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在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旸前往太清,以清酒和几样佳肴做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并写一篇祭文来吊祭: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唉,曼卿!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可是还能想象你生前时的模样。你意态不凡,光明磊落,又那样超群出众,埋葬在地下的遗体,我猜想不会化为烂泥腐土,应该会变成最珍贵的金玉。不然的话,就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产出灵芝,一株九茎。为什么你的坟墓偏偏是一片荒烟蔓草,荆棘丛生,寒风凄凄,露珠飘零,磷火闪闪,萤火虫乱飞?只见牧童和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这儿上下走动;还有慌张受惊的飞禽走兽,在这儿徘徊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光景了,经过千秋万岁之后,怎知道那些狐狸、老鼠和黄鼬等野兽,不会在这里掏穴藏身?自古以来,圣贤都是这样,难道单单看不见那旷野上一个挨一个的荒坟?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唉!曼卿啊!事物由盛而衰的道理,我本来是早已知道的。但怀念起过往的日子,越发感到悲凉凄怆,不知不觉迎风掉下眼泪的我,也只好愧于自己达不到圣人那样淡然忘情的境界。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即1067年7月某日。维,发语词。具官:唐宋以来,官吏在奏疏、函牍及其他应酬文字中,常把应写明的官职爵位,写作具官,表示谦敬。欧阳修写作此文时官衔是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军州事。尚书都省: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李敭:其人不详。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欧阳修《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清酌庶羞: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各种。羞,通“馐”,食品,这里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英,英雄、英杰。灵,神灵。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简册:指史籍。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仿佛:依稀想见。轩昂磊落:形容石曼卿的不凡气度和高尚人格。突兀峥嵘:高迈挺拔,比喻石曼卿的特出才具。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产灵芝而九茎:灵芝,一种菌类药用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九茎一聚者更被当作珍贵祥瑞之物。《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涵德殿池中。”而,一作“之”。燐:即磷,一种非金属元素。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牧童樵叟:放牧和砍柴之人。上下:来回走动。悲鸣踯躅而咿嘤:这里指野兽来回徘徊,禽鸟悲鸣惊叫。狐貉与鼯鼪(wúshēnɡ):狐貉,兽名,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陨涕:落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飨(xiǎnɡ):祭文套语,表示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之意。尚,这里是希望的意思。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本文是欧阳修在挚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为他所作的祭文。文章开始说明写作祭文的缘起,接下来先是颂扬石曼卿的不同流俗,“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死后形体虽化,而名声却如同古代的圣贤一样彰显后世。复又极力形容荒野坟茔的凄凉景象,千秋万岁之后,或将为狐貉鼯鼪诸类藏身之穴,感叹“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最后明言作者虽明白人之生死是自然之理,然而追念往昔,仍凄然泪下,不能忘情。篇末以“尚飨”二字作结,哀戚怆恻之情,溢于言表。
