-276重过阊(chāng)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阊门:苏州城西门,此处代指苏州。何事:为什么。梧桐半死:枚乘《七发》中说,龙门有桐,其根半生半死(一说此桐为连理枝,其中一枝已亡,一枝犹在),斫以制琴,声音为天下之至悲,这里用来比拟丧偶之痛。清霜后:秋天,此指年老。
原上草,露初晞(xī)。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晞:干。旧栖:旧居,指生者所居处。新垅:新坟,指死者葬所。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75-276这是一首情深辞美的悼亡之作。作者夫妇曾经住在苏州,后来妻子死在那里,今重游故地,想起死去的妻子,十分怀念,就写下这首悼亡词。全词写得很沉痛,十分感人,成为文学史上与潘岳《悼亡》、元稹《遣悲怀》、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等同题材作品并传不朽的名篇。
上片开头两句用赋,直抒胸臆,写作者这次重回苏州经过阊门,一想起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长眠地下,不禁悲从中来,只觉得一切都不顺心,遂脱口而出道:“同来何事不同归?”接以“同来何事不同归”一问,问得十分无理,实则文学往往是讲“情”而不讲“理”的,极“无理”之辞,正是极“有情”之语。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两句,借用典故,用半死梧桐和失伴鸳鸯比喻自己知天命之年却成为鳏夫,孑身独存的苦状,寂寞之情,溢于言表。“清霜”二字,以秋天霜降后梧桐枝叶凋零,生意索然,比喻妻子死后自己也垂垂老矣。“头白”二字一语双关,鸳鸯头上有白毛,而词人此时已年届五十,也到了满头青丝渐成雪的年龄。这两句形象地刻画出了作者的孤独的凄凉。
过片“原上草 ,露初晞“承上启下,亦比亦兴,既是对亡妻坟前景物的描写,又借露水哀叹妻子生命的短暂。同时这里也是用典,汉乐府丧歌《薤露》:“薤上露,何易晞!”用原草之露初晞暗指夫人的新殁,是为比,紧接上片,与“梧桐半死”共同构成“博喻”;同时,原草晞露又是荒郊坟场应有的景象,是为兴,有它寻夫先路,下文“新垅”二字的出现就不显得突兀。
下片最后三句复用赋体。“旧栖新垅两依依。“因言“新垅”,顺势化用陶渊明《归园田居五首》其四“徘徊丘垅间,依依昔人居”诗意,牵出“旧栖”。居所依依,却天人永隔。下文即很自然地转入到自己“旧栖”中的长夜不眠之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夜间辗转难眠中,昔日妻子挑灯补衣的情景历历在目,却再难重见。这既是抒情最高潮,也是全词中最感人的两句。这两句,平实的细节与意象中表现妻子的贤慧,勤劳与恩爱,以及伉俪间的相濡以沫,一往情深,读来令人哀惋凄绝,感慨万千。
这首词在艺术构思上最突出之处在于将生者与死者紧密联系在一起,作者词笔始终关合自己与妻子双方,其情之深已侵入文章构思当中,如: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此处上半句写自己所见,下半句抒发对亡妻的思念。“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这是写作者自身。“原上草 ,露初晞“这是写妻子。“旧栖新垄两依依。"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写。“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与开头一样,前一句写自己,后一句写妻子。以夫妻间体贴关怀、情感交融的温馨生活为基础写成;”旧坟新垄“句有夫妻感情已经超越时间,超越生死之感。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275-2762、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885-888时三子已归自外家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
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
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
你们走远了,我倒也不再惦念;及至归期接近,反而难、以忍耐。
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儿女们已站在眼前,你们的容貌我已认不出来。
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
欢喜到了极点,不知说什么好。收泪一笑,包含着多少悲哀。
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明知这不是在梦中,可我的心仍在摇摆不踏实。
参考资料:
1、 陶文鹏主编 .宋诗精华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 :367-368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
去远:离去很远。神宗元丰七年(1084),陈师道因家贫而将妻子儿女送往在四川做官的岳丈处寄养。归近:归期临近。不可忍:难以忍耐,形容与子女见面的急切心情。
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xǐng)。
略:全,都。省:识,记得。
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shěn)。
哂:微笑。
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了知:确实知道。忽忽:恍惚不定貌。心未稳:心里不踏实。
参考资料:
1、 陶文鹏主编 .宋诗精华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 :367-368 .时三子已归自外家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
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
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这首诗描述的主要是诗人思亲、见亲的全程心灵感受,言语易懂,感人至深。
首二句说妻儿们去远了,相见无期,也就不那么惦记了;而当归期将近,会面有望,则反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去远”句固然是记录了诗人的实情,然而也深刻地表现了他无可奈何的失望和悲伤,诗人决非真的忘情于妻儿,而是陷于一种极度的绝望之中。“归近”一句正说明了他对亲人不可抑捺的情愫。
