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
自古悲叹行役苦,我今亲历方知之。
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
天地山川多广阔,难料风浪骤然起。
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
滔滔巨浪震天响,大风猛吹不停止。
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兹。
游宦日久念故土,为何滞留身在此!
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
默想家中园林好,世俗官场当告辞。
当年讵有几?纵心复何疑!
人生壮年能多久?放纵情怀不犹疑!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00-103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
行役:指因公务而在外跋涉。《诗经·魏风·涉站):“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山川一何旷,巽(xùn)坎难与期。
一何:多么。旷:空阔。巽坎:《周易》中的两个卦名,巽代表风,坎代表水。这里借指风浪。难与期:难以预料。与:符合。
崩浪聒(guō)天响,长风无息时。
崩浪:滔天巨浪。聒天响:响声震天。聒:喧扰。长风:大风。
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兹。
游:游宦,在外做官。所生:这里指母亲和故乡。淹:滞留。兹:此,这里,指规林。
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
人间:这里指世俗官场。良:实在。
当年讵(jǜ)有几?纵心复何疑!
当年:正当年,指壮年。当:适逢。讵:曾,才。潘岳《悼亡诗》:“尔祭讵几时。”纵心:放纵情怀,不受约束。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及研究.北京:昆仑出版社,2008:100-103与第一首诗相比,第二首诗写得更精炼一些,全诗仅十二句,集中表达了陶渊明厌倦仕途、依恋田园的思想感情。第二首诗是真实动人的述怀诗。诗人对做官不感兴趣,下决心要辞别官场。
“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做官有行役之劳,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尤其苦。所以陶渊明得出结论说:“自古叹行役”。然而,行役者究竟有些什么可叹的苦,陶渊明以往并无切身体验。可当他为桓玄当差,奔波于建康和江陵之间,不远千理,其间的艰难险阻可以说是“备尝之矣”,所以他感慨道:“我今始知之”。这里,言未尽意,诗人的心里是在说:行役当差的苦头我尝够了,谁还想迷恋仕途。
陶渊明厌倦仕途的另一个原因是,仕途多风险,吉凶难料。在诗人看来,做官是一种危险的事情,倒不如及早告别官场。为了表达这个意思,诗人并未直说,而是借景言情,引用典故达意。行役途中,面对山川荒野,诗人的心境是孤独而悲凉的,发出了“山川一何旷”的感叹。这不是对山川秀色的赞美,而是对山川旷野的畏惧。由于心情的关系,大自然在诗人的眼里也是可怕的。诗人借山川之险来陪衬仕途之险,意在说明仕途可畏,潜藏着祸福风云。何时为福,何时为祸,谁也不知,“巽坎难与期”。用“巽坎”来比喻仕途中的吉凶顺逆,是十分恰当的。“崩浪贴天响,长风无息时”。这是全诗的秀句,写出了诗人在行役途中对山川风物的真实感受。诗人的用词准确,而又很会夸张。他不说“巨浪”,而说“崩浪”。一个“崩”字,不仅有形象,而且有声音,绘声绘色。“聒”字准确地形容出巨浪咆哮时的杂乱之声。“崩”字形容声大,“聒”字形容声杂。诗人借自然景象来描绘官场内部的激烈斗争,像崩浪震天那样可怕。
