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叶未下,潇湘秋欲生。
洞庭湖畔树叶还没有掉落,潇湘一带秋天正要来临。
高斋今夜雨,独卧武昌城。
高敞的书斋,今夜风雨飘摇,孤独地躺卧在武昌城中。
重以桑梓念,凄其江汉情。
对故乡的思念重又萦绕心头,身处江汉不由产生凄凉之情。
不知天外雁,何事乐长征?
不知高飞天外的鸿雁,为什么事情乐于远途跋涉,高飞天外呢?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明清诗精选: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10月:第20页2、 张贤蓉.中华古典名著读本:京华出版社,1998年09月第1版:第19页洞庭叶未下,潇(xiāo)湘秋欲生。
武昌:今湖北省会武汉市武昌镇。洞庭:湖名,在湖南之北,长江南岸。潇湘:湖南省二水名。
高斋(zhāi)今夜雨,独卧武昌城。
高斋:高敞的书斋。
重以桑梓(zǐ)念,凄其江汉情。
桑梓:古代住宅旁常栽桑梓二木,故后人用以喻家乡。凄其:寒冷的样子。
不知天外雁,何事乐长征?
江汉:汉水流至湖北省汉口入长江,故称江汉,武昌在汉口对岸。长征:长途跋涉。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明清诗精选: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10月:第20页2、 张贤蓉.中华古典名著读本:京华出版社,1998年09月第1版:第19页首联“洞庭叶未下,潇湘秋欲生”,“洞庭”“潇湘"点明客居地域, “叶未下"这个意象,则用来印证“秋欲生”的时令,是袅袅秋风将降的物候特征。此处化用《楚辞·湘夫人》:“塌搦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句意,说洞庭湖边木叶虽然尚未凋零飘落,而秋意似乎已先来到了诗人的心上,已感觉到凉秋的逼进了。营造了一种秋未至而情欲悲的氛围。
颔联“高斋今夜雨,独卧武昌城”是紧承首联“秋欲生”而来,季节变化的信号自然是风雨。在风雨催秋声中,诗人无奈,只好一个人在武昌城书斋中闷头睡大觉了。这两句以高韵胜,有蝉蜕轩举之风。
颈联“重以桑梓念,凄其江汉情”,又承颔联“独卧”而来,转入直接抒情,第五句入思乡,第六句以江汉抱合,紧承前半首。高斋独卧,冷雨敲窗,作者借此烘托出客居他乡的冷落凄清,顺理成章地将思乡之情在这里抒发出来,显得更加真挚感人。
尾联写到天外传来雁声,诗人发问。这末二句,表面上是问雁,实际上是以雁衬人,相辅而相成,借雁来抒发自己远离桑梓、流寓江湘的感情。
全诗感情脉膊的发展极其自然,“秋欲生”,自然表现为“今夜雨”,因雨而“独卧”,由“独卧”而思家。联联相承,句句牵引,丝丝入扣。全诗八句,一气呵成,写景抒情,浑然一体。
参考资料:
1、 代汉林.律诗绝句精品鉴赏: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03:第439页寄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
请告诉居住在远方的朋友,天气虽有些微的寒冷,但不必为它发愁。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春风吹来已经离我们不远,已经吹到了屋东头。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13142、 袁世硕.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05月第1版:3313、 张浩逊,孙祖洁,过伟忠.古小诗精华: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01:186寄(jì)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
寄语:传话,告诉。天涯客:居住在远方的人。轻寒:轻微的寒冷。底用:何用,底,犹“何”,汉以来诗文中多用其义。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
屋东头:这里是说春天解冻的东风已经吹到屋东头。意思是春天已来得很近了。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13142、 袁世硕.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05月第1版:3313、 张浩逊,孙祖洁,过伟忠.古小诗精华: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01:186《除夜太原寒甚》是诗人客居太原,除夕夜天寒难耐时有感而作。除夕之夜本该合家团聚,然而,诗人却栖身远方,又恰逢大寒,确实令人寂寞难熬。环境虽然极其艰苦,但是诗人在寒冬之时想到春天很快就要来到,希望“天涯客”不必忧愁,表现出他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
