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如今的事态人情淡淡的像一层薄纱,谁又让我乘马来到京都作客沾染繁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住在小楼听尽了一夜的春雨淅沥滴答,明日一早,深幽的小巷便有人叫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铺开小纸从容地斜写着草书,在小雨初晴的窗边细细地煮水、沏茶、撇沫,试品名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不要叹息那京都的尘土会弄脏洁白的衣衫,清明时节还来得及回到镜湖边的山阴故家。
参考资料:
1、 缪钺等 .宋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12(2012.7重印) :第977-978页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世味:人世滋味;社会人情。客:客居。京华:京城之美称。因京城是文物、人才汇集之地,故称。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zhāo)卖杏花。
深巷:很长的巷道。明朝:明日早晨。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矮纸:短纸、小纸。斜行:倾斜的行列。草:指草书。晴窗:明亮的窗户。细乳:沏茶时水面呈白色的小泡沫。分茶:宋元时煎茶之法。注汤后用箸搅茶乳,使汤水波纹幻变成种种形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素衣:原指白色的衣服,这里用作代称。是诗人对自己的谦称。风尘叹:因风尘而叹息。暗指不必担心京城的不良风气会污染自己的品质。
参考资料:
1、 缪钺等 .宋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12(2012.7重印) :第977-978页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如果掩去作者的名字,读这首《临安春雨初霁》,也许会以为它并不是出自“铁马金戈”、“气吞残虏”的陆放翁之手。诗中虽然有杏花般的春色,却更隐含着“世味薄似纱”的感伤之情和“闲作草”“戏分茶”的无聊之绪。这是与高唱着“为国戍轮台”而“一身报国”的陆游的雄奇悲壮的风格特征很不一致的。
自淳熙五年孝宗召见了陆游以来,他并未得到重用,只是在福建、江西做了两任提举常平茶盐公事;家后五年,更是远离政界,但对于政治舞台上的倾轧变幻,对于世态炎凉,他是体会得更深了。所以诗的开头就用了一个独具易动的巧譬,感叹世态人情薄得就象半透明的纱。于是首联开口就言“世味”之“薄”,并惊问“谁令骑马客京华”。陆游时年已六十二岁,不仅长期宦海沉浮,而且壮志未酬,又兼个人生活的种种不幸,这位命途坎坷的老人发出悲叹,说出对世态炎凉的内心感受。这种悲叹也许在别人身上是无可疑问的,而对于“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陆游来说,却显得不尽合乎情理。此奉诏入京,被任命为严州知州。对于一生奋斗不息、始终矢志不渝地实现自己的报国理想的陆游来说,授之以权,使之报国有门,竟会引起他“谁”的疑问。
颔联点出“诗眼”,也是陆游的名句,语言清新隽永。诗人只身住在小楼上,彻夜听着春雨的淅沥;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传来了叫卖杏花的声音,告诉人们春已深了。绵绵的春雨,由诗人的听觉中写出;而淡荡的春光,则在卖花声里透出。写得形象而有深致。传说这两句诗后来传入宫中,深为孝宗所称赏,可见一时传诵之广。历来评此诗的人都以为这两句细致贴切,描绘了一幅明艳生动的春光图,但没有注意到它在全诗中的作用不仅在于刻划春光,而是与前后诗意浑然一体的。其实,“小楼一夜听春雨”,正是说绵绵春雨如愁人的思绪。在读这一句诗时,对“一夜”两字不可轻轻放过,它正暗示了诗人一夜未曾入睡,国事家愁,伴着这雨声而涌上了眉间心头。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是以枯荷听雨暗寓怀友之相思。陆游这里写得更为含蓄深蕴,他虽然用了比较明快的字眼,但用意还是要表达自己的郁闷与惆怅,而且正是用明媚的春光作为背景,才与自己落寞情怀构成了鲜明的对照。
接下去的颈联就道出了他的这种心情。在这明艳的春光中,诗人只能做的是“矮纸斜行闲作草”,陆游擅长行草,从现存的陆游手迹看,他的行草疏朗有致,风韵潇洒。这一句实是暗用了张芝的典故。据说张芝擅草书,但平时都写楷字,人问其故,回答说,“匆匆不暇草书”,意即写草书太花时间,所以没功夫写。陆游客居京华,闲极无聊,所以以草书消遣。因为是小雨初霁,所以说“晴窗”,“细乳戏分茶”这里就是品茶、玩茶道。无事而作草书,晴窗下品着清茗,表面上看,是极闲适恬静的境界,然而在这背后,正藏着诗人无限的感慨与牢骚。陆游素来有为国家作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宏愿,而严州知府的职位本与他的素志不合,何况觐见一次皇帝,不知要在客舍中等待多久!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而诗人却在以作书品茶消磨时光,真是无聊而可悲!于是再也捺不住心头的怨愤,写下了结尾两句。