宦游之人长年在外,离乡背井,这在感情上是一种痛苦。陶渊明也经历着这种痛苦,行役途中他格外思亲。“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兹”,这是陶渊明的心声,抒发了思亲的感情,悔恨自己不应该误入仕途,更不应该在仕途淹留。有了这悔恨之后,诗人便下定了决心,要罢官归田。这里,可以看见陶渊明的内心世界,他赞美园林,鄙弃官场。诗的结尾“当年讵有几,纵心复何疑。”表面似乎是消极情绪的表露。其实,诗人并未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他是在思想痛苦的时候才这样写的,是一种愤慨之言。诗人正当壮年,大志未展,繁杂的公务消磨着他的年华,而且受着官场的牵制约束,俯仰由人,他想摆脱官场的牵制,回到园林,使自己的身心得到自由。诗人盼望有“纵心”的时刻,这不是要放纵自己,而是要做一个自由人。不贪富贵,纵心归田,按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这是陶渊明真实的思想。
参考资料:
1、 侯爵良 彭华生.陶渊明名篇赏析.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3-8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将房屋建造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却不会受到世俗交往的喧扰。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问我为什么能这样,只要心志高远,自然就会觉得所处地方僻静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在东篱之下采摘菊花,悠然间,那远处的南山映入眼帘。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傍晚时分南山景致甚佳,雾气峰间缭绕,飞鸟结伴而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里面蕴含着人生的真正意义,想要辨识,却不知怎样表达。
参考资料:
1、 季镇淮,冯钟芸,陈贻焮,倪其心.《历代诗歌选》: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136-1372、 雅瑟,舟东.《最美丽的古典诗词大全集》:新世纪出版社,2012年:188-189结庐(lú)在人境,而无车马喧(xuān)。
结庐:建造住宅,这里指居住的意思。车马喧:指世俗交往的喧扰。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君:指作者自己。何能尔:为什么能这样。 尔:如此、这样。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jiàn)南山。
悠然:自得的样子。见:看见,动词。南山:泛指山峰,一说指庐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日夕:傍晚。相与:相交,结伴。相与还:结伴而归。
此中有真意,欲辨(biàn)已忘言。
参考资料:
