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太行山的道路崎岖不平,往往使得行走其间的车子损坏掉,但是和人心比较起来,太行山反而成为平坦的道路了。
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巫峡的水能够使行经其间的船只翻覆,但是如果和人心比较起来,巫峡的水反而成了波澜不起的川流了。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
人的爱好与厌恶之心反覆不定,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可以喜欢上了天;厌恶这个人的时候,就说这个人满身都长了疮疤。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和夫君结褵不到五年,突然间,两人就从原本恩爱的牛郎、织女星,成了难以相见的参星和商星。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
古人说“色衰爱弛”,当时的美人还觉得很怨恨呢。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更何况是我的容貌还没有改变,夫君的心却早已改变了呢?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了夫君,我把衣服薰得香喷气四溢,夫君闻到兰麝的香味却不觉得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为了夫君,我努力的梳妆打扮,夫君看到我满头的金翠却仍然觉得颜色如土。
行路难,难重陈。
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也很难陈述啊!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生在世间,最好不要生做女儿身,因为身为女人,百年的苦乐都要随人而定。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比登山难,比入水难。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不只人间的夫妻容易有反覆,近代的君臣关系也是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你没看到吗?左边“纳言”,右边“纳史”;早上才承受皇上的恩典,晚上就被皇上赐了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人间路实在很难走啊,不在山之高,不在水之深,只在人心反反覆覆之间而已。
参考资料:
1、 龚克昌 彭重光.白居易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2-45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太行:山名,又名五行山、王母山、女娲山,在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之间,形势险要。
巫峡之水能覆(fù)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巫峡:长江三峡之一,水急浪高,舟行极险。安流:平静的水流。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生毛羽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牛女:即牛郎织女。此处借指人心相距很远,水火不容。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
何况如今鸾(luán)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鸾镜:梳妆用的镜子。古代西域一个国王有一只鸾鸟,三年不鸣。他的夫人说,鸾见到影就鸣,可以挂起镜子来照它。鸾鸟见到自己的影子,真的悲鸣起来。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shè)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盛容饰:着意加以打扮修饰。无颜色:即无光彩。
行路难,难重陈。
陈:陈述。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纳言:隋唐时期门下省长官,是宰相一级的高官。纳史:应作内史,隋唐时期中书省长官,是宰相一级的高官。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参考资料:
1、 龚克昌 彭重光.白居易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2-45此诗首先用了两个对比,以太行之路险能摧车和巫峡之水急能覆舟来与多变之人心相比,指出前者与后者相比实在是平坦之途,从而读者可想见人心之险恶了。
接着诗人连用四个典故来进一步说明人心易变的具体表现。一个是赵壹所说的当别人说你好时仿佛羽毛能从你的皮下生长出来,而当他不喜欢你时,同是这一层皮他却能说成是生疮溃烂。另一个则是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牛郎织女”,牛郎织女虽然每年只能相聚一次,但却非常恩爱,但没有想到这样看似非常牢固的情感关系也会反目成仇,就像参、商两个星宿不能同时出现在天空一样,变成了“有你没我”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第三个典故也是古人非常熟悉的汉武帝与李夫人之事,是讲女人取悦于自己的男人是因为其青春貌美,而随着其年长色衰男人就不再宠幸她了,李夫人就是为自己这个遭遇而怨恨的。但这个典故还只是一个铺垫,下面的第四个典故“鸾镜”进一步说明,女人爱照镜子,当她还在为自己依然充满活力的形象而沾沾自喜之时,却没有想到她的男人就已经变心了。
