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马上元所藏赵墨隐画渊明四诗
谈笑出丘壑,粲然备四时。
似闻月旦评,气压渊明诗。
马卿宰白下,惯作烟云嬉。
归来九衢尘,旧好不少移。
殷勤著怀袖,亦足慰梦思。
我本家北阜,一官老京师。
颇怀月下松,披图觅幽姿。
正恐林间鹤,怨我归无期。
那知此心在,衡宇终栖迟。
谁怜阿堵中,几有一斛泥。
愿分溪上山,供我笏拄颐。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华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在河桥旁的亭中送别情人,久久惜别,深夜里弥漫着凉意,竟不知到了什么时分。残月曳着余辉远远地向西斜坠,铜盘中的蜡烛也即将燃尽,清凉的露水打湿了衣襟。临别前短暂的相聚即将散离了,探头听听随风传来的渡口鼓声,看看树梢上空参旗星的光影,已是到了黎明时分。那花骢马仿佛会解人意,纵使我扬鞭催赶,它也只是自顾慢慢缓行。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红满地,遗钿不见,斜迳都迷。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红满地 一作:经前地 斜迳 一作:斜径)
送别情人,我满怀离愁孤零零地踏上了归途,渐渐听不到渡口上那嘈杂的人声。原野上空旷清寂,归途竟是那么遥远寂静。我没想到再次来到当初与她分别的地方时,不仅未见她的一点遗迹,连偏斜的小路也都难辨迷离。低照的斜阳映照着兔葵、燕麦长长的影子仿佛与人相齐,我在那曾与她相偎过的草丛边徘徊往复,以酒浇地,欷不止,放眼西方,空自断魂。
参考资料:
1、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 宋词三百首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9.7 : 第127-128页 .2、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复旦大学出版社 , 2008/11/1 :第120-121页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斜月远堕(duò)余辉。铜其烛泪已流尽,霏(fēi)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miǎo)参(cēn)旗。华骢(cōng)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凉夜何其:意指夜深尚未天明。凉也作“良”。离会:离别前的饯行聚会。树杪参旗:树杪,树梢。参旗,星辰名,初秋时于黎明前出现。树杪参旗,指树梢上的夜空中散布着点点繁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红满地,遗钿(diàn)不见,斜迳都迷。兔葵燕麦,向残阳、欲与人齐。但徘徊班草,欷(xī)歔(xū)酹(lèi)酒,极望天西。(红满地 一作:经前地 斜迳 一作:斜径)
兔葵燕麦:野葵和野麦。班草:布草而坐。欷歔:叹息声。酹酒:以酒洒地面祭。
参考资料:
1、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 宋词三百首 .北京 :中华书局 , 2009.7 : 第127-128页 .2、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 : 复旦大学出版社 , 2008/11/1 :第120-121页 .这首词调,创自清真。写离别情景,故能随意驰骋,而又与音调协合,具声乐美。
词上片写送别,下片写别后之思。词中运用陪衬、反衬、熔情入景、化用前人诗文之语等多种手法,细腻曲折地写出了送别怀人的悲凄与深情。全词所表现的惜别、怀旧之情,显得极为蕴藉,只于写景、叙事、托物上见之,而不直接流露。
起两句“河桥送人处,良夜何其?”写送别的地点、时间。时间是夜里,夜是美丽的,又是温馨可念的,故曰“良”;联系后文,地点是靠近河桥的一个旅店或驿站;用《诗。小雅。庭燎》的“夜如何其”问夜到什么时分了,带出后文。“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夜是露凉有月的秋夜。但送别情人;依依不舍,故要问“夜何其”,希望这个临别温存的夜晚还未央、未艾。可是这时候,室内铜盘上已是蜡尽烛残,室外斜月余光已渐收坠,霏霏的凉露浓到会沾人衣,居然是“夜向晨”了,即是良夜苦短、天将向晓的时候。这三句以写景回答上文;又从景物描写上衬托临别时人心的凄恻和留恋。“斜、堕、余、凉”,都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字:“烛泪”更是不堪。周邦彦词喜运化唐诗。“烛泪”句即运化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李商隐《无题》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收束前面描写,再伸展一层,说临别前的聚会,也到了要“散离”的时候,那就得探看树梢上星旗的光影,谛听渡口风中传来的鼓声,才不致误了行人出发的时刻。