1、 季镇淮,冯钟芸,陈贻焮,倪其心.《历代诗歌选》: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136-1372、 雅瑟,舟东.《最美丽的古典诗词大全集》:新世纪出版社,2012年:188-189这首诗的意境可分为两层,前四句为一层,写诗人摆脱世俗烦恼后的感受。后六句为一层,写南山的美好晚景和诗人从中获得的无限乐趣。表现了诗人热爱田园生活的真情和高洁人格。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诗起首作者言自己虽然居住在人世间,但并无世俗的交往来打扰。为何处人境而无车马喧的烦恼?因为“心远地自偏”,只要内心能远远地摆脱世俗的束缚,那么即使处于喧闹的环境里,也如同居于僻静之地。陶渊明早岁满怀建功立业的理想,几度出仕正是为了要实现匡时济世的抱负。但当他看到“真风告逝,大为斯兴”,官场风波险恶,世俗伪诈污蚀,整个社会腐败黑暗,于是便选择了洁身自好、守道固穷的道路,隐居田园,躬耕自资。“结庐在人境”四句,就是写他精神上在摆脱了世俗环境的干扰之后所产生的感受。所谓“心远”,即心不念名利之场,情不系权贵之门,绝进弃世,超尘脱俗。由于此四句托意高妙,寄情深远,因此前人激赏其“词彩精拔”。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中的“心远”是远离官场,更进一步说,是远离尘俗,超凡脱俗。 [4] 排斥了社会公认的价值尺度,探询作者在什么地方建立人生的基点,这就牵涉到陶渊明的哲学思想。这种哲学可以称为“自然哲学”,它既包含自耕自食、俭朴寡欲的生活方式,又深化为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统一和谐。在陶渊明看来,人不仅是在社会、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存在的,而且,甚至更重要的,每一个个体生命作为独立的精神主体,都直接面对整个自然和宇宙而存在。
这些道理,如果直接写出来,诗就变成论文了。所以作者只是把哲理寄寓在形象之中。诗人在自己的庭园中随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间抬起头来,目光恰与南山相会。“悠然见南山”,按古汉语法则,既可解为“悠然地见到南山”,亦可解为“见到悠然的南山”。所以,这“悠然”不仅属于人,也属于山,人闲逸而自在,山静穆而高远。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从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为一支轻盈的乐曲。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四句叙写诗人归隐之后精神世界和自然景物浑然契合的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态。东篱边随便采菊,偶然间抬头见到南山。傍晚时分南山景致甚佳,雾气峰间缭绕,飞鸟结伴而还。诗人从南山美景中联想到自己的归隐,从中悟出了返朴归真的哲理。飞鸟朝去夕回,山林乃其归宿;自己屡次离家出仕,最后还得回归田园,田园也为己之归宿。诗人在《归去来兮辞》中曾这样写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他以云、鸟自喻,云之无心出岫,恰似自己无意于仕而仕;鸟之倦飞知还,正像本人厌恶官场而隐。本诗中“飞鸟相与还”两句,与《归去来兮辞》中“鸟倦飞而知还”两句,其寓意实为同一。
“采菊东篱下”四句,古人对此评价甚高。张戒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景物在目前,而非至闲至静之中,则不能到,此味不可及也。”那么,张戒所说的“味”是什么呢?为何说“此味不可及”呢?我们知道,陶诗不尚藻饰,不事雕琢,明白如话,朴素自然,故前人常用“平淡”两字以概其诗风。但陶诗之平淡乃从“组丽”中来,是平而有趣,淡而有味。这种貌似平淡实则醇美的特色,实为一种更高的艺术境界,非常人所知,亦非常人所能。张戒所说的“味”,当是陶诗醇美的韵味。此种韵味之所以“不可及”,原因固然众多。我们撇开文学修养、艺术才能等条件,可以说这种韵味只有像陶渊明那种不愿随俗浮沉,不肯汩泥扬波的诗人才能写出,也即只有寄心于远、心境“至闲至静”者才能写出。