“儿女”二句写初见面的情形。因离别四年,儿女面目已不可辨认。陈师道的《送外舅郭大夫概西川提刑》中说:“何者最可怜,儿生未知父。”可见别时儿女尚幼,故至此有“眉目略不省”的说法,表明了离别时间的长久,并寓有亲生骨肉几成陌路的感喟。
“喜极”二句是见面之后复杂心情的表现。久别重逢,惊喜之余,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相顾无言,泪洒千行,然后破涕为笑,庆幸终于见面。此十字中,将久别相逢的感情写得淋漓尽致,诗人抓住了悲喜苦乐的矛盾心理在一瞬间的变幻,将复杂的内心世界展现出来。
“了知”二句更深一层作结,说虽然明知不是在梦中相见,但犹恐眼前的会面只是梦境,心中仍然恍恍惚惚,不能安定。这种心理的描绘,写得入木三分。由此可以推知:在与亲人分离的四年中,诗人多少次梦见亲人,然而却是一场空欢喜,反增添了无限的愁思和悲苦,正因为失望太多,幻灭太多,所以当真的会面时,反而产生了怀疑,唯恐仍是梦中之事,深沉的思念之情便在此中曲折表现了出来。这两句源于杜甫《羌村》组诗中写回家初见亲人的惊喜和疑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意谓久别重逢,如相见于梦中,后来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中“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即用杜甫诗意;而陈师道此二句是翻用杜甫诗的句子,与晏几道《鹧鸪天》中所说的“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意境略同,可见陈师道取前人诗意能点化出新意。
此诗通篇造语质朴浑厚,无矫饰造作之气,读来恻恻感人,其原因主要在于诗人感情的真挚,语语皆从肺腑中流出,所谓至情无文,即是艺术上一种极高的境界。此类浑朴的作品得力于陈师道向古乐府和杜甫诗的学习,然而他并不在字句上摹仿前人,而在格调立意上倩鉴前人,故张表臣在《珊瑚钩诗话》中引陈师道的话说:“今人爱杜甫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仿像之,非善学者。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这在他自己的作品中已有充分的表现。陈师道论诗标举“宁拙毋巧,宁朴毋华”(《后山诗话》),即是他形成这种创作风貌的理论基础。但此类作品在他的集子中也并不很多,故尤为珍贵。
陈师道论诗,提倡“宁拙无巧,宁朴无华。”(《后山诗话》)此诗就是朴拙无华而感人肺腑的好诗。说它朴拙,因为全诗没有典故,没有藻饰,章法平直,句法简洁,并不追求文外曲致。说它感人,是因为字里行间洋溢着至性至情,深挚敦厚,绝无造作虚饰。然而此诗虽不炼句而炼意:首联写久别重逢之情极为生动,尾联则活画出疑信参半之心态。用极简洁的诗句刻画出复杂深微的感情,所以耐人回味。
陈师道做诗追求古朴,讲究锤炼,自称“此生精力尽于诗”,黄庭坚《病起荆江亭即事》也有“闭门觅句陈无己”句,因此,他的诗往往枯涩生硬。这首诗纯是写情,凝练精到,表现了骨肉至情,是他诗中上乘之作。
参考资料:
1、 陶文鹏主编 .宋诗精华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6 :367-368 .2、 缪钺等 .《宋诗鉴赏辞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年 :648-650页 .3、 李梦生解 .宋诗三百首全解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7 :146-147 .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羞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
井栏边两裸梧桐树,望着我的冷色的新妆。我穿淡淡的新妆,初次望着两棵梧桐树立在井栏旁。我低垂地望着井栏边的花在凋落愁叹,发愁的花在井栏边望着我失色低头。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
形影孤单,悲叹我度失眠难熬的长夜。长长的秋夜,可怜我这孤单的身影。楼上不适应这肃杀的秋色,萧瑟的秋色,我不应该上楼去眺望。
参考资料:
1、 苏轼著,丁永淮编注.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武汉:武汉出版社,1996年8月:163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羞(xiū)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
照:看,望。新妆:女子新颖别致的打扮。冷:淡淡色。新:初次。对:望。羞:低垂。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
不宜:不适应,意谓楼上也有凉意了。
参考资料:
1、 苏轼著,丁永淮编注.苏东坡黄州作品全编.武汉:武汉出版社,1996年8月:163上片,运用象征、寄寓手法,写了少妇见物动心的“愁”情。“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与“新妆本绝世,妙舞亦如仙”(南朝梁王训《应令咏舞》)有异曲同工之妙。苏轼本意是写少妇的外表美,可苏轼还是要将象征萧瑟的“梧桐”,与象征美女的“新妆”,放在一起映衬着写,且树与人共鸣,为的是突出少妇感叹时光易逝,青春不再而“愁”思满怀。同样,“羞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又进深一层从“梧桐”照秋,写到“井花”愁秋。从“井花”愁秋又写到少妇“对羞”。花与人对话,还是为了突出少妇伤感秋色衰败,春心消融,“愁”思绵绵。
下片,直写闺阁少妇夜思郎君的自嘲心态。“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首先从“影孤”进到“孤影”,从“夜永”进到“永夜”,反映了少妇夜思的漫长过程。一个“怜”字,传神地贯穿始终,有“徘徊处渐移深窈,何人正弄,孤影编趾西窗悄”(宋代周邦彦《倒犯·新月》)的徘徨不安的情态。“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进一步衬托少妇秋夜思念郎君的深沉心态。“楼”与“秋”互不兼容,楼已横秋,人何须眺望,一语双关,秋色值不得眺望,郎君也不能如此。
全词运用象征、双关的手法,在苏轼笔下,爱情所具有的神秘而微妙的内蕴,少女羞涩而多愁的心态,被反复描绘。从极为普通且能反映秋色衰临的景物“桐”、“井”、“花”、“楼”,寄寓了少妇“永夜”孤影的梦幻感、寂寞感和愁苦感。
参考资料:
1、 朱靖华、饶学刚、王文龙、饶晓明.历代名家词新释辑评丛书苏轼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1月:585-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