“寄语天涯客,轻寒底用愁”,出语却极为平淡。旧的一年过去了,诗人未能返回温暖的南方,与家人团圆。而是寄旅太原,滞留在寒冷的北方,在官舍度岁。远客在外,难免乡愁,况且旧年之中,诗人经受了诸多的艰难和劳累,但他鼓励自己和同僚说:“流落天涯的他乡之客们,不用为这一点轻微的寒冷发愁。句中的“轻寒”与诗题中的“寒甚”对比强烈,“寒甚”是客观的存在,“轻寒"却表现了诗人对严寒的藐视和对战胜困难的信心,诗人深知只有蔑视它,才能战胜它,以此鼓励友人,激励自己。
“春风来不远,只在屋东头“,指明前途,加强信心。和前两句有同样的鼓舞作用。在诗人眼中,尽管风寒冰坚,但除夜一过,新年即已开始,春天随之来临。温暖的春天,正孕育在残冬的严寒之中,和煦的春风很快就要吹遍大地。春风是那么逼近,似乎就在屋子的东头,只要侧耳倾听,即可捕捉到它那令人欢欣的声音。随着春风的来临,大地回暖,万木复苏,新的一年开始了。诗人迫不及待地盼望着春天的到来,期待着在新的一年里进一步舒展自己的抱负,建立新的功业。
《除夜太原寒甚》这一富于哲理意蕴和人生体悟的诗篇,深入浅出地告诉人们:像寒冷的天气不会长久一样,困难也只是一时的,应该振奋精神,看到困难后的光明前景。除夕虽然寒冷,诗人于谦又客居他乡,但是诗人却没有天涯游子常有的孤独和伤感,而是非常自信地告诉和自己有相同境况的天涯游子:“寒冷不足畏惧,春天即将来临。”最坏的日子都会过去,否极泰来,事物的发展趋势往往就是这样富有哲理。
这首诗写的是除夜的寒冷,读来却给人以春天的喜悦和暖意,诗中用象征的手法,表现了诗人不畏任何艰难困苦,蔑视严酷的恶劣气候,满怀信心地和恶劣环境进行斗争的乐观精神。诗的语言浅显,而寓意深刻。因此这首小诗有它的象征性,也含有一定的哲理,诗人以平白轻松的语气,抒发激越豪情,显示了诗人铮铮骨气与刚毅果敢的上进精神。
参考资料:
1、 霍松林.历代绝句精华鉴赏辞典: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05:13142、 孙育华等.古代诗词曲名篇选编: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01月:296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为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称为“命”,秉赋于人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心、性、命,是一个东西。它沟通人与物,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是同样,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所以它是永恒不变之道。它表现在人的情感里,便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谦让之心,是非之心;它表现在人际关系上,便是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兄弟之序,朋友之信。因此恻隐心、羞恶心、谦让心、是非心,也就是亲、义、序、别、信,是同样一件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即永恒不变之道。
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这永恒不变之道,用以阐述阴阳盛衰的运行,便称它为《易》;用以表明纪纲政事的施行,便称它为《书》;用以传达歌咏性情的感发,便称它为《诗》;用以显示体统仪节的表征,便称它为《礼》;用以宣泄欣喜和平的跃动,便称它为《乐》;用以辨别真假邪正的标准,便称它为《春秋》。因此阴阳盛衰的运行,以至于真假邪正的评价,同样是一个东西;都是心、性、命。这些都是沟通人与物,普及四海,充塞天地,贯穿古今,无处不存,无处不相同,无处可能改变的真理,唯其如此所以称为六经。六经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变之道。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因此《易》这部经,是记我们内心的阴阳盛衰的经:《书》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的经;《诗》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歌咏性情的经;《礼》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体统仪节的经;《乐》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欣喜和平的经;《春秋》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真假邪正的经。君子的对待六经,省察心中的阴阳盛衰而使之及时运行,这才是尊重《易》;省察心中的纪纲政事而使之及时施行,这才是尊重《书》;省察心中的歌咏性情而使之及时感发,这才是尊重《诗》;省察心中的体统仪节而使之及时表露,这才是尊重《礼》;省察心中的欣喜和平而使之及时跃动,这才是尊重《乐》;省察心中的真假邪正而及时地辨明,这才是尊重《春秋》。