“参旗”,星名,它初秋黎明前出现于天东,更透露了夜的季节性。鼓,可能指渡头的更鼓,也可能指开船鼓声,古代开船有击鼓为号的。观察外面动静,是为了多留些时,延迟“散离”,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才走,从行动中更细腻的写出临别时的又留恋、又提心吊胆的心情。“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写到出发。大约从旅舍到开船的渡口,还有一段路,故送行者,又骑马送了一段。从骑马,见出送行者是男性;从下文“遗钿”,见出行者是女性。这段短途送行,作者还是不忍即时与情人分别,希望马走得慢点,时间挨得久点。词不直说自己心情,却说马儿也理解人意,纵使人要挥鞭赶它,它也不忍快走,这里用拟人手法,将离情别绪层曲婉转的道出。
过片“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三句接写送别后归途。情人一去,作者孤独地带着离愁而归,故顿觉野外寂寞清旷,归途遥行,对同一空间的前后不同感觉,也是细腻地反映送别的复杂心情。“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这三句是一个大的转折,转得无痕,使人几乎难以辨认。读了这几句,才了解上面所写的,全是对过去的回忆,从这里起才是当前之事,这样,才使人感到周词结构上的细微用心,时空转换上的大胆处理,感到这里真能使上片“尽化云烟”。《海绡说词》说“河桥”句是“逆入”,“前地”句是“平出”,“逆”即逆叙以往,“平”即平叙当前。这里的第一句领起后文。直贯到全词结尾;第二句情人去后,不见遗物,更无余香余泽可求;第三句写旧时路径,已迷离难认,“兔葵燕麦,向斜阳、影与人齐。”送别是晚上和天晓时候;重游则傍晚,黄昏中的斜阳,照着高与人齐的兔葵、燕麦的影子。这两句描绘“斜径都迷”之景,有意点出不同期间;又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惟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有”的典故,表示事物变迁之大。感慨人去物非的细腻心情,完全寄寓于景,不直接流露,故《艺蘅馆词选》载梁启超评这两句词说:“与柳屯田之‘晓风残月’,可称送别词中双绝,皆熔情入景也。”下面三句:“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极望天西。”说过去列坐的草地上,徘徊酹酒,向着情人远去的西边方向,望极天边,而欷歔叹息,不能自已。“欷歔”二字,直接摹态抒情。
这首词写情细腻、沉着,语句起伏顿挫,结构上层层伸展,时空变幻灵动飞扬,过渡自然,风格上哀怨而浑雅,堪称送别怀人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一郡官闲唯副使,一年冷节是清明。
一个地方官清闲的职位唯有(团练)副使,一年之中清冷的节日只是清明节。
春来春去何时尽,闲恨闲愁触处生。
春去春来什么时候是尽头,闲恨闲愁所到之处就萌生。
漆燕黄鹂夸舌健,柳花榆荚斗身轻。
燕子和黄鹂争相鸣叫,柳絮和树荚竞相飞扬。
脱衣换得商山酒,笑把离骚独自倾。
脱去官服换来(隐士所居)商山的酒,独自笑吟《离骚》中的诗句。
一郡(jùn)官闲唯副使,一年冷节是清明。
冷节:寒食节。在清明前一日。
春来春去何时尽,闲恨闲愁触处生。
漆燕黄鹂夸舌健,柳花榆(yú)荚(jiá)斗身轻。
脱衣换得商山酒,笑把离骚独自倾。
作者王禹偁(954—1001),北宋政治家、诗人、散文家。因为官正直,敢于直言讽谏,因此屡受贬谪。这首诗为作者被贬商州(今属陕西商洛)任团练副使时所作。
诗题点明诗意、诗境,透露出诗人的谪宦之苦。
首联中“唯”写出了诗人的不满与无奈,“冷”写出了清明的时令特点,都表现了诗人的谪居之感。
颔联表面上看是恼人的春,实际上是让诗人惊心的“闲”。颈联的“夸”与“斗”两字生动传神,用拟人手法凸显春天的生趣,同时运用了反衬的手法表现出诗人被贬愁绪与眼前的大自然美景形成鲜明对比,也体现了诗人希望回归自然、脱离世俗的愿望。
