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道中

:
莫愁微雨落轻云,十里长亭未垫巾。
流水小桥山下路,马头无处不逢春。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崔鶠

崔鶠(yǎn),元佑进士,任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司户参军、筠州(今江西高安)推官。宣和六年(1124)起用为宁化军(治所在今山西静乐北宁化)通判,召为殿中侍御史。宋钦宗即位,以谏官召用,上书论蔡京之奸时,曾论及当时的文禁:“若苏轼、黄庭坚之文章,范镇、沈括之杂说,悉以严刑重赏,禁其收藏。其苛锢多士,亦已密矣。”而此时北宋垂亡矣。他深知局势难以挽回,“每叹天下事不可为”(吕本中《师友杂志》),不久得挛疾而卒。 60篇诗文

猜你喜欢

赠元发弟放言

:
亏功一篑,未成丘山。
凿井九阶,不次水泽。
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济濡其尾。
故曰时乎,时不再来。
终终始始,是谓君子。

亏功一篑,未成丘山。
差一筐土的努力,也会堆不成山丘。

凿井九阶,不次水泽。
打井即便打了九成,也打不到泉水。

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济濡其尾。
一百里走了九十里,只能算是走完了一半路程。小狐狸渡河,几乎就要渡过了,结果还是颠簸挣扎,险象环生,连尾巴都弄湿了。

故曰时乎,时不再来。
所以说时机稍纵即逝、时光一去不回。

终终始始,是谓君子。
君子应该始终如一、谨慎警醒。

亏功一篑(kuì),未成丘山。
篑:盛土的筐子。

凿井九阶,不次水泽。

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qì)济濡(rú)其尾。
汔:接近。济:过河,渡。

故曰时乎,时不再来。

终终始始,是谓君子。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踏莎行·候馆梅残

: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馆舍前的梅花已经凋残,溪桥旁新生细柳轻垂,暖风吹送着春草的芳香,远行人摇动马缰,赶马行路。走得越远离愁越没有穷尽,就像那春江之水连绵不断。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寸寸柔肠痛断,行行泪水滴落面庞,登上高楼凭栏远望也难解难心中愁情。平坦的草地尽头就是重重春山,行人还在那重重春山之外。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44页2、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27-28页3、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年11月版:第188-189页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xūn)风暖摇征辔(pèi)。离愁渐远渐无穷,迢(tiáo)迢不断如春水。
候馆:迎宾候客之馆舍。草薰:小草散发的清香。薰,香气侵袭。征辔:行人坐骑的缰绳。辔,缰绳。迢迢:形容遥远的样子。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lán)倚。平芜(wú)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寸寸柔肠:柔肠寸断,形容愁苦到极点。盈盈:泪水充溢眼眶之状。粉泪:泪水流到脸上,与粉妆和在一起。危阑:也作“危栏”,高楼上的栏杆。平芜:平坦地向前延伸的草地。芜,草地。

参考资料:

1、 陆林编注.宋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1月版:第44页2、 徐中玉 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版:第27-28页3、 蘅塘退士 等.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北京:华文出版社,2009年11月版:第188-189页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首词是欧阳修词的代表作之一。下面是唐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刘学锴先生对此词的赏析。

  在婉约派词人抒写离情的小令中,这是一首情深意远、柔婉优美的代表性作品。

  上片写离家远行的人在旅途中的所见所感。

  融怡明媚的仲春风光,既令征人欣赏流连,却又很容易触动离愁。因为面对芳春丽景,不免会想到闺中人的青春芳华,想到自己孤身跋涉,不能与对方共赏春光。而梅残、柳细、草熏、风暖等物像游或隐或显地联系着别离,因此三、四两句便由丽景转入对离情的描写:“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因为所别者是自己深爱的人,所以这离愁便随着分别时间之久、相隔路程之长越积越多,就象眼前这伴着自己的一溪春水一样,来路无穷,去程不尽。上文写到“溪桥”,可见路旁就有清流。这“迢迢不断如春水”的比喻,妙在即景设喻,触物生情,亦赋亦比亦兴,是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感的悠然神会。从这一点说,它比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显得更加自然。

