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
嘉祐六年寒冬的十二月,我刚上任便去孔庙拜鲁叟。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旧时听说的石鼓今天见到了,鼓文雄奇有力如蛟似蛇走。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钳在口。
细看石鼓文字模糊好象指画肚,想读出声来又是那么难上口。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好古的韩退之慨叹自己生得迟,何况我又在韩公百年后。
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强去寻找石鼓文的偏旁推敲点画,只认得一二还剩下八九。
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惟鲔贯之柳。
终于认出了“我车既攻马亦同”,又辨认出“其鱼维鱿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
好象在纵横成堆的古玩器中识得古鼎,又象那错落的众星辰中辨出了北斗。
模糊半已隐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
多半模糊得象疮痕和手掌老茧,形体不全尚能辨认出足跟与臂肘。
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
那么象娟娟的月牙隐入云雾,又真象好苗秃秃埋进深草里。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
石鼓四处漂流历经百战还偶然幸存,不知它独立千载与谁作朋友。
上追轩颉相唯诺,下揖冰斯同鷇鹁。
上可与轩辕、颉帝古文奇字抗礼,下可把李冰阳和李斯的小篆哺育。
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史变蝌蚪。
追忆昔日的鸿雁是歌周宣王名篇,当年太史籀用大篆来改变古文蝌蚪。
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耈。
人心厌恶厉王、夷王之乱思圣贤,周室中兴天生了辅佐周王众耆耆。
东征徐虏阚虓虎,北伐犬戎随指嗾。
他们东征徐虏象勇猛的强虎咆哮,北伐降伏犬戎多象轻易地驱使走狗。
象胥杂沓贡狼鹿,方召联翩赐圭卣。
周穆王征战犬戎得四狼四鹿而归,连连赐方叔、召虎以玉器斗酒。
遂因鼓鼙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
每因军中击响犬小鼓而思将帅功绩,岂能敲击军鼓而烦劳瞎眼的礞瞍。
何人作颂比崧高,万古斯文齐岣嵝。
何人曾作《崧高》歌颂周王功业,写此文的作者名声应如衡山岣嵝。
勋劳至大不矜伐,文武未远犹忠厚。
勋功极大而又不矜夸居功占为已有,手下的文臣武将又那么的老实忠厚。
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文字谁记某。
周王留下的石鼓文寻不到年岁甲乙,那里还有名字记载着谁或某。
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
自从周王衰退更叠七国相继灭亡,竟然使一统的泰国积有九有之师。
扫埽诗书诵法律,投弃俎豆陈鞭杻。
秦朝扫除诗书崇尚暴虐的法律。放弃了祭祀祖先的器具用上鞭枉。
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
当年是何人辅佐暴君秦始皇帝?上蔡公子李斯牵着害民的黄狗。
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继前无偶。
登山刻石想记下自己功勋著烈,真个是后无继人前也不能成偶。
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首。
都说秦皇巡视被他占领的四个国家,烹灭了强暴说是他解救了黔首。
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随击掊。
连《六经》也化作了灰尘,真担心石鼓文也在当年遭到击剖。
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沉水取。
传说九鼎之一沉沦在泗水河里,想让万民沉入水底去摸取。
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
暴君即使用尽了众多的人力,神物也不会染上秦国的污垢。
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工令鬼守。
