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在治平四年七月某日,具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旸前往太清,以清酒和几样佳肴做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并写一篇祭文来吊祭: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唉,曼卿!生前既是英杰,死后必是神灵!那跟万物一样有生有死,而最后归于无物的境地的,是你由精气暂时聚合的身躯;那不跟万物同归于尽,而出类拔萃永垂不朽的,是你流传后世的名声。这是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如此的;那些已载入史书的姓名,就像太阳星辰一样明显。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唉!曼卿啊!我见不到你已经很久了,可是还能想象你生前时的模样。你意态不凡,光明磊落,又那样超群出众,埋葬在地下的遗体,我猜想不会化为烂泥腐土,应该会变成最珍贵的金玉。不然的话,就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产出灵芝,一株九茎。为什么你的坟墓偏偏是一片荒烟蔓草,荆棘丛生,寒风凄凄,露珠飘零,磷火闪闪,萤火虫乱飞?只见牧童和砍柴的老人,唱着歌在这儿上下走动;还有慌张受惊的飞禽走兽,在这儿徘徊悲鸣。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光景了,经过千秋万岁之后,怎知道那些狐狸、老鼠和黄鼬等野兽,不会在这里掏穴藏身?自古以来,圣贤都是这样,难道单单看不见那旷野上一个挨一个的荒坟?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唉!曼卿啊!事物由盛而衰的道理,我本来是早已知道的。但怀念起过往的日子,越发感到悲凉凄怆,不知不觉迎风掉下眼泪的我,也只好愧于自己达不到圣人那样淡然忘情的境界。希望你能够享用祭品。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即1067年7月某日。维,发语词。具官:唐宋以来,官吏在奏疏、函牍及其他应酬文字中,常把应写明的官职爵位,写作具官,表示谦敬。欧阳修写作此文时官衔是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亳州军州事。尚书都省:即尚书省,管理全国行政的官署。令史:管理文书工作的官。李敭:其人不详。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欧阳修《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清酌庶羞: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各种。羞,通“馐”,食品,这里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活着的时候是人世间的英杰,死之后化为神灵。英,英雄、英杰。灵,神灵。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简册:指史籍。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仿佛:依稀想见。轩昂磊落:形容石曼卿的不凡气度和高尚人格。突兀峥嵘:高迈挺拔,比喻石曼卿的特出才具。朽壤:腐朽的土壤。精:精华。产灵芝而九茎:灵芝,一种菌类药用植物,古人认为是仙草,九茎一聚者更被当作珍贵祥瑞之物。《汉书·宣帝纪》:“金芝九茎,产于涵德殿池中。”而,一作“之”。燐:即磷,一种非金属元素。动物尸体腐烂后产生的磷化氢,在空气中自动燃烧,并发出蓝色火焰,夜间常见于坟间及荒野。俗称之为鬼火。牧童樵叟:放牧和砍柴之人。上下:来回走动。悲鸣踯躅而咿嘤:这里指野兽来回徘徊,禽鸟悲鸣惊叫。狐貉与鼯鼪(wúshēnɡ):狐貉,兽名,形似狐狸。鼯,鼠的一种,亦称飞鼠。鼪,黄鼠狼。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盛衰:此指生死。畴昔:往昔,从前。陨涕:落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尚飨(xiǎnɡ):祭文套语,表示希望死者鬼神来享用祭品之意。尚,这里是希望的意思。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配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本文是欧阳修在挚友石曼卿去世26年后为他所作的祭文。文章开始说明写作祭文的缘起,接下来先是颂扬石曼卿的不同流俗,“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死后形体虽化,而名声却如同古代的圣贤一样彰显后世。复又极力形容荒野坟茔的凄凉景象,千秋万岁之后,或将为狐貉鼯鼪诸类藏身之穴,感叹“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最后明言作者虽明白人之生死是自然之理,然而追念往昔,仍凄然泪下,不能忘情。篇末以“尚飨”二字作结,哀戚怆恻之情,溢于言表。