尾联用了商山四皓、屈原《离骚》的典故,诗人情绪变得十分洒脱,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将满腔郁闷出之于“笑”,和着《离骚》饮酒赏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整首诗充分表现了诗人在被贬愁绪中自我排遣、寻求旷达洒脱并享受隐士生活的心境,言浅情深、意味深长。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我像那“辽东鹤”,离开多年之后,终于又归来了。这熟悉而又生疏的故乡,有多少能勾起我伤感落泪的地方。都说鱼能传书,可是江波空自千里长流,这些年我们竞未通过一封信。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如今物是人非,我只能通过她的妹妹代我转达凄凉的心情。 不知道这哀愁何处才是尽头?我只记得:旧日的衣袖上,还留着她在东门送别我时滴落的泪水。
参考资料:
1、 阎凤梧.《唐宋诗词三十家 柳永、周邦彦、姜夔诗词精选180首》:山西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23页2、 刘斯奋.《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31页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
辽鹤:常用以指重游旧地之人。鱼浪:此处说恋人没有寄书,自己空等了千里外恋人的消息。
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愁无际。旧时衣袂(mèi)。犹有东门泪。
桃根:桃根为桃叶之妹。衣袂:衣袖。东门:泛指离别之地。句意为衣袖上仍有当年的泪痕。
参考资料:
1、 阎凤梧.《唐宋诗词三十家 柳永、周邦彦、姜夔诗词精选180首》:山西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23页2、 刘斯奋.《刘斯奋诗译宋四家词选 周邦彦》: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31页“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起首二句以比兴发端。将自己比作离家千年的辽东鹤,一旦飞回故乡,事事处处都引起对往昔生活的深情回忆,触发起无限伤感的情怀,“辽鹤”用的是《搜神后记》中丁令威的故事。”“故乡多少伤心地”,《夷坚二志》作“故人多少伤心事。”
“寸书不寄,鱼伤空千里”两句。暗用典故。刘向《列仙传》载:“陵阳子明钓得白鱼,腹中有书。“又,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句云: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这里化用旧典,补叙别后多年了无音们。上句似先写对方不寄书,实足从巳方感觉而后得知。下句直说自己久盼情状。盼而“空”是结果”久盼的全过程,便从这个“空”字透露出来,从这个“空”,才回过头来察觉了本是由于对方的“寸书不寄”。词意平实,却蕴思细致,深有韵味。
过片又回到眼前,“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人事变迁,信音辽邈,重来旧处,不见伊人,欲诉无由。东晋王献之有《桃叶歌》三首,其二云:“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桃叶,献之爱妾名,其妹名桃根。姊妹连枝,凭她说与,作者用比曲说如此虽隔一层,也是有死胜无了。“凄凉意”,《夷坚三志》作“相思意”。“凄凉”也好,“相思”也好,都是指多年积蓄未了情。 “凄凉”二字似乎表达得更深一些。有此二字,亦足以道出满腔幽情了。
结尾“愁无际”三字,包含了别来至今,荡漾在自己心中的无尽的悲感。“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写黯然销魂之意,将情感推向极致。词人看到她的旧时衣物至今犹在,内心情感无法抑制,除了泫然泪下之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古乐府《东门行》曰:“出东门,不顾归。“”东门”在古典文学中是带有浓厚悲伤色彩和感伤意蕴的送别之所,被赋予“一去不返”的定性。词人在这里化用,足以体现他仿佛认命一般,对于那些离去的人和事不抱任何希冀与期待了。
这首词直抒胸臆,虽淡淡写来,亦有深情无限。全篇章法多变,摇曳生姿,起承转合,各具其妙。最妙处当是结句,触物生情,遥应篇首,既绾合全篇,又点透题旨,有语淡情深之余味。
参考资料:
1、 林力、 肖剑.《宋词鉴赏大典 》(上、中、下卷):长征出版社,1999年:第607页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仕,将宦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⑴?”其后子瞻通守余杭⑵,复移守胶西⑶,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⑷,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⑸,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仕,将宦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逍遥堂后千丈高的幽森古木,半夜里远方送来萧萧的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误以为实现了对床共听夜雨的盟约而高兴,暂时忘怀了眼前不过是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秋天官舍里夜凉似水,我离去后你将像山公烂醉如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困卧在北窗喊也喊不醒,只听得窗外风吹松竹寒雨凄凄。
参考资料:
1、 曾枣庄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482-4842、 张鸣.宋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30-2323、 刘永生.宋诗选: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185-187辙幼从子瞻(zhān)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仕,将宦(huàn)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cè)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其后子瞻通守余杭,复移守胶西,而辙滞(zhì)留于淮阳、济南,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chán)濮(pú)之间,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夜雨”句:此句见苏轼《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宦游:是古代士人为谋取一官半职,离开家乡拜谒权贵、广交朋友的旅游。恻然:哀怜的样子,悲伤的样子。余杭:此指杭州。胶西:今山东胶县,宋代属密州(治所在今山东诸城),此指密州。滞留:谓有才德的人长久不得官职或不得升迁。淮阳:即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济南:即齐州,治所在今山东济南。澶:澶州,今河南濮阳。濮:濮州,今山东鄄城北。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千寻:原本作“千章”,据别本改。一寻为八尺,千寻形容树木高大。中宵:夜晚。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对床:两人对床而卧。彭城:即今江苏徐州。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东阁:一作“官阁”。客去:一作“别后”。客,作者自指。山公醉似泥:化用山简事,《晋书·山简传》载,山简为襄阳太守时,“每出嬉游,多之(习家)池上,置酒辄醉,名之曰高阳池。时有儿童歌曰:‘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山公,指苏轼。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北窗:一作“纸窗”。凄凄:寒冷貌。
参考资料:
1、 曾枣庄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482-4842、 张鸣.宋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30-2323、 刘永生.宋诗选: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185-187辙幼从子瞻读书,未尝一日相舍。既仕,将宦游四方,读韦苏州诗至“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故子瞻始为凤翔幕府,留诗为别曰:“夜雨何时听萧瑟⑴?”其后子瞻通守余杭⑵,复移守胶西⑶,而辙滞留于淮阳、济南⑷,不见者七年。熙宁十年二月,始复会于澶濮之间⑸,相从来徐留百余日。时宿于逍遥堂,追感前约,为二小诗记之。
逍遥堂后千寻木,长送中宵风雨声。
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
秋来东阁凉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