尾联虽不像古人抱怨“素衣化为缁”(晋陆机作《为顾彦先赠好》:“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但这联不仅道出了羁旅风霜之苦,又寓有京中恶浊,久居为其所化的意思。诗人声称清明不远,应早日回家,而不愿在所谓“人间天堂”的江南临安久留。诗人应召入京,却只匆匆一过,便拂袖而去。陆游这里反用其意,其实是自我解嘲。
在陆游的众多著名诗篇中,有壮怀激烈的爱国忧民之作,如《关山月》、《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有寄梦抒怀、悲愤凄切之作,如《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这些诗不是直抒胸臆,痛切陈词,就是笔墨纵横,抚古思今,都是雄壮的大气磅礴之作;作者也有优美淳朴的乡村生活描写,如《游山西村》;也有缅怀爱情、追思往日幸福的伤感之作,如《沈园》。等等这些,都与《临安春雨初霁》极不相似。《临安春雨初霁》没有豪唱,也没有悲鸣,没有愤愤之诗,也没有盈盈酸泪,有的只是结肠难解的郁闷和淡淡然的一声轻叹,“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严酷的现实,使他不得不对朝廷对皇帝,对人生对社会作出一些阴暗的结论。与他的许多寄梦诗不一样,在深夜,万籁俱寂时,作者眼前没有现实生活的情景搅扰,可以对着旷远的星空和雨夜任意地幻想,说任何放言达词。而身在繁荣帝都,作者却身不由己。临安城虽然春色明媚,但官僚们偏安一隅,忘报国仇,粉饰太平。作者是时刻清醒的,他在表面的升平气象和繁荣面貌中看到了世人的麻木、朝廷的昏聩,想到了自己未酬的壮志。但他既不能高唱,又无法托情梦,只好借春色说愁绪,把春天写成了无情之物。
可以说《临安春雨初霁》反映了作者内心世界的另一方面,作者除了在战场上、幕帐中和夜空下高唱报国之外,偶尔也有惆怅徘徊的时候。在几乎同时所作的《书愤》中,作者就截然不同地表现了一贯的豪情。《书愤》在一定意义上是作者对自己悲壮一生的总结。“早岁那知世事艰”,却终有胆量说“千载谁堪伯仲间”,把一生留给历史公断。《临安春雨初霁》、《书愤》的比较可以显现出诗人感情思想的一个短时期的反复。陆游毕竟是陆游,他不会永久地停留在“闲”“戏”之上的。不久后他在严州任上,仍坚持抗金,并且付诸行动,表达于诗文,终于又被以“嘲咏风月”的罪名罢官。他的绵绵“杏花春雨”,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中,发展成了“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疾风暴雨。
一个诗人的性格是复杂的,一个始终刚强不屈、矢志不渝的烈士,也难免间或惆怅抑郁。这种抑郁惆怅与其雄奇悲壮并不矛盾。唯其抑郁惆怅得苦不堪言,才有更强烈的情怀的喷发。诗中一开头就道“世味薄似纱”,正是作者对现实的否定,也体现出作者的刚直气节。诗末拂袖而去,也是诗人对浮华帝都的不屑。因此,透过原诗的表面,依稀仍可看见一个威武不屈的形象,这个形象才是作者真正的一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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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庚戌题吴江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干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建炎庚戌题吴江
建炎四年庚戌年题于吴江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我以前曾几次乘舟经过太湖,如今我重来此地,为什么总觉得愁恨像湖上的云、湖中的水那样多呢?我准备把匣中的长剑,换成一叶扁舟,归隐江上。做官本不是我要做的事情,寄情山水的隐居生活都被耽误了。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干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切上鲈鱼,斟起美酒,放声悲歌。生长在太平盛世,万万没有料到今天要饱尝兵戈之苦。我想要倾泻三江的水浪,消灭尽金人侵略者,决不要休战求和。但回头来看看朝廷,朝廷无意收复失地,让人伤心垂泪。
参考资料:
1、 李华.宋词三百首详注第4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04:170建炎庚戌题吴江
平生太湖上,短棹(zhào)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piān)舟一叶,归去老渔蓑(suō)。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吴江:即吴淞江,太湖的支流。平生:从来。太湖:古名震泽,又名具区,位于江苏、浙江之间。短棹:此指小船。经过:曾经经过。拟把:意为准备把、想把。长剑:古人佩剑,表示要争取功名。老:终老。渔蓑:渔人穿的蓑衣。此指渔钓之事,即隐居江上。银:银印,即官印。艾:像艾草殷绿色的拴印用的丝带。丘壑:山丘沟壑,泛指山水。蹉跎:虚度光阴。此指失时。
脍(kuài)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干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duò)清波!