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末两句,诗人言自己的从大自然的美景中领悟到了人生的意趣,表露了纯洁自然的恬淡心情。诗里的“此中”,我们可以理解为此时此地(秋夕篱边),也可理解为整个田园生活。所谓“忘言”,实是说恬美安闲的田园生活才是自己真正的人生,而这种人生的乐趣,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也无需叙说。这充分体现了诗人安贫乐贱、励志守节的高尚品德。 这两句说的是这里边有人生的真义,想辨别出来,却忘了怎样用语言表达。“忘言”通俗地说,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至情言语即无声”,这里强调一个“真”字,指出辞官归隐乃是人生的真谛。
《饮酒·结庐在人境》以平淡之语,写秋日晚景,叙归隐之乐,道生活哲理,既富于情趣,又饶有理趣,达到了情、景、理的统一。尤其是“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几句,“清悠淡永,有自然之味”,更具艺术魅力。
参考资料:
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553-555页咨五才之并用,实水德之灵长。惟岷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聿经始于洛沬,拢万川乎巴梁。冲巫峡以迅激,跻江津而起涨。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总括汉泗,兼包淮湘。并吞沅澧,汲引沮漳。源二分于崌崃,流九派乎浔阳。鼓洪涛于赤岸,沦余波乎柴桑。纲络群流,商搉涓浍。表神委于江都,混流宗而东会。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滈汗六州之域,经营炎景之外。所以作限于华裔,壮天地之崄介。呼吸万里,吐纳灵潮。自然往复,或夕或朝。激逸势以前驱,乃鼓怒而作涛。
峨嵋为泉阳之揭,玉垒作东别之标。衡霍磊落以连镇,巫庐嵬崛而比峤。协灵通气,濆薄相陶。流风蒸雷,腾虹扬霄。出信阳而长迈,淙大壑与沃焦。若乃巴东之峡,夏后疏凿。绝岸万丈,壁立赮驳。虎牙嵥竖以屹崒,荆门阙竦而磐礴。圆渊九回以悬腾,湓流雷呴而电激。骇浪暴洒,惊波飞薄。迅澓增浇,涌湍叠跃。砯岩鼓作,漰湱泶灂。㵗㶔渹𣸎,溃濩泧漷。潏湟淴泱,㶖㴸㶒瀹。漩澴荥瀯,渨㵽濆瀑。溭淢浕涢,龙鳞结络。碧沙瀢沱而往来,巨石硉矹以前却。潜演之所汩淈,奔溜之所磢错。厓隒为之泐嵃,埼岭为之岩崿。幽涧积岨,礐硞菪礭。
若乃曾潭之府,灵湖之渊。澄澹汪洸,瀇滉囦泫。泓汯浻澋,涒邻㘤潾。混澣灦涣,流映扬焆。溟漭渺沔,汗汗沺沺。察之无象,寻之无边。气滃渤以雾杳,时郁律其如烟。类胚浑之未凝,象太极之构天。长波浃渫,峻湍崔嵬。盘涡谷转,凌涛山颓。阳侯砐硪以岸起,洪澜涴演而云回。峾沦溛瀤,乍浥乍堆。豃如地裂,豁若天开。触曲厓以萦绕,骇崩浪而相礧。鼓㕉窟以漰浡,乃湓涌而驾隈。
鱼则江豚海狶,叔鲔王鳣,叔鲔王鳣,䱻鰊鰧鲉,鲮鳐䲝鲢。或鹿觡象鼻,或虎状龙颜。鳞甲璀错,焕烂锦斑。扬鳍掉尾,喷浪飞唌;排流呼哈,随波游延;或爆采以晃渊,或吓鳃乎岩间。介鲸乘涛以出入,鯼鮆顺时而往还。尔其水物怪错,则有潜鹄鱼牛,虎蛟钩蛇。蜦䗚鲎蝞,鲼𪓛𪓬𪓹;王珧海月,土肉石华。三蝬蜉江,鹦螺蜁蜗;璅蛣腹蟹,水母目虾。紫蚢如渠,洪蚶专车。琼蚌晞曜以莹珠,石蜐应节而扬葩;蜛蝫森衰以垂翘,玄蛎磈螺而碨䃁;或泛潋于潮波,或混沦乎泥沙。若乃龙鲤一角,奇鸧九头。有鳖三足,有龟六眸。赪蟞胏跃而吐玑,文魮磬鸣以孕璆。䖺䗤拂翼而掣耀,神蜧蝹蜦以沉游。䮀马腾波以嘘蹀,水兕雷咆乎阳侯。
渊客筑室于岩底,鲛人构馆于悬流。雹布余米,星离沙镜;青纶竞纠,缛组争映。紫菜荧晔以丛被,绿苔鬖髿乎研上,石帆蒙笼以盖屿,萍实时出而漂沫。其下则金矿丹砾,云精爥银;珕珋璇瑰,水碧潜琘。鸣石列于阳渚,浮磬肆乎阴滨。或颎彩轻涟,或焆曜崖邻。林无不溽,岸无不津。