整篇祭文集描写、议论、抒情于一体,有回想,有感喟,有痛悼,感情低沉回转,作者对亡友的一片挚情笃意,不能不令人动容。
首段是例行公事。凡是祭文,都需在首段点明时间与人物关系。
第二段始进入祭文正文,劈空就是一句“呜呼曼卿”,行文突兀,而情感真切。仿佛要将亡友从地下唤醒,对他细细倾诉。所要倾诉的又是什么呢?“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八个字正是这一段的眼目。这八个字又仿佛是劝慰亡友的魂灵可以放心安息。所谓“身去德音存”,人固有一死,美好的名声却必将流芳百世。
第三段又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一腔心事都说与亡友来听。这一段,以“奈何”为界是两层意思。“奈何”之前的几句是接着上一段说,仍是说“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奈何”以下,笔锋陡转,“荒烟野蔓”数句将一幅荒冢凄凉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不由人不起“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之悲。两层意思之间,一客一主,前一层只是引起,只是为了反衬,后一层才是重点,也是全篇的核心。
第四段仍以“呜呼曼卿”领起,正是欲将心中蕴含的感情都与亡友说尽了。而一段之精神乃在不能忘情。“固知其如此”的“固”字好,与下文的“而”字构成转折。名可不朽的道理,我不是不知;万古长空,空悲无益的道理,我不是不知。可是,追念往昔,我又怎么能忘却那些歌哭笑悲的记忆!理智,终究抑制不住情感。从理智上明白和接受一些大道理,并不是很难的事;可心灵的感受终究是点点滴滴,往昔的感伤无声无息地渗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文章不长,但情感富于转折。正文一段与二段之间是转折,末段自身又含一层转折。一段的不朽之名,终究敌不过二段的万古之空;末段的理智超脱,终究敌不过情感的悄然渗透。转折之后,方见分量,方见沉重,而终不外“悲”与“情”二字。欧阳修曾云:“人生自是有情痴”,信然。
全文以情驭笔,一气呵成,不假修饰,却又得结构之妙。文中以“轩昂磊落、突兀峥嵘”八个字推许曼卿,实可移来评此篇。正文第一段写名之不朽,是何等斩钉截铁!全然是劈空说起,有游龙出海之势。第二段写万古之空,却又将第一段全盘抹倒,非力挽山河的笔力,绝不能做到。前二段是放得开,末段却是收得紧,如一道闸门,将两条游龙紧紧关锁。正可见当时文坛巨匠的文字工夫。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水清出明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遽遽。
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天空将降瑞雪,湖面上阴云密布;层叠的楼台与青山,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我漫步山中,溪水清清,直见水底的石块,游鱼来往,历历可数;幽深的树林没个人迹,只听到鸟儿喧闹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
今天是腊日,我不在家陪着妻子儿女,说是去寻访僧人,其实也为的是自乐自娱。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僧人的禅房坐落何处?喏,就在那宝云山前,小道狭窄,弯弯曲曲。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孤山独自耸立,有谁肯在这里结庐?只有僧人,道行深厚,与山相傍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到了,那纸窗,那竹屋,幽深而又暖和,惠勤与惠思,裹着僧衣,正在蒲团上打坐。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天寒路远,仆夫催着回家,告别时,还未到黄昏日暮。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出山回望山中景色,树木都笼罩着烟云,一片模糊;有一只野鹘,在佛塔上空盘旋回互。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遽遽。
这次出游虽然淡薄,但我心中充溢着快乐。回到家中,神思恍惚,真像是刚从梦中醒来,那山中状况还历历在目。
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我急忙提笔写下了这首诗歌,恐怕稍有延迟,那清丽的景色便从脑海中消失,再也难以描摹。
