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正德大豫舞歌二首 其二 大豫舞歌
惟天之命,符运有归。赫赫大晋,三后重晖。继明绍世,光抚九围。
我皇绍期,遂在璇玑。群生属命,奄有庶邦。慎徽五典,玄教遐通。
万方同轨,率土咸雍。爰制大豫,宣德舞功。醇化既穆,王道协隆。
仁及草木,惠加昆虫。亿兆夷人,悦仰皇风。不显大业,永世弥崇。

惟天之命,符运有归。赫赫大晋,三后重晖。继明绍世,光抚九围。
我皇绍期,遂在璇玑。群生属命,奄有庶邦。慎徽五典,玄教遐通。
万方同轨,率土咸雍。爰制大豫,宣德舞功。醇化既穆,王道协隆。
仁及草木,惠加昆虫。亿兆夷人,悦仰皇风。不显大业,永世弥崇。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当初,张衡写作《定情赋》,蔡邕写作《静情赋》,他们摒弃华丽的辞藻、崇尚恬淡澹泊的心境,文章之初将(功名场里的)思虑发散开来,末了则归总到自制中正的心绪。这样来抑制流于歪邪或坠于低鄙的不正当的心念,想来也有助于讽喻时弊、劝谏君主。缀字成文的雅士们,代代承继(他们的传统)写作这种文赋并将之发扬,又(往往)从某些相似点推而之广言及其他,把原来的辞义推广到更开阔的境地。平日闲居里巷深园,多有闲暇,于是也重提笔墨,作此情赋;虽然文采可能不比前人精妙,大约也并不致歪曲作文章者的本意。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啊,)她的绰约风姿多么瑰丽飘逸,而与众不同、秀丽绝伦。她的美貌可谓倾城倾国、绝艳殊色,她的美德的传闻又令人心生向往。只有玎珰作响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纯洁,只有高洁的幽兰才能与她一较芬芳。(于是我)将一片柔情淡化在了俗世里,将高雅的情志寄于浮云。悲叹着(时光易逝)晨曦又到了迟暮,如何不让人深深感慨人生艰勤;同样将在百年后(逝去的那时)终止,为何人生中欢欣如此难得而愁绪却是时时不断!(那时她)撩起大红帏帐居中正坐,拨泛古琴而为之欣欣,纤长的手指在琴上拂出佳音,雪白的手腕上下作舞(使我)目为之迷。顾盼之际美目中秋波流动,时而微笑言语而不分散奏乐的心神。乐曲正奏到一半,红日缓缓向西厢那边沉。略作悲伤的商宫的乐声在林中久久回荡,山际云气缭绕白烟袅袅。(她)时而仰面望天,时而又低头催动手里的弦作急促的乐声,神情那么风采妩媚,举止又那么安详柔美。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她)奏出的清越乐声使我心动,渴望(与她)接膝而坐作倾心的交谈。想要亲自前往与她结下山盟海誓,却怕唐突失礼受之谴责,要倩青鸟使递送我的信辞,又怕被别人抢在前面。心下如此惶惑,一瞬间神魂已经不知转了多少回:愿化作她上衣的领襟呵,承受她姣美的面容上发出的香馨,可惜罗缎的襟衫到晚上便要从她身上脱去,(长夜黯暗中)只怨秋夜漫漫天光还未发白!愿化作她外衣上的衣带呵,束住她的纤细腰身,可叹天气冷热不同,(变化之际)又要脱去旧衣带而换上新的!愿化作她发上的油泽呵,滋润她乌黑的发鬓在削肩旁披散下来,可怜佳人每每沐浴,便要在沸水中经受苦煎!愿作她秀眉上的黛妆呵,随她远望近看而逸采张扬,可悲脂粉只有新描初画才好,卸妆之时便毁于乌有!愿作她卧榻上的蔺席呵,使她的柔弱躯体安弱于三秋时节,可恨(天一寒凉)便要用绣锦代替蔺席,一长年后才能再被取用!愿作丝线成为她(足上)的素履呵,随纤纤秀足四处遍行,可叹进退行止都有节度,(睡卧之时)时只能被弃置在床前!愿在白天成为她的影子呵,跟随她的身形到处游走,可怜到多荫的大树下(便消失不见),一时情境又自不同!愿在黑夜成为烛光呵,映照她的玉容在堂前梁下焕发光彩,可叹(平旦)日出大展天光,登时便要火灭烛熄隐藏光明!愿化为竹枝而作成她手中的扇子呵,在她的盈盈之握中扇出微微凉风,可是白露之后早晚幽凉(便用不到扇子),只能遥遥望佳人的襟袖(兴叹)!愿化身成为桐木呵,做成她膝上的抚琴,可叹一旦欢乐尽而哀愁生,终将把我推到一边而止了靡靡乐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推详我的愿望都不能如意,徒然一厢情愿地用心良苦。为情所困的心情却无人倾诉,缓缓踱到南面的树林。在尚带露汁的木兰边略作栖息,在苍苍青松的遮蔽下感受凉荫。若是在这里(与心仪的人)对面相觑,惊喜与惶恐将如何在心中交集?而树林里空寞寂寥一无所见,只能独自郁闷地念想而空自追寻。回到原路上整理衣裾,抬头已见夕阳西下,不由发出一声叹息。一路走走停停流连忘返,林中景色凄凄惨惨。(身边)叶子不住离枝簌簌而下,林中气象凄凄戚戚。红日带着它的(最后一丝)影子没入了地平,明月已在云端作出另一幅美景。宿鸟凄声鸣叫着独自归来,求偶的兽只还没有回还。。在迟暮的年纪凭吊当年,深深慨叹眼前的(美好)光景顷刻就会终结。回想夜来梦中的情景想要再入梦境,又思绪万千不能定心,如同泛舟的人失落了船桨,又似登山者无处攀缘。。此刻,毕昂二宿的星光将轩内照得透亮,室外北风大作声音凄厉,神智愈加清醒再也不能入眠,所有的念想都在脑海里回旋。(于是)起身穿衣束带等待天明,屋前石阶上的重重冷霜晶莹泛光。(司晨的)鸡也还敛着双翅(栖息)而未曾打鸣,笛声清嘹忧郁的声音往远处荡扬:起初节奏细密而悠闲平和,最终寂寥清亮中又含了颓败的声音。 在这样的光景里思念佳人,请天上的行云来寄托我的心怀,行云很快流过不语,光阴也如此荏苒而过。徒然殷殷思念着独自体味悲心,终是山阻脚步河滞行。迎风而立,希望清风能扫去我的疲累,对泛来的阵阵轻波寄托我的微薄心愿——(期望与你)作《蔓草》那样的聚晤,吟诵从《诗经·召南》起未曾断绝的长歌余风。(而这终究是不能的)(还是)将万千杂虑坦然释怀,只存下本真的赤心,让心情在遥阔的八荒空遐外休憩流连。