接着诗人用了两个排比句,讲失去了男人恩宠的女人,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让其回心转意了:为男人用香兰、麝香熏衣服,但变了心的男人却不闻其香;为男人盛妆打扮修饰,男人看着这些金玉饰品却不见其色。
接下来诗人对上述表现进行总结,强调“行路难”,为女人的依附性地位及其遭遇发出了呼喊,并对诗一开头就提到的山、水之险进行回应。但这还只是诗人表面的目的。此诗的深层目的在于为君臣关系中处于弱势的臣子的遭遇而鸣不平。朝中的高官可以是早承恩而暮赐死的,可以说在朝做官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诗人认为,行路难,其实不是说的那些平常的山水之路,而是那些君臣交往(当然也可以扩展为所有上下级交往甚至于一切人际交往)之中的难测的“圣心”。变化莫测的圣心就像上述典故中的男人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抛弃自己的臣子。
诗人在诗中毫不留情地对最高统治者展开了批判,其勇气可嘉,但也让人为其政治前途感到担心。当然诗人敢于这样写的原因在于在他写此诗时,与他想法相同的还大有人在,“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也促成他敢于放言。另外诗人指出这一点的目的是希望最高统治者能设法改善君臣关系,对臣下多一些宽容和尊重,这样对唐王朝本身也是有利的。
这是一首在写作上很有特色的诗歌,诗人灵活地运用了对比、比喻、排比等手法,并且通篇运用比喻,结构紧凑、首尾相应,使全诗在展现批判力量的同时,还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可以想见此诗发表的当时,是颇能引起广大士绅的强烈共鸣的,但这也为其他不满诗人的一些保守官僚提供了最好的攻击借口。后来诗人遭到贬谪此诗可能就是一个导火索。
参考资料:
1、 龚克昌 彭重光.白居易诗文选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42-45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翡封叔的家宅在德里地方。有位木匠敲他的门,希望租间空屋子居住,用替屋主人服役来代替房租.他所执掌的是些度量长短,规划方圆和校正曲直的工具;家里不储备磨砺和砍削的器具。问他有什么能耐,他说:“我善于计算,测量木材。观看房屋的式样和,高深,圆方,短长的适合不适合;我指挥驱使,而由众工匠去干。离了我,大家就不能建成一栋房子。所以被官府供养,我得到的奉禄比别人多三倍;在私人家里干活,我取全部报酬的一大半。”后来有一天,我进了他的住屋。他的床缺了腿却不修理,说:“将要请别的工匠来修理。”我很耻笑他,说他是没有才能却贪图俸禄,喜爱钱财的人。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群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后来,京兆伊将要修饰官衙的房屋,我到过那里。(在那里)蓄积了大量木材,招集了许多工匠。有的拿着斧斤,有的拿着刀锯,都围成一圈站着,面朝着(那位)木匠。木匠左手拿着长尺,右手拿着木杖,站在中间。他衡量房屋的承担情况,察看木料的性能酌情选用。挥动他的木仗说:“用斧子砍!”那拿斧子的就跑道右边去砍;回头指着木材说:“用锯锯!”那拿锯的就跑道左边去锯。不一会,拿斧子的砍,拿刀的削,全都看着他的脸色,等待他的发话,没有一个敢自做主张的。那些不能胜任的人,被他愤怒地斥退了,也不敢有一点怨恨。他在墙上绘了官署房子的图样,刚满一尺大小的图样却细致详尽地画出了它的建筑构造.按照图上微小的尺寸计算,建造起的高楼大厦,没有一点误差的地方。已建成后,在上栋上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修建,原来是他的姓名,凡是被他役使的工匠都不在上面列名。我围绕着一看,感到非常惊讶,然后我才知道他技术的精湛和伟大啊!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
接着我就感叹地说:他大概是放弃了他的手艺,专门使用他的思想智慧,能知道全局要领的人吧?我听说“劳心的人役使别人,劳力的人被别人役使”;他大概是劳心的人吧?有一般技艺的人出力劳动,有才智的人出谋划策,他大概是有才智的人吧?这满可以作为辅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所效法学习的呀!事情没有比这再相近似的了。那辅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推荐人材,委任职责,发出命令,指派任务,整顿纲纪,进行增减,统一法治。这就好像梓人有正方圆和定曲直的工具而绘制出图样似的。选择天下的官吏,使他们适合自己的职务;安置天下的老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看了国都就了解了郊外,看了郊外就了解了诸侯国,看了诸侯国就了解了整个天下。那些远近大小的国事,可以根据手中的图本来研究,了解。这就好像梓人在墙上绘画官署房子的图样而完成工程一样。把有才能的人提拔上来,并充分发挥他的本领,使他不必对任何人感恩戴德;把没有才能的人辞退,让他休息,他也不敢恼恨。