  下片写闺中少妇对陌上游子的深切思念。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过片两对句,由陌上行人转笔写楼头思妇。“柔肠”而说“寸寸”,“粉泪”而说“盈盈”,显示出女子思绪的缠绵深切。从“迢迢春水”到“寸寸肠”、“盈盈泪”,其间又有一种自然的联系。

  下来一句“楼高莫近危阑倚”,是行人在心里对泪眼盈盈的闺中人深情的体贴和嘱咐。你那样凭高倚阑远望,又能望得见什么呢?这就很自然地引出了结拍两句。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补足“莫近威阑倚”之故,也是行人想象闺中人凭高望远而不见所思之人的情景:展现在楼前的,是一片杂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隐隐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远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寻。这两句不但写出了楼头思妇凝目远望、神驰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过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征人飞向天涯。行者不仅想象到居者登高怀远,而且深入到对方的心灵对自己的追踪。这正是一个深刻理解所爱女子心灵美的男子,用体贴入微的关切怀想描绘出来的心画。

  此词由陌上游子而及楼头思妇,由实景而及想象,上下片层层递进,以发散式结构将离愁别恨表达得荡气回肠、意味深长。这种透过一层从对面写来的手法,带来了强烈的美感效果。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 等.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467-4682、 刘 默.宋词鉴赏大全集(上).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73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一枝春·竹爆惊春

:
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爆竹声惊醒了春天,街头巷尾喧闹声一片,千家万户箫鼓敲击声响彻夜晚。五彩流苏在暖帐上坠悬,炉鼎中升腾起缕缕香烟。先把酒杯放在一边,我要献上新的诗句恭贺新年。心中要思索出清新圆润的歌词,虽说不如上林苑的莺歌燕语甜美。

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眼下已是年尽日暮,我即使是随意地抒发心中愁苦,也不能缺少当年刘郎豪放的风度。屠苏酒我早已备足,眼看春天将来,马上就要杨柳气盛、腊梅嫉妒。时间未到,清晨还未在滴漏上露出,可街上已是人马络绎不绝,绣车充盈道路。我要把这夜晚的明月、拂晓的花树,从头到尾一点一滴细细地记住。

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喧填:即“喧阗”,哄闹声。流苏:以五彩羽毛或丝线编成的穗子,常用作车马、帷帐的垂饰。未夸上林莺语:形容歌者的声音清脆嘹亮胜过黄莺。上林:苑名,秦旧苑,汉武帝时扩建,苑中豢养许多珍禽异兽。

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yǐ)(lǐ)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刘郎:唐代诗人刘禹锡,此指作者自己。屠苏:酒名,古人常于农历正月初一饮屠苏,以祛瘟疫。迤逦:曲折连绵。宫壶:宫中报时的铜壶。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浣溪沙·徐州藏春阁园中

: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畦细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归去山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畦细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难得今年大麦和小麦丰收,千亩地绿浪渲染了整个天空。天工造化,花朵颜色极为鲜艳。

归去山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山简晚上回来时酩酊无所知而被儿童嘲笑,瑞香花花色妖红,气如熏香。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畦(qí)细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惭愧:难得;二麦:大麦、小麦。千畦:泛指多,畦:亩。化工:天工造物者;夭红:形容花朵颜色极为鲜艳。