脍新鲈:烧煮新鲜的鲈鱼吃。脍:把鱼肉切细。鲈鱼是吴江、松江、太湖一带的名产。岂渭:哪料到。干戈:古代兵器,这里代指战争。三江:指流人太湖的吴淞江、娄江、东江三条支流。雪浪:白浪。净洗胡尘:指消灭一切入侵的敌人。胡尘,指金人侵略者。挽天河:卷起天河之水(用以洗净甲兵),暗指休战。霄汉:本义是指天空,这里暗指朝廷。
参考资料:
1、 李华.宋词三百首详注第4版: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7.04:170建炎庚戌题吴江
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干戈。欲泻三江雪浪,净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
这首词抒发了作者收复祖国山河的雄心和壮志难酬的悲愤。上片写重游太湖的感触。太湖之景天下胜,而今沦陷,可自己又报国无门,只好终老江湖。下片着重抒情,作者先用鲈鱼、美酒来强调太湖的美和平静的生活,接着写和平生活遭受破坏,激起报国雪耻的爱国热忱。全篇悲怆激愤,波澜起伏,首尾呼应,唱出了爱国志士的心声,风格沉雄、豪放。
此词系题于吴江桥上,因而全篇紧紧围绕江水立意。“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这里的“几”含有说不清多少次的意思,它与“平生”“短棹”配合,把往日太湖之游写得那么轻松愉快,为下文抒写愁绪作了铺垫。“如今重到,何事愁与水云多”,陡然转到当前。接下去的词句是感情的连续抒发。一方面留下悬念,另一方面先把感情凸显出来产生感染力。
“拟把匣中长剑,换取扁舟一叶,归去老渔蓑”,以剑换舟,暗示报国无门,只好终老江湖。但是这三句用“拟”字领起,分明说只是打算。“银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这两句申足前三句句意:先说自己无意做官,后说归隐不能。上片把出处进退的各个方面都已说尽,全篇似乎可以就此收束,然而作者并没有说明,他何以有进退之想,以及最终是进是退,这又预示着必有新意要说。用这种似收似起的句子结束上片,是填词家所追求的胜境。
下片起头“脍新鲈,斟美酒,起悲歌”三个三字句,音节疾促,势如奔马,作者的感情从中喷涌而出。“脍新鲈”字面上直承“渔蓑”“丘壑”。不过上边已说“归去老渔蓑”未成,”丘壑”之隐也已蹉跎,因而它同上片又好像无关。这种似承似转的过片法,也是大手笔的绝技。从内容着眼,“新鲈”“美酒”都是至美之饮食,但后面接上的是“起悲歌”。此所谓以乐衬悲、愈转愈深者也。“太平生长,岂谓今日识兵戈”,这里开始回答“何事愁与水云多”,也呼应“平生太湖上,短棹几经过”。“岂谓”表达作者没有想到、出于意外。全句意谓自己生长于太平盛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饱尝了兵戈之苦。
“欲泻三江雪浪,洗胡尘千里,不用挽天河。”“挽天河”出自杜甫《洗兵马》“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杜甫这首诗,是东、西两京收复后,官军继续进击安、史叛军时所写,设想天下大定之后,便如周武王既克殷,可以“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史记·周本纪》)。词用这句气势磅礴的“挽天河洗甲兵”,移用于“净洗胡尘”,这是一个改造;接着又说“不用挽天河”。只须“泻三江雪浪”去“净洗胡尘千里”。这又是一个改造。以“三江雪浪”这一“本地风光”代替“天河”,构想新奇。南宋爱国诗词运用“挽天河”这个出典,多只用其字面,要“洗”的已不是“甲兵”,而是蒙了“胡尘”的山河。这首之外,如张元斡词《石州慢·己酉秋吴兴舟中作》“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陆游诗《八月二十二日嘉州大阅》“要挽天河洗洛嵩”都是。不过,这三句用“欲”字领起,也分明说只是有此打算。正因为有了这一打算,上片中所说的以剑换舟的打算才未实现,丘壑之隐也才蹉跎。结尾“回首望霄汉,双泪堕清波”,“霄汉”这里暗指朝廷,作者满怀报国志向,可是面对朝廷只能使浓愁变成伤心的双泪,因为统治者并不允许人民通过战斗收复失地,作者的一切设想,也都因朝廷的妥协投降而变成了泡影。
这阕词慷慨悲壮,每个字的后面都激烈跳荡着一颗被压抑的爱国心。词中不断掀起的波折,反映了在国事不宁的情况下个人身心无处寄托的彷徨和苦闷。千百年后读之,仍然使人感叹无已。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缪钺,叶嘉莹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 下: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01: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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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
野径温暖铺着柔厚的碧草,山气晴净杂花更显得茂繁。
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
一川清水曲曲折折无声流淌,数户村居高高低低依山而筑。
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
午间静憩传来几声鸡鸣,访寻幽境又遇犬吠暮烟。
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