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不自尊自大,虚图功名,不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不干涉众官的工作,每天和天下的杰出的人材一起讨论治理国家的根本道理。这就象梓人善于运用众工匠而不自夸手艺一样。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这样以后,做宰相的道理才算懂得,各诸侯国才得到了治理。那些不知道全局要领的人却与此相反。(他们)以谨小慎微,忙忙碌碌为大事,以抄写官署中的文书,薄册为重责,夸耀自己的才能,自尊自大,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干涉众官的工作,侵夺部下官吏应做的事拿来自己做,并洋洋得意地在相府夸耀自己,却丢掉了那些重大的,长远的事情。这是所说的不懂得做宰相的道理的人。这就象梓人不懂得绳墨可正曲直,规矩可画方圆,寻引可量短长,暂且夺取工匠们的斧子刀锯来帮助他们发挥技艺,却又不能完成他们的工作,以至于事情失败,使用了(他们)却没有成功一样。这不也是错误的吗?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有人说:「如果房子的主人,依凭他的知识,而干涉木匠师傅的规划,不采用师傅世代相传的悠久经验,导致房子垮了,难道是木匠师傅的过错吗?哪是因为主人不信任木工师傅的才造成的呀!」
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我说:「不是这样!因为绳子、墨汁、圆规和尺的测量都很明确,高的地方不能随意变低,狭小的不能随意扩大。如果按照我的计画,房子就很坚固,反之不按照我的设计图,房子就会倾倒。如果主人甘于房舍不坚而易坍塌,木匠师傅只好带着自己的技术和智慧,欣然离去。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妥协,才是真正的好木匠师傅呀!反之,如果贪图钱财,容忍主人的干涉,不愿意离去,不坚持房子的建筑原则,有一天,栋住或横梁歪了,房子倾倒了,木匠师傅就推卸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呀!』可以这样吗?可以这样吗?」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我认为:因为木匠师傅之道与宰相之道很类似,所以特别写下来,然后收藏起来。在古代,木匠师傅又称呼为:「审曲面势」的人,在今天,则被称为:「监督建筑之人」。我所遇到的这位木匠师傅,他姓名是杨潜。
裴(péi)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zǐ)人款其门,愿里隙(xì)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jǔ)、绳、墨,家不居砻(lóng)斫(zhuó)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yì)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quē)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lù)嗜(shì)货者。
梓人:木工,建筑工匠。款:叩。隙宇:空房。职:掌管。寻、引:度量工具。规:圆规。矩:曲尺。绳墨:墨斗。砻:磨。斫:砍。直:通“值”。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群工,或执斧(fǔ)斤,或执刀锯(jù),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sì)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yùn)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huán)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委:堆积。斧斤:砍木的工具。任:承担。俄:不久。阙:通“缺”六职:指中央政府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xū);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qīng),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yì)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
方伯:古代诸侯的领袖;连率(同“帅”):盟主、统帅;二者均指地方长官。佐政:副职。啬夫:相当于乡官,主管诉讼和赋税。版尹:管户口的小官。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ěr)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yùn)。不炫能,不矜(jīn)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伐:夸耀。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yīn)、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kè)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miù)欤!
