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葩吐。素香柔树。雅称幽人趣。
树叶还是稀稀落落的,丁香树叶下丁香花就开放了,吐露出的素淡的香气环绕着树,雅士称赞这是幽居之士的乐趣。
无意争先,梅蕊休相妒。含春雨。结愁千绪。似忆江南主。
丁香花没有想争夺春光,梅花不要嫉妒。她在春雨中愁绪满怀,好像在怀念江南故土。
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qióng)葩(pā)吐。素香柔树。雅称幽人趣。
无意争先,梅蕊(ruǐ)休相妒。含春雨。结愁千绪。似忆江南主。
此词上阕从两个方面落笔:一个方面是写丁香之形态,如“琉璃叶下琼葩吐”,另一个方面是写丁香之意趣,所谓“幽人趣”。而扣题的只有一句“素香柔树”。首句“落木萧萧”,本是用来描写秋天景象的,这里被移用来描写丁香尚在含葩而未吐蕊时的环境和氛围,也是一种衬托。
下阕由形而传神,写丁香之精神所在。也从两个方面落笔,一个方面是写其无意与群芳,尤其是“自古承春早,严冬斗雪开”(朱庆馀《早梅》),号称内修外美、玉蕊清香的梅花,争春斗艳,另一个方面是写丁香散露出的那种愁绪。全词的精彩之处全在其“豹尾”:作者大胆悬想,丁香之所以“结愁千绪”,也许是它在思忆江南的主人吧。至此,本无情之花卉植物,便化为了有情意之作者心志的寄托,一怀愁绪,满腔悲情,也就有了具体的着落。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疏雨过后,天空明净如洗,枕席生凉,肃杀秋风吹动梧桐叶,声似报秋,自己千里飘零,亦如同这风中桐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须携酒访新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一梦醒来,古台城上,月色已逐渐暗淡,江潮涨得水与岸平。惟愿再追寻昔日新亭的慷慨之声,如今不惟其人不在,其宅亦不可见,惟见烟草青青。
参考资料:
1、 萧东海编著,宋代吉安名家诗词文选,江西高校出版社,2001.12,第336-337页 2、 薛玉坤,鞠婷,何抗著 .《古小词精华》: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01:第161页3、 宋词鉴赏,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12,第744页疏雨洗天清,枕簟(diàn)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枕簟:枕头和竹席。客身:流落之身。南唐李煜《浪淘沙》词:“梦里不知身是客。”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须携酒访新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台城:东晋台城在今南京玄武湖畔。便须:即便。新亭:故址在今南京市南。王谢宅:指东晋王、谢士族的宅邸。烟草:被烟岚笼罩着的草色。
参考资料:
1、 萧东海编著,宋代吉安名家诗词文选,江西高校出版社,2001.12,第336-337页 2、 薛玉坤,鞠婷,何抗著 .《古小词精华》: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01:第161页3、 宋词鉴赏,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12,第744页这首词寓含有怀古感今的浓浓深情,语言极为明快,堪称邓剡现存的词中的一篇佳作。
词的上片,“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暑退寒来之节气替代,说出盛极而衰的人生哲理。宋室覆亡,故国不在,如瑟瑟寒秋,令人心灰神懒。“疏雨洗天清”,然而天清世不清,能奈其何。室内枕席生凉,是实写秋天到来天气生凉,气候更替,室外井桐落叶,既是报秋,又勾起词人对自己身世的感叹。给全词的气氛作了烘托,深含怀古的幽幽情感。“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叶随风飘,说明个人命运的不可把握,也表明作者对邦国沦亡悲哀之情。“千里”是概括在广东被俘到建康的旅程。