参考资料:
1、 陶潜著,郭维森等译注 .陶渊明集全译 .贵阳 :贵阳人民出版社 ,1992 :274-283 .2、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定情赋:东汉张衡的赋作,仅存《艺文类聚》十八,所录九句。静情赋:东汉蔡邕(yōng)的赋作,仅存残局,见《艺文类聚》。奕(yì):重叠。奕代:累代。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褰(qiān):拉开。眄(miǎn):顾盼。睇:凝视。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愆(qiān):过错。颓肩:颓,坠,水往下流。颓肩,削肩。古代女子双肩以削为荣。缅邈(miǎo):遥远。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翳(yì):遮蔽,障蔽。傥(tǎng):倘,或许。觌(dí):相见。燮(xiè)燮:落叶声。炯炯:本竖心旁,思索而不安的样子。粲(càn):鲜明。憩(qì):休息,此处意为休止。八遐(xiá):遥远的八方。
参考资料:
1、 陶潜著,郭维森等译注 .陶渊明集全译 .贵阳 :贵阳人民出版社 ,1992 :274-283 .2、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凄惨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闲情赋》的第一节极尽夸饰之能事描写美人之容貌与品行:“夫何飘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容貌举世无双,德行也远近闻名,“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既有冰清玉洁的气质,又有深谷兰花的芬芳,情怀超世出俗,志趣高尚入云。这与其说是写美人,不如说是在自我表白。这位美人就是作者理想的外化,是作者心志、情怀的投射与再造。屈原《离骚》中说:“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显然是陶作的样板,只不过屈原是自赞自怜,而陶渊明含蓄地用自己的理想塑造出一位美人而已。“ 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美好时光易逝,人生旅途艰辛,百年之后都将同归尘土,何必郁郁于心!这是在劝慰美人,也是在劝慰自己。“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攘皓神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进一步状写美人的情态。
第二节写诗人对美人欲亲近又顾虑重重的复杂心情。“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 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一系列四字句,短促顿挫,使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平素持重淡泊的男子,此时面对仪态万方的绝代佳人,心脏在急剧跳动。“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慎冒礼为□。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有心无胆,犹豫彷徨,正是陶渊明性格的写照。心烦意乱不得安宁,魂不守舍,须臾之间几番往返,末二句极得恋爱中人心之真态,令人好笑又感动。
第三节是全赋的高潮,一反作者朴素淡远的风格,炽热无比。“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悲罗襟之霄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云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天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之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十愿连翩,一气呵成,要化己身为美人衣之领,腰之带,发之膏泽,眉之黛墨,身下之席,脚上之鞋,随身之影,照颜之烛,手中之扇,膝上之琴,只为了亲近美人,陪伴美人。一连串拟物手法的运用,构思奇特,想象丰富。十种物事,寄托同一个美好心愿,十番转折,十种设想的结果,表达同一种担忧,尤为衬出心愿的强烈。