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为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大抵古代圣人的匡扶人间正道、耽心后世的颓败而著述六经,正如同富家的上一辈,耽心他们的产业和库藏中的财富,到子孙手里会被遗忘散失,不知哪一天陷入穷困而无以自谋生活,因而记录下他们家中所有财富的账目而遗留给子孙,使他们能永世守护这些产业库藏中的财富而得以享用,以避免贫困的祸患。所以六经,是我们内心的账本,而六经的实际内容,则具备在我们内心,正如同产业库藏的财富,各种各样的具体物资,都存在家里。那账本,不过记下它们的名称品类数目罢了。而世上学六经的人,不懂得从自己的心里去探求六经的实际内容,却空自从实际之外的仿佛的形迹之中去探索,拘守于文字训诂的细枝末节,鄙陋地以为那些就是六经了,这正像富家的子孙,不致力守护和享用家中的产业库藏中的实际财富,一天天遗忘散失,而终于变成穷人乞丐,却还要晓晓地指着账本,说道:“这便是我家产业库藏的财富!”同这有什么两样?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唉!六经之学,它的不显扬于人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重视功利,崇奉谬论,这叫做淆乱经义;学一点文字训诂,教授章句背诵,沉陷于浅薄的知识和琐屑的见解,以掩蔽天下的耳目,这叫做侮慢经文;肆意发表放荡的论调,逞诡辩以取胜,文饰其邪恶的心术和卑劣的行为,驰骋世间以自高身价,而还自命为通晓六经,这叫做残害经书。像这样一些人,简直是连所谓账本都割裂弃废掉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六经呢!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越城过去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岗,荒废已久了。知府渭南人南大吉君,在治理民政之暇,即慨然痛惜晚近学风的颓败,将使之重归于圣贤之道,于是命山阴县令吴瀛君扩大书院使之一新,又建造一座尊经阁于书院之后,说道:“经学归于正途则百姓就会振发,百姓振发那便不会犯罪作恶了。”尊经阁落成,邀我写一篇文章,以晓喻广大的士子,我既推辞不掉,便为他写了这篇记。唉!世上的读书人,掌握我的主张而求理于内心,当也大致接近于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尊重六经的了。
经,常道也。其在于天,谓之命;其赋于人,谓之性。其主于身,谓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其应乎感也,则为恻隐,为羞恶,为辞让,为是非;其见于事也,则为父子之亲,为君臣之义,为夫妇之别,为长幼之序,为朋友之信。是恻隐也,羞恶也,辞让也,是非也;是亲也,义也,序也,别也,信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阴阳消息之行焉,则谓之《易》;以言其纪纲政事之施焉,则谓之《书》;以言其歌咏性情之发焉,则谓之《诗》;以言其条理节文之着焉,则谓之《礼》;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则谓之《乐》;以言其诚伪邪正之辨焉,则谓之《春秋》。是阴阳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诚伪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谓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夫是之谓六经。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经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着焉,所以尊《礼》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盖昔者圣人之扶人极,忧后世,而述六经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虑其产业库藏之积,其子孙者,或至于遗忘散失,卒困穷而无以自全也,而记籍其家之所有以贻之,使之世守其产业库藏之积而享用焉,以免于困穷之患。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数目而已。而世之学者,不知求六经之实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响之间,牵制于文义之末,硁硁然以为是六经矣。是犹富家之子孙,不务守视享用其产业库藏之实积,日遗忘散失,至为窭人丐夫,而犹嚣嚣然指其记籍曰:「斯吾产业库藏之积也!」何以异于是?
呜呼!六经之学,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说,是谓乱经;习训诂,传记诵,没溺于浅闻小见,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谓侮经;侈淫辞,竞诡辩,饰奸心盗行,逐世垄断,而犹自以为通经,是谓贼经。若是者,是并其所谓记籍者,而割裂弃毁之矣,宁复之所以为尊经也乎?
