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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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宴安。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新野有生祠之庙,河南有胡书之碣。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移谈讲树,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终不悦于仁人。

  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仍矫翼于崇贤;游洊雷之讲肆,齿明离之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

  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西赆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王歙为和亲之侯,班超为定远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岂知山岳闇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辨常星之夜落。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乘渍水以胶船,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既而鲂鱼赪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湛庐去国,艅艎失水。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负其牛羊之力,肆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璇玑之可正。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柯于大夏,识鸟卵于条枝。豺牙密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介胄。既官政而离逷,遂师言而泄漏。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穷寇。出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斗。

  尔乃桀黠构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卢山于赤县。青袍如草,白马如练。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

  将军死绥,路绝重围。烽随星落,书逐鸢飞。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昆阳之战象走林,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

  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丧。敌人归元,三军凄怆。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

  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频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拒神亭而亡戟,临横江而弃马。崩于钜鹿之沙,碎于长平之瓦。

  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墋黩。天地离阻,神人惨酷。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鷇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鬼同曹社之谋,人有秦庭之哭。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耏门之征税。乘白马而不前,策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彼锯牙而钩爪,又循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王濬下于巴丘。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而沉舟。未辨声于黄盖,已先沉于杜侯。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

  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雷池栅浦,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无树。谓荆衡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淮海维扬,三千馀里。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嗟天保之未定,见殷忧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滥尸丞于御史。

  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昔三世而无惭,今七叶而始落。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入欹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于是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鏖兵金匮,校战玉堂。苍鹰赤雀,铁舳牙樯。沉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江,海潮迎舰,江萍送王。戎军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罃暮至。剖巢熏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冀。燃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昔之虎踞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瘁。

  西瞻博望,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皇楼柱。仁寿之镜徒悬,茂陵之书空聚。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系表,道高于河上。更不遇于浮丘,遂无言于师旷。以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非无北阙之兵,犹有云台之仗。

  司徒之表里经纶,狐偃之惟王实勤。横琱戈而对霸主,执金鼓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上蔡逐猎,知之何晚?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水神遭箭,山灵见鞭。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船。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中宗之夷凶靖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反旧章于司隶,归馀风于正始。沈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异端委而开吴。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营军梁溠,蒐乘巴渝。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符。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蔑因亲以致爱,忍和乐于弯弧。既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三端。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形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地惟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况以沴气朝浮,妖精夜陨。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有南风之不竞,值西邻之责言。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俴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雷无惊于九虎。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拑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章曼支以毂走,宫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帅。硎穽折拉,鹰鹯批㩌。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于时瓦解冰泮,风飞雹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才人之忆代郡,公主之去清河。栩阳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别有飘飖武威,羁旅金微。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梁故丰徙,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输我神器,居为让王。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举江东而全弃。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预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切危虑,端忧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见钟鼎于金张,闻弦歌于许史。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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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及注释

译文
  梁太清二年,大盗篡国,金陵沦陷。我于是逃入荒谷,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却有去无归。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竟消亡于承圣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婼。按照天理,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无处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泪。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杜元凯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以潘岳的文采而始述家风,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即遭遇国家丧乱,流亡远方异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咏的远别,悲伤难忍;与故国遗老相会,哭都嫌晚。想当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后又想像伯夷、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终于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赋,暂且用来记录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但以悲哀国事为主。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冯异将军一去,大树即见飘零。荆轲壮士不回,寒风倍感萧瑟。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又想像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像君子钟仪那样,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像行人季孙那样,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其悲痛惨烈,不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头破脑碎;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继之以血。那故国钓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那华亭的鹤唳,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孙策开创基业统一江南三分天下,创业之始他的军队不过五百人;项籍率领江东子弟起兵,人员只有八千。这样就剖分山河,割据天下。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竟一朝卷甲溃败,让作乱者肆意戮杀,如割草摧木一般?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那些持锄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于此可知并吞天下,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统一车轨和文字,最终也救不了晋怀、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呜呼!山岳崩塌,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春秋更替,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天意人事,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何况又舟船无路,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风狂道阻,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我写此赋,纵然陆机听了拍掌而已,也心甘情愿张衡见了将轻视它,本是理所当然的。

  我祖先在周朝掌管粮库,因有功而被赐姓;又因论道治国辅佐汉朝而晋升。庾氏秉承了嵩华玉石的温润特性,又被黄河洛水所滋养。在颍川住了两代后发生永嘉之乱,中原沦陷无主,百姓靠在墙壁上绝望等死,而路上豺狼虎豹交错纵横。晋宗室五王南渡长江,元帝于扬州践位。扬州建国之时,庾氏先祖也随着南迁。庾琛受封被赏赐土地,从宋玉旧宅搬到了临江王共敖的府邸。宋齐年间政权更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庾氏始终保持着正直的家风,保持忠孝节义的准则。庾家人事君义烈有方,始终忠孝相传。有人在新野给他们盖庙立祠,百姓在河南为他们立碑纪念。祖父庾易隐居于市,虽处阶庭之中,但与空谷无异,门巷前有蒲轮车来相招。他们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高谈阔论,兴之所至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庾家后继有人:父亲庾肩吾文辞为东宫之冠,为大江南北行为楷模。但他生不逢时,既受到小人的怨恨攻击,也不讨当权者的欢心。

  我十五岁就参加了朝廷招考,担任东宫讲读,后来还当过尚书郎、东宫学士,是太子的贴身秘书,管理太子的学习与生活。我见识浅陋,忝居高位,诚惶诚恐。池塘水净,环境清幽,陪太子学习韬略,听曲观舞,拜会朝廷前辈文官武将。在练兵场上挥动令旗,指挥千军操练阵型;还帮助朝廷平定了水匪,活捉了匪首。

  当时朝廷上下同心和舟共济,人民安居乐业,经常参加娱乐活动。朝野欢娱,池台钟鼓,物质豪华,又重教育。皇家花园连着海陵产粮区,沿着淮河修筑长堤。国土往东南方向开拓,幅员辽阔。各地盛产柑橘,从江淮到岭南处处可见竹海。西南小国纷纷臣服,进贡献宝。全国吴歌楚舞,一片升平。就像草木遇阳春,鱼龙逢风雨。近五十年没有激烈战事和政局动荡,而有和平强势的外交,军队无仗可打,将帅久疏战阵。岂知群山笼罩了阴霾,江湖涌动着暗潮,各地纷纷酝酿起义。

  梁武帝带领文人删诗书,定礼乐;在重云殿亲自开讲,主讲佛学。多年的和平使军心懈怠,各处城防松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官员把打仗当作儿戏,以清谈作为升官进爵的阶梯。在渍水里乘坐胶船,用朽烂的绳索驾驭奔马。百姓遭殃,官员也没什么好下场。簸箕筛子不可能滤净水里的盐分,阿胶不能止住黄河的浑浊。然后鲂鱼尾巴变红,四郊布满军队的营垒。江上的鱼鹰,田野里的野鸡都跑到都城宫殿里来叫唤。湛庐剑会离开国都,艅艎也会失事沉水。辛有到伊川没有摆脱掉戎人,百年后就会成为戎人的地盘。

  奸逆侯景嚣张狂妄,目中无人见风使舵,无信无义。大害就像鲸鲵,小害就像枭獍。凭他牛羊一样的一身蛮力,放纵他卑贱狡猾的野性;不是玉烛能调教得成的,也不是璇玑能纠正得了的。什么也纠正不了侯景的狡诈阴险。正值这边天下太平,梁朝想对外扩张势力。侯景炫耀他西域老家的特产,朝廷竟然用他进献的琉璃杯饮酒,观赏他进献的虎豹之皮。豺狼悄悄磨厉自己的牙,虺蛇在汇聚自己的毒液。他轻视九鼎,想着篡权夺位。

