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近日得到了九江寄来的音书,遥遥地思念献吉更使我愁苦。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朝里的奸党整日找人的过错,夜晚时各种丑类也傍人居住。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泛舟襄江,恐怕难于实现,隐居家乡,不知怎么样?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过些年如能到淮水相访,一起到桐柏山隐居结庐。
参考资料:
1、 《明诗观止》编委会编.明诗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8:1122、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04:1292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献吉:李梦阳之字。浔阳江:指长江流经浔阳的一段。浔阳,古县名,今江西九江市。
天边魑(chī)魅(mèi)窥人过,日暮鼋(yuán)鼍( tuó)傍客居。
魑魅:山妖鬼怪,此指朝中奸党。鼋鼍:大鳖与鳄鱼,喻指凶恶的权贵。
鼓柁(duò)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鼓柁:泛舟。阳羡:古县名,即今江苏宜兴。后以买田阳羡指隐居田园。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桐柏山:在今河南省桐柏县西南。何景明家乡信阳位于桐柏山东南百余里。
参考资料:
1、 《明诗观止》编委会编.明诗观止:学林出版社,2015.08:1122、 吕晴飞 李观鼎主编.中国历代名诗今译: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04:1292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
鼓柁湘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以太白譬梦阳,不仅因二者同姓,而且也以才德兼备而不见容于世相似。“愁予”一辞出自《楚辞·九歌》“目渺渺兮愁予”,大有“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杜甫《天末怀李白》)的愁思。杜诗接下去有“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之句,言太白才高见嫉,被陷于小人。又于“魑魅”外想出个“鼋鼍”作对仗: “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鼋鼍”偏义于后者即鳄鱼,那可是扬子江上要吃人的怪物。引入“鼋鼍”,便与“浔阳江”更为贴切。这“鼋鼍”和“魑魅”,都是比喻李梦阳周围的恶势力。它们围住他、窥伺他,是决不肯放过他的。作者同意朋友在信中的说法,也是希望他提高警惕,不要大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后四句承上意转,进一步希望朋友作最坏的打算。看来问题还不太严重,最多是丢官归里。不过也不那么简单,还未能马上急流勇退。因为“魑魅”、 “鼋鼍”在逼近,在窥伺,欲速不达,只能步步为营,且守且退。“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襄江流经襄阳,那是汉代隐逸汉阴丈人、庞德公,唐代田园山水诗宗孟浩然居住过的地方。阳羡是会稽的一块好地方,苏东坡词云:“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
诗中“鼓柁襄江”、“买田阳羡”皆指归田。“应未得”、“定何如”亦互文,都是尚不能付诸实践之意。但诗人相信这一天会成事实,因李梦阳实际上是开封人,何景明系信阳人,两地距淮河、桐柏山不远,所以诗的结尾道:“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这个结尾表明作者也已厌倦官场黑暗,意欲退隐,不仅是为明哲保身,也是为远世全节的考虑。友人一旦丢官,交游定当锐减,而何大复本人坚定表示愿与卜邻,正是从道义上给朋友以支持。
全诗两句一意,极为疏朗。如纯从技巧角度而言,中两联上下句均似有犯复之嫌。试将颔联“天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傍客居”,与杜诗“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比较,前句两句十四字只一意,后两句十字具两意,其意象疏密之别显然。但从全诗着眼,则情真意挚,一气贯注,实不拘拘格律,不当以字句之工拙计优劣。
参考资料:
1、 周啸天著.宋元明清诗词鉴赏: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02: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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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
今儿晚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只能在异地他乡诉说故乡。
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
眼看别人的儿女一天天长大,自己的客游生活却岁岁增长。
戎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
战乱连年不断、无休无歇,关山阻隔,故乡归路渺茫。
一杯柏叶酒,未敌泪千行。
饮一杯除夕避邪的柏叶酒,压不住思亲眼泪万千行。
参考资料:
1、 羊春秋,何严.《明诗精华二百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562、 李竹君.《宋元明诗三百首》.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145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
“今夕”句:这里借用以抒写除夕怀念家人的愁思。“他乡”句:从刘皂《旅次朔方》(一作贾岛《渡桑干》)的“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句化出。
看人儿女大,为客岁年长。
戎(róng)马无休歇,关山正渺茫。
戎马:指军事行动、战乱。无休歇:未停止过。“关山,关口和山岳,这里代指故乡。渺茫,遥远,看不清楚。
一杯柏(bǎi)叶酒,未敌泪千行。
柏叶酒:用柏叶浸过的酒,也叫“柏酒”。古代风俗,元旦共饮,以祝长寿。未敌:不能阻挡。指欲借酒消愁,但仍阻止不了热泪滚滚。
参考资料:
1、 羊春秋,何严.《明诗精华二百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562、 李竹君.《宋元明诗三百首》.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145此诗作于元末明初战乱之际。客游外地,寄寓他乡,古人对这种生活很难适应,总有一种飘零之感。飘泊在外对古人来说是人生的不幸,除夕佳节期间仍然不能还家,更是莫大的不幸。这首诗就是作者在除夕那天旅居外地所写,道出了佳节期间滞留外地的苦闷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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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
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
落日时分西风吹动草色间杂的劲草,气清云淡,秋空中飞鸟独还。
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两鬓白如霜雪的我在山道孤身跋涉,策马奔行再次踏上太行山。
参考资料:
1、 王英志注评.明人绝句三十家赏评:黄山书社,1991年04月:50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bó)秋空鸟独还。
太行:太行山。此指山西境内的太行山。斑斑:草色间杂。
两鬓(bìn)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霜华:形容如霜花一样花白。千里客:作者自称。
参考资料:
1、 王英志注评.明人绝句三十家赏评:黄山书社,1991年04月:50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
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这是一首行旅诗。
“风落日草班班,云薄秋空鸟独还。”描绘出一幅太行山中暮色苍茫的秋景图。“西风”两字,既点明此时太行的季节,又突出作者身临太行山的感受。劲扫落叶的秋风拂面吹来,最易使人想起天地的肃杀而惆怅思归。诗人登临眺望,只见夕阳西坠,或枯黄或残绿的杂草在落晖中阴暗参差,显得色彩错杂斑驳。平视惟有满山遍野的衰草,夹着残光惨淡的落日,一片萧索;仰望天空,暮云逐渐密布了高远的秋空,笼罩了连绵的群山,朦朦胧胧、寂寂寥寥,只有一只回山归巢的鸟儿在孤飞,够凄清的。萧索凄清构成了诗人即景抒情的环境氛围。在这里,归鸟的描写颇有画龙点晴的妙用,鸟的飞动点活了天高云淡的静态画面,使整幅画面有了生气,更是寄托了作者浓浓的思乡之情,与前面令人思归的气氛正相呼应。这两句寓情于景,为后两句的抒情作了铺垫。
“两鬓霜华千里客”,是作者自述生平。诗人自二十五岁入宦途起,先后出使湖广,招抚川贵,巡按江西,三十三岁时巡抚河南、山西至半百之年,如今自己已经鬓发花白;长年累月地远旅他乡、奔波道路,写此诗时在山西巡抚任上,与家乡钱塘遥隔千里,故自己是千里为客。这一句准确而生动地描绘了诗人的自身形象。客居他乡岁月之久,距离之远,心中愁绪不断。然而,“忧国忘家。计安宗社”的政治家于谦最后一句陡然振起“马蹄又上太行山”。诗人立马太行,雄视千里的英雄形象,感受到了他两鬃霜华却壮心不已,辗转千里却生命不衰的烈士情怀。
此诗以简淡的笔触,勾勒出西风落日的深秋,诗人孤身跋涉太行途中的心情。触景兴怀,孤鸟知还,顾盼自身,感从中来,不直写思想感情,也不刻意求工,而粗笔勾画,力求意态自然。它在写法上也颇具一格,看似景与情分写,其实一体连贯,承转自然,形成先抑后扬的感情波澜,读来别有一番顿挫之致。
参考资料:
1、 钱仲联.元明清诗鉴赏辞典(辽·金·元·明):上海辞书出版社,1994年12月: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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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其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灵鹫山和博南山有象的祠庙。那山下住着的许多苗民,都把他当作神祭祀。宣尉使安君,顺应苗民的请求,把祠庙的房屋重新修整,同时请我做一篇记。我说:“是拆毁它呢,还是重新修整它呢?”宣慰使说:“是重新修整它。”我说:“重新修整它,是什么道理呢?”宣尉使说:“这座祠庙的创建,大概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了。然而我们居住在这里的苗民,从我的父亲、祖父,一直追溯到曾祖父、高祖父以前,都是尊敬信奉,并诚心祭祀,不敢荒废呢。”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我懂得了!