词的下片,“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无限哀思难以排解。邓剡把它带到梦乡,醒来却发觉古台城上梦凄凉。词人的心境本来就很哀伤,但醒来见月色暗淡,海潮泛起,禁不住自己也心潮澎湃,心里更加凄怆。梦醒之后,只能去“便须携酒访新亭”。王导在当年的新亭会上,还主张“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但词人和文天祥都做了俘虏,宋王朝已彻底亡矣。“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邓剡对世事无常、朝代兴亡的感慨,因为真实的遭遇而显得格外深沉,结句移情入景,寓激于婉,凄苦的亡国之音,袅袅不绝。
参考资料:
1、 夏承焘等著.《宋词鉴赏辞典 下》:上海辞典书出版社,2013.08:第2040页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听着凄风苦雨之声,我独自寂寞地过着清明。掩埋好遍地的落花,我满怀忧愁地起草葬花之铭。楼前依依惜别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浓密的绿荫。每一缕柳丝,都寄托着一分柔情。料峭的春寒中,我独自喝着闷酒,想借梦境去与佳人重逢,不料又被啼莺唤醒。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西园的亭台和树林,每天我都派人去打扫干净,依旧到这里来欣赏新晴的美景。蜜蜂频频扑向你荡过的秋千、绳索上还有你纤手握过而留下的芳馨。我是多么惆怅伤心,你的倩影总是没有信音。幽寂的空阶上,一夜间长出的苔藓便已青青。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yì)花铭。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料峭(qiào)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草:草,起草,拟写。愁草,没有心情写。瘗:埋葬。铭,文体的一种。庾信有《瘗花铭》。古代常把铭文刻在墓碑或者器物上,内容多为歌功颂德,表示哀悼,申述鉴戒。分携:分手,分别。绿暗:形容绿柳成荫。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中酒:醉酒。交加:形容杂乱。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yuān)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双鸳:指女子的绣花鞋,这里兼指女子本人。
这是西园怀人之作。西园在吴地,是梦窗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园诚是悲欢交织之地。梦窗在此中常提到此地,可见此地实乃梦萦魂绕之地。
这也是一首伤春之作。词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独到之处。前二句是伤春,三、四两句写伤别,五、六两句则是伤春与伤别的交融,形象丰满,意蕴深邃。“听风听雨过清明”,起句貌似简单,不象梦窗绵丽的风格,但用意颇深。不仅点出时间,而且勾勒出内心细腻的情愫。