参考资料:
1、 陈迩冬.苏东坡诗词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5-16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9-903、 王水照 王宜瑷.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21-22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明灭:依稀模糊,似有若无。忽隐忽现。形容楼台山峦。
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鸟相呼:一作“鸟自呼”,言鸟相和而鸣,如自呼名字。
腊日不归对妻孥(nú),名寻道人实自娱。
腊日: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十二月一日,有的说是十二月八日。孤山:在杭州西湖。惠勤、惠思:均为余杭人,善诗。名:名义上。道人:有道之人,此指和尚。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宝云山:在西湖北面,有宝云寺。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pú)。
团蒲:即蒲团,和尚坐禅的用具。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bū)。
晡:申时,黄昏之前。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云木合,云和树迷蒙成为一片。野鹘:属鸷鸟类,飞翔迅疾。浮图:佛塔。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huǎng)如梦遽(jù)遽。
恍:恍惚。遽遽:惊动貌。
作诗火急追亡逋(bū),清景一失后难摹。
亡逋:逃亡者。
参考资料:
1、 陈迩冬.苏东坡诗词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5-16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9-903、 王水照 王宜瑷.苏轼诗词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21-22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遽遽。
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这首诗分入山和出山两个片断来写,而以访惠勤、惠思贯穿连缀。
首起点出时间地点。二僧结庐孤山,孤山在西湖边,所以诗从西湖展开,说自己在一个昏沉欲雪的日子出行,见到西湖上空满积着阴云,低低地压着湖面,西湖边上的楼台与重重叠叠的青山,笼罩在烟雾之中,若有若无。这样,抓住气候特点,略加点染,展现了一幅光线黯淡的水墨图,朦朦胧胧。接着,诗人眼光从远处拉回,写近处山中,水流清浅,人迹不到,只有鸟儿啁哳宛啭。虽是近景,因为极静,又显出了山的幽深。同时水清、无人,又与节令、气候相关。
以下诗入题,写访僧。先写未见僧人所居时,说明自己腊日不和妻子儿女团聚,特地入山访僧,是为了陶冶性情,自我娱乐。僧人住在山中,山路盘曲纡回,正是自己想去的地方。“纸窗”二句,写见到僧人所居后。僧人所居只是纸窗竹屋,僧人则拥褐而坐。轻轻点染,写出景物的幽旷与僧人淡泊的生活,揭示了僧人高尚的品藻;诗人访僧的经过,与僧人的交谈,就隐藏在会心之处,不写而写了出来;同时,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不言而喻的了。
“天寒”句起写回程。天寒路远,所以天未晚就回家。不说是自己要回去,而说是由于僮仆相催,又点出自己与二僧谈得很投机,依依不舍。出山一看,只见云木回合,野鹘盘旋在佛塔之上。云木合,说雪意更浓,垂暮光线更昏暗,树木隐在迷雾之中;野鹘盘空,又在迷离之中点染一二清晰之景,使画面饶有深趣。这一景色,与起首四句相呼应而不重复。
结末四句,写到家后的感受。“欢有余”应接前“实自娱”而来,说明不虚此行,游之乐及游之情都表达了出来,自己的人生观及僧人的清净无为也得到了再次肯定。而火急作诗,更加深了自己的欢快感。“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不仅写了自己的心情,也是苏轼文学创作观形象的表达。苏轼作诗强调敏捷的观察力及翔实的表达能力,善于捕捉一瞬间的情感与景物,这首诗也正体现出他的创作特色,从各个角度描绘出景与情所具有的独特的诗情画意。
此诗的用韵也显示了苏轼诗娴熟的技巧。诗除了少数几句隔句用韵外,通首一韵到底,音节畅美自然。清纪昀批说:“忽叠韵,忽隔句韵,音节之妙,动合天然,不容凑拍,其源出于古乐府。”其中“孥”、“遽”等字都是险韵,尤为难得。
参考资料:
1、 陈迩冬.苏东坡诗词选.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5-162、 李梦生.宋诗三百首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9-90过尽征鸿来尽燕,故园消息茫然。一春憔悴有谁怜。怀家寒食夜,中酒落花天。
客居他乡,看尽鸿雁的北往和燕子的南来,而故乡的消息茫然,不禁惆怅满怀。整个春天都在惦念家乡,人已憔悴有谁怜?于是只好在这落花时节的寒食夜以酒浇愁。
见说江头春浪渺,殷勤欲送归船。别来此处最萦牵。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
听说江头春波浩渺,春水情意恳切地像是要送他的归船返回家乡,这条曾送他离乡又送他归去的水路,是他最为之情牵梦萦的。最后,他设想登上归船,听着春雨打着船篷,看着将别的断桥边上的疏柳淡烟,充满别离之情。
过尽征鸿来尽燕,故园消息茫然。一春憔(qiáo)悴(cuì)有谁怜。怀家寒食夜,中(zhòng)酒落花天。
征鸿:即征雁。 故园:旧家园;故乡。茫然:模糊不清的样子;无所知的样子。寒食:节名,在清明前一日或二日。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之推 。 介愤而隐于绵山 。文公悔悟,烧山逼令出仕,之推 抱树焚死。人民同情 介之推 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以后相沿成俗,谓之寒食。中酒:醉酒。
见说江头春浪渺(miǎo),殷(yīn)勤欲送归船。别来此处最萦(yíng)牵。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
见说:告知,说明。殷勤:热情。萦牵:牵挂。短篷:指小船。南浦:虚指,暗用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断桥:实指,地处杭州西湖东北角,与白堤相连。自唐以来已有此名。或言本名宝祐桥 ,又名段家桥 ,今罕有称者。
上阕写念家。
”过尽征鸿来尽燕,故园消息茫然。“两句把词人郁结在胸中的思乡之情,瞬间倾吐而出。“过尽征鸿来尽燕“用比兴手法,以征鸿比喻飘泊异乡的旅客,以归燕兴起思家的情感。在南宋词人心目中,鸿雁不仅是传统的捎信使者,更代表了战乱年头的流亡者。然而鸿雁秋去春来,离乡后犹能回到塞北;而这些南来的词人却永远远离故土。因而他们看到北归的鸿雁,总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故园消息茫然“作一顿挫,稍稍收束起句的迅发之势。词人把”望征鸣,看归燕“的过程略去,仅是截生活中的一个横断面,加以尽情抒写。这里两个“尽”字用得极好,不仅表现了生活中这一特定的横断面,而且把词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望眼欲穿的神态概括在内。可以想象其中有过多少希望与失望,有过多少次翘首云天与茫然四顾。词笔至此,可称绝妙。
”一春憔悴有谁怜?“表达了惆怅自怜的感情。从章法上讲,它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按照常情,鸿雁秋分后由北飞南,春分后由南回北;燕子则是春社时来到,秋社时飞去。这里说“一春憔悴有谁怜”,则总括上文,说明从春分到春社,词人都处于思乡痛苦的煎熬之中,人也变得消瘦憔悴。在它样凄苦的境遇中,没有一个理解他的人。一种飘零之感,羁旅之愁几欲渗透纸背。进一步推想,其中不无对南实的投降派发出委婉的讥讽。寥寥七字,意蕴言中,韵流弦外。
”怀家寒夜食,中酒落花天。“愈觉韵味浓醇,思致渺远。“寒食夜”系承以上三句而来。词人怀念家乡,从春分、春社,直到寒食,几乎经历了整个春天,故云“一春”;而词中所截取的生活横断面,恰恰这寒食节的夜晚。赵氏先茔所在地河南已沦入金人之手,欲祭扫而不能,更增添了词人思乡的情怀。这两句一实一虚,前一句叙事,后一句说景,化质实为空灵,造成深邃悠远的意境。“中酒落花天”一句,乃从杜牧《睦州四韵》诗变化而来。小杜原句是“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词人只换其中一字,以“天”代“前”,便发生了不同的艺术效果。其实“天”和“前”同属一个韵部,不换亦无妨。那么他为什么要换呢?一是为了对仗工整,上句末字是表示时间的名词“夜”,此句末字也必须用表示时间的名词“天”;二是“天”字境界更为阔大,且能与起句“过尽征鸿来尽燕”相呼应,从而构成一个艺术整体。把思家意绪,中酒情怀,便表现得迷离惝恍,奕奕动人。
词的下阕一转,由思家转入归家。
”见说江头春浪渺,殷勤欲送归船。“二句情略一扬起。词人本已沉醉在思家的境界中,几至不能自拔;然而忽然听说江上春潮高涨,似乎听到了要回故乡的讯息,精神为之一振。这与前片起首二句恰好正反相成,遥为激射。前片“故园消息茫然”,表示失望,在感情上是一跌;此处则借江头春汛,激起一腔回乡的热望,是一扬。钱塘江上浩渺的春浪,似乎对人有情,主动来献殷勤,要送他回家。江水有情,暗暗反衬出人之无情。词人曾慨叹“一春憔悴有谁怜”,在人世间无人理解他思乡的痛苦,而江水却能给以深切的同情,两相对照,托讽何其深水!