  开始是皇子萧正德勾结侯景作乱,朝廷又让内奸掌握军权。萧正德当政又被赶下台,随后传言不密事情败露。侯景是个贼配军,是侥幸没被关进大牢的山头草寇,得势的狄泉苍鸟,横江的困兽。地上石鼓鸣响,天上太白星进入昴宿,宫禁中竟出现龙吟麟斗。

  这些凶残狡黠狂妄嚣张之人,蹂躏了整个都城。他们像股来自狼望的阴云惨雾笼罩着都城,又像起自卢山的沙尘浊流弥漫了江南;用着梁朝发的粮饷服装兵器,竟打到梁朝都城来闹事。叛军包围了京城,天子不能上朝议政,守城将士在楼门观抵挡长戟,承受如蝗之箭。最终天子被困台城,惨遭杀害,没有官守奔问,武器成为摆设。就算陶侃、顾荣这样的人再生也没有用。

  将军战死沙场,台城之围解不开。城内物资匮乏,人心惶惶斗志丧失,内外消息断绝。援军四分五裂,战旗低垂,旷野上车辙凌乱,散落着翻倒的战车和兵士的尸体,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徘徊。虽有猛士环城巡视,谋臣却已无计可施。可惜援军人多的优势像王莽军一样完全得不到发挥,以致五郡三州皇家父子兄弟悲哀离别。

  护军韦粲忠心无畏,慷慨死节;三代都是将领,终于到此为止。济阳江家三兄弟军阶都不高,但忠义可嘉。主上受辱他们英勇赴死,留得身后名声;叛军归还他们的遗体,三军悲声大作。尚书羊侃辅助太子的长子负责台城防卫,善用计谋,能化解云梯地道等攻城招数,有齐将田单守城的手段,可惜他忽然病逝,梁朝的希望之光也随之消失,大势已去也。

  柳仲礼胆气豪壮,勇武过人,统领各路援军,身先士卒。经过激烈的厮杀,最终头盔掉落被敌兵捡去,马窟填满了阵亡战士的尸体。他也受了重伤,伤势多次反复,没能解救得了台城之围。那些投靠叛军的奴才,狗仗人势,欺压百姓,无数血肉之躯倒在锋镝之下,鲜血流满了广袤的原野。梁军弱叛军强,城池孤立士气低沉。在凄清寒冷的冬夜里,守城士兵们饥寒交迫,看到城下烤火吃肉吹胡笳的叛军,情不自禁涌出伤心之泪。孙策占领神亭曾丢失铁戟,也曾在横江附近被冷箭所伤,弃马而还。梁军就像在天昏地暗的巨鹿长平战场上的秦赵军队一样惨败。

  于是桂林长洲等皇城宫苑被叛军劫掠一空,只剩下鸟兽出没其间。到处都是悬浮着的污血浊泪,墋黩垃圾。原来万人景仰的梁武帝竟沦为阶下囚,没有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服侍,命运转换真有天地之别啊。当年周平王东迁以避戎人主要依靠同宗晋文侯、郑武公的帮助护卫,而这时梁朝几个王子离心离德互相倾轧。他们不救建邺,就是想保存实力等待大变故,好去争夺皇位。赵武灵王和楚成王,青年时期都是英明睿智功业卓著,但晚年没处理好家庭关系,很悲惨地死于儿子之手,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于是像齐庄公被杀后,丧车停在远离祖庙的地方;像齐闵王遭淖齿杀害后,被抽了筋悬于东庙。陷于叛国的阴谋,臣子只能效法申包胥作秦庭之哭

  我伪造过关文书冒充出使的人才通过叛军的关卡,在路上遇到各种猜疑与盘查,在陆路上乘白马赶青骡前进不了,只能乘船走水路投奔江陵。在路上遇到叛军沿江而上袭郢州,排出青龙飞燕似的舰阵船楼。梁朝派出大将王僧辩、胡僧佑抵挡叛军。叛军火舰攻城,风向不对反烧自己,船着箭而偏,恢复平衡而逃走。很多人翻船溺死。我乘坐的小船为了躲避战事,经常在江边找地方停泊,到了湘汉分野之处的江陵,仍眷顾旧国旧都。

  就像项羽在阴陵迷路,有船在乌江而不能渡。只见江河里插满了栅栏,工事里冒着黑烟。战乱中村镇里难觅人踪,人找不到栖身之处而流离失所。但坚信江陵雄兵能够扫荡妖氛,澄清寰宇。走过淮海地区,绕了三千余里。就像伍子胥逃亡在溧阳要饭,慌不择路被船夫藏进芦苇荡躲过追兵。闯过多条大江大河,濒临绝境十多次。到达江陵又感叹天保未定,忧心忡忡。自己本性不适应官场的礼仪,且并不热衷于仕途。先是担任御史中丞,后来又任右卫将军。

  像司马迁一样,我在江陵接受父亲的临终遗训。我几代祖先都德行无亏问心无愧,而我被拘后被迫事周开始衰落。只能在凄风苦雨的夜晚抚琴而歌,用乐声追忆逝去的亲人。走入弯曲的小道,关上野草中的柴扉。在滚滚浊流中要像屈原那样洁身自好,不能像诸葛恪那样锋芒毕露

  此时西楚霸王萧绎,剑指繁阳恶鬼侯景,梁军选择金匮玉堂这样的吉日出兵作战,江陵水军舰队豪华气派。举行气壮山河的誓师大会,大军乘船渡江时战船似有黄龙托负,海潮迎舰队,江萍送霸王。军队在石城驻扎,船舰在淮泗停泊,声势浩大。陈霸先像郑伯一样前驱,王僧辩像荀罃那样晚到,两路合击叛军。敌军巢穴被攻破,树倒猢狲散,四处逃窜。像在驹门埋长狄人,在中冀斩蚩尤那样,贼酋被燃腹作为油灯,漆头作为饮器。侯景这个丧门星终于落地。可惜昔日繁华的都城变为一片废墟,狐兔鸟兽出没,百姓死伤累累,活着也流离失所,心形殄瘁。

  看那博望苑、玄圃这些东宫花园里,月榭上月光如水,风台上清风送音,曲池波纹淡淡,松柏又添年轮。想那皇宫内兵马进驻,倚弓系马,仁寿殿明镜白白悬挂,爱书的皇帝连书都没得陪葬。太子立德立言,谋略过人,谦恭有礼,声音超出言辞所表达的,道行高于河上公。只是没有仙翁浮丘公指路,也没有跟乐师旷论道。危难时把爱子托付别人,哪管得了死后谁能去西陵祭拜?并不是没有愿意献身的忠勇之士,无奈叛徒顽匪还掌握着天子兵权。

  王司徒风度儒雅,光明磊落,好比狐偃劝晋文公勤王,横刀立马,击鼓催军掩杀叛匪。平叛的功劳,强于杜元凯;王室的砥柱,深于温太真。为人做事就像全节那个地名,可惜结局像枉人那个山名。像文种被勾践所杀,像李斯父子同被戮。萧纶大败侯景,甚有声望,以前曾用箭射水神,用鞭抽山灵,因此山熊咬他的战马,风浪掀翻他的船只。梁武帝八个儿子虽有帝王之尊,但时运寿命却都不强。