出游归来向人谈起此事,以为所经本是武陵桃源。
参考资料:
1、 李德身. 欧梅诗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8332、 郭预衡.文白对照唐宋八大家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5343、 顾易生.古典诗词今译与评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18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fán)。
即事:以当前事物为题材写诗。径:小路。积:积聚,堆积,形容草丛茂盛。
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
静憩(qì)鸡鸣午,荒寻犬吠昏。
憩:休息。鸡:一作“鸠”。荒寻:犹言寻幽。昏:黄昏。
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
武陵源:即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描写的一处世外桃源,中有“鸡犬相闻”之语。武陵,郡名,郡治在今湖南常德。
参考资料:
1、 李德身. 欧梅诗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8332、 郭预衡.文白对照唐宋八大家集: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15343、 顾易生.古典诗词今译与评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18这首诗描写山村午景,从日暖花繁的景象来看,正是春末或夏初时分,脚下的小路似乎也感到了节候的温暖,路上绿草如茵,满山的野花在阳光下更显得繁茂艳丽。首联由小径写到山色,徐徐展开,像是电影中由近到远地拉开了镜头,有一种身临其景,历历在目的印象。
颔联以“纵横”、“高下”为对,工稳恰切,而且经纬交错,构成了一幅谐和匀称的画面:一道河水曲折流过,村中高高低低地散布着几户人家。自由宁静的气氛于言外可见。而“纵”与“横”、“高”与“下”,本身又各自对应,可见诗人烹字炼句的功夫;又以“一”与“数”相对,运用了数字的概念,遂令画面更加清晰可辨。
颈联进一步表现了诗人炼句的技巧。《复斋漫录》卷上说,‘静憩鸡鸣午”是吸取唐人诗句“枫林社日鼓,茅屋午时鸡”的意思而来,其实未必可信,但指出了二者都是描绘午时鸡鸣的情景却是对的。鸡在正午休息的时候长鸣,可见其地的宁静安谧,而村民的悠闲恬适也从中可以想见。“荒寻犬吠嚣”一句说狗在荒野里东寻西找,看到了昏暗的阴处就叫个不停,寥寥五字就将生活中这个不为人注意的细节传神地表现出来,而且由此可以推知山村远离尘嚣,难得有生人过访。这两句造语极为洗炼,通过特殊的语言结构,将丰富的内容,熔铸在这极简净的十个字中。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卢纶《山中绝句》云:‘阳坡软草厚如织,因与鹿成相伴眠。’介甫只用五字,道尽此两句。如云‘眠分黄犊草’,岂不妙乎!”胡仔在此赞叹王安石的,正是他这种能“以少许胜多许”的语言表现能力,“荒寻犬吠昏”也是一例
这首诗前六句所描绘的景物,直是一幅形象的桃源图。《桃花源记》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描写,正与“草如积”、“花更繁”的景色相似;“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又与此诗中间二联的意境一致。从这里可似看出诗人的匠心,虽然诗名《即事》,但决不是信笔写来的随意之作,他在景物的摄取,题材的剪裁上早已有成竹在胸,虽以平易语言写来,却可见到遣字造句、构思谋篇的精心安排。这种千锤百炼而以平淡出之的手法,正是诗家化境。韩愈称赞贾岛的诗说:“奸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送无本师归范阳》)苏东坡提倡“绚烂之极,归于平淡”,都是指的这种特点。王安石《题张司业诗》中说,张籍的诗“看似寻常最寄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实际上也道出了他自己作诗的甘苦。这首《即事》就是一个很好的范例。
尾联写自己的感受:诗人远足归来,向人谈起这番游历,就像亲身去了一次世外桃源。其中虽不言景,而景自在其中。同时,也可体会到诗人对桃源生活的向往。王安石另有《桃源行》一首,直接表达了他对陶洲明笔下的桃花源的赞美,与此诗所表现的感情正可相发明。
这首诗语言简洁自然,清新流畅,注重全诗气势连贯,张弛有道,平缓有度,进退有法,作者似乎在不经意地吟咏,细处看却是淡静有味,从构图谋篇到遣词造句都颇具匠心,每一联都从不同的视角展示景物。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237-2382、 顾易生.古典诗词今译与评析: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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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家,画楼珠箔临津。托微风、彩箫流怨,断肠马上曾闻。宴堂开、艳妆丛里,调琴思,认歌颦。麝蜡烟浓,玉莲漏短,更衣不待酒初醺。绣屏掩、枕鸳相就,香气渐暾暾。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消魂?