当时真不知石鼓到何处去避厄运,无奈何天工令神鬼把石鼓把守。
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
人世兴亡多变而石鼓依然自闲,那些大富大贵们不朽也只有一朝。
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细细思量万物事理而坐着叹息,人生怎么才能与石鼓那样长寿?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2、 王水照 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6-193、 孙凡礼 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9-12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sǒu)。
辛丑:指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年)。鲁叟:指孔子。
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郁律:屈曲的样子。
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jiē)如钳在口。
画肚:据说唐代书法家虞世南学书法时,常用手指在腹上划写。
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
韩公:唐韩愈。
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
“强寻”二句:勉强辨认偏旁,推断其笔画,也只能辨认出其十分之一、二,其它大部分推断不出来。
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惟鲔(wěi)贯之柳。
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
名斗:辨认出北斗。
模糊半已隐瘢(bān)胝(zhī),诘(jié)曲犹能辨跟肘(zhǒu)。
瘢:疮伤好了之后皮肤留下的斑。胝:手掌或脚掌上因劳动或走路等摩擦而生成的硬皮。跟肘:脚跟和手肘。
娟娟缺月隐云雾,濯(zhuó)濯嘉禾秀稂(láng)莠(yǒu)。
娟娟:姣好的样子。濯濯:形容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此处指遍地是莠草而没有禾苗,秀:挺拔,突出。稂莠,莠草。稂,古书上指狼尾草。
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
百战:众多的战乱。
上追轩颉(jié)相唯诺,下揖(yī)冰斯同鷇鹁。
轩颉:轩辕(即黄帝)、仓颉。相传仓颉是中国汉文字的始创者,观鸟迹而创文字。唯诺,互相应答之声。此句指石鼓文字与上古苍颉创造的文字同声相求。揖,揖让。冰斯,李阳冰与李斯。李阳冰,唐代书法家,擅长篆书。李斯,秦始皇时丞相,曾取籀文(大篆)简省笔画,作小篆,彀(gòu)毂(gǔ):彀,待哺食的雏鸟;毂,哺乳。此句谓篆文与石鼓文字一脉相承。
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zhòu)史变蝌蚪。
周宣:周宣王。鸿雁:《诗经·小雅》篇名,旧注说《鸿雁》一篇是歌颂周宣王使离散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政绩的。籀史:指周宣王时的史籀,史籀作大篆,俗称蝌蚪文。
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qí)耈(gǒu)。
生耆耈:使老年人得以安生。
东征徐虏(lǔ)阚(kàn)虓(xiāo)虎,北伐犬戎(róng)随指嗾(sǒu)。
徐虏:指春秋时东方的诸侯小国徐国。阚:虎怒吼的声音。航虎:虎。犬戎:春秋时西北方少数民族。随指嗾:使其服贴,听从指挥。
象胥(xū)杂沓(tà)贡狼鹿,方召联翩(piān)赐圭(guī)卣(yǒu)。
象胥:周代官名,执掌各方少数民族。杂沓:指各方来进贡的少数民族纷纷而至。方召:方叔、召虎,周宣王时大臣,曾先后出征,建立战功,为宣王所赏识。圭:玉制手版。卣:铜制酒器。联翩:连续不断,前后相接。
遂因鼓鼙(pí)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sǒu)。
鼓鼙:擂动战鼓。考击:敲击,指敲打乐器。蒙叟:指盲人乐师。
何人作颂比崧(sōng)高,万古斯文齐岣(gǒu)嵝(lǒu)。
崧高:《诗经·大雅》篇名,旧注说是尹吉甫所作,颂扬周宣王功高如崧(嵩)山。斯文:指石鼓文。齐:等同。岣嵝:衡山的主峰,在今湖南省衡山市西,相传大禹在此得到金简玉书。