寒食、清明凄冷的禁烟时节,连续刮风下雨,意境凄凉。风雨不写“见”而写“听”,意思是白天对风雨中落花,不忍见,但不能不听到;晚上则为花无眠、以听风听雨为常。首句四个字就写出了词人在清明节前后,听风听雨,愁风愁雨的惜花伤春情绪,不由让读者生凄神憾魄之感。“愁草瘗花铭”一句紧承首句而来,意密而情浓。落花满地,将它打扫成堆,予以埋葬,这是一层意思;葬花后而仍不安心,心想应该为它拟就一个瘗花铭,瘐信有《瘗花铭》,此借用之,这是二层意思;草萌时为花伤心,为花堕泪,愁绪横生,故曰“愁草”,这是三层意思。词人为花而悲,为春而伤,情波千叠,都凝炼在此五字中了。“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是写分别时的情景。梦窗和情人在柳丝飘荡的路上分手,自此柳成为其词中常出现的意象。古代有送别时折柳相送的风俗,是希望柳丝能够系住将要远行的人,所以说“一丝柳,一寸柔情”,可谓语浅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伤春又伤别,无以排遣,只得借酒浇愁,希望醉后梦中能与情人相见。无奈春梦却被莺啼声惊醒。这是化用唐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意。上阙是愁风雨,惜年华,伤离别,意象集中精炼,而又感人至深,显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阙写清明已过,风雨已止,天气放晴了。阔别已久的情人,怎么能忘怀!按正常逻辑,因深念情人,故不忍再去平时二人一同游赏之处了,以免触景生悲,睹物思人。但梦窗却用进一层的写法,那就是照样(依旧)去游赏林亭。于是看到“黄蜂频扑秋千索”,仿佛佳人仍在。“黄蜂”二句是窗梦词中的名句,妙在不从正面写,而是侧面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现出来。怀人之情至深,故即不能来,还是痴心望着她来。“日日扫林亭”,就是虽毫无希望而仍望着她来。离别已久,秋千索上的香气未必能留,但仍写黄蜂的频扑,这不是在实写。陈洵说:“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
结句“双鸳不到”(双鸳是一双乡绣有鸳鸯的鞋子),明写其不再惆怅。“幽阶一夜苔生”,语意夸张。不怨伊人不来,而只说“苔生”,可见当时伊人常来此处时,阶上是不会生出青苔来的,此时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说经时而说“一夜,”由此可见二人双栖之时,欢爱异常,仿佛如在昨日。这样的夸张,在事实上并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却是真实的。
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一霎暖风回芳草,荣光浮动,掩皱银塘水。方杏靥匀酥,花须吐绣,园林排比红翠。见乳燕捎蝶过繁枝。忽一线炉香逐游丝。昼永人间,独立斜阳,晚来情味。
醒来在画堂中用银蒜将帘子押上,用珠装饰的帷幕如云般落在地上。雨刚下又停歇下来,洗出一个碧罗明净的天色,正是暖洋洋的花卉生长的天气。一瞬间暖风吹春天回来,芳草又生,祥和的天气在浮动,风还吹皱起银色的池塘水。正是杏花醉成酒窝,还在脸上匀匀地搽上酥一类细嫩乳品,花蕊如绣般绽开,红红绿绿前后排列。只见稚嫩的燕子,吃掉蝴蝶而飞过了密林。忽然出现一条线,那是炉子香烟逐绕着虫丝。白昼长了人也闲了,独自一人站在斜阳下,体会着夜即将到来的情味。
便乘兴携将佳丽。深入芳菲里。拨胡琴语,轻拢慢捻总伶俐。看紧约罗裙,急趋檀板,霓裳入破惊鸿起。颦月临眉,醉霞横脸,歌声悠扬云际。任满头红雨落花飞。渐鳷鹊楼西玉蟾低。尚徘徊、未尽欢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
自然地乘着游兴,带领美女们,进入到香花芳草园里。弹拨胡琴使之发声,轻轻地“拢”,慢慢地“攒”,都很灵巧高妙。把罗裙系得紧紧的,急速趋使按照檀板节奏而舞,《霓裳羽衣曲》音响进入到急速的乐章时如受惊的雁飞声。暗淡的月光降到眉间,如喝酒红脸的霞光布了一脸,歌声悠扬悦耳地飞入云际。随它落雨般的红花飞满头,高楼西边的天空的月亮渐渐地往下落去。人们还在徘徊不回,只因游人的欢乐情意未得到满足,还想行乐下去。君不见今古悠悠往事,都成为浮幻空虚的人间世事。这一百年,有几多时间,三万六千日罢了。醉生梦死的回乡路,不妨走一遭,但人们的一生要痛快地尽情地行乐,人生多短暂啊!