六职:指中央政府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伊、傅、周、召:伊尹、傅说、周公、召公。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tǎng)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听听:争辨的样子。傥:同“倘”。道谋:过路人的意见。《诗经·小旻》:“如彼筑室于道谋,用是不溃于成。”
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pǐ)。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ráo)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桡:弯曲。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梓人传》是唐代著名文学家柳宗元的作品,本文选自《柳河东集》。梓人指木工,建筑工匠。本文讲述了有木匠来敲翡封叔家宅的门,希望租间空屋子居住,用替屋主人服役来代替房租的故事。
本文作者通过一个梓人“善度材”,“善用众工”的故事,生动形想而又合理自然地阐明了当宰相治理国家的道理。“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梓人的“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与宰相的“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异曲同工!文中引用孟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来说明人们的社会分工不同,各司其职;有现实积极意念。
好的管理者应该使用他的思想智慧,细致掌握全局要领、不自尊自大,虚图功名,不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信任下属,且不干涉下属人员的工作。
谨小慎微,忙忙碌碌,以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为要,干涉下属的工作,侵夺下属应做的事拿来自己做,并夸耀自己,没有全局观,丢掉了那些重大的,长远的事情。这是不懂得管理道理的人干的事情,是不会收到好的管理效果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明亮的月光洒在窗户纸上,好像地上泛起了一层白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抬起头来,看那天窗外空中的明月,不由得低头沉思,想起远方的家乡。
参考资料:
1、 孙宏亮.李白《静夜思》考证. 延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02床前明月光,疑(yí)是地上霜(shuāng)。
疑:好像。床:今传五种说法。一指井台。二指井栏。三“床“即窗”的通假字。四取本义,即坐卧的器具。五马未都等认为,床应解释为胡床。胡床,亦称“交床”、“交椅”、“绳床”。古时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马扎功能类似小板凳。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举头:抬头。
参考资料:
1、 孙宏亮.李白《静夜思》考证. 延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8,02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诗写的是在寂静的月夜思念家乡的感受。
诗的前两句,是写诗人在作客他乡的特定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一个独处他乡的人,白天奔波忙碌,倒还能冲淡离愁,然而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头就难免泛起阵阵思念故乡的波澜。何况是在月明之夜,更何况是月色如霜的秋夜。“疑是地上霜”中的“疑”字,生动地表达了诗人睡梦初醒,迷离恍惚中将照射在床前的清冷月光误作铺在地面的浓霜。而“霜”字用得更妙,既形容了月光的皎洁,又表达了季节的寒冷,还烘托出诗人飘泊他乡的孤寂凄凉之情。
诗的后两句,则是通过动作神态的刻画,深化思乡之情。“望”字照应了前句的“疑”字,表明诗人已从迷朦转为清醒,他翘首凝望着月亮,不禁想起,此刻他的故乡也正处在这轮明月的照耀下。于是自然引出了“低头思故乡”的结句。“低头”这一动作描画出诗人完全处于沉思之中。而“思”字又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那家乡的父老兄弟、亲朋好友,那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逝去的年华与往事……无不在思念之中。一个“思”字所包涵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了。
明人胡应麟说:“太白诸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诗薮·内编》卷六)王世懋认为:“(绝句)盛唐惟青莲(李白)、龙标(王昌龄)二家诣极。李更自然,故居王上。”(《艺圃撷馀》)怎样才算“自然”,才是“无意于工而无不工”呢?这首《静夜思》就是个样榜。所以胡氏特地把它提出来,说是“妙绝古今”。
这首小诗,既没有奇特新颖的想象,更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它只是用叙述的语气,写远客思乡之情,然而它却意味深长,耐人寻味,千百年来,如此广泛地吸引着读者。
一个作客他乡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白天倒还罢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思乡的情绪,就难免一阵阵地在心头泛起波澜;何况是月明之夜,更何况是明月如霜的秋夜!