美人之家,就在渡口边那挂着珠帘的画楼。箫声随轻风传送幽怨,断肠人在马上听得分明。在宴席上,在歌女丛中,从琴声和愁容一眼就把她相认。麝香蜡烛烟雾浓浓,漏声滴滴夜色已深,等不得酒醉就更衣。掩上锦绣屏风,便在鸳枕上相依相拥,屋子香气浓郁沁人。月光映出回廊暗影,几响钟声一弯淡月,这一夜多么欢乐销魂!
翠钗分。银笺封泪,舞鞋从此生尘。任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访郎君。
自分别后她封封书信泪斑斑,舞鞋从此落满灰尘。任随小舟漂泊,载着离愁别恨,从南江转到北浦,从早晨直到夕阳西沉。请记住在明年,蔷薇花凋谢之后,我们定期相会绝不耽误行程。京城很遥远,这楚地的梅花清秀鲜嫩,请你先寄一枝芳春。到那一天在青门外,顺着芳草路,去访寻郎君。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等编著.宋词名篇赏析:巴蜀书社,2012:150-1512、 吕明涛,谷学彝编注.中华经典藏书 宋词三百首:中华书局,2012:1553、 上彊村民选编;李森等编译.精译赏析宋词三百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302-305玉人家,画楼珠箔(bó)临津。托微风、彩箫流怨,津肠马上曾闻。宴堂开、艳妆丛里,调琴思,认歌颦(pín)。麝蜡烟浓,玉莲漏短,更衣不待酒初醺(xūn)。绣屏掩、枕鸳相就,香气渐暾(tūn)暾。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消魂?
玉人:容颜如玉的歌女,或指对钟爱女子的昵称。珠箔:即珠帘,装饰华美的帘子。津:渡口。琴思:琴曲中的情思。思,读去声。漏短:时间短暂。漏,计算时间的仪器。醺:喝醉。枕鸳:即鸳枕,绣有鸳鸯的枕头。暾暾:香味浓烈的意思。疏钟:夜深人静之时。
翠钗分。银笺(jiān)封泪,舞鞋从此生尘。任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xūn)。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访郎君。
翠钗:翠色的头钗,即碧玉钗。曛:日落时的余光。凤城:京城。传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吹箫引来凤凰落在京城,称丹凤城。后来凤城就成为京城的代称。楚梅:楚地的梅花。青门:泛指京城城门。因汉代长安东南门是青色,俗称青门。郎君:作者自指。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等编著.宋词名篇赏析:巴蜀书社,2012:150-1512、 吕明涛,谷学彝编注.中华经典藏书 宋词三百首:中华书局,2012:1553、 上彊村民选编;李森等编译.精译赏析宋词三百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302-305贺铸的词语言清新,风格多样,既有哀婉缠绵、典雅工丽,近似晏几道、秦观的一面;也有沉郁挺拔、豪爽峻迈,有如豪放派词人的另一面。这首词无疑属于前者,但又吸取了柳永词长调结构严密、动荡开合、往返交织的特点。但也正由于受到柳词太多的影响,在遣词用语上多少有点粗俗浅露。这首词充满风月脂粉气,借年轻歌女与情人的相恋、幽会和离别相思咏赞了爱情的纯真深挚。
上阕记叙了相恋相会的经过。开篇先交代“玉人”所居的环境是繁华的“临津”地段,雕梁画栋的楼阁挂着珠帘。“托微风彩箫流怨,津肠马上曾闻”,轻风送来她演奏的寄托悠悠情思的琴声,骑马赶路的人闻之肝肠寸津,这说明两人倾心相恋已久。紧接着描写了相见的场面,为下文直接描绘幽会情景蓄势。酒会上人来人往,他们只能暗送秋波,借琴声倾诉相思。从“麝蜡”开始.浓墨重彩地渲染幽会的情景。因嫌“漏短”,所以“更衣不待酒初醺”,写出了两人相欢相合的追不及待。“绣屏”、“枕鸳”、“香气”等显示了幽会环境的雅致,结语用反问突出幽会时的风情万种。这里越是将相会渲染得情浓意浓,下阕所抒发的离愁别绪也越是显得真实可信。