参考资料:
1、 刘石评注.苏轼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89-2912、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上):中国书店,2007:455-458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一霎(shà)暖风回芳草,荣光浮动,掩皱银塘水。方杏靥(yè)匀酥,花须吐绣,园林排比红翠。见乳燕捎(shāo)蝶过繁枝。忽一线炉香逐游丝。昼永人间,独立斜阳,晚来情味。
哨遍:词牌名。双调二百三字,上片十八句五仄韵、两叶韵,下片十九句九仄韵、两叶韵。画堂:有壁画的居室。银蒜:银质蒜形帘坠,拴于帘幕下端,以防风吹。珠幕:饰有珠玉的帘幕。碧罗:青色丝织品,此喻雨后天色澄净。溶溶:和暖貌。一霎:一阵。回芳草:芳草回绿。荣光:指花木的光泽。银塘:波光粼粼的塘面。方:正。杏靥:杏形状微涡,故云。靥,酒涡。匀酥:匀净细嫩。花须:花蕊。捎:掠过。游丝:春季空中所飘蛛丝。永:长。时近夏天,故昼长。
便乘兴携将佳丽。深入芳菲里。拨胡琴语,轻拢慢捻(niǎn)总伶俐。看紧约罗裙,急趋檀(tán)板,霓(ní)裳入破惊鸿起。颦(pín)月临眉,醉霞横脸,歌声悠扬云际。任满头红雨落花飞。渐鳷(zhī)鹊楼西玉蟾(chán)低。尚徘徊、未尽欢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
将:义同“携”。佳丽:美人。芳菲:花草。拨:弹拨。胡琴:泛指来自北方、西北各族的拨弦、拉弦乐器。从下句看,知其为琵琶。拢、捻:叩弦与揉弦。伶俐:聪灵,谓佳丽。约:束。趋:节拍。此为打节拍。檀板:檀木所制拍板,用以定节拍。霓裳:即《霓裳羽衣曲》,传自唐代。人破惊鸿起:唐宋大曲。颦月临眉:谓眉似弯月。颦,皱眉,此为弯义。醉霞横脸:谓脸色红润。悠扬云际:谓歌声响亮。红雨:谓落花。鳷鹊楼:南朝楼阁名,在今江苏南京。玉蟾:皎洁的月亮。三万六千:即上句所谓“百岁光阴”,故人所认为的人寿上限。醉乡,喻醉中境界。唐王绩有《醉乡记》。适情:顺乎性情。
参考资料:
1、 刘石评注.苏轼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89-2912、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上):中国书店,2007:455-458上片写游春行踪,即景生情。开头三句写室内景起兴。 “画堂’、“银蒜”、“珠幕”,表明为富贵人家的富丽堂皇的内部环境,住上好是好,就是叫人发腻,自然联想到游春。接着三句写第一个景象:雨后天晴正养花。雨洗碧罗天,溶溶养花天,好一个“天”的世界。第七、八、九句写第二个景象:风回芳草皱银塘。暖风回芳草,暖风皱银塘,好就好在“风”之力。第十、十一、十二句写第三个景象:杏靥匀酥花吐绣。百花满园林,红绿大排列。杏好花好春更好。第十三句写第一个物象:乳燕捎蝶过繁枝。一“捎”一“过”,十分灵巧可爱。第十四句写第二个物象:一线炉香逐游丝。一“线”一“逐”,异常生动有趣。最后三句写第三个物象:斜阳景含人情味。一“立”一“来”,自然形象逼真。东坡俨然以摄影师蒙太奇手法,将三景象、三物象剪辑、组合、叠印成一幅“明媚春光”长卷,让人爽心悦目,向上一路。
下片写游春娱乐,借题发论。开头二句写男欢女乐:携佳丽,人芳菲,幽情默默。第三、四句写弹拨胡琴:轻拢慢燃伶俐,琴韵悠扬。第五、六、七句写起舞《霓裳》:约罗裙,趣檀板,舞姿惊雁。第八、九、十句写动人歌声:颦眉醉霞横脸,歌声嘹亮。第十一、十二、十三句写乐兴高涨:落花飞,玉蟾低,意欲再娱。最后七句针对上片下片游春观景物,与娱乐,借题发论。悠悠往事,时光易逝;浮幻人生,如人道境;醉生梦死,及时行乐。东坡俨然以戏剧家导演手法,将一个“入芳菲”境、三个歌舞场面和一个未尽意情景排列在一起,成为多幕性戏剧一幕幕推向观众,让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全词以铺叙的手法写了情景,先景后情;写了时间,先昼后晚;写了歌舞,交错呈现。有头有尾,结构完整。由昼永——斜阳——晚来。玉蟾低,突出地写了度过一个漫长而无忧虑、极其痛快的美好时光,渲染了青春易逝、及时行乐的消沉感。这是与东坡此时此地外任处境和心境分不开的。
参考资料:
1、 叶嘉莹主编.苏轼词新释辑评(上):中国书店,2007:455-458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夏禹光辉的业绩已翻过三千余年,眼前只剩下寒鸦数点。倚着秋树缄默无言。江河改道,高山变成深谷。在这漫长的三千多年里,幽云出谷,怪雨挥鞭。湿漉漉的萍藻,还悬垂在那根梅梁之间,趁夜深人静,它曾飞入湖底,跟凶龙进行过一场鏖战。雁群飞起,把一行大字写上蓝天。那一行行文字,莫非就是当年夏禹藏在山中的宝贵书篇。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映着西窗,我们相向而坐,故人难得有这次意外的会面。剪去灯花,与友人深居夜语。长满苔藓的断残古碑,禹庙发现的古文物,重现人间。霜叶已经凋零,惟有青山任随晨雾夕烟之变化而不改其色。漫想春日祭祀夏禹时的热闹场景:岸边停着画舫,彩绘的旗帜招展于喧哗的赛鼓声中。