  梁元帝消灭凶魔平定叛乱,洗雪耻辱,离开府邸去继承兄长之位。登基伊始,恢复梁朝旧制威严,矫正涣散颓败的官风民风。但为人猜忌刻薄,文过饰非,弄得人人自危,导致社会基础动摇不定,宏伟蓝图成了废纸一张。西有西魏,北有北齐,外交上陷于困境。又像项羽那样贪恋故土偏居一隅,而不能像泰伯那样勇于开创新局面。家族内乱愈演愈烈,闹得一塌糊涂,大臣们对于朝政也没什么好主张,定都江陵也被证明选择错误。对于五难没有深入思虑,先自擅其能,登危险之地阳城去避险,躺在砥柱之上求平安,言语尖酸刻薄心胸狭隘,薄情寡恩,起初朝廷危难居然无动于衷坐观成败。而江陵却偏于一隅,是弹丸之地。当时百姓怨声载道,盟友也感到心寒。难道精卫真能填海,愚公真能移山?而白天沴气漂浮,晚上妖精到处晃荡,赤乌云团围绕太阳飞动三天,轸宿内出现了浓厚的苍云。就像越灭吴,秦破郢,西魏军最终攻破了梁国。

  就如周郑交恶,秦楚结怨,梁元帝众叛亲离,士气不振,出师不利。而西魏兵强势盛,强大战车进攻城门。虽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但梁军兵力单薄,箭射不退敌人,气势也镇不住敌军。这之前我离国使北,辞别洞庭湖和涔阳浦。当时大火烧了旗帜,出现贞风害蛊现象,全部烧掉十多万藏书,在石柱上折断龙纹宝剑,中兴大业灰飞烟灭。再回首下江长林,看看旧日城防,可是已不见烧牛之兵。国破之时,人们就像章曼支、宫之奇那样纷纷逃离,河未结冰就要渡马,天色未亮就要过关。忠臣粉身碎骨,君子忍气吞声。章华宫就在望祭之所云梦那伪游之地。将士被杀被俘,百姓遭受屠戮。天悲地惨啊,盛夏下霜雪,井泉出沸水,杞妇痛哭,湘妃流泪。

  江陵囚徒们被赶往长安,经过秦人投毒的泾河,走过赵国井陉的崇山峻岭,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饿了抓蛰燕等野生动物充饥,晚上跟着萤火微光摸索前行,走到水是黑的泥是青的秦中关上。感到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淄和渑的差别界限荡然无存,王公贵妇和士卒下人都只剩下生存活命的卑微乞求。秦地大雪纷飞暗如沙,冰横江上好似岸。他们的遭遇远比陆机、王粲的经历惨痛得多,依稀听到当年陇水的涛声,关山的抽泣。就如汉军在万里之遥的车师国交河城作战,他们的妻子在老家清波的茅屋里艰难度日,无数家庭妻离子散,有的成为了望夫石、望子石;又如武臣才人嫁给下人后思忆代郡,清河公主流落民间吃尽苦头。栩扬亭曾写离别赋,临江王也有愁思歌。我也是漂泊异乡,亡命天涯,班超活着盼望返乡,温序死后还思归家,可叹李陵北飞双凫永远离去,苏武的南飞雁也希望成空。

  江陵陷落乃是金陵之祸的开始,表明看来祸患是外部入侵叛乱所造成,其实主因还是王室的内乱内耗。拨乱反正中兴国家的君主无人祭祀,伯伯叔叔一起被侄子杀戮,荆山之玉碎,隋侯之珠死,精英损失殆尽,死难者壮志未酬阴魂不散,依然在故土上空游荡。大梁迁徙于丰,楚地沦丧于秦,没有梁的覆亡,哪来西魏及北周和南陈的兴盛。就像有妫的后代最终取得姜齐那样,夺取了我梁朝皇位。天地的生养之德叫施生,圣人的大宝才真正叫位。起用无赖子弟断送了大好河山,可惜天下一家的盛景遭到内乱而烟消云散。天帝在酒宴上喝醉了吧,把鹑首两星宿给了秦人。

  天道的回旋变幻,包含了生民命运的荣辱沉浮。我祖先曾在西晋为官,后南渡到江陵一带繁衍生息。到我这里已历经七代,却遭遇时变又举家北迁,携老入关,侍奉多年。历尽悲欢离合,不必尤人怨天。家族草木零落,自己却岿然独存。时到年底,新年快要来临,还有很多烦恼艰辛,耗费着憔悴不堪的心力。整天出入宫廷周旋豪门,也经常到城外赏景踏青。大将军幕府的上宾,丞相平津侯的待士,出入钟鸣鼎食之家,往来弦歌纷扬之地。岂知我曾是梁朝的右卫将军,思归的不仅仅是皇室子弟啊!