整篇祭文集描写、议论、抒情于一体,有回想,有感喟,有痛悼,感情低沉回转,作者对亡友的一片挚情笃意,不能不令人动容。
首段是例行公事。凡是祭文,都需在首段点明时间与人物关系。
第二段始进入祭文正文,劈空就是一句“呜呼曼卿”,行文突兀,而情感真切。仿佛要将亡友从地下唤醒,对他细细倾诉。所要倾诉的又是什么呢?“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八个字正是这一段的眼目。这八个字又仿佛是劝慰亡友的魂灵可以放心安息。所谓“身去德音存”,人固有一死,美好的名声却必将流芳百世。
第三段又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一腔心事都说与亡友来听。这一段,以“奈何”为界是两层意思。“奈何”之前的几句是接着上一段说,仍是说“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奈何”以下,笔锋陡转,“荒烟野蔓”数句将一幅荒冢凄凉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不由人不起“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悲。两层意思之间,一客一主,前一层只是引起,只是为了反衬,后一层才是重点,也是全篇的核心。
第四段仍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心中蕴含的感情都与亡友说尽了。而一段之精神乃在不能忘情。“固知其如此”的“固”字好,与下文的“而”字构成转折。名可不朽的道理,我不是不知;万古长空,空悲无益的道理,我不是不知。可是,追念往昔,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些歌哭笑悲的记忆!理智,终究抑制不住情感。从理智上明白和接受一些大道理,并不是很难的事;可心灵的感受终究是点点滴滴,往昔的感伤无声无息地渗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文章不长,但情感富于转折。正文一段与二段之间是转折,末段自身又含一层转折。一段的不朽之名,终究敌不过二段的万古之空;末段的理智超脱,终究敌不过情感的悄然渗透。转折之后,方见分量,方见沉重,而终不外“悲”与“情”二字。欧阳修曾云:“人生自是有情痴”,信然。
全文以情驭笔,一气呵成,不假修饰,却又得结构之妙。文中以“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八个字推许曼卿,实可移来评此篇。正文第一段写名之不朽,是何等斩钉截铁!全然是劈空说起,有游龙出海之势。第二段写万古之空,却又将第一段全盘抹倒,非力挽山河的笔力,绝不能做到。前二段是放得开,末段却是收得紧,如一道闸门,将两条游龙紧紧关锁。正可见当时文坛巨匠的文字工夫。
濯足夜滩急,晞发北风凉。吴山楚泽行遍,只欠到潇湘。买得扁舟归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沧浪。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滩头洗足,夜色随急流从脚背流淌。清晨,晾一头短发,感受清风丝丝的微凉。吴地的山峦,楚地的湖泽,一路行遍山色湖光,只是还未到达早已心神驰往的潇湘。买得一叶扁舟,罢官归来,又何妨。这是天意作美,如今让我如愿以偿,正值盛夏六月,一帆顺风浮泛沧浪。志趣高洁闲远,象秋蝉蜕壳于浊泥,在尘埃之外浮翔,又如庄周晓梦化蝶,翩然于水淡云闲之乡。
制荷衣,纫兰佩,把琼芳。湘妃起舞一笑,抚瑟奏清商。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莫遣儿辈觉,此乐未渠央。
恍惚可见——裁绿荷为衣,缀秋兰为佩,一身清雅脱尘的衣装。啊,那是屈原手持一束沁人的琼芳。湘水女神嫣然一笑,飘旋舞的霓裳,拨弄琴瑟的纤指下流泻幽怨的一曲清商,唤起行吟泽畔的屈子一腔报国的忠愤,写入《九歌》眷眷不忘那拂袖挥洒的文字,一字一句与日月争光。呵,莫要让儿辈知晓一江湘水的遐想,这泛舟的乐趣悠渺不尽,正该我辈独享。