空怀十愿,无以表白,作者情绪渐渐变得低沉。“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讷,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轻松之余阴。倘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悄想以空寻!”抒情主人公过分消极,仅仅停留于心愿,不敢付诸行动,很有无故寻愁觅恨的味道。凭空设想出一个情人,本就只是为了抒发心中那份郁郁不得志的情绪,本就只是枉自嗟怨,不会有什么结果也不求有什么结果。
第五节诗人由美人乏不可求回复到自己平生志愿之不得遂上来。“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 步徒倚以忘趣,色惨凄而矜颜。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瓢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悼,譬缘崖而无攀。”这里梦中情人已退居次席,作者开始比较直接地表现自己不知路在何方的迷惘,一事无成而时光易逝的惆怅。坐卧不安,神魂飘游,是为了那始终追求不到的梦中情人一般美好而又缥缈的理想。
赋之末节,诗人经过一夜辗转苦思,终于在无计可施中放弃了追求,也平复了烦燥不安的情绪。“ 于是毕昴盈轩,北风凄凄。久久不寐,众念徘徊。”四字句的再次夹入,表明情感的再度转折。起摄带以伺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运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以自悲,终阻山而带河;迎清风以祛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郡南》之馀歌;但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诗人极力使自己认为没有希望,万种相思只是徒然自寻烦恼,以让自己完全放弃努力也放弃心愿,让他胸中的郁闷与梦幻付诸清风流水。发乎情而止乎礼,浮想联翩的白日梦终究没有什么意义,诗人要摒除各种杂念,保持一片纯心。
通观全赋,总体来讲作者的情调是低沉、消极的,即是“十愿”,也把那股火一般的情感深深压抑,以悲观的情绪来淡化。末几节更是将其消解至无,诗人之心仍然回复为一汪死水。
这篇赋结构新颖,想象丰富,辞句清丽,灵活地运用了比兴手法,其中的十愿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荡除了汉赋那种着意铺排、堆砌辞藻、典故、用语生涩的积弊,清新自然,因此被人们久诵不衰。
参考资料:
1、 陈振鹏 章培恒 等 .古文鉴赏辞典(上册) .上海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7 :604-608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中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惧。东冶都尉及属城长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并共患之。然气厉不息。共请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啮之。累年如此,巳用九女。
尔时预复募索,未得其女。将乐县李诞,家有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听。寄曰:“父母无相,惟生六女,无有一男,虽有如无。女无缇萦济父母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终不听去。寄自潜行,不可禁止。
寄乃告请好剑及咋蛇犬。至八月朝,便诣庙中坐,怀剑将犬。先将数石米餈,用蜜麨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餈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踊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愍!”于是寄乃缓步而归。
越王闻之,聘寄女为后,指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姊皆有赏赐。自是东治无复妖邪之物。其歌谣至今存焉。