其羽族也,则有晨鹄天鸡,鴢鷔鸥䲦。阳鸟爰翔,于以玄月。千类万声,自相喧聒。濯翮疏风,鼓翅獝䎉。挥弄洒珠,拊拂瀑沫。集若霞布,散如云豁。产毻积羽,往来勃碣。橉杞稹薄于浔涘,栛梿森岭而罗峰。桃枝筼筜,实繁有丛。葭蒲云蔓,䙬以兰红。扬皓毦,擢紫茸,荫潭隩,被长江。繁蔚芳蓠,隐蔼水松。涯灌芊萰,潜荟葱茏。鲮鯥䟸跼于垠隒,獱獭睒瞲乎厱空;迅蜼临虚以骋巧,孤玃登危而雍容。夔㸸踛㸸于夕阳,鸳雏弄翮乎山东。因岐成渚,触涧开渠。漱壑生浦,区别作湖。磴之以瀿瀷,渫之以尾闾。标之以翠蘙,泛之以游菰。播匪艺之芒种,挺自然之嘉蔬。鳞被菱荷,攒布水蓏。翘茎瀵蕊,濯颖散裹。随风猗萎,与波潭沲。流光潜映,景炎霞火。
其旁则有云梦雷池,彭蠡青草,具区洮滆,朱浐丹漅。极望数百,沆漾皛溔。爰有包山洞庭,巴陵地道。潜逵旁通,幽岫窈窕。金精玉英瑱其里,瑶珠怪石琗其表。骊虬樛其址,梢云冠其㟽。海童之所巡游,琴高之所灵矫;冰夷倚浪以傲睨,江妃含嚬而矊眇。抚凌波而凫跃,吸翠霞而天矫。若乃宇宙澄寂,八风不翔。舟子于是搦棹,涉人于是㩘榜。漂飞云,运艅艎;舳舻相属,万里连樯。溯洄沿流,或渔或商;赴交益,投幽浪,竭南极,穷东荒。尔乃矖雰祲于清旭,觇五两之动静。长风颹以增扇,广莫䬅而气整。徐而不䬐,疾而不猛。鼓帆迅越,䞟涨截泂。凌波纵柂,电住杳溟。䨴如晨霞弧征,眇若云翼绝岭。倏忽数百,千里俄顷。飞廉无以睎其踪,渠黄不能企其景。于是芦人渔子,摈落江山,衣则羽褐,食惟蔬鲜。栫淀为涔,夹潈罗筌。筩洒连锋,罾䍣比船。或挥轮于悬踦,或中濑而横旋。忽忘夕而宵归,咏采菱以叩舷。傲自足于一呕,寻风波以穷年。
尔乃域之以盘岩,豁之以洞壑,疏之以沲汜,鼓之以潮汐。川流之所归凑,云雾之所蒸液。珍怪之所化产,傀奇之所窟宅。纳隐沦之列真,挺异人乎精魄。播灵润于千里,越岱宗之触石。及其谲变儵怳,符祥非一。动应无方,感事而出。经纪天地,错综人术,妙不可尽之于言,事不可穷之于笔。若乃岷精垂曜于东井,阳侯遁形乎大波。奇相得道而宅神,乃协灵爽于湘娥。骇黄龙之负舟,识伯禹之仰嗟。壮荆飞之擒蛟,终成气乎太阿。悍要离之图庆,在中流而推戈。悲灵均之任石,叹渔父之棹歌。想周穆之济师,驱八骏于鼋鼍。感交甫之丧佩,愍神使之婴罗。焕大块之流形,混万尽于一科。保不亏而永固,禀元气于灵和。考川渎而妙观,实莫着于江河。
咨五才之并用,实水德之灵长。惟岷)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聿)经始于洛沬),拢万川乎巴梁。冲巫峡以迅激,跻江津而起涨。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总括汉泗,兼包淮湘。并吞沅)澧),汲引沮漳。源二分于崌)崃),流九派乎浔阳。鼓洪涛于赤岸,沦余波乎柴桑。纲络群流,商搉)涓浍)。表神委于江都,混流宗而东会。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滈)汗六州之域,经营炎景之外。所以作限于华裔,壮天地之崄)介。呼吸万里,吐纳灵潮。自然往复,或夕或朝。激逸势以前驱,乃鼓怒而作涛。
啊!天地间金木水火土各有用处,而水的美德实在是“五才”中最广远绵长。岷山导引了长江之水,江水发源之处水势微浅,只能浮起酒杯。江水始出,蜿蜒流经洛水和沫水,在古巴郡粱州收拢了无数小河流。水浪冲激而过巫峡,水势迅猛暴涨,漫过江津。水量浩大,势如海水翻腾,波浪滔天,一片迷茫。它总括了汉水、泗水,又包容了淮水和湘江。并吞入了沅江、澧水,汲取引来沮水与漳水。崌山、峡山二分长江之源,流到浔阳又分为茫茫的九大支流。在赤岸上下,巨浪鼓动;到柴桑附近,波涛渐渐减弱。长江主干统领众多细流,融会无数小河沟水。江水集于江都,展现神奇深广的风姿;汇积诸流而东奔大海。江水倾注五湖而漫无边际,灌入三江而波涛轰鸣。浩浩荡荡,泛流六州之域,曲折缭绕,流经南方大地。所以它成为华夏与蛮夷的界限,气势豪壮是天然的险阻。它水势迅猛,倾刻万里;容量极大,吞吐潮水。循环往复,极其自然,早潮晚汐,已成规律。