“别来此处最萦牵”一句,缠绵不尽,撩人无那。春浪来了,船儿靠岸了,词人即将告别临安,却又舍不得离开。这种感情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条件下产生,极为矛盾、复杂。赵长卿作为宗室之一,处境较好,南下的亲朋友好友众多,临别之时他依依不舍,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别来此处最萦牵”。词人在这种欲去又流连、不去更思归的矛盾状态中来刻画内心的痛苦,从中我们窥见到南宋时代上层贵族中一个现实的人,一颗诚挚而又备受折磨的心。
“短篷南浦雨,疏柳断桥烟”以景作结,寄情于景。在思乡痛苦的煎熬中,憔悴而惆怅自怜,又加重思乡之情,同时写出了一种飘零之感,羁旅之愁。客居他乡时间长了,客居之地又成了新的牵挂之地。表现了作者欲去又流连、不去更思归的难以割舍的复杂心情。
全词伤春更是伤己,寄寓了诗人漂泊之感,思乡之愁,自怜(惆怅)之意,牵挂之情。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燕子楼中,又煎熬过去了几度春秋岁月。怀念青春美好时光,正像美人乘鸾上仙阙,都已梦幻般飘逝。容颜悄悄地枯萎,衣带渐渐地宽缓,成串的珠泪滚落,湿透了花钿鬓侧。最无缘无故的是,芭蕉叶影倒映上窗纱,青灯又恰恰熄灭。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曲池合拢,高台倾毁,人问万事,哪能一一诉说。面对着南阳阡墓,襟袖上洒满了泪血。人情世态,就像变化无常的风雨;我矢志不移,本来就是一轮不变的明月。可笑乐昌公主,曾有过那么一段美好风流的时光。最终不免铜镜残缺。
参考资料:
1、 张璋选编 黄畲笺注,历代词萃,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04月第1版,第256页2、 张璋,中华词综,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年11月第1版,第245页3、 王洪主编,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1260页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shù)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满江红:词牌名,九十三字,上片八句,下片十句。王夫人:王清惠。后山,陈师道字,他的集中有《妾薄命》篇。
燕子楼中,又捱(ái)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què)。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diàn)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燕子楼: 在江苏铜山县城西北隅。张建封筑。鸾仙阙:仙阙,仙境。衣带缓:指消瘦。花钿:古代妇女头上妆饰。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qiān)上,满襟(jīn)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líng)花缺。
南阳阡上:南阳,今河南沁阳县。阡,墓道,指王清惠所葬地。菱花缺:指南朝徐德言、乐昌公主破镜重圆事。
参考资料:
1、 张璋选编 黄畲笺注,历代词萃,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04月第1版,第256页2、 张璋,中华词综,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年11月第1版,第245页3、 王洪主编,唐宋词精华分卷,朝华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第1260页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这首词整篇用唐代张惜的宠姬关盼盼自比,以一个女子的口吻写出了词人的爱国赤心。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被拘已历经数年,一个“捱”字道出了内心无时不在的煎熬之苦,有情者品此字,似可见高楼小窗前一位孤愁女子引颈翘望而又眉心锁紧、黯然失神的形象情景;用“秋色”代岁月,也可显示词人心底之情,年年春夏秋冬四时景色,但对于拘囚于敌的人来说,眼前心头却尽是萧瑟之秋,形象传达出词人当时的心境。“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这是对过去美好生活的追忆。看眼前凄凉,不自觉处又忆起那些乘鸾鸟上仙阙的时日。然而这一切都是梦的影子,不可唤回了,于是,只落得“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面对已发生巨变的生活,自己愁也多忧也极,一天天地肌肤消瘦红颜隐褪,倒是衣带越来越宽松了;每天以泪洗面,屈辱忧愤的泪水打湿了绣枕。“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最难忍受的还是入夜芭蕉树影在薄薄的窗纱上摇曳.青灯闪烁,独歇垂泪的时节。这一段词人用比喻,极力渲染铺写自己当时处境的艰难,为下片明志设下铺垫。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高台曲池变幻覆灭只在朝夕,人世间的这些事又怎能一一说起这是词人暗喻国家已亡的现实。以下几句词人引用典故直述心志:“向南陌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我对祖国的忠贞不渝,恰如美人向旧主墓道上倾泻的千行血泪;世事沧桑,新朝已代旧主,奔走追逐新主者大有人在,但我却永如那正上中天的皓月清明无瑕,精忠不二。这里词人用,“分明月”比喻自己亮可鉴人的忠国之心,乃是该词的心脏所在。词的最后两旬用典,借对乐昌公主的讥笑,再次申明自己的态度,“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乐昌公主你心迹有变,一段风流旧事转瞬即逝,然那菱花破镜却是一碎再不能重圆了。词人表面笑乐昌,却实是嗤笑那些随波逐流、得意一时的新贵,具有强烈的蔑视和讽刺意味。