君子爱这个人,便推广到爱他屋上的乌鸦,更何况是对于圣人的弟弟呢!既然这样,那么兴建祠庙是为了舜,不是为了象啊!我猜想象的死去,大概是在舜用干舞羽舞感化了苗族之后么?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古代凶暴乖戾的人难道还少吗?可是象的祠庙却独独能传到今世。我从这里能够看到舜的品德的高尚,进入人心的深度,和德泽流传的辽远长久。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象的凶暴,在开始是这样的,又怎见得他后来不被舜感化呢?《书》不也是说:“克谐以孝,醇厚友善,不格奸”,瞽瞍也能听从,那么他已经被舜感化成为慈祥的父亲了。如果象还不尊敬兄长,就不能够说是全家和睦了;他上进向善,就不至于仍是恶;不走上邪路,就说明一定会向善。象已经被舜感化了。确实是这样啊!孟子说:“天子派官吏治理他的国家,象不能有所作为呢!”这大概是舜爱象爱得深,并且考虑得仔细,所以用来扶持辅导他的办法就很周到呢。从这里能够看到象被舜感化了,所以能够任用贤人,安稳地保有他的位子,把恩泽施给百姓,因此死了以后,人们怀念他啊。诸侯的卿,由天子任命,是周代的制度;这也许是仿效舜封象的办法吧!
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我因此有理由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天下没有不能够感化的人。既然这样,那么唐朝人拆毁象的祠庙,是根据象开始的行为;现在苗民祭祀他,是信奉象后来的表现。这个意义,我将把它向世上讲明。使人们知道,人的不善良,即使跟象一样,还能够改正;君子修养自己的品德,到了极点,即使别人跟象一样凶暴,也还能够感化他呢。
灵、博之山,有象祠(cí)焉。其下诸苗夷(yí)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zhào)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zhū)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sù)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yīn)祀(sì)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有鼻:古地名,在今湖南道县境内。相传舜封象于此。象死后,当地人为他建了祠庙。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shùn),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áo)桀(jié)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zhēng)烝乂,不格奸。” 瞽(gǔ)瞍(sǒu)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dài)仿于舜之封象欤?
瞽瞍:舜父名。
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举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于唐,而犹存于今;坏于有鼻,而犹盛于兹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骜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盖有以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
象之不仁,盖其始焉耳,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瞍亦允若,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已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
吾于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唐人之毁之也,据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本文为王守仁被贬为贵州龙场驿丞时所作。象祠,为纪念虞舜的同父异母弟象而修建的祠堂。根据古代传说,象在其母怂恿下,曾多次谋害舜,皆未得逞。其后,象被舜所感化。舜即位后,封象为有鼻国国君(其领地在今湖南道县北)。在传统观念中,象是一个被否定的人物,唐代时,道州刺史就曾毁掉当地的象祠。不过,王守仁认为“天下无不可化之人”,象之所以最后受到感化,正说明舜的伟大,从而说明君子修德的重要性。这也是作者一贯倡导的“致良知”的具体例证。
这又是一篇阐明作者“致良知”的观点的论文。全文从宣君修缮象祠写起,作者连着用了两个“胡然乎”的质疑句子带动了全文。在正面论证“致良知”这一中心内容时,作者采取了层层深入、水到渠成的手法。他首先指出,人们之所以为象立祠,是为了纪念舜,即所谓“爱屋及乌”之意,然后具体到舜是如何感化象的。(关于象在早年是如何的“不善”,在古代是人人熟知的,所以作者不再列举。)这就很自然地得出了第四段结尾中所说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的结论。
王阳明的文章比较通俗明快,这是为了宣扬他的哲学思想的需要。同时,为了触类旁通,他惯于在行文时多举例证。例如,在这篇短文中,他援引的古书就有《书经》《孟子》;还用“管蔡不免”的史实反衬舜的感化之功。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增强文章的说服力,还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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