峨嵋为泉阳之揭,玉垒作东别之标。衡霍磊落以连镇,巫庐嵬)崛而比峤)。协灵通气,濆)薄相陶。流风蒸雷,腾虹扬霄。出信阳而长迈,淙)大壑与沃焦。若乃巴东之峡,夏后疏凿。绝岸万丈,壁立赮)驳)。虎牙嵥)竖以屹)崒),荆门阙竦而磐礴。圆渊九回以悬腾,湓)流雷呴而电激。骇浪暴洒,惊波飞薄。迅澓)增浇,涌湍叠跃。砯)岩鼓作,漰)湱)泶)灂)。㵗)㶔)渹)
咨五才之并用,实水德之灵长。惟岷(mín)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shāng)。聿(yù)经始于洛沬(mèi),拢万川乎巴梁。冲巫峡以迅激,跻江津而起涨。极泓(hóng)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总括汉泗,兼包淮湘。并吞沅(yuán)澧(lǐ),汲引沮漳。源二分于崌(jū)崃(lái),流九派乎浔(xún)阳。鼓洪涛于赤岸,沦余波乎柴桑。纲络群流,商搉(què)涓浍(kuài)。表神委于江都,混流宗而东会。注五湖以漫漭(mǎng),灌三江而漰(pēng)沛。滈(hào)汗六州之域,经营炎景之外。所以作限于华裔(yì),壮天地之崄(xiǎn)介。呼吸万里,吐纳灵潮。自然往复,或夕或朝。激逸势以前驱,乃鼓怒而作涛。
咨:感叹词。五才:指金、木,水,火、土。实:确实。 水德:水的德性。灵长:广远绵长。岷山:山名。导江:指长江之发源。导,疏导,起源。江,专指长江。滥觞:指江河之起源,初水极少,只能浮起洒杯。觞,盛有酒的杯。聿:语助词,用于句首或句中。经始:经由。洛沬:洛水和沬水。拢:统括,汇合。巴梁:巴郡和粱州。泓量:江水深广的样子。海运:海水翻腾。淼茫:形容水广阔辽远。汉泗:汉水和泗水。淮湘:淮水(今淮河)和湘水(湘江)。沅澧:沅水和澧水(澧河)。汲引:引水。沮漳:沮水和漳水。崌崃:崌山和崃山。九派:九个支流。派,水的支流。浔阳:浔阳县。鼓:鼓起,掀动。洪涛:浩大的浪涛。赤岸:赤岸山。沦:沦没,淹没。柴桑:古柴桑县。纲络:收拢,包容。群流:众水。商搉:统括而容纳之。涓浍:小的水流。表:显现。神:神奇,形容江水之深而广。委:水流聚集。江都:地名。混流:汇合众水。宗:尊崇。东会:向东会于海。五湖:太湖的别称。漫漭:水广大无边的样子。三江:指浙江、吴凇江、浦阳江。漰沛:波涛相激之声。滈汗:水长流的样子。六州:指益、梁、荆、江、扬、徐六州。域:地界。经营:周旋往来。炎景:指炎热的南方。作限:成为界限。华:指华夏,中原地区。裔:蛮夷,边远地区。壮:壮伟。崄介:险阻。呼吸:形容时间过得快。灵潮:潮水。或夕或朝:指潮水的涨落有晚有早。逸势:奔腾的水势。逸,奔腾。鼓怒:鼓动怒潮。怒,指汹涌的潮水。
峨嵋为泉阳之揭,玉垒作东别之标。衡霍磊落以连镇,巫庐嵬(wéi)崛而比峤(qiáo)。协灵通气,濆(fén)薄相陶。流风蒸雷,腾虹扬霄。出信阳而长迈,淙(cóng)大壑与沃焦。若乃巴东之峡,夏后疏凿。绝岸万丈,壁立赮(xiá)驳(bó)。虎牙嵥(jié)竖以屹(yì)崒(zú),荆门阙竦(sǒng)而磐(pán)礴。圆渊九回以悬腾,湓(pén)流雷呴(hǒu)而电激。骇浪暴洒,惊波飞薄。迅澓(fú)增浇,涌湍叠跃。砯(pīng)岩鼓作,漰(pēng)湱(huò)泶(xué)灂(zé)。㵗(píng)㶔(bèi)渹(hōng)
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衰颓零落秋已晚,寒露凄风相缭绕。
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
蔓生的野草渐渐枯萎,园中林木也已凋零。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清凉的秋风澄净了空气中本已不多的尘埃,天宇茫茫愈显高远。
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
悲切的蝉鸣已然尽绝,成行的大雁鸣叫声响彻云霄。
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
万物更替常变化,人生在世亦复如此,岂能不劳累呢?