参考资料:
1、 周笃文选注.宋百家词选: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09月第1版:第179页2、 (清)上疆村民,王蔚编选.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6.12:第229-230页3、 范晓燕著.宋词三百首赏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0:第453-454页濯(zhuó)足夜滩急,晞(xī)发北风凉。吴山楚泽(zé)行遍,只欠到潇(xiāo)湘。买得扁(piān)舟归去,此事天公付我,六月下沧浪。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濯足:洗脚。晞发:晾干头发。吴山楚泽:泛指南方的山水。潇湘:湘水与潇水合流处称为潇湘,这里指湘江。扁舟:小船。付:给予,赐予。沧浪:水名,这里指湘江。蝉蜕尘埃外:蝉脱壳羽化飞上青天,这里表示词人超脱尘俗的胸怀。蝶梦:梦中化为蝴蝶。说明词人自己情致的悠闲。
制荷衣,纫(rèn)兰佩,把琼(qióng)芳。湘妃起舞一笑,抚瑟(sè)奏清商。唤起九歌忠愤,拂(fú)拭(shì)三闾(lǘ)文字,还与日争光。莫遣儿辈觉,此乐未渠央。
制荷衣:用荷叶作衣服。纫兰佩:把兰花穿结成佩带。把琼芳:手握芳洁的花枝。湘妃:湘水女神。抚瑟:弹瑟。清商:指悲凉的乐曲。九歌:屈原作品《楚辞》中的篇目,这里以《九歌》代指屈原的作品。拂拭:抹去尘垢,比喻识拔真才。三闾文字:屈原曾任三闾大夫,这里指屈原骚赋。未渠央:即未尽之意。渠,同“遽”,急遽;央,尽。
参考资料:
1、 周笃文选注.宋百家词选: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09月第1版:第179页2、 (清)上疆村民,王蔚编选.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6.12:第229-230页3、 范晓燕著.宋词三百首赏译: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0:第453-454页词的上片写行舟过湘水的情景。开头“濯足”二句即用屈原作品的词语,又非常切合舟行途中情景。首句见《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次句见《楚辞·九歌·少司命》:“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但“北风凉”出自《诗经·邶风·北风》“北风其凉”。“濯足夜滩急”二句,既写驾舟远行者的表象动态,又借以抒发自己高洁的情怀,并且贯穿全篇。从濯足到晞发的意象,显示出词人胸怀的高洁脱俗。“吴山”二句承上则抒发词人渴望到潇湘的心愿。“买得扁舟”三句,进一步展示想象与现实相结合的美好机遇。“六月下沧浪”,既点明了时间,又借指湘江并与上文潇湘呼应。”天公付我”,从表象上看,大概是写天公为我作美,其实,词人此刻的心绪是异常复杂的,透过这幽默诙谐的词语,读者可以体察到词人埋藏于内心的人生苦涩滋味。“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词人转换视角,采用两个不同层次景色来展现蕴含着的奥秘。前句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的,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后者运用《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水云乡为隐者所居。这种多视角的审美情趣既是对屈原身处浊世而不同流合污的高贵品格的赞美,又是借以自喻而显露出豁达自适的心情。
下片即景抒情。作者荡舟湘江,脑海里浮现出屈原的形象。屈原那种忠愤忧国的情操,精美多姿的诗句,撼动着词人的心扉。于是词人情不自禁地运用《楚辞》中的诗句注入渊篇,而落笔灵活自然,别开生面。“制荷衣”三句,承上启下,虽然词人运用《楚辞》成语,但思维意识已超越时空而带有飘飘欲仙的幻觉。“湘妃起舞一笑”二句,由撷取成句到感情升华,由丰富的联想而产生飞动的意象。这里既写“湘妃起舞”的场面,又有“抚瑟奏清商”的舞曲。“紧接着”唤起“三句以崇敬的心情颂扬屈原的伟大品格及其作品不朽的艺术价值。“结末”莫遣“二句用典。这里词人从幻想的画面中返回到现实的境界,寓怨愤于欢乐中,余韵不尽。
词中不仅变换奇横,富有浪漫色彩,而且表达宛转曲折。全篇运化屈赋诗句和意象,将湘水人文典故、神话传说与屈原文字融为一体,浑化组合,构成虚幻、空灵、高洁、纯美的意境,寄寓词人由忠愤而转换为洒脱超旷的复杂心态。
参考资料:
1、 唐圭璋,钟振振主编.唐宋词鉴赏辞典: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10:第813-815页2、 唐圭璋等著.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08月第1版:第1430-1431页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落日雄浑,边境上战争的烟尘涌起,秋高气爽,金兵大举进犯我领地。看我雄壮的十万大军奋勇迎敌,江面上排列的战舰如高楼耸立。谁说苻坚的士兵投鞭就能截断江流,想当年昌顿谋杀生父,响箭上染满血迹,佛狸南侵在风雨中节节败退,最终也死在他自己的亲信手里。年轻时我像苏秦一样英姿飒爽,跨着战马身披貂裘为国奔走效力。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如今我一事无成人已渐老,搔着白发又经过这扬州旧地。我已经厌倦了官宦生涯,真想到江湖间种桔游憩。你们二位都是东南的名流,胸藏万卷诗书前程无比。让我尝试着为你们出谋划策:不要学李广在南山闲居射虎,去当个“富民侯”才最为相宜。
参考资料:
1、 辛弃疾.辛弃疾词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5-362、 杨 忠.辛弃疾词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39-43落日塞尘起,胡骑(jì)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sǒng)高楼。谁道投鞭(biān)飞渡,忆昔鸣髇(xiāo)血污,风雨佛(bì)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塞尘起:边疆发生了战事。胡骑猎清秋:古代北方的敌人经常于秋高马肥之时南犯。胡骑:此指金兵。猎:借指发动战争。组练:组甲练袍,指装备精良的军队。投鞭飞渡:用投鞭断流事。此喻完颜亮南侵时的嚣张气焰,并暗示其最终败绩。鸣髇:即鸣镝,是一种响箭,射时发声。血污:指死于非命。佛狸:后魏太武帝拓跋焘小字佛狸,曾率师南侵,此借指金主完颜亮。
今老矣,搔(sāo)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mì)富民侯。
倦游:倦于宦游,即厌于做官。名胜:名流。
参考资料:
1、 辛弃疾.辛弃疾词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35-362、 杨 忠.辛弃疾词选译.成都:巴蜀书社,1991:39-43此词上片是“追昔”。作者的抗金生涯开始于金主完颜亮发动南侵时期,词亦从此写起。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贵族统治者常在秋高马肥的时节南犯中原,“胡骑猎清秋”即指完颜亮1161年率军南侵事。前一句“落日塞尘起”是先造气氛。从意象看:战尘遮天,本来无光的落日,便显得更其惨淡。准确渲染出敌寇甚嚣尘上的气焰。紧接二句则写宋方抗金部队坚守大江。以“汉家”与“胡骑”对举,自然造成两军对峙,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氛。写对方行动以“起”、“猎”等字,是属于动态的;写宋方部署以“列”、“耸”等字,偏于静态的。相形之下,益见前者嚣张,后者镇定。“组练十万”、“列舰”“层楼”,均极形宋军阵容严整盛大,有一种必势的信心与气势。前四句对比有力,烘托出两军对垒的紧张气氛,同时也使人感觉正义战争前途光明,以下三句进一步回忆当年完颜亮南进溃败被杀事。完颜亮南侵期间,金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军事上屡受挫折,士气动摇军心离散。当完颜亮迫令金军三日内渡江南下时,被部下所杀,这场战争就此结束。
“谁道投鞭飞渡”三句即书其事。句中隐含三个典故:《晋书·符坚载记》载前秦苻坚率大军南侵东晋,曾不可一世地说“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结果一败涂地,丧师北还。《史记·匈奴传》载匈奴头曼单于之太子冒顿作鸣镝(即“鸣髇”,响箭),命令部下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后在一次出猎时,冒顿以鸣镝射头曼,他的部下也跟着发箭,头曼遂被射杀。“佛狸”,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他南侵中原受挫,被太监所杀,作者融此三事以写完颜亮发动南侵,但丧于内乱,事与愿违的史实,不仅切贴,三事连用,更觉有化用自然之妙。