勋劳至大不矜(jīn)伐,文武未远犹忠厚。
至大:极大。矜伐:夸矜,骄傲。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未远:指周宣王距离周文王、武王时代不远。
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文字谁记某。
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
周衰:周王室衰落。更:变更。七国:指战国时燕、赵、韩、魏、齐、楚、秦七国。九有:九州。有,通“域”,此指秦国统一天下。
扫埽(sào)诗书诵法律,投弃俎(zǔ)豆陈鞭杻(chǒu)。
埽除诗书:指秦始皇焚烧天下之书事。诵法律:指实行严酷的法律统治。俎豆:古代祭祀用的器具。陈鞭木丑:陈列刑具。杻,手铐。后句指秦朝抛弃礼仪文治,而施用严刑处罚。
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
祖龙:指秦始皇赢政。上蔡公子:指李斯。
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继前无偶。
登山刻石: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不断巡行各地,到处刻石勒铭,夸示其功绩。
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qián)首。
四国:秦始皇登上邹峄、琅琊、之罘、碣石诸山,此四处地方春秋战国时分属邹、齐、鲁、燕四国。黔首:指老百姓。秦始皇登之罘山刻石,辞中有“烹灭强暴,振救黔首”之句。
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随击掊(pǒu)。
六经:指《诗》、《书》、《易》、《礼》、《春秋》、《乐》。《乐》经今已佚。委灰尘:指被秦始皇焚毁。击掊:击破。
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沉水取。
九鼎:相传大禹所铸,象征九州之地,历代相传,奉为传家宝,后沉于泗水。下文“神物”也指九鼎。
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gòu)。
污秦垢:染上秦国的污垢。
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工令鬼守。
无乃:莫非。天工:造化的功能。
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
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物理:事物之道理。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2、 王水照 朱刚.苏轼诗词文选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6-193、 孙凡礼 刘尚荣.苏轼诗词选:中华书局,2005:9-12首四句为第一小节,以初见初鼓的时、地领起。言时,用古史笔法,是长篇大赋的常用手段。言地,仅出“见鲁叟”三字,却既点明凤翔孔庙的所在地,又借此烘示出古鼓的庄重崇隆,意兼虚实。诗人从政伊始即思先睹为快,其渴慕之情可以想见。所以,“文字郁律蛟蛇走”云,既是“今见”的感觉,又实是“旧闻”的印证。初鼓的古拙而玄妙,庄严而飞动,以及诗人快慰而不满足,而亟欲深究的心情,竟都在短短四句之中显露出来了。
“细观初以指画肚”以下十八句为第二小节,具体描写了所见初鼓的情状。诗人不言其妙,而言“指画肚”的揣摩;不言其古,而言“箝在口”的懊丧。昔韩愈作《初鼓歌》,有“嗟予好古生苦晚,对此涕泪双滂沱”的喟叹,今诗人又瞠乎其后,如之奈何。然而,唯初鼓之妙而且古,令人欲罢不能。于是有“强寻偏旁推点画”的举动,一个“寻”字、一个“推”字,苦心孤诣,晰然可见。居然不无所得,前后辨认出“我车既攻”等完整的六句来,好比于器玩中识得古鼎、于星辰中识得北斗一般。“犹识”的“犹”字有聊以自慰之意,“仅名”的“仅”字却又见难以餍足之心,诗人此时,可谓憾喜参半。一脔既尝,必细窥全豹。于是诗人着力描摹了初鼓上其余的文字。“模糊”二句言其没者,斑驳漫漶,如瘢疤如胼胝,而残笔依稀。“娟娟”二句言其存者,秀见挺出,如缺月如嘉禾,而字形怪奇。“漂流百战”,回应前者,饱经风霜、硕果仅存,残破中有劲气。“独立千载”,回应后者,卓然标举、奇古无二,混沌中见精神。叙写至此,意犹未尽,故用“谁与友”的反诘。最后收束到初鼓的大篆书体,上与黄帝、仓颉的古文奇字分庭抗礼,下则哺育李斯、李阳冰的小篆,光前裕后。这八句用四组对仗,以存、没、显、隐的参错和对比来增加变化;句句如言初鼓之可识,句句又实言初鼓之不可识,然而,句句中却皆有初鼓的“古”“妙”二字在。用笔精炼,而初鼓的态势已历历在目。