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
万物变迁,自古皆有灭亡,想念起来心中有如焦焚。
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
有什么可以使我称心呢?没有啊!所以,姑且饮酒自我陶醉吧!
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千年的变化不是我所能了解的,还是来歌咏今朝吧。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 .陶渊明集译注 :昆仑出版社 ,2008-01 .靡(mǐ)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靡靡:零落的样子。已夕:己晚。
蔓(màn)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
蔓草:蔓生的草。蔓:细长不能直立的茎,木本曰藤,草木曰蔓。
清气澄余滓(zǐ),杳然天界高。
余滓:残余的渣滓,指尘埃。
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xiāo)。
丛雁:犹群雁。丛:聚集。
万化相寻绎(yì),人生岂不劳?
万化:万物,指宇宙自然。
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
没:指死亡。
何以称(chèn)我情?浊酒且自陶。
称:适合。
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
永:延长。
参考资料:
1、 孟二冬 .陶渊明集译注 :昆仑出版社 ,2008-01 .这首诗是东晋时期陶渊明所作,本诗通过前八句的对于九月九日重阳节暮秋的景物描写,来抒发作者感时悲逝之情。本诗章法平简,前八句写景,后八句抒情。然而由于诗人的高超朴真,前后之间丝毫没有隔离之感,而是浑然一体,一样的自然洒脱。陶渊明写秋,可谓一绝。
“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写的是九月已是暮秋,凄凉的风露交相来到。“靡靡”,渐渐的意思。用这“靡靡”与下“凄凄”两个细声叠词,似乎也传出了深秋特殊的气息,这两句是概括描写,点明秋天将尽,风霜时下,定下凄清寒凉的基调。
“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有顽强生命力的蔓草也不再生长了,园中树木也纷纷凋零,这见出秋气摧败零落的厉害,“空自”,含有无可如何之意。这二句是凄凄风露交的结果之一,是前二句的续写,也是对自身生命价值的悲悼。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抬眼望去,只见清凉的秋风澄净了空气中本已不多的尘埃,天界显得多么高远,正所谓天高气爽啊!是包含了天色和心理感觉两个方面,这“杳然天界高”中就显出了目接秋空时那种新鲜感、那种精神的超旷感。这二句着重写静,得力于作者炼字之功,犹如“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鸟瞬欢新节,泠风送馀善”之类一样清新,只是格调显得凄凉一些。
下面两句写“群动”,“哀蝉无留响,丛雁鸣云霄。”秋末有似哀鸣的几声蝉叫已然尽绝了,众雁早在云霄列阵,已然呜叫着从北方迁而来。这一息一鸣,把节序的变迁表现得更强烈了,那嘹唳的雁声又最能引发人的悲凉意绪。这二句是写动,述时光消逝得快;又借蝉雁哀鸣,写作者的哀感。这三个层次的描写,空间的变化、感觉的变化,历历分明。
后面八句“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是感想。
“万化相寻绎,人生岂不劳?”“万化”,万物的变化。“寻绎”,连续不断。万物演化变迁,那是循环往复的,有死有生,有生有死;人生在世亦复如此,岂能不劳累呢?这是指上面所写的那些变化。于是自然联想到人生。人生没有不忧劳的。正如后来欧阳修所说,“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自然易于衰老了。万事万物都在生生灭灭,人也如此,人的生命总有终结的一天,死生的大哀曾纠缠过每一个有理智的人。陶渊明也不例外;何况今天是重阳节,这是个吉利的日子,九月九象征长久,这就更能激起他的忧生之嗟了。
“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句这个“焦”字把那无可名状的痛苦表达出来了。然而,万物变迁,自古皆有灭亡,想念起来心中有如焦焚。写到这里可以说他的心情是极不平静,但他又是个通达的人,他不会像阮籍那样作穷途之哭的,他是有控制自己情绪的精神支柱,委运任化,顺乎自然。