东越闽中数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中数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惧。东冶都尉及属城长吏,多数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并共患之。然气厉不息。共请求人家生婢子,兼数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啮之。累年如此,巳用九女。
东越的闽中地区数一座庸岭,山高几十里,岭西北山洞里数一条大蛇,七八丈长,十几围粗.当地人常常害怕它。东冶郡都尉及属县的县吏也数不少被它伤害死的。于是人们用牛羊去祭祀,但照样得不到保佑。大蛇数时候托梦给人,也数时下告巫祝,说是要吃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都尉和县官都为这件事大伤脑筋。可是大蛇妖气造成的灾害并不因此停息。大家一起寻找家生女婢和犯罪人家的女孩,先把她养着,等八月初祭期一到,就把她送到大蛇洞口。大蛇一出洞就吞吃了小女孩。接连好多年都是这样,已经断送了九个小女孩的生命。
尔时预复募索,未得其女。将乐县李诞,家数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听。寄曰:“父母无相,惟生六女,无数一男,虽数如无。女无缇萦济父母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终不听去。寄自潜行,不可禁止。
这一年,大家又在预先寻求招募祭蛇用的小女孩,还没数找到合适的。将乐县李诞家里数六个女儿,没数儿子。小女儿名叫李寄,想自愿去应招。父母不同意。李寄说:“爹妈的命相不好,只生了六个女儿,连一个儿子也没数,虽说数后代,却和没数一样。我没数缇萦那种能给父母解救苦难的力量,既然不能供养双亲,只是白白地浪费衣食。活着没数什么益处,倒不如早点死掉。卖掉我还可以得到一点钱,拿来供养爹妈,难道不好吗!”父母疼爱孩子,始终不允许她去应招。李寄偷偷地一个人溜走了,父母制止不了。
寄乃告请好剑及咋蛇犬。至八月朝,便诣庙中坐,怀剑将犬。先将数石米餈,用蜜麨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餈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踊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愍!”于是寄乃缓步而归。
于是李寄就向官府请求赐给锋利的宝剑和咬蛇的猎狗。到了八月初祭那天,她便带上剑,牵着狗,来到庙中坐下。她预先用几石米拌上蜜糖,做成糍粑,放在蛇洞口。大蛇爬出洞外,头大得象个圆顶粮屯,眼睛像两面二尺阔的铜镜子。蛇闻到糍粑的甜香气味,就先大口吞食起来。李寄立即放出猎狗,那狗冲上前去咬大蛇。李寄又从后边用宝剑砍伤了蛇几处。蛇受不了伤口剧痛,就猛然跃了出来,窜到庙中院子里死掉了。李寄进洞一看,发现九具女孩留下的头骨。她从洞中把这些头骨全拿出来,痛惜地说:“你们这些人软弱胆小,结果被蛇吃掉了,真值得怜悯啊!”说完,李寄就缓步回家去了。
越王闻之,聘寄女为后,指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姊皆数赏赐。自是东治无复妖邪之物。其歌谣至今存焉。
东越国王听说这件事,来聘娶李寄为王后,任她的父亲为将乐县令,她母亲和姐姐们都得到赏赐。从此东冶不再出现妖异怪物,歌唱李寄斩蛇的歌谣至今还在那地区流传。
东越闽中有庸岭,高数十里,其西北隰中有大蛇,长七八丈,大十余围。土俗常惧。东冶都尉及属城长吏,多有死者。祭以牛羊,故不得祸。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都尉、令、长并共患之。然气厉不息。共请求人家生婢子,兼有罪家女养之。至八月朝祭,送蛇穴口,蛇出吞啮之。累年如此,巳用九女。
啗:吃。同啖。聘:旧时定亲叫聘。后:王后。吞啮:吞吃 啮:咬。
尔时预复募索,未得其女。将乐县李诞,家有六女,无男。其小女名寄,应募欲行。父母不听。寄曰:“父母无相,惟生六女,无有一男,虽有如无。女无缇萦济父母之功,既不能供养,徒费衣食,生无所益,不如早死。卖寄之身,可得少钱,以供父母,岂不善耶!”父母慈怜,终不听去。寄自潜行,不可禁止。
无相:没有福气。
寄乃告请好剑及咋蛇犬。至八月朝,便诣庙中坐,怀剑将犬。先将数石米餈,用蜜麨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餈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踊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愍!”于是寄乃缓步而归。
告请:访求。请,求。不听:不答应。餈:一种用糯米制成的食品。餈,同“糍”。诣:到。
越王闻之,聘寄女为后,指其父为将乐令,母及姊皆有赏赐。自是东治无复妖邪之物。其歌谣至今存焉。
东越国王听说这件事,来聘娶李寄为王后,任她的父亲为将乐县令,她母亲和姐姐们都得到赏赐。从此东冶不再出现妖异怪物,歌唱李寄斩蛇的歌谣至今还在那地区流传。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青翠的松树生长在东园里,荒草埋没了它的身姿。