“忆昔周宣歌《鸿雁》”以下十六句为第三小节,追叙初鼓的原始。初鼓经近人考证,断为秦时记载国君游猎的刻初,而唐宋人因“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与《小雅·车攻》的起句相同,多附会为周宣王时物。苏轼也不例外。
周宣王是历史上著名的中兴之主,诗人以“忆昔”突作折笔,以下即转入了对宣王政绩的赞颂。特为拈明“歌《鸿雁》”,不仅仅是为同下句“变蝌蚪”作文字上的工对。《鸿雁》为《诗经》篇名,古人认为是赞美宣王的作品,《毛诗序》所谓“万民离散,不安其居,而能劳来还定安集之”,这里正代表了宣王安内的治绩。诗人重点在歌颂宣王攘外的武功,故此处仅用一句为后文拓出地步,王文诰评作者“得过便过,其捷如风”,颇中肯綮。同样,次句表出当时太史籀变古文为大篆,亦隐含了文德修明的意思。诗人认为宣王的中兴,合乎天道人心,人心厌夷王、厉王之乱而思治,而老成干臣如方叔、召虎、申甫、尹吉甫等又适为之辅弼,于是轰轰烈烈,武功烜赫:东征淮夷徐戎,壮士猛如怒虎;北平玁狁之患,军队如其指挥。掌管外交传言的象胥官,不断献上出自外邦的战利品;方叔、召虎一类的功臣,接连领受国君隆重的赏赐。“杂沓”、“联翩”两组联绵字,可用乐章作比:前者如促节,回应战事的频繁;后者如缓板,状写胜利的平易。至此,诗人方点明初鼓的原委:宣王制鼓是为推重将帅亦即是推重拨乱的政治,而不是用于自颂和自娱。《礼记·乐记》:“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大雅·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永观厥成。”二者的区别是很明显的。诗人断定初鼓是如《诗经·崧高》那样的颂功之作,与衡山岣嵝峰上的神禹治水碑同垂不朽;从宣王不炫己,以及鼓上无纪年、无作者姓名的情节上,进而推见了初鼓特出的一大长处,即“勋劳至大不矜伐”,有周文王、周武王的忠厚之风。结末的这段笔墨,实际上是对前所言初鼓辞密难晓的关应和生发。这一小节铺写酣畅,一气呵成。所谓物以人传,人亦以物传,著述宣王的“勋劳”,益见初鼓的崇高。在此小节中,诗人之笔已从初鼓的表象,进入了初鼓的内涵。
第四小节为“自从周衰更七国”至“无乃天工令鬼守”的十八句,写初鼓“义不污秦垢”。上文“欲寻”、“岂有”二句运用缓笔,似漫无收束,此处首二句即紧接着突兀而至,犹如天空中适才还是白云冉冉,陡然阴霾一布,霆雨将至,具有撼动人心的效果。“竟使秦人有九有”,诗人毫不掩饰对暴秦的憎恶。用一“竟”字,比用遂、乃、因、却等字更见感情色彩。“扫除”二句,为秦朝焚诗书、废礼乐的暴政先定一铁案。在这样严峻的形势背景之下,读者不禁要为初鼓的命运担忧。然而,诗人并未接写初鼓所遭受的浩劫,却串入了一段秦时初刻的情况。秦始皇、李斯等人,好刻初谀功,史载其先后于邹峄山、泰山、芝罘、琅玡、初门、会稽等处立初,这些初刻几乎便是秦人留与后世的全部文化遗产。其内容则无一不是“颂秦德”(《史记·秦始皇本纪》语),如芝罘刻初词:“皇帝东游,巡登芝罘······烹灭强暴,振救黔首。”
苏轼不无讽刺地援引了这些话,然与前定案数语对读,可见是欺人之谈。诗人于此串叙中多用讥刺,如以“上蔡公子牵黄狗”称代李斯,预示其日后覆灭的下场;以“后者无继前无偶”状写秦人刻初的骄矜,然而,“后者无继”,又同时带有不齿于后人的寓意。串写这一段,起着两个作用:一是以秦人“刻初颂功”的伪与劣,反衬出初鼓“功大不矜”的真与高;二是谓秦初既如此作伪,初鼓自然羞与同伍,必定不见容于当世,由此领起下文“此鼓亦当遭击掊”,可见它历劫犹存的不易。昔韦应物《初鼓歌》也写到“秦家祖龙还刻初,碣初之罘李斯迹。世人好古犹共传,持来比之犹悬隔”。但苏轼于此,挖掘得更深刻,发明得更透彻。初鼓究竟如何度此大劫,世无明载。诗人遂联想到另一“神物”———相传铸于夏禹时代的九鼎。《史记·秦始皇本纪》:“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初鼓不显于秦,当亦是鬼神暗中呵护吧!这里以“传闻”证未传未闻,虽以不解解之,但揆度合于情理,又仍关应全篇所叙述的初鼓的古、妙、真、高,可谓神来之笔。
最后四句为第五小节,以感叹初鼓的长存作尾。前面极力铺排初鼓经周之盛,历秦之衰,此处仅用“物自闲”三字轻轻带住。前面大量篇幅驰神走笔于初鼓之中,此处却又忽出作者,与起首四句呼应,而余意固无止尽。
苏轼擅长比喻,描写一件事物,有时接连用比喻,使人应接不暇。此诗即是一例。而此诗还有一大特点,即几乎全篇运用对仗,于整饬中求变化。不少地方开合雄阔,使人浑然不觉。不可否认,有些对句互文见义,少数甚而有合掌之嫌,但细细品味,作者于上下句总求各具重点,尽量扩大其内容的涵量。诗人这样做不是偶然的。在此以前,韩愈、韦应物俱有《初鼓歌》,韩诗尤为著名。韩诗以己身与初鼓的关系为经纬,酣恣行笔,而苏诗则以客观为主,欲免雷同。正因如此,后人往往以此二诗相比,并称名作。苏轼作此诗时,意中处处有韩、韦诗在,于是争奇逞胜,有些地方未免雕琢太过。然而,在前人留下的不多余地中,复以格律自囿,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尤见功力。