归去山公应倒(dǎo)(zǎi),阑(lán)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山公:指晋代山简,字季伦。此处用他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而被儿童嘲笑的故事。倒载:倒卧车中。亦谓沉醉之态。阑街:靠着街道。甚时:甚:副词,很,极。甚时:到了做什么的时候。锦薰笼:花名。《天禄识馀》:瑞香一名锦薰笼,一名锦被堆。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畦细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归去山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惭愧今年二麦丰”,词篇开端直抒胸臆,直接抒发对于丰收的无比喜悦之情,词人感叹难得像今年这样大麦、小麦都有一个好收成,语言极其浅显、通俗,而蕴含于其中的欣喜却十分浓厚,“惭愧”二字便把这种情感和盘托出。“千畦细浪舞晴空”是对具体的丰收之景的描写,那千畦的麦子随风飘动,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细浪,在晴空之下欢欣起舞,“舞”字以拟人化的手法把麦浪翻飞的姿态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描写大片麦浪在晴空下翻滚的场景,显示麦子的生势挺拔,表达了作者对眼前丰收景象的喜悦心情,也表现出作者对农事的关心。而且,这一句和“惭愧今年二麦丰”妙用点染之法,先微微点起二麦丰之事,千畦细浪、舞晴空便是大笔涂抹,极力渲染出丰收的盛况。“化工余力染夭红”,造物者在化育万物、成就丰收之余,还把瑞香花染得夭红无比,绚烂多姿,给人以热烈、希望与痛快之感,这是从侧面描写丰收。

  “归去山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两句巧用晋代山简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的有趣故事,写出因丰收而无比欢快的乡民与儿童。百姓因丰收而欢娱,因欢娱而共庆共饮,喝得酩酊无所知,街边的儿童观之天真地拍手欢笑,词人眼中的人们那么沉醉于丰收之乐中,作为太守的他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甚时名作锦薰笼”,此句照应上阕中的化工余力染夭红,笔法流动中又有着严谨的构思,词人观赏着鲜艳欲滴的瑞香花,自问着:瑞香花何时又叫做锦薰笼了呢?赏花的情趣中是丰收的快意,看似无聊、无理的询问中体现的也正是内心按捺不住的悦然。词人用描写瑞香花花色夭红,气如薰香,流露出对花的喜爱和赏花的欢愉之情,用对花的赞美衬托丰收的喜悦。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

齐天乐·中秋宿真定驿

:
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照野霜东,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殊方路永。更分破秋光,尽成悲镜。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
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斟酌姮娥,九秋宫殿冷。

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照野霜凝,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殊方路永。更分破秋光,尽成悲镜。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
西风拂来,仿若劝说云彩放行一般,云层逐渐退去。远望东方,金镜似的月亮将在这晴朗无云的天空中冉冉升起。月色如霜,光照四野,月上的桂树映入河水中,水月与明月交相辉映,更添几分风致。夜已深,古驿枯庭里只剩下自己独自徘徊,孤枕难眠。

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斟酌姮娥,九秋宫殿冷。
身在故乡的朋友,在远方看着这天边明月,或许也会想起在外的自己。现在还乡只是梦想,只能用书信把思念传回故乡。心事重重,忧虑不安,乌鹊在风中依着残枝,秋露中的蟋蟀在荒井中发出悲鸣。独自在月下饮酒,九重天上的月宫一片凄冷。

参考资料:

1、 邹德金主编.名家注评 全宋词 下.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11:583-584页 2、 梁时.华夏之歌:中华壮美山河诗选:华艺出版社,2003年11月:第238-239页

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照野霜凝,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殊方路永。更分破秋光,尽成悲镜。有客踌(chóu)(chú),古庭空自吊孤影。
凉云:秋云。天东:东方的天空。金镜:月亮。霜凝:月光撒满大地,像铺了一层冻霜一样白。桂湿:月亮入水。传说月中有桂树,故云。冰壶:皎洁之月光。分破:指宋与金南北分疆,山河破碎,犹各自领一半秋光。悲镜:此指的岁月易老之谓也。客:客子,自指。