参考资料:
1、 陶尔夫.宋词百首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03月第1版:377页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juàn)凭秋树。逝水移言,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yǔ)。幽云怪雨。翠蓱(píng)湿空梁,夜深飞去。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cáng)处。
三千年事:夏禹在位是公元前2140年,至吴文英在世之年1250年,约为3390年,故曰三千年事。高陵变谷:高山变为低谷。比喻世事沧桑,变化无常。幽云怪雨:谓风雨之不同寻常。梁:当为禹庙之梅粱。旧藏处:指大禹治水后藏书之处。
寂(jì)寥(liáo)西窗久坐,故人悭(qiān)会遇,同翦灯语。积藓(xiǎn)残碑,零圭(guī)断璧,重拂人间尘土。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寂寥:寂寞寥落.指人生亦指心境。悭:稀少。翦灯:剪去油灯烧残的灯芯,使灯焰明亮。积藓残碑:长满苔藓的断残古碑。零圭断璧:指禹庙发现的古文物。赛鼓:祭神赛会的鼓乐声。此指祭祀夏禹的盛会。
参考资料:
1、 陶尔夫.宋词百首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03月第1版:377页与同人相比,吴文英的词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其原因有二:其一于叙写方面往往将时间与空间交错杂揉,其二于修辞方面往往但凭一己直觉加之喜欢用生僻典故,遂使一般读者骤读之下不能体会其意旨之所在。但若仔细加以研读,寻得入门之途径,便可发现吴词在“雕缋满眼”、“晦涩”“堆砌”的外表下,确有一片“灵气行乎其间”,而且“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也是确有一份“奇思壮采”。
冯深居,名去非,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曾为宗学谕,因为与当时的权臣丁大全交恶被免官。与吴文英交往颇深。因此,这首词中颇有言外之深意存焉,这由冯氏之为人及其与吴文英之交谊可以推知禹陵则为夏禹之陵,在浙江绍兴县东南之会稽山。在吴文英家乡附近。所以吴氏对禹陵之古迹名胜怀有一种感情也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夏禹王是一位忧民治水、功绩卓著的先王。而南宋的理宗时期则任用权佞,国事维艰,感今怀古,吴文英在与冯深居同登禹陵之际,自当有无限沧桑感喟。所以一开端便以“三千年事残鸦外”七个字,把读者引进苍茫古远的意界。所谓“三千年”者,盖自夏禹之世至南宋理宗之世。固已实有三千数百年之久。又“三”字与“千”之字之数目,在直感上亦足以予读者一种久远无极之感。而“三千年”之下又加一个“事”字,则千古兴亡故事,乃大有纷至沓来之势矣。而又继之“残鸦外”三个字,就“残鸦”而言,当登临时之所见。昔杜牧《登乐游原》诗有句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此正为“残鸦”二字赋予人的感受。至于“外”字,则欧阳修《踏莎行》词有句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梦窗此词而言,则是残鸦踪影之隐没固已在长空澹澹之尽头,而三千年往事销沉则更在残鸦孤影外,于是时间与空间,往昔与当前乃于此七字之中结成一片,苍凉寥漠之感,顿向读者侵逼包笼而来。
禹王不复生,前功不可寻,犹如残鸦影没,天地苍茫,然则何地可为托身之所乎。故继云“无言倦凭秋树”也。语有之云“予欲无言”;又曰“夫复何言”。其所以“无言”者,正自有无穷不忍明言、不可尽言之痛也。然则此时之登临,于追怀感慨之余,唯“倦凭秋树”而已。此处著一“倦”字,自可由登临之劳倦而来,然而此句紧承首句“三千年事”之下,则其所负荷者,亦有千古人类于此忧患劳生中所感受之疲弊也。而其所凭倚者,则惟有此一萧瑟凋零之秋树而已。人生至此,更复何言?故曰“无言”也。其下继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乃与首一句之“三千年事”相应,故知其“倦凭秋树”之时,必正兼有此三千年之沧桑感在也。禹王宏愿伟力,然而其当年孜孜是矻矻所疏凿,欲以垂悠悠万世之功者,其往迹乃竟谷变川移、一毫而不可识矣,故曰“那识当时神禹”。三千年事,无限沧桑,而河清难俟,世变如斯,则梦窗之所慨者,又何止逝水、高陵而已哉。