参考资料:
1、 缪钺 等.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314-319
)
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
失眠的人总是厌烦这漫漫长夜,窗户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光亮似的。
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
荒寂的孤村中传来狗吠声,那是几个行人在残月下赶路。
衰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
鬓发早已稀疏斑白,旅途的情思空空胸中静。
荒园有络纬,虚织竟何成。
眼前荒园中阡陌纵横,蟋蟀声声叫个不停,不断空鸣叫哪能有功成?
参考资料:
1、 袁运.唐宋名诗新译:南海出版公司,1992:398-3992、 邓楚栋.五朝千家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97倦(juàn)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
倦枕:即对枕头厌烦,就是失眠。未明:未见天亮。
孤村一犬吠(fèi),残月几人行。
残月:这里当指天将明的月亮。
衰鬓(bìn)久已白,旅怀空自清。
衰鬓:人老而头发稀少。旅怀:客居情怀。清:清苦。
荒园有络纬(wěi),虚织竟何成。
络纬:即蟋蟀,虫名,又名莎鸡,俗称纺织娘。
参考资料:
1、 袁运.唐宋名诗新译:南海出版公司,1992:398-3992、 邓楚栋.五朝千家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97这是一首感寓诗。首联是对长夜漫漫的怨恨,盼望天亮而小窗未明。颔联由犬吠想到月下行人。更添孤寂之感。颈联由行人转想到自己的飘零生活,虽无政务之累,却也鬓发皆白,感慨不已。尾联借络纬虚织比喻自己政治上的绝望。全诗结构紧凑,联想自然,描写生动,含意深刻。
“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写失眠的人讨厌夜长,窗户仿佛永远也见不到亮似的。失眠的人希望天快亮,所以“厌长夜”一下句说,但黑夜又偏偏不肯退去,窗户老是不见光亮。“厌”“终”,表明作者失眠时间之久,情绪之烦躁,对天明的切盼。作者失眠之因,不外乎被贬的不幸,对前途的担优,生活的艰难,或者是对自己年老而无所作为的悔恨。看来这些因素可能都有。
“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作者失眠可能很久了,时间可能是五更以后,天快明了。通常,’深夜是没有行人的,为生计奔波为人多半是黎明以前早起早行,所以引来犬吠。孤村,点明作者自己所处。残月,点明时间。两句简洁形象地写出荒寂的孤村黎明的景象,同时也衬托出作者寂寞的心情。
“衰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苏轼此时已经“衰鬓久已白”。北宋官员升沉不定,调动频繁,“莫笑官居如传舍”,谓经常调迁,不能安居,苏轼饱尝其苦,“旅怀”即指此种情况。
“荒园有络纬,虚织竟何成。”这里作者以荒园络纬自比,感叹自己只是空喊,并未做出什么于人民有益的事,正如蟋蟀终日“织呀织”,“织呀织”的,只不过是空喊,是虚织。
苏轼《倦夜》中的前四行诗,在艺术上可与李白《静夜思》媲美。同样是写窗前月下,李白写床独不言窗,而必回故乡。此地无声胜有声。东坡写窗而不言床,只字不提故乡。只比李白多闻“一犬吠”,似乎挡着了回乡之路。把他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欲归不能的痛楚写得淋漓尽致。此乃有声胜无声。
这首诗看上去极有柳宗元诗歌的味道,如“厌长夜”、“小窗”、“孤村”、“残月”、“衰鬓”、“荒园”、“旅怀”再加上静夜犬吠的声音效果,阴阴冷冷、孤独凄苦。柳诗《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便有此感,《郊居岁暮》亦有同趣“屏居负山郭,岁暮惊离索。野迥樵唱来,庭空烧尽落。”可见,苏轼是爱用柳诗的这些意象来表达自己的。