注释
哀江南:语出《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哀江南”句,梁武帝定都建业,梁元帝定都江陵,二者都属于战国时的楚地,作者借此语哀悼故国梁朝的覆亡。
粤:发语辞。戊辰:指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建亥之月:阴历十月。
大盗:窃国篡位者,这里指侯景。移国:篡国。《后汉书·光武帝纪》:“炎正中微,大盗移国。”金陵:即建邺,今南京市,梁国都。《南史·梁武帝纪》:“太清二年八月戊戌,侯景举兵反。十月,……至建邺。”
窜:逃匿。荒谷:《左传》杜预注:“荒谷,楚地。”此指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古楚地)。《北史·庾信传》:“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公私:公室和私家。涂炭:指陷于泥涂炭火。《尚书》:“有夏昏德,民坠涂炭。”
华阳:华山之南。阳,山南。此指江陵。奔命:奉命奔走。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十一月,江陵被西魏攻陷,庾信于是留在长安未归。
中兴:指梁元帝于承圣元年(552)平定侯景之乱,即位江陵。道销:中兴之道销亡。甲戌:指承圣三年(554)。《南史·元帝纪》:“承圣三年,魏使于谨来攻。……十一月,魏军至栅下,帝见执。魏人戕帝。”
“三日”二句:《晋书·罗宪传》:“魏之伐蜀,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知刘禅降,乃率所部临于都亭三日。”另据《左传·昭公二十三年》记载:“晋人来讨,叔孙婼如晋,晋人执之,……乃馆诸于箕。”临,《左传》杜注:“哭也。”都亭,都城亭阁。
天道:天理。周星:即岁星,也称太岁,木星,因其一十二年绕天一周,故名。物极不反: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再难恢复。
傅燮:字南容,东汉末年人。无处求生:据《后汉书·傅燮传》记载,傅燮任汉阳太守,王国、韩遂等率兵攻城,城中兵少粮乏,他的儿子劝他弃城归乡,傅燮慨叹说:“汝知吾必死耶!……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于是命令左右进兵,临阵战死。
袁安:字邵公,后汉时人。自然流涕:《后汉书·袁安传》:“安为司徒,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噫呜流涕。”
桓君山:即桓谭,字君山,后汉时人。著《新论》二十九篇。志事:一作“志士”。
杜元凯:即杜预,字元凯,晋代人,有《春秋经传集解》。书的序里说:“少而好学,在官则观于吏治,在家则滋味典籍。”
自序:古人著书往往有自序记述身世和写作旨意。桓谭《新论》自序今已散佚。
潘岳:字安仁,晋代诗人。始述家风:潘岳有《家风诗》,自述家族风尚。
陆机:字士衡,晋代诗人。先陈世德:陆机有《祖德赋》《述先赋》,又有《文赋》:“咏世德之骏烈。”
二毛:指头发有黑白二色。丧乱:指侯景之乱和江陵沦陷被留西魏。当时庾信年四十左右。
藐是:一作“狼狈”。藐,远。暮齿:暮年。
燕歌:指乐府《燕歌行》。《乐府诗集》引《广题》说:“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北史·王褒传》:“褒作《燕歌》,妙尽塞北苦寒之言。元帝及诸文士和之,而竞为凄切。”今《庾子山集》中亦有此作。
楚老:代指故国父老。旧说引《汉书·龚胜传》,说楚人龚胜于王莽时不愿“一身事二姓”,“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庾信世居楚地,所以引用此事来深惭他自己为两位君主效命。泣将何及:《后汉书·逸民传》:“桓帝世党锢事起,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道逢友人,共班草而言。……因相抱而泣。老父趋而过之,植其杖,太息言曰:‘吁!二大夫何泣之悲也,夫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悬,去将安所?虽泣何及乎!’”
南山之雨:《列女传·贤明传》:“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故藏而远害。”一说以山高在阳喻君主,指迫于君命不敢不使魏。践秦庭:《左传·定公四年》:“申包胥如秦乞师,……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七日,……秦师乃出。”此喻出使求和救急。
“让东海”二句:据《史记·伯夷列传》记载,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因相互推让君位,先后逃至海滨。武王灭纣,他们二人认为那是不义,于是不食周栗,饿死于首阳山。这两句是说他原本以谦让为怀,却不能如伯夷、叔齐那样殉义。一说“让东海”句引用《史记·齐太公世家》中记载,齐康公十九年(前385年)“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一事,指魏、周换代。
下亭:《后汉书·范式传》载孔嵩应召入京,在下亭的道路旁过夜时,马匹被盗。高桥:一作“皋桥”。《后汉书·梁鸿传》:梁鸿“至吴,依大家臯伯通,居庑下。”臯家傍桥,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此谓旅途劳顿。
楚歌:楚地民歌。《汉书·高帝纪》:“帝谓戚夫人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
鲁酒:鲁地之酒。许慎《淮南子注》:“楚会诸侯,鲁、赵俱献酒于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于赵,赵弗与。吏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故围邯郸也。”
记言:《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据此可知庾信写这篇文章,不只是慨叹身世,也是兼记历史。
“不无”二句:语出嵇康《琴赋》序:“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
日暮涂远:指年岁已老而离乡路远。《吴越春秋》:“子胥谢申包胥曰:‘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涂,同“途”。远,一作“穷”。人间何世:《庄子》有《人间世》篇。王先谦《集解》:“人间世,谓当世也。”此感慨年老世变。
“将军”二句:《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这里是作者以冯异自喻,说他离开国家,梁朝沦亡。
壮士:指荆轲。《战国策·燕策》记太子丹送荆轲易水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两句是说他出使西魏,一去不归。
荆璧:即和氏璧,因楚人和氏在楚山挖得而名。睨:斜视。连城:相连之城。此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之遗赵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此指作者出使西魏被骗。
载书:盟书。珠盘:诸侯盟誓所用器皿。《周礼·天官·冢宰》:“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玄注:“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此用毛遂之典。《史记·平原君列传》:“平原君与楚合纵,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于是定纵。”这里是说他出使西魏,未能缔约,梁朝反遭攻打。
“钟仪”二句:《左传·成公七年》:“楚子重伐郑。……囚郧公钟仪,献诸晋。……晋人以钟仪归,囚诸军府。”九年,“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使与之琴,操南音,……文子曰:‘楚囚,君子也。’”此作者以钟仪自比,说他原本是楚人,却羁留在魏、周一带,类似于“南冠之囚”。
季孙:春秋时鲁国大夫。行人:掌朝觐聘问的官员。西河:今陕西省东部。《左传·昭公十三年》记载,“诸侯盟于平丘,邾、莒告鲁朝夕伐之,因无力向晋进贡。晋遂执季孙。后欲释之,季孙不肯归。”叔鱼就威胁说:“……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其若之何?季孙惧,乃归鲁。”此作者自比季孙,但稍微改变了原意,说他被留在异国他乡,难以回归。
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顿地:叩头至地。事见《左传·定公四年》,吴国伐楚国,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兵,“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此二句是说作者曾为救梁国竭尽心力
“蔡威公”二句:刘向说苑》:“蔡威公闭门而泣,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曰:‘吾国且亡。”此谓作者对梁国灭亡深感悲痛。
钓台:在武昌。此代指南方故土。移柳:据《晋书·陶侃传》,陶侃镇守武昌时,曾命令各军营种植柳树。玉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此代指北地。此谓滞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
华亭:在今上海市松江县,晋代陆机兄弟曾共游于此十余年。河桥:在今河南孟县,陆机在此兵败被诛。《世说新语·尤悔》:“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这两句是说故乡鸟鸣已非身处异地的人所能听到。
孙策:字伯符,三国时吴郡富春(今浙江富阳)人。先以数百人依附袁术,后平定江东,建立吴国。三分:指魏、蜀、吴三分天下。一旅:五百人。《三国志·吴志·陆逊传》:“逊上疏曰,昔桓王(孙策谥号长沙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
项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江东: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兵败乌江,笑着对亭长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遂乃”二句:原本出自贾谊《过秦论》:“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百万义师:指平定侯景之乱的梁朝大军。卷甲:卷敛衣甲而逃。芟夷:删削除灭。据《南史·侯景传》载,侯景造反,梁将王质率兵三千无故自退,谢禧弃白下城逃走,援兵至北岸,号称百万,后来全都败走。另外,侯景曾告戒诸将说:“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
江淮:指长江、淮河。涯岸:水边河岸。
亭壁:指军中壁垒。藩篱:竹木所编屏障。
头会箕敛:《汉书·陈余传》:“头会箕敛以供军费。”服虔注:“吏到其家,以人头数出谷,以箕敛之。”合从缔交:贾谊《过秦论》:“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原为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的一种谋略,这里指起事者们彼此串联,相互勾结。
锄耰(yōu):简陋的农具。棘矜:低劣的兵器。贾谊《过秦论》:“锄耰棘矜,不敌于钩戟长铩也。”因利乘便:《过秦论》:“因利乘便,以宰割天下。”此指陈霸先乘梁朝衰乱,取而代之
江表:江外,长江以南。王气:古时人们认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三百年:指从孙权称帝江南,历东晋、宋、齐、梁四代,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
六合:指天地四方。贾谊《过秦论》:“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轵道之灾:《史记·高祖本纪》记汉高祖入关:“秦王子婴素车白马,……降轵道旁。”轵道,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北。
混一车书:指统一天下。《礼记·中庸》:“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平阳之祸:据《晋书·孝怀帝本纪》,永嘉五年(311)刘聪攻陷洛阳,迁晋怀帝于平阳。永嘉七年(313),怀帝被害。又《孝愍帝本纪》记载,晋愍帝建兴四年(316)刘曜攻陷长安,迁愍帝于平阳。建兴五年(317),愍帝遇害。平阳,在今山西临汾县。
“山岳”二句:《国语·周语》:“山崩川竭,亡之征也。”
春秋迭代:比喻梁、陈两朝更替。去故:离别故国。
凄怆伤心: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九:“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楫:船桨。星汉:银河。槎:竹筏木排。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飙:暴风。蓬莱: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无可到之期:《汉书·郊祀志》:“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勃海中,……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患且至,则风辄引船而去,终莫能至云。”
穷者:指仕途困踬的人。达:表达。《晋书·王隐传》:“隐曰: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何休《公羊传解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此说明作者作赋是有感而发。
陆士衡:陆机字士衡。抚掌:拍手。《晋书·左思传》记载,左思作《三都赋》,“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复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此谓作者写这篇文章以后即使受人嘲笑,也心甘情愿。
张平子:张衡字平子。陋:轻视。《艺文类聚》:“昔班固观世祖迁都于洛邑,惧将必逾溢制度,不能遵先圣之正法也。故假西都宾,盛称长安旧制,有陋洛邑之议,而为东都主人折礼衷以答之。张平子薄而陋之,故更造焉。”此谓此赋就算为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古文鉴赏辞典(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781-7882、 霍旭东 等.历代辞赋鉴赏辞典.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554-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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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