参考资料:
1、 孟庆文主编,新宋词三百首赏析,南海出版公司,1995年03月第1版,第555-556页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朱阑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刚刚过了重阳节,天气渐渐冷了,庭院里秋风瑟瑟。落叶纷纷。在这秋日的清晨,朱红阑干外的木芙蓉却开得非常美艳,像在特地竞吐新的芬芳。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明媚欲回春。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天气逐渐寒冷。白色的木美蓉在淡淡的月光下摇曳生姿,就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清霜。这一枝斜立着,红得像火一样灿烂;那一枝低垂着,白得像雪一样晶莹。所有的花似乎都不畏霜寒,都开得那么明艳,那么妩媚,让人觉得仿佛回到了温暖的春天。不要把这玲珑剔透的花儿随便地摘下来分了,还是留着它赠送给意中人吧。
参考资料:
1、 (宋)晏殊,(宋)晏几道著.晏殊 晏几道词选: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第44页2、 梅边吹笛.今生最爱晏殊词: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2:第141页重阳过后,西风渐紧,庭树叶纷纷。朱阑(lán)向晓,芙蓉妖艳,特地斗芳新。
少年游:词牌名,又名“少年游令”“小阑干”“玉腊梅枝”。五十字,上片六句二平韵,下片五句三平韵。重阳:阴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朱阑:红色的栏杆。向晓:临近天亮。芙蓉:此处指木芙蓉,秋冬间开白色或淡红色的花。又名拒霜花。冬凋夏茂,仲秋开花,耐寒不落。特地:特意。芳新:芳香鲜艳。
霜前月下,斜红淡蕊(ruǐ),明媚欲回春。莫将琼萼(è)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斜红:倾斜的红色花瓣。琼萼:如美玉一般的花萼,为妇女首饰之一。等闲:轻易,随便。
参考资料:
1、 (宋)晏殊,(宋)晏几道著.晏殊 晏几道词选:中州古籍出版社,2015:第44页2、 梅边吹笛.今生最爱晏殊词: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2:第141页这是一首咏物词,吟咏对象是夏末秋初时开花的木芙蓉。晏殊通过精雕细琢,将木芙蓉抗拒秋霜、坚贞高洁而又不失娇媚的品格刻画出来,处处透出词人对木芙蓉的喜爱之情。
上片开篇便描绘了木芙蓉所处环境的恶劣。“重阳过后”点出时间,“西风渐紧”描写气候,冷风凛冽强劲,晚秋气候环境恶劣,表现木芙蓉的倔强抗争精神;“庭树叶纷纷”描写环境,通过对比手法,突出木芙蓉强劲的生命力。重阳节之后,秋风渐渐寒冷萧瑟,庭院中树木落叶纷飞,不耐秋寒,以树烘托秋风的凄厉寒萧,又反衬出木芙蓉的不畏严寒。“朱阑向晓”,此句为木芙蓉营造出一个典雅清绝的场景,侧面烘托出木芙蓉的优雅清妙之姿。“特地”二字有拟人效果。“朱阑”三句具体描写木芙蓉的娇艳。临近拂晓,天边朝霞,红色雕栏,木芙蓉的红花娇艳,好像特地走到一起来争芳斗新似的。
晏殊在上片描绘了清晓时荚蓉新绽的景象,顺时间而下,下片描写“霜前月下”的景色。月升霜降,“斜红淡蕊”的木芙蓉仍旧不改姿色,反而更有姿态。“斜红”二字,点出芙蓉花的逸姿与红艳娇媚,“霜前”不改其色、不改其姿,反而更见姿见色。“淡蕊”写芙蓉花蕊清淡,清香缕缕。“月下”芙蓉,更显清妙雅态。“明媚欲回春”总上两句,直接写娇艳的芙蓉仿佛要把春天唤回一样。“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水到渠成,由赞扬木芙蓉的美艳,而诉说对其之爱惜。这两句直接表达了词人对芙蓉花的珍惜与热爱,他不愿意把这犹如盛开于仙境中的花朵随意赠送,而要珍藏起来,只留赠给意中之人。词人不仅期望像木芙蓉花般美好的事物长开不败,而且亦期望意中人也能像自己一样,享受美好事物给予的欢愉快乐。
在木芙蓉这一主角出场之前,词人先以萧瑟秋风、落叶庭树作铺垫,衬托出芙蓉花艳丽高洁的风姿,有不见其花先闻其香的效果。咏物诗词一般都会寄寓作者个人的操守、理想,在此篇《少年游》中,晏殊不仅在赞颂木芙蓉,更寄托着自己的情感。这不畏严霜的木芙蓉,既象征着意中人的品质,也象征着二人坚贞高洁的爱情,因此,在收篇处,词人才会提出要特地把它留赠意中人,蕴涵着作者对意中人坚贞高洁之品德的肯定与赞赏。
参考资料:
1、 刘默,陈思思,黄桂月.宋词鉴赏大全集 上: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第54页