困卧北窗呼不起,风吹松竹雨凄凄。
第一首是触景伤情,前两句是写景,后两句是抒情。前两句所写之景虽是徐州逍遥堂之景,却与十七年前他们在京师怀远驿所见之景酷似。苏轼《感旧诗》叙说:“嘉祐中予与子由同举制策,寓居怀远驿,时年二十六,而子由二十三耳。一日秋风起,雨作,中夜翛然(急速貌),始有感慨离合之意。”苏辙所说的共读韦苏州(韦应物)诗,“相约早退”,即在此时。《感旧诗》中又说:“自尔宦游四方,不相见者十尝七八。每夏秋之交,风雨作,木落草衰,辄凄然有此感。”这次逍遥堂的风雨声引起苏辙兄弟的“追感前约”,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次而已。秋风秋雨,一般给人以“凄然”之感,但这次给他们的却是“喜”,因为他们在“不见者七年”之后,总算“会宿逍遥堂”了。但这种“喜”又是“误喜”,是空欢喜,因为他们原来是“相约早退”,去过自由自在的闲居生活。而此时二人皆在做官,行动并不自由。虽对床夜语,仿佛“旧约”真的实现了;但不久就要“孤帆水驿”,再次离别:“贱仕迫程期,迁延防谴怒。”(《雨中陪子瞻同颜复长官送梁焘学士舟行汶上》)“不知”二字也用得妙,既是因“误喜”而暂忘“漂泊”,更是诗人对“误喜”的自嘲。暂时漂泊彭城,其实是没有什么可喜的。
第二首是诗人想象自己离开徐州后苏轼的心情。首句“凉如水”既是写秋凉,也暗示了他离去后苏轼将很感孤独、清冷。次句化用“山公”山简事。山简官至尚书左仆射。他镇襄阳时,优游闲适,但是嗜好喝酒,一喝就喝到醉。(见《晋书·山简传》)苏轼常以山简自况,如“谁记山公醉夕阳”(《新葺小园》),苏辙这里也以山简比苏轼,说他离去后,兄长定很苦闷,只好以酒浇愁。第三句进一步补写苏轼的醉态,最后仍以凄风苦雨作结。全诗所写的秋凉如水,烂醉似泥,困卧不起,风雨凄凄,既造成了清冷的气氛,又突出了苏轼的苦闷,比第一首具有更浓厚的感伤色彩。
张耒评苏轼苏辙两人的诗风:“长公(苏轼)波涛万顷海,少公(苏辙)峭拔千寻麓。”(《赠李德载》)苏轼诗如大海怒涛,汹涌澎湃;苏辙诗如高山茂林,幽深峭峻。这两首诗也颇能代表苏辙的诗风,质朴自然,不事雕琢,清幽冷峻,有一唱三叹之致。
参考资料:
1、 曾枣庄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482-4842、 张鸣.宋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30-232潜鱼愿深渺,渊明无由逃。
潜伏的鱼希望藏身在幽渺的地方,渊水澄明鱼儿无处可逃。
彭泽当此时,沉冥一世豪。
彭泽县曾经在古时,埋没了陶渊明这盖世英豪。
司马寒如灰,礼乐卯金刀。
汉室刘姓制作礼乐,到司马氏手中已衰微非常。
岁晚以字行,更始号元亮。
中年以后陶渊明只用字号,要重振朝纲字号唤作元亮。
凄其望诸葛,肮脏犹汉相。
凄怆地缅怀汉相诸葛,刚直倔强的个性也和他相仿。
时无益州牧,指挥用诸将。
可惜当世没有益州太守刘备,能够任用贤才指挥良将。
平生本朝心,岁月阅江浪。
致使渊明平生徒存安邦定国的心愿,却只好把岁月消磨在江湖之上。
空余时语工,落笔九天上。
空留下精工的诗篇,好像从九天落笔美妙非常。
向来非无人,此友独可尚。
从古到今不是没有可敬的人,独有渊明最值得交友、景仰。
属予刚制酒,无用酌杯盎。
不巧正遇我刚刚戒酒,因此不能斟杯酒向他献上。
欲招千载魂,斯文或宜当。
想要招回他千年以前的灵魂,或许这首诗倒还适宜、妥当。
参考资料:
1、 黄庭坚 著 郑永晓 编.黄庭坚全集: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42-432、 陈永正.黄庭坚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3、 黄宝华.黄庭坚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30潜鱼愿深渺(miǎo),渊明无由逃。
“渊明”句:用“水清无鱼”之意。
彭泽当此时,沉冥(míng)一世豪。
“彭泽”二句:彭泽,彭泽县,陶渊明曾任彭泽县令。沉冥,泯灭无迹。一世豪:陶渊明原有用世之心,志大才高,却被埋没于微官。
司马寒如灰,礼乐卯(mǎo)金刀。
“司马”二句:按诗意本当为“礼乐卯金刀,司马寒如灰”,意谓汉高祖刘邦命萧何制礼作乐,至司马氏掌天下的晋代,尤其至陶渊明生活的东晋末世,礼乐废丧,已如死灰难以复燃。卯金刀,为“刘”字。
岁晚以字行,更始号元亮。
以字行:陶渊明,字元亮。一说名潜字渊明。更始:重新开始,此指重新恢复礼乐。
凄其望诸葛,肮(āng)脏犹汉相。
凄其:寒凉。其,词尾。此形容情绪凄怆。诸葛,指三国时蜀汉宰相诸葛亮。肮脏:刚直倔强貌。犹:如同。汉相:即指诸葛亮。
时无益州牧,指挥用诸将。
时:当世。益州牧:指刘备(162-223),字玄德,河北涿县人。牧:指太守。
平生本朝心,岁月阅江浪。
本朝心:指匡扶晋室之心。
空余时语工,落笔九天上。