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梦断刀头,书开虿(chài)尾,别有相思随定。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qióng)荒井。斟(zhēn)(zhuó)姮娥,九秋宫殿冷。
许:何许,何处。刀头:刀环,战罢还家之意。虿尾:女子卷发;此指书法峭劲。定:助语词,犹“了”也,“着”也。蛩:蟋蟀。斟酌:往杯盏里倒酒供饮用。九秋:九月深秋。

参考资料:

1、 邹德金主编.名家注评 全宋词 下.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11:583-584页 2、 梁时.华夏之歌:中华壮美山河诗选:华艺出版社,2003年11月:第238-239页
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照野霜凝,入河桂湿,一一冰壶相映。殊方路永。更分破秋光,尽成悲镜。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
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忧心耿耿。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斟酌姮娥,九秋宫殿冷。

  此词上阕先从“中秋”写起。头两句即是佳句:“西风来劝凉云去,天东放开金镜”。其中共有四个意象:西风、凉云、天东、金镜,它们共同组成了一幅“中秋之夜”的美妙图画。其奥妙之处尤在于“来劝”、“放开”这两组动词的运用,它们就把这幅静态的“图象”变换成了动态的“电影镜头”。原来,入夜时分,天气并不十分晴朗。此时,一阵清风吹来,拂开和驱散了残存的凉云——作者在此用了一个“来劝”,就使这个风吹残云的动作赋有了“人情味”:时值佳节,就让普天下团圆和不团圆的人都能看到这一年一度圆亮如金镜的中秋明月吧。果然有眼,它终于同意“放行”,于是一轮金光澄亮的圆月马上就在东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所以这两个句子既写出了景,又包含了自己的情愫,为下文的继续写景和含情埋下了伏笔。“照野霜凝,入河桂湿,——冰壶相映”三句,就承接上文,写出了月光普洒大地、惨白一片的夜色,以及大河中的月影与天上的圆月两相辉映的清景,于中流露了自己的乡思客愁。李白诗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苏轼词云:“明月如霜”(《永遇乐》),史词的“照野霜凝”即由此演化而来,并体现了自己的思乡愁绪。“殊方路永”一句,语似突然而起,实是从题中“真定驿”生出。临安出发,过淮河,入金境,便是殊方异国,故云“殊方”;到了真定,已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但再到目的地燕京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故云“路永”。这个四字押韵句自成一意,起了转折和开启下文的作用:上面交待了中秋月色,至此就转入抒情。“殊方路永”四字读来,已感到伤感之情的深切,而令人难堪的更在此夜偏又是中秋节!故而“独在异乡为异客”与“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两重悲绪就交织在一起,终于凝成了下面这两句词语:“更分破秋光,尽成悲境”。中秋为秋季之中,故曰“分破秋光”,而“分破”的字面又分明寓有分离之意,因此在已成“殊方”的故土,见中秋月色,便再无一点欢意,“尽成悲境”而已矣!下两句即顺着此意把自己与“真定驿”与“中秋”合在一起写:“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月于“影”字见出。驿站古庭的悲寂气氛,与中秋冷月的凄寒色调,就使作者中夜不眠、踌躇徘徊的形象衬托得更加孤单忧郁,也使他此时此地的心情显得更其凄凉悲切。王国维《人间词话》十分强调词要写“真景物”和“真感情”,谓之“有境界”。此情此景,就使此词出现了景真情深的“境界”,也使它具有了“忧从中来”的强烈艺术效果。

  不过,在上阕中,词人还仅言其“悲”而未具体交待其所“悲”为何,虽然在“殊方路永”四字中已经隐约透露其为思乡客愁。读者只知道,词人犹豫,词人徘徊,词人在月下形影相吊,然而尚未直探其内心世界的奥妙。这个任务,便在下阕中渐次完成。它共分两层:一层写其对于江南密友的相思之情,这是明说的;另一层则抒其对于北宋故国的亡国之悲,这又是“暗说”的。先看第一层:“江南朋旧在许,也能怜天际,诗思谁领?”起句与上阕末句暗有“勾连”,因上阕的“孤影”就自然引出下阕的“朋旧”,换头有自然之妙。“在许”者,在何许也,不在身边也。