以下陡接“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此三句是据传说用典。夫“梁”者,固当禹庙之梁。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云:“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又云:“梅梁,在禹庙。梁时修庙,忽风雨飘一梁至,乃梅梁也。”又引《四明图经》:“鄞县大梅山顶有梅才,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索锁于柱。然今所存乃他木,犹绊以铁索,存故事耳。”“蓱”字原与“萍”字相通,然而“萍”乃水中植物,梁上何得有“萍?《一统志》及《四明图经》载,传说禹庙之梁有水中之萍藻,此萍藻为飞入镜湖之梁上之神龙所沾带之镜湖之萍藻。是此数句,乃正写禹庙梁上神龙于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之一段神话传闻也。而梦窗之用字造句,则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盖“翠蓱湿空梁”一句,原当为神梁化龙飞返以后之现象,而次句“夜深飞去”发生于神梁化龙之前;而梦窗却将时间因果倒置,又用一不常见之“蓱”字以代习用之“萍”字。夫“蓱”与“萍”二字虽通用,然而一则用险僻字更增幽怪之感,二则“蓱”字又可使人联想《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一句,于是又有“幽云怪雨”一时惊起之意。总之,前几句给人一种渺茫怀古之思与恍惚幽怪之感,使读者对此充满神话色彩之古庙生出无穷之想像。
后二句,则又由眼前景物寄慨。曰“雁起青天”,形象色彩极其鲜明,此景必为白昼而非黑夜所见,然后知前三句“夜深”云云者,全为作者凭空想象也。而此句“雁起青天”四字,乃又就眼前景物以兴发无限今古苍茫之慨,故继之云“数行书似旧藏处”也。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然而远古荒忽,传闻悠邈,惟于青天雁起之处,想像其藏书之地耳。而雁阵之飞,其排列有如书上之文字,在梦窗《高阳台·丰乐楼》一词中,即有“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一句可以为证。是则三千年前藏书之说固已渺不可寻;眼前所见者,惟青天外之斜飞雁阵之说而已。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正与开端“三千年事残鸦外”及“那识当时神禹”诸句遥遥相应,而予读者以无穷怅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阕全以“登禹陵”之所见所想为主。
后半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始写入冯深居,呼应题面“与冯深居”四字。此三句词,乃化用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诗句,自无可疑。梦窗乃于开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缘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诗有句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梦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云“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此三句,一气贯下,全写寂寥人世今昔离别之悲。
以下陡接“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三句,初观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衔接,然而此种常人以为晦涩不通之处,正是梦窗词之特色所在。盖梦窗词往往以直感为其连贯之脉络,极难以理性分析说明。兹就其所用之故实而言,所谓“积藓残碑”者,杨铁夫《笺释》以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编》云:“禹葬会稽,取石为窆石,石本无字,高五尺,形如秤锤,盖禹葬时下棺之丰碑。”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杨氏《笺释》以碑指窆石之说确实可信。