宋朝军民,军容严整同仇敌忾而金国外强中干且有“离合之衅”可乘,这正是恢复河山的大好时机。当年,作者二十出头以义军掌书记策马南来,使义军与南宋政府取得联系,希望协同作战,大举反击。“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正是作者当年飒爽英姿的写照。苏秦字“季子”,乃战国时著名策士,以合纵游说诸候佩而后佩六国相印。他年轻时曾穿黑貂裘“西入秦。作者以”季子“自拟乃是突出自己以天下为已任的少年锐进之气。于是,在战争风云的时代背景上,这样一个“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的少年英雄,义气风发,虎虎有生气,与下片搔白首而长吟的今“我”判若两人。
过片笔锋所及转为“抚今”。上片结句才说到“年少”,这里却继以“今老矣”一声长叹,其间掠过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跨度。老少,对比强烈叹中之愁闷顿显突出。这里的叹老又不同一般文人叹老嗟卑的心理,而是类乎“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张孝祥《六州歌头·长淮望断》),属于深忧时不我待、老大无成的志士之愁苦。南渡以来,作者长期被投闲置敬,志不得伸,此时翘首西北,“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真有不胜今昔有别之感。
过片三短句,情绪够悲怆的,似乎就要言及政局国事,但是“欲说还休”。接下来只讲对来日的安排,分两层。第一层说自己,因为倦于宦游,想要归隐田无,植橘置产。三国时吴丹阳太守李衡在龙阳县汜洲种柑橘,临死时对儿子说:“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见《三国志》)颇具风趣又故意模仿一种善治产业、谋衣食的精明人口吻。只要联想作者“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的词句,不难体味这里隐含的无奈、自嘲及悲愤的复杂情绪。作者一心为国,希望能效力沙场,而朝廷无能、力不能伸,想解甲而去但终心系祖国,说“欲去”而而又不忍去,正表现出作者内心的矛盾。为将来打算第二层是劝友人。杨济翁原唱云:“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都把平生意气,只做如今憔悴,岁晚若为谋?”其彷徨无奈可谓与弃疾相通。作者故而劝道:“您们二位(二客)乃东南名流,腹藏万卷,胸怀大志,自不应打算像我一样归隐。但有一言还想与君等商议一下:且莫效李广那样南山习射,只可取‘富民侯’谋个安逸轻闲。”《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曾“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汉书·食货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李广生不逢高祖之世,空有一身武力,未得封侯,而“富民侯”却能不以战功而取。二句暗指朝廷“偃武修文”。放弃北伐,致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其意不言自明。要之,无论说自己“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也好,劝友人“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也好,都属激愤语。如果说前一层讲得较好平淡隐忍,后一层“莫射”“直觅”云云,语意则相当激烈。分两步走,便把一腔愤懑不满尽情发泄出来。
此词上阕颇类英雄史诗的开端,然而其雄壮气势到后半却陡然一转,反添落寞之感,通过这种跳跃性很强的分片,有力表现出作者失意和对时政不满而更多无奈气愤的心情。下片写壮志销磨,全推在“今老矣”三字上,行文腾挪,用意含蓄,个中酸楚愤激,耐人寻味,愤语、反语的运用,也有强化感情色彩的作用。
小庭幽圃绝清佳,爱此常教放吏衙。
庭院小小,园圃却极清幽雅致,所以常常免去属吏的例行参见,留连其中。
雨后双禽来占竹,秋深一蝶下寻花。
雨后成双成对的鸟雀在竹枝上对鸣、跳跃,深秋时节,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四处寻觅。
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
唤人打扫墙壁灰尘把吴道子的画挂起,与好友在窗边一边品着香茗,一边细细端详赏鉴这画。
野兴渐多公事少,宛如当日在山家。
公事稀少,所以野兴渐渐多了起来,就如同过去的山居生活一样闲适。
小庭幽圃绝清佳,爱此常教放吏衙。