  “也能怜天际”是说:他们此刻面对中秋圆月,也肯定会思念起远在“天际”的我。“诗思谁领”则更加进了一步,意谓:尽管他们遥怜故人,但因他们身在故乡,因而对于我在异乡绝域思念他们的乡愁客思缺乏切身体验和领受,故只好自叹一声“诗思谁领”(客愁化为“诗思”)。从这万般无奈的自言自语的反问句中,读者深深地感觉到:词人此时此刻的愁绪是其他人都无法代为体会、代为领受的。其感情之深浓,于此可知。接下“梦断刀头,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就续写他好梦难成和写信寄情的举动,以继续抒发自己的相思之愁。这里,他使用了两个典故:“刀头”和“虿尾”,其主要用心则放在前一典故上面。《汉书意欲暗地劝说李陵还汉。他见到李后,一面说话,一面屡次手摸自己的刀环。环、还音同,暗示要李归汉。又刀环在刀头,后人便以“刀头”作为“还”的隐语。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说《古绝句》中“何当大刀头”一句云:“刀头有环,问夫何时当还也”,即此意。此处说“梦断刀头”即言思乡之好梦难成,还乡之暂时无法,所以便开笔作书(“书开虿尾”),“别有相思随定”,让自己的相思之情随书而传达到朋旧那里去吧。以上是第一层。第二层则把思乡之情进而扩展。先点以“忧心耿耿”四字。这耿耿忧心是为何?作者似乎不便明言。以下便接以景语:“对风鹊残枝,露蛩荒井。”这两句既是实写真定驿中的所见所闻,又含蓄地融化了前人的诗意,以这些词语中所贮蓄的“历史积淀”来调动读者对于“国土沦亡”的联想。曹操诗云:“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短歌行》)史词的“风鹊残枝”基本由此而来,不过它又在鹊上加一“风”,在枝上加一“残”,这就使得原先就很悲凉的意境中更添入了一种凄冷残破的感情成分。至于“露蛩荒井”的意象,则读者更可在前人寄寓家国之感的诗词中常见。比如较史达祖稍前一些的姜夔,他就有一首咏蟋蟀(蛩即蟋蟀之别名)的名篇《齐天乐》,其“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即与史词意象相似。因而读着这“风鹊残枝,露蛩荒井”八字,读者很快便会浮现出姜词下文“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的不尽联想。作者巧以“景语”来抒情的功力既于此可见,而作者暗伤北宋沦亡的情感也于此隐隐欲出。但作者此词既是写中秋夜宿真定驿,故而在写足了驿庭中凄清的景象之后,又当再回到“中秋”上来。于是他又举头望明月,举杯酌姮娥(即与姮娥对饮之意),其时只见月中宫殿正被包围在一片凄冷的风露之中。这两句诗从杜甫《月》诗“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中演化开来,既写出了夜已转深、寒意渐浓,又进一步暗写了北宋宫殿正如月中宫殿那样,早就“冷”不堪言了。前文中暗伏而欲出的亡国之痛,就通过“宫殿”二字既豁然醒目、却又“王顾左右而言他”(表面仅言月中宫殿)地“饱满”写出!全词以中秋之月而兴起,又以中秋之月而结束,通过在驿庭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展现了作者思乡怀旧、忧思百端的复杂心态,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艺术感染力。从词风来看,此词也一改作者平素“妥帖轻圆”的作风,而显出深沉悲慨的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带有了辛派词人的刚劲苍凉风格(比如开头五句的写景,结尾两句的写人月对斟和中秋冷月)。这肯定是与他的“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密不可分的。清人王昶说过:“南宋词多《黍离》、《麦秀》之悲”(《赌棋山庄词话》卷一引),从史达祖这首出使金邦而作的《齐天乐》中,就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

向上折叠
展开剩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