“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句,他说:有什么可以使我称心呢?没有啊!所以,姑且饮此浊酒吧,饮酒之中可暂得快乐千年的变化不是我所能了解的,还是来歌咏(永)今朝吧。执着于“今朝”,把握这可以把握的实在的人生。
最后二句意谓恢复到千载之前的淳真社会已然不可料想,那么,只有欢度今朝,自我完善了。这样他就可以做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这里他似乎是在“借酒浇愁”,但并不怎么勉强。重阳节的习俗就是喝酒,这个应节的举动正好作了他消解万古愁的冲剂。
参考资料:
1、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著.陶渊明诗文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05:第98-99页2、 [晋]陶渊明著.陶渊明集:三晋出版社,2008.6:第79页洋洋平泽,乃漱乃濯。
长河已被春水涨满,漱漱口,再把脚手冲洗一番。
邈邈遐景,载欣载瞩。
眺望远处的风景,看啊看,心中充满了喜欢。
人亦有言,称心易足。
人但求称心就好,心意满足并不困难。
挥兹一觞,陶然自乐。
喝干那一杯美酒,自得其乐,陶然复陶然。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中国文学作品选注(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93 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5-8洋洋平泽,乃漱(shù)乃濯(zhuó)。
洋洋:水盛大貌。平泽:浇满水之湖泊。漱、濯:洗涤。
邈(miǎo)邈遐景,载欣载瞩(zhǔ)。
邈邈:远貌。遐景:远景。载:语词。瞩:注视。此句写诗人眺望远景,心感欣喜。
人亦有言,称(chèn)心易足。
称:相适合,符合。
挥兹一觞(shāng),陶然自乐。
挥兹一觞:意谓举觞饮酒。挥:倾杯饮酒。
参考资料:
1、 袁行霈.中国文学作品选注(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2011:93 2、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5-8写自己在水边的游赏,这情趣和《论语》中说的“浴乎沂,风乎舞雩”相似。“洋洋平泽”,是说水势浩大而湖面平坦,诗人就在这湖边洗濯着(这里“漱”也是洗涤之意);“邈邈远景”,是说远处的景色辽阔而迷濛,它引人瞩目,令人欣喜。这四句中写动作的两句很简单,其实就是四个动词。“乃”和“载”都没有实义,主要起凑足音节、调和声调的作用。写景的两句也很虚,不能使读者切实地把握它。但实际的效果如何呢?那洋洋的水面和邈邈的远景融为一气,展示着大自然浩渺无涯、包容一切的宽广。
诗人在湖中洗濯,在水边远望,精神随着目光延展、弥漫,他似乎和自然化成了一个整体。这四句原是要传布一种完整而不可言状的感受、气氛,倘若某一处出现鲜明的线条和色块,就把一切都破坏了。后四句是由此而生的感想:凡事只求符合自己的本愿,不为世间的荣利所驱使,人生原是容易满足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朦胧醉意之中,我就自得其乐。
以上是说暮春之游在自然中得到的欣喜。陶渊明热爱自然,这是人所皆知的。他病重时写给几个儿子的遗书中,还言及自己“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不过,陶渊明之热爱自然,内中还深含着一层人生哲理。在他看来,多数人由于违背了人的自然本性,追逐无止境的欲望,于是虚伪矫饰,倾轧竞争,得则喜,失则忧,人生就在这里产生了缺损和痛苦。
而大自然却是无意识地循着自身的规律运转变化,没有欲望,没有目的,因而自然是充实自由的,无缺损的。人倘能使自己化同于自然,就能克服痛苦,使人生得到最高的实现。
至于陶渊明“欣慨交心”,并有一种感伤的缘由是他终究不能完全脱离社会而完全面对着自然生活——即使是做了隐士。当时动荡不宁、恶浊昏暗的社会现实,与陶渊明笔下温和平静的自然,恰成为反面的对照。它不能不在诗人的心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三四两章伤今怀古的感叹,正是以此为背景的。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 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483-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