“落笔”句:化用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笔落惊风雨”句意。九天,极言其高。
向来非无人,此友独可尚。
尚友:上与古人为友。尚,通“上”。
属予刚制酒,无用酌(zhuó)杯盎(àng)。
属:适值,恰好。制酒,止酒,戒酒。无用:无以。酌:斟酒,此指以酒祭献。杯盎,泛指酒器。盎,一种大腹敛口之盆。
欲招千载魂,斯文或宜当。
斯文:此文,即指此诗。
参考资料:
1、 黄庭坚 著 郑永晓 编.黄庭坚全集:四川文艺出版社,2001:42-432、 陈永正.黄庭坚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3、 黄宝华.黄庭坚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30开篇二句,一般均以为是释陶令名字之义,即虽想潜藏而不能逃于渊。然而这样解释与下文意思不连贯。南宋吴仁杰《陶靖节先生年谱》谓深眇则易潜居,如果潭渊明澈见底,就无法藏身,故陶令晚年改名为潜。山谷此处用《庄子·庚桑楚》中的典故:“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下面二句说陶渊明本是一世豪杰,但为彭泽令仅八十多天就弃官归隐了。山谷称他为“一世豪”是言之有据的。他少年时代即“猛志逸四海,中年时常叹惜“有志不获骋”,老年时代犹“猛志故常在帮,可见平生抱有经世济民之大志。而他又晦迹不任了,山谷认为是由于“司马寒如灰,礼乐卯金刀。”意即司马氏的东晋王朝,此时已如冷却之灰烬,而刘裕则已擅政治,军事之大权。刘氏擅权,乱世无道,所以向令就决意沉冥了。山谷以蜀庄来比陶令,颂扬其能保持高风亮节。
山谷这样称颂陶令是以某些史书作根据的。沈约《宋书·陶潜传》云:“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异代,自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他的曾祖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作为陶侃后裔,他依恋旧朝,不愿仕宋,亦在情理之中。但沈约此说早就有人表示怀疑。陶令在晋安帝义熙元年(405)自彭泽辞官归田时,刘裕刚以一个地位不高的武将,临时被推为八州都督,初掌朝政,下距晋、宋易代之时(420)还有十五年。不能说他辞官的原因就是“耻复屈身异代”,即使他当时对刘裕不满,也不可能预见刘裕将来篡晋的结局。山谷博闻强识,熟悉史乘,其取沈约说是蔽于儒家忠孝观念。山谷此说对后世颇有影响,自南宋起盛行以“忠愤”来解释陶令后期的作品,是与山谷此诗分不开的。
“岁晚以字行,更始号元亮”诗意是说陶令在晋时名潜字渊明,刘裕篡位后即以渊明为名,更号为元亮,自别于晋宋之间。吴仁杰《陶靖节先生年谱》早就指出,山谷此二句是承《南史·隐逸传》的“潜字渊明”之误。实际上陶令在晋时名渊明,字元亮,在宋时始更名潜,仍字元亮。最有说服力的证据,是颜延之的《陶征士诔》曾云:“有晋聘士陶渊明。”既以陶令为晋臣,则宜用其旧名渊明。颜延之与陶令是知交,所作哀悼亡友之《诔》,用名不应有误。山谷以“虑愤”目渊明,自然采取《南史》的说法。陶令在晋时已号元亮,而山谷却生出“更始号元亮"一说,这是为了借题发挥,便于把陶令塑造成理想人物。
他说陶令更号是欲以蜀汉丞相诸葛亮自比,要兴复汉室,汉、贼誓不两立。但晋宋易代,诸臣竞相趋附,陶令看到向于旧朝的人并不多,他的心情是凄苦的。虽说是凄苦,但他仍然“肮脏”,即刚强不屈。山谷惋惜当时无益州牧,即刘备,渊明遂不能成就诸葛亮的勋业。在中国文学史上,山谷此诗首次以诸葛亮比渊明,实属创见。清代诗人龚自珍亦云“渊明酷似卧龙豪”,可以说是从此诗得到启发。
渊明虽一心忠于本朝,但岁月流逝,壮志未酬,只有好诗流传下来。渊明的诗文,在南朝时并不受重视,到了唐代才普遍受到赞誉。其文名至宋而极,苏轼追和陶诗百余首,称为曹刘李杜所不及,山谷此诗,称其为“落笔九天上”。由于尊崇渊明的“忠愤”和诗文,故山谷云:“向来非无人,此友独可尚。”这就是说,古人中有许多可与之为友,其中以渊明为最。尚友说出自《孟子·万章下》的话,可以说是山谷写此诗的圭臬,意即上与古人为友,要读懂他的诗文,必须了解他的为人,了解他所处的时代。经过全面考察,山谷认为渊明最值得自己尊敬。本应酌杯祭奠,正遇上自己戒酒,此礼也就免了。结句是说自己仿《楚辞·招魂》,写此诗是为了召唤渊明的灵魂。
宋人魏泰曾云:“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僻也。故旬虽新奇,面气乏浑厚。”(《临汉隐居诗话》)他与山谷是同时代人,上述的一段话虽贬黄诗,但用来评论山谷此首怀陶令诗的得失,却大体恰当。
参考资料:
1、 陈永正.黄庭坚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2、 黄宝华.黄庭坚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