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
等到寒霜凝结的时候,其他植物都枯萎了,这才显现出它卓尔不群的高枝。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在一片树林中人可能还不觉得,单独一棵树的时候人们才称奇。
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
我提着酒壶抚弄寒冬中的树干,有时候又极目远眺。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
我生活的世界就是梦幻一样,又何必被俗世的尘嚣羁绊住脚步呢。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558-559页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
没其姿:掩没了青松的英姿。其:一本作奇。
凝霜殄(tiǎn)异类,卓然见高枝。
殄:灭尽。异类:指众草。卓然:特立的样子。这两句是说经霜之后,众草凋零,而青松的枝干却格外挺拔。
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
连林:松树连成林。人不觉:不被人注意。独树:一株、独棵。众乃奇:众人认为奇特。奇:一本作知。
提壶抚寒柯(kē),远望时复为。
寒柯:指松树枝。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jī)。
何事:为什么。绁:系马的缰绳,引申为牵制。尘羁:犹尘网。这句和上句是说人生如梦幻,富贵功名把人束缚够了,为什么还要受它的羁绊?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558-559页“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经过孔子的这一指点,松柏之美,便象征着一种高尚的人格,而成为中国文化之一集体意识。中国诗歌亦多赞叹松柏之名篇佳作。尽管如此,陶渊明所写《饮酒》第八首“青松在东园”,仍然是极有特色。
“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青松之姿,挺秀而美。生在东园,却为众草所掩没。可见众草之深,其势莽莽。青松之孤独,也不言而喻。“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殄者,灭绝也。,异类,指众草,相对于青松而言。枝者,谓枝干。岁寒,严霜降临,众草凋零。于是,青松挺拔之英姿,常青之秀色,乃卓然出现于世。当春夏和暖之时节,那众草也是青青之色。而况草势甚深,所以能一时掩没青松。可惜,众草究竟经受不起严霜之摧残,终于是凋零了。“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倘若青松多了,蔚然连成松林,那么,它的与众不同,便难以给人以强烈印象。只是由于一株青松卓然独立于天地之间,人们这才为之诧异了。以上六句,构成全诗之大半幅,纯然出之以比兴。正如吴瞻泰《陶诗汇注》所说,是“借孤松为己写照。”青松象征自己坚贞不渝之人格,众草喻指一班无品无节之士流,凝霜则是譬比当时严峻恶劣之政治气候,皆容易领会。唯“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两句,意蕴深刻,最是吃紧,应细心体会。一株卓然挺秀之青松,诚然令人惊诧。而其之所以特异,乃在于众草不能有青松之品质。倘园中皆是青松,此一株自不足为奇了。一位人格高尚之士人,自亦与众不同。其实,这也是由于一班士人自己未能挺立人格。若士流能如高士,或者说人格高尚蔚然而为一代士风,则高士亦并非与众不同。依中国文化传统,“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人人都具备着挺立人格的内在因素。“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人人都可以挺立起自己的主体人格。可惜士人往往陷溺于私欲,难能“卓然见高枝”。正如朱熹所说:“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陶澍集注《靖节先生集》附录引)渊明少无适俗韵,晚抱固穷节,自比青松,当之无愧。最后四句,直接写出自己。“提壶挂寒柯,远望时复为。”寒柯,承上文“凝霜”而来。下句,陶澍注:“此倒句,言时复为远望也。”说得是。渊明心里爱这东园青松,便将酒壶挂在松枝之上,饮酒、流连于松树之下。即使不到园中,亦时常从远处来瞻望青松之姿。挂壶寒柯,这是何等亲切。远望松姿,正是一往深情。渊明之心灵,分明是常常从青松之卓然高节,汲取着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庄子讲的“与物有宜”,“与物为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分别见《庄子·大宗师》、《德充符》、《天下》篇),正是此意。“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结笔两句,来得有点突兀,似与上文无甚关系,实则深有关系。梦幻,喻人生之短暂,翻见得生命之可珍惜。绁者,捆缚也。尘羁即尘网,谓尘世犹如罗网,指的是仕途。生命如此有限,弥可珍惜,不必把自己束缚在尘网中,失掉独立自由之人格。这种坚贞高洁的人格,正有如青松。这才是真正的主体品格。