爱后双禽来占竹,秋深一蝶下寻花。
唤人扫壁开吴画,留客临轩试越茶。
吴画:指 唐 吴道子所画的佛像。
野兴渐多公事少,宛如当日在山家。
野兴:指对郊游的兴致或对自然景物的情趣。
此诗写北斋雨后的景色和作者的闲适心情,同时勾起作者对过去山居生活的回忆。起联先总写北斋环境的幽静。颔联上承首句,扣住诗题,写北斋雨后之景。诗中虽然只写了景,可是这景中还有一个人,就是站在庭中欣赏这美景的作者,因而又同次句紧紧关合。末句则表达了对旧日山居生活的向往。通篇情深意挚,曲折婉转,柔和含蓄,意境幽美。
起联先总写北斋环境的幽静。北斋是作者在府衙内读书休憩的地方。庭院不大,园圃却极清幽,因为作者非常喜爱这个地方,所以常常免去属吏的例行参见,留连其中。“幽圃”不仅指地方僻静,主要还在于这里吏民不到,没有官事打扰,能使人得到心灵上的平静。旧时属吏每天早晚两次到上司衙门排班参见长官,报告公事,叫“衙参”,也省称“衙”。说“常教”,就不是完全免除,不理政务,而是无事报告时,即免去虚套,用字很有分寸。这两句总掣全篇,又引起下文,下面各联,即分别从景、事、情三个方面,作具体描绘。
颔联上承首句,扣住诗题,写北斋雨后之景。鸟雀和蝴蝶最怕雨,雨后天睛,它们也最先出来活动,所以作者最先听到竹上的鸟雀声。特用“双禽”两字,不仅因为鸟雀常常成对而飞,还因为两鸟对鸣,双双跳跃,更能见出鸟雀鸣叫的欢快悦耳,竹枝的摇曳多姿,如一鸟便有孤栖冷落之感。“占”是占有之意,写出鸟雀的欢喜得意神情,如改“占”为“站”,那就写成死鸟,索然无味了。深秋时节,蝶影已稀,故只写一蝶。因为这时花事已少,所以那只蝴蝶飞来飞去,四处寻觅。
文同是宋代大画家,尤其擅长画竹,苏轼曾多次为其所画之竹题赞,《图画见闻志》也说:“文同墨竹富潇洒之姿,逼檀栾之秀,疑风可动,不笋而成。”此联鸟声蝶影,高下相映,竹摇翠影,花含水珠,再衬着蓝天碧草,画面美丽,是大画家的手笔。“占”字、“寻”字,尤其传神,近代诗人陈衍特别赞赏它“下得切”,(见《宋诗精华录》),点评得很确切。这里的一切景物都是那样淡雅素净,雨后的空气一尘不染,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正是首句“绝清佳”的绝好写照。诗中虽然只写了景,可是这景中还有一个人,就是站在庭中欣赏这美景的作者,因而又同次句紧紧关合。
上面写室外,下面转到作者在室内的生话。“吴画”指唐代大画家、被后人尊为“画圣”的吴道子的画,这里用作珍贵名画的泛称。“扫壁”不仅是因为爱惜画,也表明兴致很高,所以特别挂在壁上,细细端详品鉴,绝非随便打开草草一瞥。“越茶”即越地(今江苏南部和浙江一带)所产之茶。越地盛产茶叶,多名贵品种,诗中因用作名贵茶叶的代称,同时也兼含着路远难致之意。茶叶既这样名贵难得,又是初次“试”饮,能享有此味者,是作者的知心好友,他们交谈时十分快乐欢畅。观画品茗,都是极其高雅之事,而一为独处之乐,一为交友之乐,情趣不同,而心情之恬淡闲适则相同。
这清幽的景色和闲适的乐趣,勾起作者对过去山居生活的回忆,因而引出末联。“野兴”就是指山居生活的情趣。这句是倒装句,是说因为公事稀少,所以野兴渐渐多了起来,并不是说为了多些野兴而少办公事。而公事之少,又与作者的治理有方有关,这里含着一些得意心情。在作者的《丹渊集》中,载有不少他在各地任官时向朝廷上奏的减免当地人民赋税的奏状,可见他还是比较能同情人民疾苦的。然而,作者从1049年(皇祐元年)中进士,次年开始任官,到此时已二十五年,对仕宦生涯,已产生了一些厌倦情绪,所以末句表达了对旧日山居生舌的向往。作者次年所写的《忽忆故园修竹因作此诗》说:“故园修竹绕东溪,占水侵沙一万枝。我走宦途休未得,此君应是怪归迟。”与该篇所写正是同样的心情。
参考资料:
1、 《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版,第179-180页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一觉醒来时,一缕寒风透过窗棂吹进房中,把孤灯吹熄。酒醒后的凄凉本已难耐,又听见屋外台阶上的落雨点点滴滴。可叹我迁延漂泊,孑然一身,沦落天涯。如今想起来,真是辜负了佳人的一片真情,多少山盟海誓竟成空言,又怎能忍心把从前的两情欢愉,陡然间变成眼下这孤独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愁闷之极!反复地回忆,想当初那洞房深处,多少次畅饮欢歌,双双游嬉于鸳鸯被底。那时节我尽心奉承,生怕耗费她一点气力。万种柔情,千般亲昵,我二人缠绵无尽,两情相依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看如今,漫漫长夜漏壶永滴,就这样两地相思隔绝千里。我真是自寻离愁,却让你牵肠挂肚徒悲凄。不知要等到哪日,你我重拥鸳鸯被,共度欢情,如胶似漆。到那时,愿帷幕低垂玉枕亲昵。我会轻轻细说告诉你,在这偏远的寒江水乡,我夜夜难眠,数着寒更把你思念,把你惦记。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第45-46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 中华书局, 2009.7: 第43-45页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灯空阶,夜雨频滴。嗟(jiē)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qī)。