昔李白《襄阳歌》云:“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龟头剥落生莓苔”。自晋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过四百余年,而太白所见羊公碑下之石龟,已剥落而生莓苔矣。然则自夏禹以至梦窗,其为时已有三千余年,则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布,断裂斑剥,固属理所当然者矣。著一“积”字,足见苔藓之厚,令人叹历年之久;著一“残”字,又足见其圮毁之甚,令人兴睹物之悲。而其发人悲慨者,尚不仅此也,因又继之以“零圭断璧”云云。夫圭璧者,原为古代侯王朝会祭祀所用,而著一“零”字,著一“断”字,零落断裂,无限荒凉,禹王之功绩无寻,英灵何在?只有古物残存,供人凭吊而已。故继之云:“重拂人间尘土。”于是前所举人之积藓残碑,与夫零断圭璧,乃尽在梦窗亲手摩挲凭吊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凭吊之意,其满腹怀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后半阙开端先写夜间故人灯下之晤对;然后陡接“积藓残碑”三句,又回至日间之登临。全不作层次分明之叙述与交代。盖残碑断璧之实物,虽在白昼登临之陵庙之上,而残碑断璧之哀感,则正在深宵共语者之深心之内也。夫以“悭”于“会遇”之故人,于“翦灯”夜“语”之际,念及年华之不返、往事之难寻,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类似断璧残碑之哀感在也。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间尘土。”“尘土”不但指物质上之尘土,同时兼指人世间之种种尘劳污染而言。然而在记忆之中,这世间尘土不过如尘封之断璧残碑而已。“于是世间之事融会于三千年历史之中;而历史,亦融会于一己人事之中。此种时空交揉之写法,正为梦窗特长之所在也。
其后“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又以浪漫笔调,另辟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别从景物着笔,而以“霜红”句,隐隐与开端次句之“秋树”相呼应。彼经霜之叶,其生命固已无多,竟仍能饰以红色、弄以舞姿;惟此红而舞者,亦何能更为久长,瞬临罢舞,是终将亦归于空灭无有而已。故曰“霜红罢舞”。此一无常变灭之悲,而梦窗竟写得如此哀艳凄迷。又继之云“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其不变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随、任由之口气,其意若谓霜红罢舞之后,任随山色青青于雾朝烟暮之中。逝者长已矣,而人世久长,其间有无穷沧桑之感。梦窗运笔之妙、托意之远,于此可见。
结二句“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初观之,不免有突兀之感。盖前此所言,如“秋树”,如“霜红”,明明皆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时突然著一“春”字以为笼罩之笔。盖开端之“倦凭秋树”,乃当日之实景;至于“霜红罢舞”,则已不仅当日之所见,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变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则更透出暮往朝来、时移节替之意。秋去冬来,冬残春至,年年春日之际,于此山前都可见岸锁舟船,处处有画旗招展,时时闻赛鼓喧哗。然则此为何事也?《大清一统志·绍兴府志·大禹庙》载:“宋元以来,皆祀禹于比。”此词之“画旗”、“赛鼓”,必当指祀禹之祭神赛会也。“画旗”,当指舟仪仗之盛:“喧”字,当指“赛鼓”之喧闹。然而梦窗乃将原属于“鼓”字之动词“喧”字置于“画旗”二字之下,连接“鼓”与“画旗”则为画旗招展于喧哗之赛鼓声中,弥增其盛美之情状;旗之色与鼓与声遂为浑然一体。
此词通首以秋日为主,其情调全属于寥落凄凉之感,于结尾之处突显春日赛会之喧闹,为全篇寥落凄凉之反衬,余波荡漾,用笔悠闲,果真可以因春日之美盛忘怀秋日之凄凉者;然而细味词意,则前所云“雾朝烟暮”句,已有无限节序推移之意,转瞬即逝的春日喧闹与永恒的凄寂形成鲜明对照。
参考资料:
1、 《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辽·金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994-20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