但又像前面所说的一样。苏轼不是在堆砌柳宗元的凄冷意象,而是将其转为己用。就如《倦夜》这首诗,如若粗心读之,或会以为是柳诗,但稍加用心则会发现,这样的诗,只有宋人,只有苏轼才能写出。在柳宗元的诗中这些意象是并列关系,是对仗关系,“······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柳宗元《南涧中题》)“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柳宗元《梅雨》)如是也。而《倦夜》则实不然,它不是一句一景式的,而是一句紧接一句,类似于叙事诗的,之间也有着因果关系。闻得“孤村一犬吠”,才会有“残月”下是否有人行的猜想,从而设想这位行者若不是只身一人,则是很好了。从行者又联想到自己一辈子孤身之旅,感慨万千了。
参考资料:
1、 邓楚栋.五朝千家诗: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972、 阎兴广.宋诗选读:济南出版社,1993:110-112
)
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空阴沉愁云盘结多悲惨,西风凄凉吹送满天细雨湿江舟。抬眼望风雨凄迷归雁结成人字队,暮色里振翅兼程投宿沙漠和荒丘。铁蹄下请问我家乡在何处,江上云水相连浩浩荡荡不辨南北迷双眸。我只见一抹寒冷的青色时隐现,想必是江对岸遥远的山峦峰头。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疉,浇胸臆。
国家破我南渡天涯飘泊江上成难客,时危艰我寸肠欲断满头白发生忧愁。空悲叹我心烦意乱搔首踟蹰郁苦恨,谁料到晚年竞与家人分散避寇仇。该相信唯有酒能消忧闷,却无奈饮酒有尽情不休。便只有引取江水入酒杯,以浇我胸中块垒万古愁。
参考资料:
1、 吴熊和.《唐宋词精华》:太白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896页2、 王洪.《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第659页惨结秋阴,西风送、霏(fēi)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qì)。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
结:凝聚。霏霏:形容雨细密。征鸿:飞,仨的鸿雁。几字:指雁飞结成人字形或一字行。沙碛:沙石浅滩。山色:山的景色。
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须信道消忧除是酒,奈酒行有尽情无极。便挽取、长江入尊疉(dié),浇胸(xiōng)臆(yì)。
离拆:分散开。此指离开中原故土。挽取:牵引。取为语助词。尊疉:古时盛酒器具,形状似壶。胸臆:胸襟和气度。
参考资料:
1、 吴熊和.《唐宋词精华》:太白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896页2、 王洪.《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第659页上片不是通常的悲秋情调,而是当前的时令景色表现了北宋沦亡、中原丧乱的时代气氛。“惨结秋阴”,这秋季惨淡的阴云四布于寒空,也笼罩了作者悲凉的心头。“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这三句既是深秋时分的江头情景,也是借雁自喻,也就是以北雁南飞暗喻自己此时的去国离乡,仓皇南渡。“沙碛”二字,暗含满眼荒寒。“试问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这两句词用唐崔颢《黄鹤楼》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愁。”“迷”字点出心境,此时词人目断心迷,南北莫辨,有茫然无适之感。上片末两句化自王维《汉江临泛》诗“山色有无中”,和秦观《泗州东城晚望》诗“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但词中“遥山”之“青”加以“寒”字,变成了“寒青”,这也是望眼凄迷所致吧。回望淮水诸山,告别中原,词人无限依恋的情意,溢于言表。
下片抒情,就以“放笔为直干”的写法,抒发作者国难当前时的忧虑之情。“天涯路,江上客。肠欲断,头应白。空搔首兴叹,暮年离拆。”建炎元年,赵鼎不过四十三岁,正委以重任,就白了头发。这是因为去年汴京失守,二帝蒙尘;当前家人分别,南北暌隔,再加上时局艰危,前途未卜,这些不能不使他肠断而头白了。“须信道”两句有两个衬字,按照词律,这两句是七字句,则“须”字(或“道”字)和“奈”字是衬字。此词下片极言亡国之恨无穷,根本不是借酒消愁所能消除得了,除非万里长江的滚滚洪流入酒杯,满怀积闷或许可以冲洗一番。结句把郁结心头的国家民族之深忧,同眼前滔滔不绝的长江合为一个整体,令人感到这种忧愁直如长江一样浩荡无涯,无可遏止。作者的爱国热情和满腔积郁不平之气,也于此尽情流露出来了。