庾信

庾信(513—581)字子山,小字兰成,北周时期人。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他以聪颖的资质,在梁这个南朝文学的全盛时代积累了很高的文学素养,又来到北方,以其沉痛的生活经历丰富了创作的内容,并多少接受了北方文化的某些因素,从而形成自己的独特面貌。 353篇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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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诸游旧诗

:
弱操不能植,薄伎竞无依。
浅智终已矣,令名安可希。
扰扰从役倦,屑屑身事微。
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
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
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违。
望乡空引领,极目泪沾衣。
旅客长憔悴,春物自芳菲。
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飞。
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弱操不能植,薄伎竞无依。
自己天生孱弱,不堪造就,没有一技之长不能被人重用。

浅智终已矣,令名安可希。
终究是才疏智浅,也不奢求能够美名远扬。

扰扰从役倦,屑屑身事微。
终日碌碌无为,纷纷扰扰的游宦生活已让人感到厌倦。

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
年轻的时候常常不知道时光的宝贵,等到老了才懂得珍惜光阴。

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
想到坎坷仕途,就觉得做官是一大失策,弃官归田才是正确的选择。

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违。
很开心能结交新的知己,但是与曾经的老朋友分离也让人心中愁闷。

望乡空引领,极目泪沾衣。
引领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泪洒衣襟。

旅客长憔悴,春物自芳菲。
长期的游宦生活与思乡之苦,让人形容憔悴,争芳斗妍的春草春花也已无心欣赏。

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飞。
两岸鲜花临水盛开,江上春燕恋人,绕船飞翔。

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如果能够乘船顺流而下,就可以随长江落潮归去啊。

弱操不能植,薄伎竞无依。

浅智终已矣,令名安可希。

扰扰从役倦,屑屑身事微。

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

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
一涂:同“一途”,即指仕途。

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kuí)违。
新知:新结交的知己。旧爱:家乡旧友。暌违:分离,别离。

望乡空引领,极目泪沾衣。

旅客长憔悴,春物自芳菲。

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qiáng)飞。

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征帆:指远行的船。

弱操不能植,薄伎竞无依。
浅智终已矣,令无安可希。
扰扰从役倦,屑屑身事微。
少壮轻年月,迟暮惜光辉。
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
新知虽已乐,旧爱尽暌违。
望乡空引领,极目泪沾衣。
旅客长憔悴,春物自芳菲。
岸花临水发,江燕绕樯飞。
无由下征帆,独与暮潮归。

  这首诗可分两大部分。前十句为第一部分,感叹自己才疏智浅,游宦无成。何逊虽年少成无,但遭梁武帝疏远,对他来说,不能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慨叹自己天生孱弱,不堪造就,缺乏一技之长,不能被人重用。既然才疏智浅,就不能希求美无远扬。自己干的都是一些琐碎细事,终日碌碌无为,纷纷扰扰的游宦生活已使他感到厌倦。年少无知,轻掷岁月倒也罢了,而今老大,始感光阴之宝贵,亦悟仕途之误人。“一涂今未是,万绪昨如非”,这是作者历经仕途坎坷后的经验之谈。“一涂”,同“一途”,即指仕途。谢朓《酬王晋安德元》诗云:“怅望一途阻,参差百虑依。”亦同此意,但态度没有如此决绝。误落尘网中,一去几十年。正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说的那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于是作者想到了归隐。

  后十句为第二部分,抒发了作者的思乡念旧之情。“新知虽已乐”是虚,是官场中的客套话。而“旧爱尽暌违”是实,是作者的心里话。这里的“旧爱”,主要指的是家乡的老朋友。扰扰游宦子,尽别故乡人。正如潘岳在《闲居赋序》中说的:“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于是,他引领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不禁泪洒衣襟了。但官身不自由,思归不能归,所以说“望乡空引领”。一个“空”字,多少惆怅,多少伤感!长期的游宦生活与折磨人的思乡之苦,使作者形容憔悴,这与争芳斗妍的春草春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春物自芳菲”,有着两层含意:一是大好春光自是大自然的赐予,与作者是不相干的;一是心情恶劣的作者,无心欣赏这大好春色,一任春花春草自芳菲。一个“自”字,就把孤独苦闷的“旅客”——作者自己,与花香鸟语的大好春天对立起来。这使读者们想起了大诗人杜甫《蜀相》中的两句诗:“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这“自”字、“空”字的用法,说不定是受了何逊诗的启发。但大自然终是有情的。两岸鲜花有意,临水盛开,以悦人情致;江上春燕恋人,绕船飞翔,似惹人乡思。这即目所见,更加触动了作者的乡愁。于是他幻想乘船顺流而下,独与暮潮东归。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说“无由”,真是无可奈何!何逊赴任郢州(今湖北武昌)在西,而他的故乡东海郯(今山东郯城西)及其久居的京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在东,随长江落潮正可归去,故云“独与暮潮归”。作者《渡连圻二首》其二云:“暮潮还入浦,夕鸟飞向家。触目皆乡思,何时见狭邪?”难怪诗人面对暮潮是那么一往情深了。但“潮归人不归”(刘长卿《和州送人归复郢》),滚滚东去的暮潮只好把诗人的乡思带回去了。结尾给人留下无穷的回味。读者读罢诗,仿佛也体味到了诗人那刻骨的乡愁和凄苦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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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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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梁国一户姓杨的人家家里有一个九岁的儿子,非常聪明。孔君平来拜见他的父亲,恰巧他父亲不在,于是便叫他出来。他为孔君平端来水果,水果中有杨梅,孔君平指着杨梅给孩子看,并说:“这是你家的水果。”杨氏子马上回答说:“没听说孔雀是先生您家的鸟。”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孔君平:孔坦,字君平,官至延尉。氏:姓氏,表示家族的姓。夫子:旧时对学者或老师的尊称。设:摆放,摆设。甚:非常。诣:拜见。未闻:没有听说过。示:给……看。惠:惠同“慧”,智慧的意思。乃:就;于是。曰:说。未:没有。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杨氏之子》选自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该书是一部主要记载汉末至晋代士族。

  阶层言谈轶事的小说。本文讲述了梁国姓杨的人家里面九岁的小男孩的一个故事。故事的意思是这样的:

  在梁国,有一户姓杨的人家,家里有个九岁的儿子,他非常聪明。有一天,孔君平来拜见他的父亲,恰巧他父亲不在家,孔君平就把这个孩子叫了出来。孩子端水果来招待孔君平,水果里面有杨梅。孔君平指着杨梅给孩子看,并说:“这是你家的水果。”孩子马上回答说:“我可没听说孔雀是先生您家的鸟。”

  故事情节简单,语言幽默,颇有趣味。

  这是小学生初次接触到的文言文。学习本文应重点指导学生把文章读正确。特别要注意停顿的恰当。举例如下:

  梁国/杨氏子/九岁,甚/聪惠。孔君平/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为/设果,果/有杨梅。孔/指以示儿/曰:“此/是/君家果。”儿/应声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

  本文虽行文简洁,不足百字,但古今字义不同是学生阅读理解的难点。要采取以下步骤帮助学生理解短文的意思:文中的"家禽”吴说的“家禽”吗?使学生能贯通上下文。

  在学生了解课文内容后,指导学生有感情地朗读课文,背诵课文。在读中体会九岁孩子的回答妙在什么地方,交流对这个问题的体会。教师可相机引导学生对比:“孔雀是夫子家禽”“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有什么不一样,体会这个孩子回答的委婉和机智。

  孔君平看到杨梅,联想到孩子的姓,就故意逗孩子:“这是你家的水果。”意思是,你姓杨,它叫杨梅,你们本是一家嘛!这信手拈来的玩笑话,很幽默,也很有趣。孩子应声答道:“没听说孔雀是先生您家的鸟。”这回答巧妙在哪里呢?孔君平在姓上做文章,孩子也在姓上做文章,由孔君平的“孔”姓想到了孔雀;最妙的是,他没有生硬地直接说“孔雀是夫子家禽”,而是采用了否定的方式,说“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婉转对答,既表现了应有的礼貌,又表达了“既然孔雀不是您家的鸟,杨梅不是我家的果,所以请您知道这个道理”这个意思,因为他要承认孔雀是他家的鸟,他说的话才立得住脚。这足以反映出孩子思维的敏捷,语言的机智幽默。使孔君平无语可答了。这是故事中的重点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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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赋

: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啊。何况秦国吴国啊是相去极远的国家,更有燕国宋国啊相隔千里。有时春天的苔痕啊刚刚滋生,蓦然间秋风啊萧瑟初起。因此游子离肠寸断,各种感触凄凉悱恻。风萧萧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云漫漫而呈现出奇异的颜色。船在水边滞留着不动,车在山道旁徘徊而不前,船桨迟缓怎能向前划动,马儿凄凉地嘶鸣不息。盖住金杯吧谁有心思喝酒,搁置琴瑟啊泪水沾湿车前轼木。居留家中的人怀着愁思而卧,恍然若有所失。映在墙上的阳光渐渐地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长廊。看到红兰缀含着秋露,又见青楸蒙上了飞霜。巡行旧屋空掩起房门,抚弄锦帐枉生清冷悲凉。想必游子别离后梦中也徘徊不前,猜想别后的魂魄正飞荡飘扬。所以离别虽给人同一种意绪,但具体情况却不相同。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至于像高头骏马配着镶银的雕鞍,漆成朱红的车驾饰有采绘的轮轴,在东都门外搭起蓬帐饯行,送别故旧于金谷名园。琴弦发出羽声啊箫鼓杂陈,燕赵的悲歌啊令美人哀伤;明珠和美玉啊艳丽于晚秋,绫罗和纨绮啊娇媚于初春。歌声使驷马惊呆地仰头咀嚼,深渊的鱼也跃出水面聆听。等到分手之时噙着泪水,深感孤单寂寞而黯然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又有自惭未报主人恩遇的剑客,和志在报恩的少年侠士,如聂政击杀韩相侠累、豫让欲刺赵襄子于宫厕,专诸杀吴王、荆轲行刺秦王,他们舍弃慈母娇妻的温情,离开自己的邦国乡里,哭泣流泪地与家人诀别,甚至擦拭泪血互相凝视。骑上征马就不再回头,只见路上的尘土不断扬起。这正是怀着感恩之情以一剑相报,并非为换取声价于黄泉地底。钟磬震响吓得儒夫脸色陡变,亲人悲恸得尽哀而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有时候边境发生了战争,挟带弓箭毅然去从军。辽河水一望无际,雁门山高耸入云。闺房里风晴日暖,野外道路上绿草芬芳。旭日升临天际灿烂光明,露珠在地上闪耀绚丽的色彩,透过红色的雾霭阳光分外绚烂,映入春天草木的雾气烟霞弥漫。手攀着桃李枝条啊不忍诀别,为心爱的丈夫送行啊泪水沾湿了衣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至于一旦到达绝远的国度,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啊记下这故乡旧里,在北面的桥梁上啊诀别告辞。送行的左右仆从啊魂魄牵动,亲戚宾客啊落泪伤心。可以铺设树枝而坐啊把怨情倾诉,只有凭借杯酒啊叙述心中的伤悲。正当秋天的大雁啊南飞之日,正是白色的霜露啊欲下之时,哀怨又惆怅啊在那远山的弯曲处,越走越远啊在那长长的河流边。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又如郎君住在淄水西面,妾家住在黄河北岸。曾佩带琼玉一起浴沐着晨光,晚上一起坐在香烟袅袅的金炉旁。郎君结绶做官啊一去千里,可惜妾如仙山琼草徒然芬芳。惭对深闺中的琴瑟无心弹奏,重帷深掩遮暗了高阁上的流黄。春天楼宇外关闭了青翠的苔色,秋天帷帐里笼罩着洁白的月光;夏天的竹席清凉啊白日迟迟未暮,冬天的灯光昏暗啊黑夜那么漫长!为织锦中曲啊已流尽了泪水,组成回文诗啊独自顾影悲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或有华山石室中修行的道士,服用丹药以求成仙。术已很高妙而仍在修炼,道已至“寂”但尚未得到真情。一心守炼丹灶不问世事,炼丹于金鼎而意志正坚。想骑着黄鹤直上霄汉,欲乘上鸾鸟飞升青天。一刹那可游行可万,天上小别人间已是千年。唯有世间啊看重别离,虽已成仙与世人告别啊仍依依不舍。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下界有男女咏“芍药”情诗,唱“佳人”恋歌。卫国桑中多情的少女,陈国上宫美貌的春娥。春草染成青翠的颜色,春水泛起碧绿的微波,送郎君送到南浦,令人如此哀愁情多!至于深秋的霜露像珍珠,秋夜的明月似玉珪,皎洁的月光珍珠般的霜露,时光逝去又复来,与您分别,使我相思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所以尽管别离的双方并无一定,别离也有种种不同的原因,但有别离必有哀怨,有哀怨必然充塞于心,使人意志丧失神魂滞沮,心理、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创痛和震惊。虽有王褒、扬雄绝妙的辞赋,严安、徐乐精深的撰述,金马门前大批俊彦之士,兰台上许多文才杰出的人,辞赋如司马相如有“凌云之气”的美称,文章像驺奭有“雕镂龙文”的名声,然而有谁能描摹出分离时瞬间的情状,抒写出永诀时难舍难分之情呢!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680-687

  黯(àn)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wēi)迟于山侧。棹(zhào)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shāng)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huǎng)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qiū)之离霜。巡层楹(yíng)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zhí)(zhú),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黯然:心神沮丧,形容惨戚之状。销魂,即丧魂落魄。秦吴:古国名。秦国在今陕西一带,吴国在今江苏、浙江一带。绝国:相隔极远的邦国。燕宋:古国名。燕国在今河北一带,宋国在今河南一带。蹔:同“暂”。逶迟:徘徊不行的样子。棹:船桨,这里指代船。容与:缓慢荡漾不前的样子。讵前:滞留不前。此处化用屈原《九章·涉江》中“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的句意。掩:覆盖。觞:酒杯。御:进用。横:横持;阁置。玉柱:琴瑟上的系弦之木,这里指琴。沾:同“沾”。轼:成前的横木。怳:丧神失意的样子。沈彩:日光西沉。沈,同“沉”。楸:落叶乔木。枝干端直,高达三十米,古人多植于道旁。离:即“罹”,遭受。曾楹:高高的楼房。曾,同“层”。楹,屋前的柱子,此指房屋。锦幕:锦织的帐幕。二句写行子一去,居人徘徊旧屋的感受。踯躅:徘徊不前的样子。意:同“臆”,料想。飞扬:心神不安。万族:不同的种类。