月白霜清,是清秋夜景;以霜色形容月光,也是古典诗歌中所经常看到的。例如梁简文帝萧纲《玄圃纳凉》诗中就有“夜月似秋霜”之句;而稍早于李白的唐代诗人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用“空里流霜不觉飞”来写空明澄澈的月光,给人以立体感,尤见构思之妙。可是这些都是作为一种修辞的手段而在诗中出现的。这诗的“疑是地上霜”,是叙述,而非摹形拟象的状物之辞,是诗人在特定环境中一刹那间所产生的错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呢?不难想象,这两句所描写的是客中深夜不能成眠、短梦初回的情景。这时庭院是寂寥的,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射到床前,带来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诗人朦胧地乍一望去,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真好象是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浓霜;可是再定神一看,四周围的环境告诉他,这不是霜痕而是月色。月色不免吸引着他抬头一看,一轮娟娟素魄正挂在窗前,秋夜的太空是如此的明净!这时,他完全清醒了。
秋月是分外光明的,然而它又是清冷的。对孤身远客来说,最容易触动旅思秋怀,使人感到客况萧条,年华易逝。凝望着月亮,也最容易使人产生遐想,想到故乡的一切,想到家里的亲人。想着,想着,头渐渐地低了下去,完全浸入于沉思之中。
从“疑”到“举头”,从“举头”到“低头”,形象地揭示了诗人内心活动,鲜明地勾勒出一幅生动形象的月夜思乡图。
短短四句诗,写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它的内容是单纯的,但同时却又是丰富的。它是容易理解的,却又是体味不尽的。诗人所没有说的比他已经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它的构思是细致而深曲的,但却又是脱口吟成、浑然无迹的。从这里,读者不难领会到李白绝句的“自然”、“无意于工而无不工”的妙境。
参考资料:
1、 马茂元 等 .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 :249-250 .2、 裴斐 .李白诗歌赏析集 .成都 :巴蜀书社 ,1988 :333-334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整日昏昏沉沉恍若梦中,忽然发现春天即将过去便强打精神登山赏景。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经过一个种满竹子的寺院,与一僧人攀谈许久,难得在这纷扰的世事中暂且得到片刻的清闲。
参考资料:
1、 任新昌书,胡明军绘. 书画千家诗. 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1995.11. 2、 许图南.古竹院考--从李涉的诗谈到镇江的竹林寺.教学与进修, 1981.07.02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强:勉强。
因过竹院逢僧(sēng)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因:由于。过:游览,拜访。竹院:即寺院。此处“偷”在有的诗歌版本中作“又”字。浮生:意为人生漂浮无定,如无根之浮萍,不受自身之力所控,故谓之“浮生”。
参考资料:
1、 任新昌书,胡明军绘. 书画千家诗. 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1995.11. 2、 许图南.古竹院考--从李涉的诗谈到镇江的竹林寺.教学与进修, 1981.07.02这首诗是写于镇江鹤林寺的墙壁上。作者在听了老僧的教训后悟得了对待人生的观念,明白了只有淡化人生功利、平和情绪心态、面对惨淡现实视若罔闻、处变不惊,才能忘记过去,笑对人生,憧憬未来。
第一句是诗人对自己遭遇流放时的内在情绪与外在情态的真实描述。诗人从“抑”起笔,首先抒写其消极浑噩的内心情态。在“醉梦”前面修饰以“终日昏昏”,可见诗人面对流放遭遇所表现出来的极度消沉和一蹶不振。从写法上这是采取了先抑后扬的写法,为下文的“扬”做了一个很好的蓄势和铺垫。
第二句是写诗人在百无聊赖之际,浑浑噩噩之中,忽然发现明媚的春光已经快要离他而远去了,于是强打精神走出户外,登上南山,想借欣赏春色以排遣积郁已久的愁苦与不快。这里的“春尽”我们应该不仅仅理解为自然界的春天将要过去了,还应该想到人生青春岁月之有限。诗人不甘心就此消沉下去,不能就这样枉费青春,不甘心庸庸碌碌了此一生,因此才在“忽闻春尽”之后振作精神“强登山”。
第三句中“因”,当为介词,有“由于”之意;“竹院”,就是寺院,僧人参禅悟道修行之地。诗人来这里干什么?有意来的也好,无意路过也罢,总之,人还是进去了,并且与寺内的高僧谈禅悟道闲聊了很久。“逢僧话”之“逢”字告诉读者是无意之中碰到的;“话”,即与老和尚谈禅悟道,聊天,吐露心中的苦闷与不快,探讨人生之喜怒哀乐。作为佛家,对待人生的观念自古多为淡化人生功利,平和情绪心态,面对惨淡现实,视若罔闻,处变不惊。不论有多大的烦恼与不快,学会深藏于心底,这样才能忘记过去,笑对人生,憧憬未来。