渊明此诗之精神境界与艺术造诣,可以喻之为一完璧。上半幅纯用比兴,赞美青松之高姿。下半幅纵笔用赋,抒发对于青松之知赏,以及珍惜自己人格之情怀。全幅诗篇浑然一体,实为渊明整幅人格之写照。全诗句句可圈可点,可谓韵外之致味之而无极。尤其“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二句,启示着人人挺立起高尚的人格,则高尚的人格并非与众不同,意味深远,极可珍视。《诗·小雅·裳裳者华》云:“唯其有之,是以似之。”只因渊明坚贞高洁之人格,与青松岁寒不凋之品格,特征相似,所以此诗借青松为自己写照,境界之高,乃是出自天然。
参考资料:
1、 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558-559页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衰荣没有固定在,彼此相互的。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邵先生瓜田中,难道像东陵时!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寒暑有代谢,人的思想总是这样。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乐观的人明白他会,我将不再怀疑。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一樽 一作:一觞)
忽然给一杯酒,日夕畅饮着。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衰荣:这里是用植物的衰败与繁荣来比喻人生的衰与盛、祸与福。无定在:无定数,变化不定。更:更替,交替。共之:都是如此。
邵(shào)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邵生:邵平,秦时为东陵侯,秦亡后为平民,因家贫而种瓜于长安城东,前后处境截然不同。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zī)。
代谢:更替变化。人道:人生的道理或规律。每:每每,即常常。兹:此。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达人:通达事理的人,达观的人。会:指理之所在。逝:离去,指隐居独处。
忽与一樽(zūn)酒,日夕欢相持。(一樽 一作:一觞)
忽:尽快。筋:指酒杯。持:拿着。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
儒道衰微近千载,人人自私吝其情。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有酒居然不肯饮,只顾世俗虚浮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所以珍贵我自身,难道不是为此生?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一生又能有多久,快似闪电令心惊。
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忙碌一生为名利,如此怎能有所成!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
道丧:道德沦丧。道指做人的道理,向:将近。惜其情:吝惜陶渊明的感情,即只顾个人私欲。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世间名:指世俗间的虚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一生复能几,倏(shū)如流电惊。
复能几:又能有多久。几,几何,几多时。倏:迅速,极快。
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鼎鼎:扰扰攘攘的样子,形容为名利而奔走忙碌之态。此:指“世间名”。
参考资料:
1、 郭维森 包景诚.陶渊明集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141-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