全文上片写景,极写南渡路途凄惨。下片抒情,就以“放笔为直干”的写法,抒发作者国难当前时的忧虑之情。
参考资料:
1、 云葭,青黎.《一本书读完最美古诗词》: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第560页2、 赵敏俐,吴思敬.《中国诗歌通史(宋代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第477页
)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杜鹃声声,又来向人们报道春时光景即将逝去。惜春人更是想将那残花折下,挽留点点春意。不料梅子青时,便被无情的风暴突袭。看那庭中的柳树,在无人的园中整日随风飞絮如飘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凝残月 一作:孤灯灭)
切莫把琵琶的细弦拨动,心中极致的哀怨细弦也难倾泻。天不会老去,爱情也永远不会断绝。多情的心就像那双丝网,中间有千千万万个结。中夜已经过去了,东方未白,尚留一弯残月。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21 .2、 蘅塘退士 等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177 .数声鶗(tí)鴂(jué),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鶗鴂:即子规、杜鹃。芳菲:花草,亦指春时光景。永丰柳:唐时洛阳永丰坊西南角荒园中有垂柳一株被冷落,白居易赋《杨柳枝词》"永丰东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以喻家妓小蛮。后传入乐府,因以“永丰柳”泛指园柳,喻孤寂无靠的女子。花飞雪:指柳絮。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凝残月 一作:孤灯灭)
把:持,握。幺弦:琵琶的第四弦,各弦中最细,故称。亦泛指短弦、小弦。凝残月:一作“孤灯灭”。
参考资料:
1、 李静 等 .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221 .2、 蘅塘退士 等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 .北京 :华文出版社 ,2009 :177 .这首《千秋岁》写的是悲欢离合之情,声调激越,极尽曲折幽怨之能事。
上片完全运用描写景物来烘托、暗示美好爱情横遭阻抑的沉痛之情。起句把鸣声悲切的鶗鴂提出来,诏告美好的春光又过去了。源出《离骚》“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从“又”字看,他们相爱已经不止一年了,可是由于遭到阻力,这伤情却和春天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惜春之情油然而生,故有“惜春更把残红折”之举动。所谓“残红”,象征着被破坏而犹坚贞的爱情。一个“折”字更能表达出对于经过风雨摧残的爱情的无比珍惜。紧接着“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是上片最为重要的两句:表面上是写时令,写景物,但用的是语意双关,说的是爱情遭受破坏。“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是正常的,而梅子青时,便被无情的风暴突袭,便是灾难了。青春初恋遭此打击,情何以堪!经过这场灾难,美好的春光便又鶗鴂声中归去。被冷落的受害者这时也和柳树一样,一任爱情如柳絮一般逝去了。
换头“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两句来得很突然。幺弦,琵琶第四弦。弦幺怨极,就必然发出倾诉不平的最强音。这种极怨的气势下,受害者接着表示其反抗的决心,“天不老,情难绝”。这两句化用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诗句而含意却不完全一样,此处强调的是天不会老,爱情也永无断绝的时候。这爱情是怎样的呢?“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丝”“思”,谐音双关。这个情网里,他们是通过千万个结,把彼此牢牢实实地系住,谁想破坏它都是徒劳的。这是全词“警策”之语。情思未了,不觉春宵已经过去,这时东窗未白,残月犹明。如此作结,言尽而味永。
这首词韵高而情深,含蓄又发越,可以说,兼有婉约与豪放两派之妙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