越城旧有稽山书院,在卧龙西冈,荒废久矣。郡守渭南南君大吉,既敷政于民,则慨然悼末学之支离,将进之以圣贤之道,于是使山阴另吴君瀛拓书院而一新之,又为尊经阁于其后,曰:「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阁成,请予一言,以谂多士,予既不获辞,则为记之若是。呜呼!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焉,其亦庶乎知所以为尊经也矣。
本文名为尊经阁作记,实际上只有结尾一段,用极为概括的语言涉及这个阁的有关方面,绝大部分篇幅都是在阐述作者的哲学思想,即“心外无物”的世界观,可以说是一篇别开生面的文章。正如清人吴楚材所评论:“阳明先生一生训人,以良知良能,根究心性,于此记略,已具备矣。”可以说,本文是浓缩了的阳明学说的全貌。
论证层层深入,正反论据互见,是全文的一大特点。文章先从六经的不同表现形式谈起,继而结合了人际关系的各个方面说明了六经是“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的“常道”,它作用于人生的整体,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接着,作者不厌其烦地从六经的核心内容、学习方面进行全面地分析。而后又对那些舍本逐末的“世之学者”的错误认识和不良倾向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批评和斥责。直到结尾时,即便是介绍写作本文的缘由,作者也还语重心长地希望“世之学者得吾说而求诸其心”。首尾贯通一气,中心非常明确。
在行文上,全文多用排比句,而且是同一句式多次出现。如第二、三、四段的开头都是这几句话:“通人物,达四海,塞天地,亘古今,无有乎弗具,无有乎弗同,无有乎或变者也”,表面看起来似乎是重复,实际上这是作者所要强调的内容。同时,这种手法在结构上还起到了加固作用,把这几个段落牢牢地结合成为一个整体。此外,在比喻的运用上,在用词的灵活多变上,都显现出作者一定的功底。
生平四十老柴荆,此日麻鞋拜故京。
四十年来,甘守贫困度残生,脚穿麻鞋,此日登台望旧京。
谁使山河全破碎?可堪翦伐到园陵!
满目破碎,大好河山谁摧毁?一腔悲愤,园陵松柏竟凋零!
牛羊践履多新草,冠盖雍容半旧卿。
牛羊践踏,大片春草变狼籍,车马驰骋,半是旧官显骄横。
歌泣不成天已暮,悲风日夜起江生。
暮色苍茫,欲哭无泪残阳斜,悲风猎猎,吹起大江呜咽声。
生平四十老柴荆(jīng),此日麻鞋拜故京。
老柴荆:老于茅屋,表示甘守贫贱。
谁使山河全破碎?可堪翦(jiǎn)伐到园陵!
园陵:指南京钟山的明太祖朱元璋墓。
牛羊践履(lǚ)多新草,冠盖雍(yōng)容半旧卿。
冠盖:官僚们的官服车盖。雍容:华贵的样子。
歌泣不成天已暮,悲风日夜起江生。
雨花台是坐落在南京城南的一处名胜,登高远眺,诸景诸色,尽收眼底。南京曾是明代建国之初的都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墓就在南京钟山之上;南明福王朝廷也曾建都于此。诗人登上雨花台,举目四望,不禁感叹万分。开头两句不禁点名了诗人的布衣身份,而且还隐含着一股豪气。魏禧在明亡之后,绝意仕进。清统治者为笼络文士,曾诏举博学鸿词,他拒绝应试,因此年至四十,仍甘心老于茅屋。“麻鞋”乃乡间野老所穿,杜甫曾以“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诗句表示对唐王朝的耿耿忠心。在山河破碎、江山易主的时刻,魏禧以“此日麻鞋拜故京”表达了更为深沉浓重的情感。
三、四两句诗人心头的怒火陡然升起,诗人发出了激愤的责问:究竟谁是国家灭亡的罪魁祸首?表现了诗人对祸国殃民者的仇恨和对历史的反思。“全破碎”的“全”字含义深刻。金瓯破碎,竟然无一可以幸免,而且是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遭到了迅速覆灭的命运。福王朱由崧即位南京之后,阉党余孽马士英等把持了朝政,不积极备战,以图恢复,反而倒行逆施,大兴土木,恣意荒淫,遂使山河全部为清所有。战火遍地,四处疮痍,甚至明朝开国皇帝的陵墓也难逃厄运。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诗人用“可堪翦伐到园陵”表达了痛心疾首的义愤之情。其中有对断送国家者的鞭挞,也有对异族入侵者的控诉。
五、六两句诗人内心的怒火转化为憎恶怨恨,从而使全诗的内蕴更加深邃和丰富。“牛羊践履”既是实写眼前景,又是对异族侵略者的微妙讥讽。作为刚从游牧部族进入关内的清人,牛羊的践踏锦绣江山,就如同他们的铁蹄在蹂躏着大江南北。“多新草”三字含义深长,形象地描绘出了被牛羊践踏的田园一片荒芜,只有野草时时更新的景况,黎民百姓的悲惨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与此相对的却是雍容华贵的官府车盖,前呼后拥,招摇过市。更令人触目惊心者还是“半旧卿”三字,那些曾在明朝为官为宦的权贵们,在异族入侵着面前卑躬屈膝,侧姿求媚,腰身又变成了当朝的新贵。他们毫无民族气节,不顾国家生死危亡,只知追求个人安乐,不正是这些民族败类葬送了明代的江山吗?这就与上一联“谁使山河全破碎”紧紧呼应起来。“冠盖雍容”与诗人“柴荆”“麻鞋”的身份相映衬,表露出“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意,诗人强烈的民族气节也就愈加分明。“多新草”与“半旧卿”,一新一旧,新草遮盖的是旧日山河,旧卿却扮演了新贵的角色。由此不难见出诗人锤字炼句之功。