  至若龙马银鞍(ān),朱轩绣轴(zhóu),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sì)马之仰秣(mò),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xián)涕,感寂寞而伤神。
  龙马:据《周礼·夏官·廋人》载,马八尺以上称“龙马”。朱轩:贵者所乘之车。绣轴:绘有彩饰的车轴。此指车驾之华贵。帐饮:古人设帷帐于郊外以饯行。东都:指东都门,长安城门名。《汉书·疏广传》记载疏广告老还乡时,“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帐东都门,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金谷:晋代石崇在洛阳西北金谷所造金谷园。史载石崇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送者倾都,曾帐饮于金谷园。羽:五音之一,声最细切,宜于表现悲戚之情。琴羽,指琴中弹奏出羽声。张:调弦。燕赵:《古诗》有“燕赵多佳人,美者额如玉”句。后因以美人多出燕赵。上春:即初春。驷马:古时四匹马拉的车驾称驷,马称驷马。仰秣:抬起头吃草。语出《淮南子·说山训》:“伯牙鼓琴,驷马仰秣。”原形容琴声美妙动听,此处反其意。耸:因惊动而跃起。鳞:指渊中之鱼。语出《韩诗外传》:“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造:等到。衔涕:含泪。寂漠:即“寂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lì)泣共诀,抆(wěn)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惭恩:自惭于未报主人知遇之恩。报士:心怀报恩之念的侠士。韩国:指战国时侠士聂政为韩国严仲子报仇,刺杀韩相侠累一事。赵厕:指战国初期,豫让因自己的主人智氏为赵襄子所灭,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挟匕首欲刺死赵襄子一事。吴宫:指春秋时专诸置匕首于鱼腹,在宴席间为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一事。燕市:指荆轲与朋友高渐离等饮于燕国街市,因感燕太子恩遇,藏匕首于地图中,至秦献图刺秦王未成,被杀。高渐离为了替荆轲报仇,又一次入秦谋杀秦王事。沥泣:洒泪哭泣。抆:擦拭。抆血,指眼泪流尽后又继续流血。衔感:怀恩感遇。衔,怀。买价:指以生命换取金钱。泉里:黄泉。金石震:钟、磬等乐器齐鸣。骨肉:指死者亲人。

  或乃边郡(jùn)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xūn)。日出天而曜(yào)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yūn),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负羽:挟带弓箭。辽水:辽河。在今辽宁省西部,流经营口入海。雁山:雁门山。在今山西原平县西北。耀景:闪射光芒。腾文:指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色彩。镜:照耀。朱尘:红色的尘霭。照,日光。烂,光彩明亮而绚丽。袭:扑入。青气:春天草木上腾起的烟霭。烟煴:同“氤氲”。云气笼罩弥漫的样子。爱子:爱人,指征夫。

  至如一赴绝国,讵(jù)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jīng)兮憎恨,惟樽(zūn)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méi)
  讵:岂有。乔木:高大的树木。班:铺设。荆:树枝条。尊:同“樽”,酒器。湄:水边。

  又若君居淄(zī)右,妾家河阳,同琼珮(pèi)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shòu)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huì)高台之流黄。春宫閟(bì)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diàn)清兮昼不暮,冬釭(gāng)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淄右:淄水西面。在今山东境内。河阳:黄河北岸。琼佩:琼玉之类的佩饰。绶:系官印的丝带。结绶,指出仕做官。瑶草:仙山中的芳草。这里比喻闺中少妇。徒芳:比喻虚度青春。晦:昏暗不明。流黄:黄色丝绢,这里指黄绢做成的帷幕。春宫:指闺房。閟:关闭。簟:竹席。釭:灯。

  傥(tǎng)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cān)(luán)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傥:同“倘”。华阴:即华山,在今陕西渭南县南。上士:道士;求仙的人。服食:道家以为服食丹药可以长生不老。还山:即成仙。一作“还仙”。寂:进入微妙之境。传:至,最高境界。丹灶:炼丹炉。不顾:指不顾问尘俗之事。炼金鼎:在金鼎里炼丹。骖:三匹马驾车称“骖”。鸾:古代神话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少别:小别。谢:告辞,告别。以上写学道炼丹者的离别。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lù)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guī),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下:下土。与“上士”相对。桑中:卫国地名。上宫:陈国地名。卫女、陈娥:均指恋爱中的少女。渌波:清澈的水波。南浦:泛指送别之地。圭:一种洁白晶莹的圆形美玉。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hài),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diāo)龙之声,谁能摹(mó)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别方:别离的双方。名:种类。盈:充盈。折、惊:均言创痛之深。渊:即王褒,字子渊。云:即扬雄,字子云。二人都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严:严安。乐:徐乐。二人为汉代著名文学家。金闺:原指汉代长安金马门。后来为汉代官署名。是聚集才识之士以备汉武帝诏询的地方。彦:有学识才干的人。兰台:汉代朝廷中藏书和讨论学术的地方。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680-687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离别是人生总要遭遇的内容,伤离伤别也是人们的普遍情感。江淹的《别赋》择取离别的七种类型摹写离愁别绪,有代表性,并曲折地映射出南北朝时战乱频繁、聚散不定的社会状况。其题材和主旨在六朝抒情小赋中堪称新颖别致。

  文章眉目清晰,次序井然。其结构类似议论文,开宗明义,点出题目,列出论点:“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首段总起,泛写人生离别之悲,”黯然销魂“四字为全文抒情定下基调。中间七段分别描摹富贵之别、侠客之别、从军之别、绝国之别、夫妻之别、方外之别、情侣之别,以“别虽一绪,事乃万族”铺陈各种别离的情状,写特定人物同中有异的别离之情。末段则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的打破时空的方法进行概括总结,在以悲为美的艺术境界中,概括出人类别离的共有感情。其结构又似乐曲中的ABA形式,首尾呼应,以突出主旨。

  《别赋》最突出的成就,在于借环境描写和气氛渲染以刻画人的心理感受。作者善于对生活进行观察、概括,提炼,择取不同的场所、时序、景物来烘托、刻画人的情感活动,铺张而不厌其详,夸饰而不失其真,酣畅淋漓,信然能引发共鸣,而领悟”悲“之所以为美。作者对各类特殊的离别情境,根据其各自特点,突出描写某一侧面,表现富有特征的离情。作者力求写出不同离怨的不同特征,不仅事不同,而且情不同,境不同,因而读来不雷同,不重复,各有一种滋味,也有不同启迪。

  善于抓住特征,善于选择素材,还必须有相应的语言技巧,方可描写出色。《别赋》的文饰骈俪整饬,但却未流入宫体赋之靡丽,亦不同于汉大赋的堆砌,清新流丽,充满诗情画意。尤其是”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等名句,如溪流山中,着落预判,千古传诵。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古文鉴赏辞典(上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7:680-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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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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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我怀着深重的忧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内心备受煎熬,长夜漫漫无尽头,天明迟迟盼不来,不堪忍受啊。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明月照在积雪上,北风猛烈而且凄厉。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没有永久的事物,都会随时间的消逝而亡。一年将要过去了,自己的生命也正受到无情的催逼。