第四句是点睛之笔。浮生半日闲,是因为过竹院逢僧话。此句深深禅意,揭示了无趣盲目的人生,半日闲最难得。
作者已经对人生有所觉悟,并找出自己的答案。这首诗就是他心境的写照,有人以为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并对之解释,其实不然“偷得”也好,“又得”也好,并非对人生的消极应对,而是一种自然之道。
参考资料:
1、 许图南.古竹院考--从李涉的诗谈到镇江的竹林寺.教学与进修, 1981.07.02 2、 杨鸿儒编著. 唐代绝句评译 上. 北京:华文出版社, 2006.11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五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二月之间,垂杨尚未发芽。
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黄河岸边。如今开始冰雪消融。长安城里,却正当落花时节。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 .唐诗鉴赏大全集 .北京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0年12月版 :第44页 .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
五原:今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张仁愿所筑西受降城即在其西北。旧来:自古以来。未挂丝:指柳树还未吐绿挂丝。
即今河畔(pàn)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即今:如今,现今。冰开日:解冻的时候。长安:在中国陕西的西安和咸阳附近。
参考资料:
1、 于海娣 等 .唐诗鉴赏大全集 .北京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0年12月版 :第44页 .此诗载于《全唐诗》卷七十五。下面是唐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刘学锴先生对此诗的赏析。
首句中的“五原”,就是现在内蒙古自治区的五原县。张仁愿任朔方总管时为防御突厥而修筑的著名的三受降城之一──西受降城,就在五原西北。这一带地处塞漠,北临大碛,气候严寒,风物荒凉,春色姗姗来迟,所以说“五原春色旧来迟”。着“旧来”二字,不但见此地的荒寒自古迄今如斯,而且表明诗人对此早有所闻。这一句是全篇总冒,以下三句即对春色之来迟进行具体描绘。
“二月垂杨未挂丝。”仲春二月,内地已经是桃红柳绿,春光烂漫,这里却连垂杨尚未吐叶挂丝。柳色向来是春天的标志,诗人们总是首先在柳色中发现春意,发现春天的脚步、声音和身影。抓住“垂杨未挂丝”这个典型事物,便非常简括地写出边地春迟的特点,令人宛见在无边荒漠中,几株垂柳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光秃秃的空枝,看不到一点绿色的荒寒景象。
三四两句仍紧扣“春迟”写边地风物,却又另换一副笔墨。通过五原与长安不同景物的对照,来突出强调北边的春迟。第二句与三四两句之间,包含着一个时间的差距。河畔冰开,长安花落,暗示时令已值暮春。在荒寒的北边,到这时河冰刚刚解冻,春天的脚步声虽已隐约可闻,春天的身影、春天的色彩却仍然未能望见,而皇都长安,这时早已姹紫嫣红开过,春事阑珊了。这个对照,不仅进一步突出了边地春迟,而且寓含了戍守荒寒北边的将士对帝京长安的怀念。
面对五原春迟、北边荒寒的景象,诗人心里所唤起的并不是沉重的叹息与忧伤,也不是身处穷荒绝域的孤寂与凄凉。这里是荒寒的,但荒寒中又寓有它所特具的辽阔与壮美;这里是孤寂的,但孤寂中又透露出边地的宁静和平,没有刀光剑影、烽火烟尘;这里的春天来得特别晚,但春天毕竟要降临。“河畔冰开”,带给人的是对春天的展望,而不是“莫言塞北无春到,纵有春来何处知”(李益《度破讷沙》)这样沉重的叹息。如果把这首诗和王之涣的《凉州词》对照起来读,便不难发现它们的声息相通之处:尽管都写了边地的荒寒,流露的思想感情却是对边塞风物的欣赏。在这一点上,《边词》可以说是开盛唐风气之先的。
这首诗散起对结,结联又用一意贯串、似对非对的流水对,是典型的“初唐标格”。这种格式,对于表现深沉凝重的思想感情可能有一定局限,但却特别适合表现安恬愉悦、明朗乐观的思想感情。诗的风调轻爽流利,意致自然流动,音律和婉安恬,与它所表现的感情和谐统一,让人感到作者是用一种坦然的态度对待“春色旧来迟”、“垂杨未挂丝”的景象。特别是三四两句,在“河畔冰开日”与“长安花落时”的工整对仗之前,分别用“即今”、“便是”这样轻松流易的词语勾连呼应,构成了一种顾盼自如的风神格调。“治世之音安以乐”(《毛诗序》),这首诗可以作为一个典型的例证。不妨说,它是初唐标格与盛唐气象的结合。
参考资料:
1、 萧涤非 等 .唐诗鉴赏辞典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3年12月版 :第63-6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