下阕起句即言别离后的痛苦和无聊,舞鞋从此闲置,日日泪湿香笺。“任兰舟”两句是回忆离别时万般无奈和无限依恋的情景。眼看着“兰舟”越行越远,渐渐地帆影模糊了,最终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背西曛”既写出了当时极目远送的情景,也暗示了送别者驻足岸边的时间之长。“记取”写人已远走,她只有寄希望于来年,暗自嘱咐他别忘了赴约的佳期。但在此之前,她借口“凤城远”,要求对方先寄赠一枝梅花以慰相思。其实梅开的初春距蔷薇花谢也为时不远,但她却不愿空自等待,才刚刚分手,又焦急地盼望相聚,其愁情深重可想而知。结语是想象相会时她出城相迎的情景。
该词用了许多色彩鲜丽、气味芬芳的词藻,如玉人、画楼、珠箔、彩箫、艳妆、麝蜡、玉莲、绣屏、枕鸳、香气、回廊、翠钗、银笺、兰舟、凤城、青门、芳草等。它们交织组合,形成了这首词秾丽的艺术风格。作者还善于融合前人诗语,以丰富词中的意象。“任兰舟载将离恨”,是化用宋人郑文宝《柳枝词》“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诗意。“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是化用唐人杜牧《留赠》“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诗意。“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是化用南朝人陆凯《赠范晔诗》中“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意。“只凭芳草,寻访郎君”则是用牛希济词《生查子》中“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语意,以“芳草”代“绿罗裙。”这种熔铸的工夫,使得词的寓情更为深厚,意象更为繁茂。
全词设想巧妙,笔触细腻,将相思之情写得情致深婉,独特之处是写伤别之情缠绵但不哀伤,语工词丽情浓,逼近花间。
参考资料:
1、 傅德岷,卢晋等编著.宋词名篇赏析:巴蜀书社,2012:150-1512、 钱仲联主编.爱情词与散曲鉴赏辞典: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09:243-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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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银屏晓,溪梅玉镜春。
积雪覆盖的山峦像银白的屏风,清澄的溪水像一面白玉的镜子,溪边的寒梅绽放报告着春天的消息。
东风露消息,万物有精神。
东风里透露出春之将至的讯息,万物正在萌动、抖擞精神以迎接春天的到来。
索莫贫游世,龙钟老迫身。
穷愁潦倒的徘徊在尘世,老态龙钟晚境将临。
欲浮沧海去,风浪阔无津。
想要乘桴飘向茫茫大海,可风高浪险,哪里能找到安全的渡口?
山雪银屏(píng)晓,溪梅玉镜春。
东风露消息,万物有精神。
索莫贫游世,龙钟老迫身。
索莫:孤寂沮丧的样子。
欲浮沧海去,风浪阔无津。
津:渡口。
此诗是借景抒怀之作。前四句写春近之景,后四句抒怀。
首联展示一幅春日将临的画面。包裹着积雪的山峦,起伏绵延,像一道银色屏风。一“晓”字,不只使人感受到银装素裹的洁白,还强烈感受到那晨曦透射下晶莹的闪光。静踞的山峦,眠伏的积雪,顿时都带上活气。一“春”字,不必细描寒梅的情景而其花满枝头的倩影自在人们想像之中。
“溪梅玉镜春”已经包涵了“东风露消息”之意,次联首句偏一语道破,是为了带出下句:“万物有精神”,使诗境陡然得到展拓和升华,抉发出春给万物带来的那种生机蓬勃的内质。
也许是春的生机太刺激了诗人的“索莫”身世之感吧,强烈的对照,酿出了浓郁的气氛。
尾联前一句暗用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语意,虽说是显示出他的从宦海中引退避世的人生态度,但那持道不移、守志不阿的精神仍然激扬其中。不过风横浪险,恶波无涯,还没有找到安全的渡口,前途还是渺茫难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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