参考资料:

1、 《古诗评议》,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4月版,第290-291页

(yīn)忧不能寐(mèi),苦此夜难颓(tuí)
殷忧:深深的忧虑。殷:多,深。 寐:睡觉。 颓:尽。

明月照积雪,朔(shuò)风劲且哀。
朔风:北风;朔:北方。 劲:猛烈。 哀:悲痛,凄厉。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运往,四季更替;运:即一年四季的运转。淹物:久留之物;淹:浸没。 年逝:年华逝去。 催:紧迫。

参考资料:

1、 《古诗评议》,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4月版,第290-291页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这是一首岁暮感怀诗,时间又是在寂静的长夜。在这“一年将尽夜”,诗人怀着深重的忧虑,辗转不寐,深感漫漫长夜,似无尽头。

  诗的开头两句,以夜不能寐托出忧思之深,用一“苦”字传出不堪禁受长夜难眠的折磨之状。但对“殷忧”的内涵,却含而不宣。《诗经·邶风·柏舟》有“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之句,谢诗这一联当化用其意,“殷忧”包含下文已经明白揭出的“运往”“年逝”之悲。它并非单纯的对自然寿命的忧虑,而是交织着人生追求、社会人事等多方面矛盾的复杂思绪。

  三四两句是殷忧不寐的诗人岁暮之夜所见所闻。积雪的白,本就给人以寒凛之感,再加以明月的照映,雪光与月光相互激射,更透出一种清冷寒冽的青白色光彩,给人以高旷森寒的感受。这是一种典型的阴刚之美。这一句主要是从色感上写岁暮之夜的凛寒高旷之象。下一句则转从听觉感受方面写岁暮之夜所闻。“朔风”之“劲”,透出了风势之迅猛,风声之凄厉与风威之寒冽,着一“哀”字,不仅如闻朔风怒号的凄厉呜咽之声,而且透出了诗人的主观感受。两句分别从视、听感受上写出岁暮之夜的高旷、萧瑟、寒凛、凄清。这两句的真正妙处是它和殷忧不寐的诗人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契合。诗人是在特定的处境与心境下猝然遇物,而眼前的景象又恰与自己的处境、心境相合,情与境合、心与物惬。明月映照积雪的清旷寒冽之境象,似乎正隐隐透出诗人所处环境之森寒孤寂,而朔风劲厉哀号的景象,则又反映出诗人心绪的悲凉与骚屑不宁。

  五六句写到随着时间的运行,四季的更迭,一切景物都不能长留,人的年岁也迅速消逝。值此岁暮之夜,感到自己的生命也正受到无情的催逼。这两句抒发诗人岁月不居、年命易逝之慨。这种迟暮之感与诗人的壮志不能实现的苦闷联系在一起,并由“明月”二句所描绘的境界作为烘托,这种感慨并不流于低沉的哀吟,而是显得劲健旷朗、沉郁凝重。

  全诗叙事写景抒情交融汇合,浑然一体,抒发了诗人对时光流逝无可追回的惋惜和对事业无成的惆怅。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697-6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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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行路难·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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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往平地上倒水,水会向不同方向流散一样,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人生是既定的,怎么能成天自怨自艾。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喝点酒来宽慰自己,歌唱《行路难》,歌唱声因举杯饮酒而中断。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人心又不是草木,怎么会没有感情?欲说还休,欲行又止,不再多说什么。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泻水”二句:往平地上倒水,水流方向不一喻人生贵贱穷达是不一致的。 泻,倾,倒。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举杯”句:这句是说《行路难》的歌唱因饮酒而中断。举杯断绝歌路难:因要饮酒而中断了《行路难》的歌唱。断绝:停止。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zhí)(zhú)不敢言。
吞声:声将发又止。从“吞声”、“踯躅”、“不敢”见出所忧不是细致的事。踯躅:徘徊不前。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这首“泻水置平地”是鲍照《拟行路难》中的第四篇,抒写诗人在门阀制度重压下,深感世路艰难激发起的愤慨不平之情,其思想内容与原题妙合无垠。

  诗歌起笔陡然,入手便写水泻地面,四方流淌的现象。既没有波涛万顷的壮阔场面,也不见澄静如练的幽美意境。然而,就在这既不神奇又不玄妙的普通自然现象里,诗人却顿悟出了与之相似相通的某种人生哲理。作者运用的是以“水”喻人的比兴手法,那流向“东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水”,恰好比喻了社会生活中高低贵贱不同处境的人。“水”的流向,是地势造成的;人的处境,是门第决定的。因此说,起首两句,通过对泻水的寻常现象的描写,形象地揭示出了现实社会里门阀制度的不合理性。诗人借水“泻”和“流”的动态描绘,造成了一种令读者惊疑的气势。正如清代沈德潜所说:“起手万端下,如黄河落天走东海也。”这种笔法,正好曲折地表达了诗人由于激愤不平而一泻无余的悲愤抑郁心情。

  接下四句,诗人转向自己的心态剖白。他并没有直面人间的不平去歌呼呐喊,而是首先以“人生亦有命”的宿命论观点,来解释社会与人生的错位现象,并渴望借此从“行叹复坐愁”的苦闷之中求得解脱。继而又以“酌酒以自宽”来慰藉心态失去的平衡。然而,举杯消愁愁更愁,就连借以倾吐心中悲愤的《行路难》歌声,也因“举杯”如鲠在喉而“断绝”了。这里诗人有意回避了正面诉说自己的悲哀和苦闷,胸中郁积的块垒,已无法借酒浇除,他便着笔于如何从怅惘中求得解脱,在烦忧中获得宽慰。这种口吻和这笔调,愈加透露出作者深沉浓重的愁苦悲愤的情感,造成了一种含蓄不露,蕴藉深厚的艺术效果。

  诗的结尾,作者才吐出真情。“心非木石岂无感”,人心不是草木,不可能没有感情,诗人面对社会的黑暗,遭遇人间的不平,不可能无动于衷,无所感慨。写到这里,诗人心中的愤懑,已郁积到最大的密度,达到了随时都可能喷涌的程度。不尽情宣泄,不放声歌唱,已不足以倾吐满怀的愁苦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下面出现的却是一声低沉的哀叹:“吞声踯躅不敢言!”到了嘴边的呼喊,却突然“吞声”强忍,“踯躅”克制住了。社会政治的黑暗,残酷无情的统治,窒息着人们的灵魂。社会现实对于寒微士人的压抑,已经到了让诗人敢怒而不敢言、徘徊难进的地步了。有许许多多像诗人一样出身寒微的人,也只能像他那样忍气吞声,默默地把愤怒和痛苦强咽到肚里,这正是人间极大的不幸。而这种不幸的根源,已经是尽在言外,表现得很清楚了。所以,前文中“人生亦有命”的话题,也只是诗人在忍气吞声和无可奈何之下所倾吐的愤激之词。

  这首诗托物寓意,比兴遥深,而又明白晓畅,达到了启人思索、耐人品味的艺术境界。从作者的表达情感方式来说,全篇构思迂曲婉转,蕴藉深厚。明代王夫之评论此诗说:“先破除,后申理,一俯一仰,神情无限。”清代沈德潜评价说:“妙在不曾说破。”准确地指明了这首诗的艺术特点。伴随感情曲折婉转的流露,五言、七言诗句错落有致地相互搭配,韵脚由“流”、“愁”到“难”、“言”的灵活变换,这一切,便自然形成了全诗起伏跌宕的气势格调。

  沈得潜说,此诗“妙在不曾说破,读之自然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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