浪淘沙慢:柳永创调。双调一百三十三字,前段九句六仄韵,后段十五句十仄韵因循:不振作之意。迟延拖拉,漫不经心。几许盟言:多少山盟海誓的话。陡顿:突然。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tì)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殢云尤雨:贪恋男女欢情。殢:恋昵。尤:相娱、相恋之意。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wéi)昵(nì)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shuò)寒更思忆。
漏永:古人以铜壶滴漏计算时间,这里指时间过得慢。这里指夜深。疏隔:疏远阻隔。秦云:秦楼云雨。形容男欢女爱。低帏:放下帏帐。昵:亲近,亲昵。数:多次。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第45-46页2、 吕明涛,谷学彝编著. 宋词三百首 .北京: 中华书局, 2009.7: 第43-45页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
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殢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
恰到如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词为羁旅途中思念情人之词。全篇善于铺陈叙事,如数家常般把离别相思之深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直抒胸臆,感情真挚。
词作从“梦觉”写起,说窗风吹息寒灯,夜雨频滴空阶,可知并非天亮觉醒,而是夜半酒醒。其间,于“灯”之上着一“寒”字,于“阶”之上着一“空”字,将当时所见、所闻之客观物景,染上了主人公主观情感色彩,体现了主人公凄凉孤寂之心理状态。而“那堪”、“又”,又及“频”,层层递进,又便得主人公当时的心境,倍觉凄凉孤寂。接着,主人公直接发出感叹:“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这是造成凄凉孤寂心境的根源。因为久作天涯客,辜负了当时和佳人的山盟海誓,从前的欢会情景,在这个夜里一下子都变成了忧愁与凄戚。至此,主人公心中之情思,似乎已经吐尽。
词作第二片,由第一片之“忧戚”导入,说“愁极”,十分自然地转入对于往事的“追思”。所思佳人,由“饮散歌阕”句来看,可知是一位待宴歌妓。从“再三”、“几度”句中可以体会出来,两人之互相爱恋,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期,由此可见,主人公夜半酒醒时为什么这样的忧戚。
第三片由回忆过去的相欢相爱回到眼下“天长漏永”,通夜不眠的现实当中来。“无端自家疏隔”,悔恨当初不该出游,这疏隔乃自家造成,然而内心却甚感委曲。因此,主人公又设想两人相聚之时,他就要低垂的帏幕下,玉枕上,轻轻地向她详细述说他,一个人在此是如何地夜夜数着寒更,默默地思念着她。至此,主人公的情思活动已进入高潮,但作者的笔立刻煞住,就此结束全词。
从谋篇布局上看,第一、二片,花开两枝,分别述说现在与过去的情事;至第三片,既由过去回到现在,又从现在想到将来,设想将来如何回忆现在,使情感活动向前推进一层。全词三片,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多层次、多姿态地展现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和情思活动,具有一定的立体感。
参考资料:
1、 上彊邨民(编) 蔡义江(解) .宋词三百首全解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11/1 :第45-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