最后两句,诗人在雨花台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满腹的悲愤还未倾吐干净,不觉暮色已经降临。作者的真挚情感甚至打动了天地万物,只见凄风悲号,江水痛哭,日夜不息。正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情溢于海”,达到了“感天地、泣鬼神”的程度。全诗也就在这悲风声中收束。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近日得到了九江寄来的音书,遥遥地思念献吉更使我愁苦。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朝里的奸党整日找人的过错,夜晚时各种丑类也傍人居住。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泛舟襄江,恐怕难于实现,隐居家乡,不知怎么样?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过些年如能到淮水相访,一起到桐柏山隐居结庐。
参考资料:
1、 《明诗观止》编委会编.明诗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8:1122、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04:1292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献吉:李梦阳之字。浔阳江:指长江流经浔阳的一段。浔阳,古县名,今江西九江市。
天边魑(chī)魅(mèi)窥人过,日暮鼋(yuán)鼍( tuó)傍客居。
魑魅:山妖鬼怪,此指朝中奸党。鼋鼍:大鳖与鳄鱼,喻指凶恶的权贵。
鼓柁(duò)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鼓柁:泛舟。阳羡:古县名,即今江苏宜兴。后以买田阳羡指隐居田园。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桐柏山:在今河南省桐柏县西南。何景明家乡信阳位于桐柏山东南百余里。
参考资料:
1、 《明诗观止》编委会编.明诗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8:1122、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04:1292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以太白譬梦阳,不仅因二者同姓,而且也以才德兼备而不见容于世相似。“愁予”一辞出自《楚辞·九歌》“目渺渺兮愁予”,大有“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杜甫《天末怀李白》)的愁思。杜诗接下去有“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之句,言太白才高见嫉,被陷于小人。又于“魑魅”外想出个“鼋鼍”作对仗: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鼋鼍”偏义于后者即鳄鱼,那可是扬子江上要吃人的怪物。引入“鼋鼍”,便与“浔阳江”更为贴切。这“鼋鼍”和“魑魅”,都是比喻李梦阳周围的恶势力。它们围住他、窥伺他,是决不肯放过他的。作者同意朋友在信中的说法,也是希望他提高警惕,不要大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后四句承上意转,进一步希望朋友作最坏的打算。看来问题还不太严重,最多是丢官归里。不过也不那么简单,还未能马上急流勇退。因为“魑魅”、 “鼋鼍”在逼近,在窥伺,欲速不达,只能步步为营,且守且退。“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襄江流经襄阳,那是汉代隐逸汉阴丈人、庞德公,唐代田园山水诗宗孟浩然居住过的地方。阳羡是会稽的一块好地方,苏东坡词云:“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诗中“鼓柁襄江”、“买田阳羡”皆指归田。“应未得”、“定何如”亦互文,都是尚不能付诸实践之意。但诗人相信这一天会成事实,因李梦阳实际上是开封人,何景明系信阳人,两地距淮河、桐柏山不远,所以诗的结尾道:“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这个结尾表明作者也已厌倦官场黑暗,意欲退隐,不仅是为明哲保身,也是为远世全节的考虑。友人一旦丢官,交游定当锐减,而何大复本人坚定表示愿与卜邻,正是从道义上给朋友以支持。
全诗两句一意,极为疏朗。如纯从技巧角度而言,中两联上下句均似有犯复之嫌。试将颔联“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与杜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比较,前句两句十四字只一意,后两句十字具两意,其意象疏密之别显然。但从全诗着眼,则情真意挚,一气贯注,实不拘拘格律,不当以字句之工拙计优劣。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著.宋元明清诗词鉴赏: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02: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